牧风 发表于 2012-10-11 14:53

关于吃的记忆（五）

本帖最后由 牧风 于 2012-11-26 14:51 编辑

                                                                           

                                                     腊香肠与炖盆炉子

      

       最后一个香馋故事发生佬10岁。
       那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姑爹病了，老妈委任佬为探望特使。走前老妈再三交代不要赖在姑爹家吃饭，人家有病人，听话。
      佬提上果子点心，打蹶子撵到花石桥生产队，一见姑爹就哇地哭出声来。姑爹裹在厚厚的阴蓝粗布棉被中，脚露在外边，已肿得放亮。姑爹一向矍铄，怎么说病就病成这样了？
       姑爹九十多岁了，是传说中的人物，会武艺子，抬膝能顶弯杯口粗的铁棒，又做得一手好菜，是南保谷一带赫赫有名的教师爷和大师傅。佬说这话绝对是有根据的，因为这话是佬爹亲口讲的，他那么话少那么严肃的一个人，为此还专门解释说，他们小时候把教书称先生，把教拳称教师，把厨师称大师傅，能被尊称为爷，都不是一般人物。
       姑妈早已去世多年，佬们姊妹伙儿的都没见过。姑爹最疼佬了，佬也觉得每次到姑爹家都是过年。
       佬最喜欢给姑爹点旱烟。姑爹的烟袋锅，长四尺五寸，铜嘴铜锅，紫竹烟杆，佬一直认为是兵器。有次佬乘姑爹不注意，偷偷空嘬了几口，半分钟后头昏眼花、恶心呕吐，三天都还不过阳，原来烟腔垢甲的劲道竟老辣得能把不抽烟人的呛醉。
       佬还喜欢粘着姑爹在墙根晒太阳，听姑爹悠悠活活讲从前的故事。没想到姑爹一辈子最敬重的人，竟然是佬爷爷。姑爹说，你爷爷，精明浑厚、仁义大方！你娃儿长大了，能有你爷爷一半的出息，你高家就有望喽。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姑爹的话言犹在耳，每每令佬夜半醒来，愧疚难当。
       那天，姑爹听见佬的哭喊，竟睁开了眼，只叫了声兵儿，就被痰堵得出不了声，怜爱地瞄了佬好久，用手一个劲儿指厨屋。
       嫂子赶紧引佬到客屋，佬也瞄完了姑爹，该回家了。嫂子却死活不让，说是要切香肠给佬吃。佬更急了，还以为是猪大肠，佬那时候鼻子嘴巴灵球得很，最受不了那内脏味儿。老俵怕佬跑，虎着脸堵在门口，嫂子下厨屋，也就半袋烟功夫，端出了一大盘腊香肠和一大碗油盐干饭。
       佬只咬了一口，就陷入了这一生中最真实的梦中，此后所有关于吃的记忆，都再难超越。那香肠不咸不淡、入口即化，却又精拽耐嚼——化的是肥肉、精拽的是精肉，柏香、松香、杂木香浑然一体又层次分明，与肉香佐香凝成难描难述的胶质气韵，在头脑肺腑游走，这美妙的感觉，只有腌韭菜能做到，然而腌韭菜是清火菜，香肠是肉，在那个缺肉的年代，佬能这样尽情地吃，这不是梦是什么？
       香肠堆得像山，油盐干饭有一海碗，佬尽量正襟危坐成斯文姿态，却挡不住喉咙里有一只手，把佬拉得趴在大方桌上，在狂嚼狂咽中斯文尽失。
       回家后，老妈听说姑爹脚肿了，一火就流泪了，赶紧准备火纸奠品丧礼。又听佬说吃了那么多的香肠，老妈感慨万千，说，这香肠你姑爹病那么重都没舍得吃，尽好死你了，你娃子要记住这份人情哟！
       当天夜里，姑爹去世了。
       
       姑爹不在了，佬对老俵和嫂子更加依恋，而老俵和嫂子此后给予佬的情谊，不亚父兄。
       佬老俵，方面大耳、手如蒲扇，虎背熊腰、温温善善，见谁都笑咪咪的。虽不知老俵武艺子比姑爹如何，只听说有一年造反派想砸花石桥大队部，老俵说那屋里的家俬可都是我们社员用血汗挣的啊，不能由着这群狗逼赖们胡球败家！于是手持钎担一个人守在大队部门口，那两三百个球不杆杆的大小伙子竟无一人敢拢身，列位，佬老俵是不是颇有燕人张翼德长坂桥之风？但佬大姐夫不同意佬对老俵的这个评价，日诀佬半瓶子疙浪，并当即纠正说老俵的性格特征是外柔内刚。
       佬老俵做的菜，没法儿形容。最难忘的是老俵的炖盆炉子，随便丢点酥肉、白菜、粉条进去，都香馋得一塌糊涂。
       老俵大佬爸12岁，大佬59岁。但老俵、嫂子每次见到佬爸、佬妈，都舅舅长、舅母短地叫，亲得不得了；后来大姐二姐到了论嫁的年龄，只要是姐夫们第一次认门儿，老俵必定倾其所有盛情招待，给姐姐们装足面子，把姐夫们喂得酒足肉饱。大姐夫是个才子，在县里小有名气，每次从老俵家回去后，都会打着酒嗝对大姐说，嫂子真是太俏健太贤惠了，你要向她多多学习呀。
       老俵精读三国，在花石桥听众颇多。但老俵真正的知音是佬，也最喜欢讲给佬听，虽然佬当时只有十多岁；受老俵的影响，佬四五岁就能熟练背诵一吕布二典韦三赵云四马超五关公等口诀，十二岁就敢与老俵争论三国英雄短长，每与老俵围着炖盆炉较量一次，老俵少弟均意兴融融、如沐春风。
       佬老俵勤恳了一辈子，在生产队里是顶尖的种菜把式，人缘口碑极好；平生只爱穿嫂子亲手织的粗布衣褂，即使八几年后各种料子衣服流行，也不肯改换装束。佬还记得老俵七十多岁了，还坚持每天一大早挑着大桶在亲朋中逐家收集潲水，然后冬月杀猪，年前送每家送一块沉甸甸的腊肉。直到有一年花石桥开了家安南旅社，请老俵担纲大厨，老俵才结束了这项集联谊、晨练、节约粮食与改善自家生活质量等N多好处于一体的公益活动。
       老俵到安南旅社就职后，家传的手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并大放异彩，没出三个月，安南旅社的食堂就深深赢得了广大吃货们的爱戴和拥护，一时间宾客如云、一餐难求，进而又跑步进入到县里最简陋兼最高端的VIP酒店行列。
       佬22岁那年，老俵在走完八十一年的人生后，驾鹤西去。送葬那天，极尽哀荣，队伍排了有两三里长，县里的很多头头脑脑都到了场并坚持送老俵上山。而安南旅社，还没等到老俵满孝，生意就垮了。         
       ——姑爹师营中、老俵师正本，一生孝悌恭谦、仁爱勤俭，是佬一生的偶像和表率。
       至此，佬明白了，为什么儿时关于吃的记忆，总是那么难忘和快乐，因为那些记忆浸透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真善，和姑爹、老俵及父辈们质朴的美德。(完)
       
                                           
                                                    
       
                                                        2010.7.15






       

雁字回时 发表于 2012-10-15 08:20

看完这一篇，就像喝完了一壶老酒，过瘾！痛快！却又有点不舒服的隐忧。楼主才气逼人，赞！！！

月影 发表于 2012-10-15 09:02

雁字回时 发表于 2012-10-15 08:20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看完这一篇，就像喝完了一壶老酒，过瘾！痛快！却又有点不舒服的隐忧。楼主才气逼人，赞！！！

你不舒服的隐忧是什么呀？是楼主笔下儿时的快乐勾起你的怀念，还是其它？wzg27e

雁字回时 发表于 2012-10-19 15:15

月影 发表于 2012-10-15 09:02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你不舒服的隐忧是什么呀？是楼主笔下儿时的快乐勾起你的怀念，还是其它？

我们这个老同学，前几篇把我们沟得口水直流，原来是最后一篇要谈感想，高，实在是高！

敲边鼓 发表于 2012-10-19 17:42


有感而发，很有生气。

风过无痕 发表于 2012-10-19 18:16


总觉得要把结束语的部分意思渗透到有关部分才好。
全文除结束语外，一个字：棒！

阿凯 发表于 2012-10-20 00:25

我是80后，80后再不及也有我辈存在，不会是世界末日。文化的传承有时候的跳跃性的，并非一代传一代。现今这个时代是个大变革时代，有很多东西会自然而然生发出来。
先生的自省很值得我辈学习，现在把持话语权的上辈就是欠缺先生这种警醒自身的好习惯。
这个社会价值观败坏，就周易“泰极否来”来看，不会持续的衰败下去的。
请先生放心，80后，90后会出来很多纠正当下中华民族价值观的人，这些人会跟随国家综合实力崛起，成为承前启后，二十一世纪影响中国，影响世界的文化中坚力量。

牧风 发表于 2012-10-20 10:00

风过无痕 发表于 2012-10-19 18:1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总觉得要把结束语的部分意思渗透到有关部分才好。
全文除结束语外，一个字：棒！

老兄一语中的!我也觉得这个结束语狗尾续貂,但完全删掉吧,有觉得没把意思表达出来,所以有点伤脑筋.老兄能否给点指导意见?我是实心的.

神州九号 发表于 2012-10-20 21:42


       有点同意前楼说法。结尾是否含有忆苦思甜、牢骚式的谆谆告诫、自责自疚的意思？如果有，就多了、杂了点。割爱吧，让它变成豹子尾巴。


神州九号 发表于 2012-10-20 21:43


看画容易画画难。


秦家女儿湘 发表于 2012-10-20 21:50


我早给加分了。

牧风 发表于 2012-10-21 20:18

神州九号 发表于 2012-10-20 21:42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有点同意前楼说法。结尾是否含有忆苦思甜、牢骚式的谆谆告诫、自责自疚的意思？如果有，就多了、杂 ...

已经把大尾巴割了。谢谢指点！

牧风 发表于 2012-10-21 20:26

秦家女儿湘 发表于 2012-10-20 21:50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我早给加分了。

版主的鼓励又像春风又像鞭子，硬是抽得我劲流流神的，谢谢啊！

阿凯 发表于 2012-10-21 20:38

风哥，你这个结尾才是最好的东西，忆苦思甜，是真正的思想和提炼，你怎么就割舍了呢？我们写文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传播价值观吗？这些思想整体表现很好啊！为什么要思想为创作服务呢？要创作为思想服务。
别删除啊！前面的说吃和最终的思想提炼总结不矛盾，融入前面也没有什么不妥。
我始终认可思想要大于实质。

阿凯 发表于 2012-10-21 20:41

兼听则明一定要有一个自我的标准。要明晰两者的利弊。

谦玉 发表于 2012-10-21 20:46

赞同阿凯观点，思想是文章的魂，一篇文章没有灵魂是没有价值的。

牧风 发表于 2012-10-21 20:51

阿凯 发表于 2012-10-21 20:38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风哥，你这个结尾才是最好的东西，忆苦思甜，是真正的思想和提炼，你怎么就割舍了呢？我们写文的目的是什么 ...

是这样的，这个大尾巴有些议论很生硬，与前文无法浑成，所以暂且割爱一段时间，改好后我会再发出来的。如果要改好，前面的不少地方都要改动。
这篇散文是前年写的，属即兴之作。发出来后没想到有这么多南漳老乡鼓励，所以，暂时割掉，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读者的尊重。
阿凯，“思想要大于实质”，这句话对我鼓舞很大。

牧风 发表于 2012-10-21 21:01

谦玉 发表于 2012-10-21 20:4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赞同阿凯观点，思想是文章的魂，一篇文章没有灵魂是没有价值的。

其实这个结尾我13号就发出来了，改了好几次，所以前天才发表。没想到论坛里有这么多真正懂文学的益友，真心谢谢指点。结尾改好后，我会再发出来的！

阿凯 发表于 2012-10-22 10:31

风哥，你最后的结束语很好，至少我看了已经独立思考，你影响了我，并且让我从中产生了新想法。
而且你的思想还能看到反省和自责，这很值得我学习。
对于能够让我有想法的文章，我都会心存感激，在此说声谢谢。

玉溪山WXF 发表于 2012-10-22 11:34

好，{:soso_e179:}

东方红石 发表于 2012-10-23 11:43

可惜我只有这点评分权限，我为论坛里出现了一位才子感到高兴！鼓掌！

牧风 发表于 2012-10-24 20:06

玉溪山WXF 发表于 2012-10-22 11:34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好，

wzg34e谢谢！

漳城情怀 发表于 2012-10-27 18:13

楼主才气逼人，赞！！！

一兰 发表于 2012-10-28 09:32

看记忆一还敢张口信说，看记忆五不敢开口了，楼主的大作非吾辈所能点评的！

牧风 发表于 2012-10-29 21:08

一兰 发表于 2012-10-28 09:32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看记忆一还敢张口信说，看记忆五不敢开口了，楼主的大作非吾辈所能点评的！

您太谦虚了，能得到阁下的点评，本人深感荣幸和深受鼓舞。呵呵。

牧风 发表于 2012-11-1 08:18

漳城情怀 发表于 2012-10-27 18:1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楼主才气逼人，赞！！！

阁下慧眼如炬，谢！！！

水中鱼空中鸟 发表于 2012-11-5 11:35

{:7_494:}

饭冰冰 发表于 2012-11-5 13:25

{:soso_e179:}太有才了

牧风 发表于 2012-11-10 12:00

饭冰冰 发表于 2012-11-5 13:2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太有才了

wzg24e阁下太漂亮了！

饭冰冰 发表于 2012-11-11 20:38

牧风 发表于 2012-11-10 12:00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阁下太漂亮了！

不是阁下{:7_479:}

饭冰冰 发表于 2012-11-11 20:38

饭冰冰 发表于 2012-11-11 20:38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不是阁下

俺是俩娃，男娃子才叫阁下好吧

nzgs1981 发表于 2012-11-20 21:54

我咋就写不出这样的文章呢，佩服！

红色的山峰 发表于 2012-11-21 10:42

雁字回时 发表于 2012-10-19 15:15
我们这个老同学，前几篇把我们沟得口水直流，原来是最后一篇要谈感想，高，实在是高！

顶一下

雁字回时 发表于 2012-11-28 20:55

{:7_484:}

牧风 发表于 2013-2-1 11:59

nzgs1981 发表于 2012-11-20 21:54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我咋就写不出这样的文章呢，佩服！

呵呵，兄台太谦虚了！wzg26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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