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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在北方。北方好像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春天。在我的感觉里,立春以后依然是寒冷。鸭子不敢下水,而鸡早上出了窝照旧单腿独立。过不了多久,天就暖和起来。这暖和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好像忽然烧开一锅滚水,嘶啦啦冒着热气,咕嘟咕嘟地鼓着水泡。你惊讶地瞪着眼睛,想逗春天笑一笑,而春天却一声不吭就无影无踪了,似乎是由于不屑一顾地远远逃离。夏天就张牙舞爪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夏天是煮熟的虾米,泛着红,远没有春天那样矜持有度。
怀想春天,我心如明镜。
雪还没有化的时节,觉得河边的柳树已泛出淡淡的绿意。河水清清爽爽的,没有点杂质。柳树的影子就活动在明亮的水晶里。浣衣的女人手红萝卜似的,使劲敲打着砧石上的衣服。然后又使劲甩动衣服到水里,扬起水花,一圈圈的,向远处打着折,放大成柔和的涟漪。
然而春天却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去了,甚至让人还没有正眼打量打量,就如同被一拥而进洞房的新娘子,只有一个令人遐想的背影。春天,柔媚女子袅袅娉娉的春天,你在捉迷藏吗?
我想追逐春的脚步,寻觅春的痕迹。
春天,你藏于瘦硬的山峦吗?
远处的山峦还是青黛的颜色,被弥漫在迷迷朦朦的烟霭里。放眼望去,山上有隐约的人影在活动,藏在梨树苹果树之间的缝隙中。如果是正午,偶尔也可以看清人在林间的动作,挥舞的镢头和大地相亲,和谐流畅如同一首古朴的诗歌。而山峦成为诗歌最浑厚的背景。我喜欢这种原始的力量瞬间的爆发,有许多血脉相连的古老韵味。
山是沉默的哲人,没有与人对话的愿望,只有由人来感受,体味。也许挥舞镢头的节奏,是对这个静默哲人的委婉的剖析。山的灵性,人的心性,没有隔阂的融聚在春天里。
其实果树的花已经打苞。桃李杏树并不急于争妍斗艳。笑在最后才是最好,植物也似有了灵性。不用多看,我也明白这些生命蕴藏的生机正在悄然吐露,在每一阵和畅的轻风里传递。那些刚刚伸出的细嫩的枝叶,不失时机地招呼着同伴,似乎正准备一次公开的预谋,在某一天发动全面的政变,将冬天的专制彻底推翻。然后放荡自己,向人类宣告未来的集体私情。风雨未来楼台静,静寂里的喧嚣早已无法按捺,只是等候那期待已久的传媒。
我的眼睛从此有了新鲜的图画。人在画中,抵挡不住那些多情的植物一次次的诱惑,迷失了自己。
春天,我找到你了吗?
我把目光投向了城市。我注视着过往的行人,还有车辆。车辆带着冬天的冰冷,拒绝着我的靠近。行人,匆匆而过的行人,没有人打量我一眼。我发现街道两旁的行道树,干燥,萎靡,没有青春的润泽。树枝上偶尔还有去年的枯叶,瑟缩着。城市对季节的变换表现了十足的迟钝。我有些失望。
是什么惊异了我的眼睛?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骑着一辆小轮子的自行车,用力地蹬着。车子是很少见到的红色,小男孩穿着一套红色的夹克衫。他的妈妈跟在后面,微笑着看儿子上一个高高的岗。儿子使劲蹬着车,上去了。回头看看妈妈,笑得很自豪。红色穿透城市的灰暗,刺激着城市麻木的神经。那天真又自豪的笑,也好像惊动了整个城市的慵懒。许多人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这母子二人,瞬间感觉到好久没有的感动。
春天,就该是这样的啊!
我不需要再奔忙自己的脚步。春天,即使远去,她的最美也经融入我的灵魂。“长很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白乐天迷恋的山寺桃花,在我,就是那骑着自行车的孩子,还有那微笑着注视孩子的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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