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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下的那棵树(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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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16 12: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月亮下的那棵树



噩梦


  月英看着六个月大的孩子哭闹,于心不忍,放慢了脚步,看了看表,时间还够,孩子似乎还没吃饱。月英亲了亲他的小脸,解开衣襟让孩子的小嘴凑过来吸吮乳汁。孩子不哭了,哭花了的小脸蛋上渐渐露出满足的安谧来。
  旁边三岁的小女儿手里拿着钢勺,碗里的稀饭已经溢出了一些在桌子上,她的小眼睛直直地盯着弟弟的小嘴巴。妈妈,弟弟都能吃奶,为什么我不能吃呢?我也要吃!
  月英皱了皱眉头,以往额头上并没有的悬针纹出现在两眉间,它就像一把利剑插进了月英的大脑,使得月英思念起丈夫的思绪更加惆怅。这种生活原本是由夫妻两人共同承担的,可是丈夫出外打工了,一切的罪只能月英一个人独自承受。
  月英怀里抱着吃奶的婴儿,拿出抹布,将女儿弄脏的桌面擦拭干净。她对女儿说,等下妈妈还要去厂里上中班呢!你要乖!弟弟还小,不喂他吃饱他就会哭!
  小女儿嘟起了小嘴巴,好象在说,难道不给我吃奶我就不哭吗?她还赌气地用钢勺乘起满勺的稀饭一下一下喂到嘴里,由于稀饭太多有一部分正顺着嘴角向下流,她的眼泪也开始在小脸蛋上打转转。月英摇了摇头,从柜子里拿出几颗大白兔奶糖,放在女儿手中,这个小家伙马上破啼而笑。
  今天是星期天,幼儿园放假,月英将两个孩子安顿好,可以安心去上班了。隔壁家的王大妈是个热心人,小孩如果在家发生什么事,她能出手照顾。
  厂里刚刚接了一批浙江客户的纺织定单,各个车间开足了马力赶货。月英心想这样也好,总比没有定单的时候无薪休假要好。没事可干的寂寞,在这无情的岁月里可以将一个思想健全的人打击的体无完肤。只有对生活充满希望,才能够更好地走下去。
  一路上的景色月英看过了几万遍,可是她还是爱看,并非路旁的树啊房子啊多么漂亮,眼眶中闪过红色砖瓦以及秋天的黄,能够缓解月英烦躁的心情。十几只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骑车从树下经过时,它们从这棵树一下子飞到了另一棵树上。月英看到了卖挂面和饺子皮的商铺,她想到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吃过饺子了,现在天气渐渐转凉,上次吃饺子时丈夫还在家里呢!月英决定下班后买上半斤饺子皮回家。
  月英骑车转过街角,再走上两三分钟的路程,就能到达镇上的棉纺厂。这段路面灌填的不平,凸凹处经过时身体会随着车子一上一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觉。月英已经养成了习惯,无意识中会从这些凸凹的地方骑车经过,这种感觉犹如手里拿着易碎品邮件里面防碎塑料膜将上面小泡泡捏破,“啪啪”几声,小小的快感会让人感到小小的满足。
  月英进入棉纺厂,在车棚放好了自行车后,看了看表,松了口气,三分钟的时间足够她从容不迫走到车间交接班。下早班的人有的还戴着口罩,有的正在摘采头上飘落的棉絮。月英忽然想起今天要进行一个月一次的技能考核,三分钟肯定不够了,她还想准备一下。
  月英一路小跑,跑到了车间大门旁,裤袋里的山寨手机忽然响起。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夜色被打捞起,云开了结局……”
  这不正是丈夫给自己设定的亲情电话吗?月英的脸一下子红了。
  丈夫是个修鞋匠,手艺家传,可是他并不爱好这门手艺,所以去学了修手机。小镇上已经有好几家手机修理店,丈夫去了南方。分隔两地,思念有时候会变得甜蜜,小小的手机铃声一响,就能让月英变成十七八岁的姑娘。丈夫那充满磁性的嗓音,会让月英心中小鹿乱跳。
  月英手捧着手机,小声和丈夫打招呼。嗯,是我!丈夫的声音从远方传来。还好吗?小小的温暖从心中升起。还好,孩子们也好!一边说月英一边向车间里走。车间和外界隔着厚塑料做的绿色帘子,一条一条垂着,月英伸手扒开,仿佛扒开了另一个世界。
  车间里的温暖袭来,不能再和丈夫闲聊了,月英看到了车间主任的身影。车间主任手里拿着考核用表格,正准备进行技能测试。
  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电话中的丈夫语气平静,月英的心却全拴在了工作考核上。等等!等我下班了,我给你打电话好吗?今天要进行月度考核!丈夫那边好一阵子沉默,月英接着说,那你等我电话!说完她将电话挂了。
  车间主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她的孩子调皮,经常惹事,明年就要高考。车间主任的两眉深锁,不知道是为即将到来的考核担心,还是为了孩子烦躁,严肃和不言苟笑的表情一直挂在车间主任的脸上。
  好啦!好啦!准备好了就要开始考核啦!车间主任大声说话。
  月英快速穿好工作服,走到了自己的挡车位。挡车机仿佛是头怪兽,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今天听来这个怪兽的叫声多么美妙,一点也没有往日的烦躁。是的!月英心想,这一切都是丈夫打电话来问候的缘故。六个月来,月英经常给丈夫打电话,而丈夫却从来不主动打电话给她。
  车间教练手里拿着卡表,一个个进行着考核,每一个挡车工都在要她的注视下完成十个接线头的工作。车间教练要计算时间,然后根据挡车工接线头的质量进行打分,考核不合格要扣工资。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云开了结局……”
  丈夫设定的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车间内的机器声很大,掩盖了铃声的传播,只有月英自己能听到。一阵阵的手机震动提醒着她丈夫一定有什么急事。月英看着车间教练越来越近,匆忙挂了电话。
  车间教练冷冷地抛出三个字,开始吧!月英手忙脚乱地开始接线头,车间教练手中的卡表分分秒秒地跑着,42秒内必须完成接10个线头的任务。月英心里乱,惦记着丈夫,等一切完成,车间教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车间教练凑在月英耳边小声说,怎么回事?是不是带孩子给弄的?你看看线头接得这么乱!下次注意点!这还真不是一个严厉的批评,月英松了口气,感激地看着车间教练。车间教练在考核表上写上成绩后,转向了下一个挡车工考核者。
  纺织机“咔嚓,咔嚓”地响着,月英看着一条条棉绳发呆,丈夫好不容易来电话,到底有什么急事呢?等下上洗手间时找个安静的地方打过去问问。月英这么想得时候,丈夫设定得铃声又一次响了。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云开了结局……”
  这一次响声吓了月英好大一跳,她捂着手机,想找个安静的地儿接电话,可是,跑到车间外面也得半分钟左右,那时电话早就自动断掉了,怎么才办好呢?
  月英看到了保险室,保险室相对安静些,修理工们都在外面干活,去那里接电话吧!
  不远处,一群机修工正在坏了的机器旁说笑,其中就有年轻的王国栋。王国栋的眼睛好象正看着月英这边,月英看过去时,王国栋的眼神快速躲开了。
  月英一路小跑,将电话放在了耳朵边,按下接听键。到底有什么急事啊?车间里的机器声音很轰隆,进了保险室将门关上后,外声音小了很多。
  电话那头的丈夫一直沉默,这让月英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到底有什么急事?我正在上班,刚刚有考试呢!电话那头的丈夫终于说话了,他的语气很平静,好象是不起涟漪的湖面,不过说出的话却波涛汹涌,像是轰炸机飞过般丢下了重磅炸弹,爆开了月英的心湖。
  丈夫很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
  月英拿着电话的手开始颤抖,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她有点不相信地问,离婚?丈夫再次很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一股愤怒从月英内心深处涌出,这股情感比火山爆发还来的猛烈。月英问,为什么?丈夫的语气还是那么波澜不惊,因为我在外面有女人了。
  “喀嚓”一声,手机从月英手中划落,掉在了地上。月英额头冒汗,她弯下腰来,虚弱地拣起手机,再放到耳边听时,电话传来了嘟嘟的声音。
  月英感觉天已经塌了下来,沉重的痛苦压得她喘不过气,悲伤的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中流出。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为了不让同事们发觉自己的失常,月英用袖角擦拭了泪水,试着笑了一下,可是她没笑出来。
  强颜苦笑的月英走出保险室时,忽然脚步一绊,眼前冒黑,晕倒在了地上。
  
  

期望
  

  王国栋吐出的烟雾正在头顶上盘旋,风一吹四下散去。烟是两块五一包的红金龙,几年前这烟还叫白菜梆子,现在换了商标,不过抽起来还是那味儿。一起来帮忙的工友分发了烟后回车间里上班了,王国栋一人独自在老赵诊所外面吞云吐雾。
  王国栋这人不善说话,有什么事情总爱憋在心里,工友们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月英结婚了,还有两个孩子,生活看上去很幸福,可王国栋就是不死心,他以前女朋友到是交过几个,没谈上几个月都吹了。那些女孩见不惯王国栋一棒子打不出几个屁来的性格,为此,王国栋苦恼了好长时间,干脆他也不找女朋友了,单身生活过起来也挺有滋味儿。
  现在,王国栋担心着月英,烟越抽越没有味道,他忽然站起身,将还剩大半截的烟蒂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老赵诊所的医生姓赵,是个胖胖的总爱说笑的中年男人,因为离棉纺厂近,工友们小伤小痛就会来他这里报道。老赵看着王国栋在房子外扔烟蒂,说话了,栋子你在搞撒子啊?这女人是不是你相好啊?没得你上次骨折厉害!她只是虚弱过度,过一会儿就会醒来!你稍等等!
  王国栋听着医生老赵的话,紧绷的心才有所缓解,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她啊!她是我老同学,一起在市里读过中专粮校,回来后又一起进了棉纺厂上班。就是老同学,所以我得多照应。老赵听了后哈哈大笑,调侃地说,你不会是照应着照应着就把人家给照应到床上去了吧?王国栋觉得开开玩笑又不会掉几块肉,老赵笑,他也笑,王国栋边笑边看了看病床上的月英。月英昏迷不醒,不见好,王国栋又开始担心。
  中专生活回想起来非常美好,王国栋和月英每月都会相约着一起坐车回家,过了双休后又一起回校。因为王国栋这人不善说话,月英一直不知道他的心思,后来修鞋匠儿子趁虚而入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王国栋清晰地记得学校后山的浪漫山色,当时也是秋天,满山的树木披上了黄,风微微吹过,就能闻到草味儿里夹杂着树叶子的干燥,闻着闻着,会产生许许多多惬意的想象。王国栋梦里无数次后山上与月英约过会,也只有在梦中美好才能更加美好。王国栋明白,现实中心里有着一个人的时候,会产生出一种很近的隔膜,就像一块透明的玻璃,那是一种看得见却相隔着的敬畏,这种爱慕的敬畏往往会将两个人越拉越远。
  王国栋和月英从粮校毕业后,只有两个去处:一是南下打工;二是到镇上的棉纺厂上班。
  南下打工比较辛苦,因此王国栋推荐月英到棉纺厂上班,当时他心里的算盘已经打到了花前月下,打到了他和月英结婚生子那么远。其实也并不远,当时的王国栋很清晰地能看见自己的美好未来。
  王国栋的表姐是车间主任,和她说一声月英就进厂里上班了,工资还行,至少在镇子上过得去。
  棉纺厂的生活和中专生活相比舒心,月英也似乎看出了王国栋的意思,两个人开始交往,谈恋爱总得找个地方约会,镇子上早几年没了电影院,那时新KTV,王国栋没去过KTV。
  如果当时没带月英去KTV就不会和别人发生肢体冲突,如果没有和那些人打架,王国栋自己也不会受伤,月英更不会和修鞋匠的儿子相识,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事情往往发生后才后悔,王国栋不愿意去回忆那段往事,这是他心中永远的伤疤。
  栋子!栋子!月英她好些了吗?
  耳边传来了车间教练的声音,王国栋抬头一看,车间教练换了衣服,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推着自行车正要回家。
  还昏迷着呢!王国栋回答。
  车间教练皱了皱眉头,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说,我娃子下午要赶到县一中上学,我给他买了老杨家的豆腐脑让他带着吃!前面有卖,甜着呢!这里就交给你了啊!月英要是醒了让她回家休息,肯定是带孩子给弄的!说完,车间教练骑上自行车走了。
  王国栋想起月英很爱吃豆腐脑,微微一笑,站起身和老赵打了声招呼,去给月英豆腐脑了。
  买完了豆腐脑,王国栋禁不住诱惑,用塑料勺舀起白嫩嫩的豆腐花,喂到嘴里一阵香,细细品尝后吞下肚,有种说不出的润爽。王国栋边吃边向老赵诊所走,他将豆腐花的滋味想象成了月英唇的味道。
  王国栋还没走到老赵诊所,里面就传来月英的尖叫,王国栋三步跨作一步,跑进了诊所内。
  怎么了?怎么了?王国栋焦急的看向月英,月英怪物一样看着地上的山寨手机。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云开了结局……”
  这正是月英丈夫设定的亲情电话,上次这电话响后把月英弄昏过去,这次电话一响又把昏死过去的月英给惊醒。

  

画地为牢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修鞋匠皱起眉头,将手机扔在了办公桌上。他的视线也随之盯在了办公桌上面墙面上粘贴着的工厂规章制度里,其中一段写得是‘对于有裂纹、气泡、断码现象的PU、PVC,作为仓库管理人员一律不得接收……’这些白字黑字就这么无聊地进入了修鞋匠的眼睛里。这种无聊的发呆很符合修鞋匠的心情,就像一个陌生人对他说着陌生话,修鞋匠在一旁一声不吭地听,他能听明白话的意思,可就是心不在焉.其实修鞋匠想让这种心不在焉的感觉慢慢变成大朵大朵的白云,然后占满他思绪的天空,好将心里最深切最烦躁的那一部分统统挤出大脑。
  女朋友安红的状态好了些,自从答应陪她过下半辈子后,她就不再哭闹,肚子里的孩子她是坚决不会打掉的,手腕上的刀疤也正在渐渐康复,这对修鞋匠来说算是苦难生活中的稍许安慰吧!也活该他受罪,好象月英这边又出了状况。修鞋匠知道,用这种事不关己平静如水的语气告诉月英想要离婚本来就是一个错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只是不想来得这么快,但又非这么去做不可,这是经过了几天几夜苦思冥想才做出的决定。这些时日忧虑太多,修鞋匠的脑袋都快愁炸了,他很想逃避,却又无处可逃,他只能画地为牢。
  修鞋匠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太过花言巧语,将纯情而又年轻的湘妹子安红勾搭上了床,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如果别怀上孩子,也不会欠下这笔风流债。修鞋匠其实想过逃跑,逃到老家,那里还有自己的老婆孩子,但是被火烈的湘妹子安红觉察后,她以死相逼,明灿灿的刀口对着手腕,修鞋匠本以为她不会真割,那知安红的血教训了他。血确实没有白流,手腕处流出的鲜红刺激着修鞋匠的视觉神经,让他认识到自己必须像个男人一样承担责任。人就是这种奇怪的动物,修鞋匠想把伤害降到最小。
  修鞋匠选择和月英离婚是有原因的,月英足够坚强,她不会像安红那样选择去死。
  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忽然从鞋厂的大喇叭里响起,吓了修鞋匠好大一跳,他正准备给月英再打个电话。看来还是算了,已经下班了,先回家看看安红再说。鞋厂老板个是台湾人,听说原来搞过文化,十年前过大陆这边淘金,每天下班都会播放贝多芬的音乐。放点流行音乐不怪好,比如周杰伦林俊杰的歌,可那台湾佬偏偏爱放这些鬼玩意儿。
  修鞋匠拿起手机,上面有六个喇叭,播放起音乐来就像带着小音箱。这在鞋厂职工中很流行,几乎每个人手里都会有这样一部手机。对于工友最爱听的《两只蝴蝶》、《披上羊皮的狼》、《擦肩而过》这类歌曲修鞋匠不屑一顾,要听也得听些另类的与众不同的音乐,而且要对歌星专注,这才能表现自己的个性。修鞋匠的手机里装满了周杰伦的歌,他现在正听着《青花瓷》。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再等你,月色被打捞起,云开了结局……”
  不知道为什么,修鞋匠听着听着,眼里就好象迷了沙子一样,竟然有些湿润。修鞋匠连忙换了首歌,将手机放在进口袋里,安红的手腕受伤了不能够做饭,他得去菜市场买菜后再回家。
  修鞋匠来到菜市场,叫卖声此起彼伏,买些什么好呢?修鞋匠买了鱼和豆腐,打算晚上做豆腐鱼汤给安红吃,想着以前总是月英给自己做饭,心里的复杂滋味难以言语。
  修鞋匠提着豆腐和鱼走出了菜市场,看见了路旁有卖手机和充值卡的店铺,店铺玻璃台柜上放着大大的纸皮壳子,上面红字写着“高价回收旧手机,维修各种手机”,一见到这样的字眼修鞋匠的心就“砰砰”跳,他原本南下想找修手机的工作,可那知阴错阳差进了鞋厂当了名仓库管理员。
  命运有时候就是让人捉摸不透,在人生的大河里,太多的人选择随波逐流。
  修鞋匠自从和安红好上了后,两人就在鞋厂附近租了间农民房。安红这几天的状态见好,天天在家看韩剧,修鞋匠有时候也会陪着看,里面的男二号总是围着三五个女人转,心花人坏,一见到男二号出现,安红就会气愤地转过头来盯着修鞋匠看,双眼迸发出要将修鞋匠吃下肚的仇恨。
  走进农民房的楼道,黑暗袭来。南方的楼房都是一个挨着一个建,大白天光线也照不进来。修鞋匠伸手触摸感应器,一阵光明射下。他走上楼梯,来到自家的楼层,还没开门,就听见里面安红的哈哈大笑。修鞋匠不知道安红又在搞些什么玩意,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安红坐在床上,手里抱着毯子,捂着自己微凸的肚子,看着电视中的动画片《猫和老鼠》。修鞋匠问,怎么今天不看韩剧了?安红还在笑,回答,韩剧看多了光掉眼泪,所以想轻松一下!哈哈哈!修鞋匠也扭头看电视,汤母猫正在被杰米鼠作弄,夸张的搞笑引不起修鞋匠的兴趣。修鞋匠将手中的豆腐和鱼提了起来,放在安红的眼前晃了晃说,今天给你做豆腐鱼汤。安红哦了一声,继续关注她的动画片。
  修鞋匠走进厨房,鱼已经剁成了块,只需用清水洗洗,就可下锅煮,香菜需要等鱼快熟的时候放。修鞋匠打开水龙头,想要洗掉鱼块身上的血丝。安红在外面问话了,今天你有没有给你前妻打电话啊?修鞋匠任由水“哗哗”地淋向鱼块,从厨房伸出头说打过了啊!我已经告诉她要离婚!安红的眼睛盯着电视继续问,那你有没有告诉她要和我一起回去啊?尽快办理你和她的离婚手续,以及你和我的结婚手续!修鞋匠一听这话头就变成两个大,他整个身子都从厨房里伸了出来。我,我再给她打的时候,她的手机没人接了!安红这个时候不看电视了,眼睛看向修鞋匠,她拿起床上的枕头狠狠地向修鞋匠扔去。你,你你满口胡话,当初为什么要骗我上床?现在又骗我说她的电话没人接!你,你你你不是人,要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一定拿刀剐了你!安红的情绪波动,她一手抄起桌上的瓷碗,要向修鞋匠砸去。别,别别!修鞋匠用手护着头说,我现在打还不成吗?还有,还有你别动气,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安红哼了一声,扭过头继续看电视。《猫和老鼠》也不那么搞笑了,安红索性将电视关了,扭过头来大声对修鞋匠说,打啊!你到是快打啊!你要是不打,我来打!
  修鞋匠忽然想起厨房的水龙头没关,跑进去关,走出来后,安红已经像个审讯警察一样坐在了床上。修鞋匠将手机掏出,拨通了月英的电话,电话里传来喜庆的民俗音乐,月英不接电话。半分钟后,电话里面就传来了‘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话语。修鞋匠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安红,说拨不通。安红哼了一声,不相信地将手机接了过来,按下了重拨键。





  
  月英脑子里只有修鞋匠。修鞋匠的形象变成了小人,拿着锤头棍棒,一个劲地在月英脑子里敲打,当她醒来时,空虚寂寞的难受充满了大脑。怎么了?有人喊,王国栋忽然从门外闯进,月英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月英眼前出现了两个男人,一个是再熟悉不过的老同学王国栋。另一个是胖男人老赵。老赵憨厚地笑着,手里拿着温度计。
  我,我的电话怎么掉在了地上?月英不清楚自己的手机是什么时候掉的,脑子一阵空白后,才想起来是自己刚刚醒来无意识扔的。手机铃声勾起了她的伤心事,现在又不响了。老赵将月英的手机拣了起来,递给了月英。王国栋担心地问,月英啊!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听这电话就像丢了魂儿一样?月英梳理了一下额头上的刘海,想了想,她记起发生什么了,丈夫要说离婚,她接受不了。
  我!月英欲言而止,看着老同学担心的模样,她真不想说出自己的悲伤。我没什么事儿!只是疲劳过度!王国栋担心,说,车间教练让我转告你,今天就回家休息吧!你太累了,还要带两个孩子。听着这话,月英点了点头,从病床上坐了起来,这才发现是诊所,心里有些茫然,问,我,我这是怎么了?王国栋说了月英晕倒的事情。听完话,月英心中更加凄然。
  月英看着手脚能动,向医生老赵告别。因为身上还穿着工衣,她必须回车间换了衣服后才能回家。道完谢后,月英走出了诊所,本以为王国栋会跟出来,回头看发现老同学王国栋被胖医生老赵拉着,似乎要说些什么事,月英先行离开。
  月英的心很麻木,现在她需要冷静一下。月英开始思考整个事情的始末,可是想来想去都乱糟糟的没有头绪,想到了丈夫电话中说有了别的女人,泪水又开始在眼睛里打转。月英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问,难道我就不好吗?她肚子里的苦水就像飓风中的大海一样波涛翻滚,心口处却堵着一股子死寂般的幽静。就算这样,月英也比刚刚听到电话时要好多了,月英承受住了这种悲伤。
  走进棉纺厂,月英振作了起来,到了车间,直接进换衣室换了衣服。几个工友过来关心,月英只是笑了笑,不做任何回答。月英出了车间,走进车棚,看见王国栋进了棉纺厂的大门。王国栋举起了手里的东西高声呼喊。月英将自行车从车棚里推出,看见了王国栋手中高高举起的玩意。王国栋喊着月英的名字跑了过来说,刚刚这忘记给了你,买给你吃的,我知道你喜欢吃老杨家的豆腐脑。月英接过打包好的豆腐脑,心中升起一股温暖,一想起丈夫的事情,眼泪又要掉落下来,头就这么一低,说了声谢谢,推着自行车走了。
  王国栋喊住了她。月英!刚刚,老赵说看见你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了,你是不是和你丈夫有什么不愉快?月英什么话也没说,急急骑上自行车出大门,独留王国栋在后面发呆。
  自行车转过棉纺厂大门,凸凹不平的路面也不能像往常一样能够让月英的心平静,树上的麻雀叽叫变得异常烦躁,风随着前行的车速向面颊两旁吹干了泪。月英又看到了那家卖挂面和饺子皮的店铺,她停下车子,走进去买了半斤饺子皮,又去菜市场买了牛肉和配料。
  月英回到家,侧耳聆听,家里面安静。她打开房门,六个月大的小儿子在床上做美梦,心里又是一阵忧伤。小女儿拿着画笔在白纸上作画,见到妈妈回来,将画高高举起说,妈妈,看,这是爸爸,这是我,还有你和弟弟,嗯,我要画我们一家人的合影照。
  月英应了声,走进厨房,将饺子皮和牛肉放灶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起刀剁起牛肉馅儿。刀口在砧板上快速起落,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三岁大的小女儿听到厨房里传来和往常不一样的声音,跑进来看。妈妈,你在做什么?月英背对着孩子回答。妈妈在剁饺子馅,晚上吃饺子!小女儿听了高兴,开始大声欢呼,哦!晚上有饺子吃喏!有饺子吃喏!边喊边跑着去客厅玩去了。
  月英在流泪,就当砧板上的牛肉是丈夫好了,千刀万剐了他解气。如果真是丈夫站在厨房里,让月英拿刀剐他,她又做不出来。月英只会狠狠地扇丈夫耳光子,狠狠地哭,最后会抱着她男人发泄,表现女人柔弱的一面。月英渴望着这只是一场恶作剧,她希望丈夫从没有打过那个电话,这个愿望就像小孩吹的七彩泡泡一样会绚丽地破掉。月英一想起丈夫以前说得那些甜蜜话,心里就会刀绞般的痛。因此,月英决定就把砧板上的牛肉当成丈夫好了。月英眼含着泪水,一刀一刀地剁,感觉每一刀都剁在了自己心口上。
  厨房狭小的空间里,身旁没有人打扰,月英可以尽情地悲伤。
  牛肉很快就被剁成了肉泥,加上切好的芹菜、葱蒜姜沫和炸好的花椒油,放盆里搅拌均匀,就可以将饺子皮拿过来包了。三岁大的女儿又跑进了厨房。妈妈,我来帮你包饺子吧?月英扭过头去,不想让孩子看到脸上的泪水。不用!玩儿去吧!这里不需要你帮忙!月英忽然想起六个月前,丈夫回家时的模样。思绪正在飘远,手机铃声又响了。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再等你,月色被打捞起,云开了结局……”
  月英放下手中的饺子皮,慌忙中洗了洗手,擦干了眼泪,打算接丈夫的电话。
  手机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月英从厨房里跑了出来。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手机铃声和敲门声混合在一起,像两个催命鬼。到底是先接电话先开门?月英愣了一下,她并没有去接电话,而是将门打开,王国栋怀里抱着旺旺大礼包站在门外。
  我,我好长时间没来看你和孩子了,所以想来看看。
  听着王国栋的话,月英微笑着打算让门。客厅里的手机又一次响起。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再等你,月色被打捞起,云开了结局……”
  月英像惊弓之鸟一样,神色变得有些异样,或许她并不想让王国栋太多了解家事。
  
  

男人


  王国栋手里拿着旺旺大礼包,向门里望了进去,月英三岁大的女儿正在吃豆腐脑。小家伙听到门外有声音,抬起了头,撇了撇嘴,大叫,王叔叔好!她站起了身,风一样从屋内跑了出来,一头栽进了弯下腰来的王国栋怀里。
  月英看见女儿已经在王国栋怀里,这才连忙转身接电话,她将手机捂在手中,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卧室的门紧紧关上。
  王国栋在客厅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将怀中的旺旺大礼包递给小女孩。小家伙笑得嘴都合不拢,欢喜着跑到自己房间去了。王国栋掏出烟,想点上一支吸,却感觉在月英家里抽烟不好,又将烟放回烟盒。他在老赵诊所知道了一个事实,月英接得那个电话是她丈夫打来的。老赵弯腰拣手机时,屏幕上显示着“亲爱的老公来电”。王国栋知道月英和她老公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他很担心月英。
  小家伙很快就从房间里跑出来,手里拿着好几袋小袋装旺旺雪饼。她跑到王国栋的耳边说,王叔叔,弟弟还没醒呢!我们将他的那份也给吃了吧?王国栋微微一笑,点点头,也在小家伙的耳边说,你弟弟多大了?小女孩稚嫩地回答,半岁大!王国栋笑得更开怀,他继续问,半岁大的小娃娃,能吃饼干吗?小女孩将食指放在了嘴里,歪着脑袋想了好久,好象这是道很难的算术题一样。王国栋看着小家伙专心想问题,刚刚的烦躁烟消云散,他将桌子上的雪饼包装袋撕开,把里面的饼干递给小女孩,小家伙不思考算术题了,接过雪饼一口一口开心地吃着。
  雪饼都被吃掉四五块了,月英在卧室还是不出来。王国栋站起身,有些担心地靠进了卧室的门,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王国栋的心顿时焦躁不安,月英会不会接到了要命的电话再一次晕倒在地?这些想法像无数条虫子一样在王国栋脑子里钻,害得他差点撞门而入。三岁大的小女孩嘴里塞着雪饼,抬起头,明亮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王叔叔,仿佛他的这些古怪行为很有意思。王国栋苦苦一笑,身子蹲了下来,说,你妈妈怎么在里面这么长时间啊?把雪饼也拿给她吃吧!小家伙使劲地点了点头。偶也想给马马吃!雪饼还在她嘴巴里嚼着,说话含糊不清。
  妈妈!妈妈!小女孩一手拿着雪饼,一手在月英卧室的房门上拍打着。快开门啊!妈妈!门这时候打开了。王国栋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月英睁着通红的眼睛,出现在了在门口。小女孩好象并没发现妈妈哭,小手举着雪饼,一个劲地向月英手里塞。月英眼泪“啪啦啪啦”地流着,她接过小女儿的雪饼,弯下腰来将小家伙抱起,狠命地在她脸上亲。
  妈妈,妈妈不会离开你的!妈妈永远都不会和你分离!
  妈妈!妈妈你怎么流泪了?怀里的小女孩问完,开始用自己的小手擦拭妈妈脸上的泪水。这时,月英才发现王国栋还在家,连忙擦了擦眼泪。王国栋眼睛睁得老大,月英的反常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或许是他打搅了月英的平静。王国栋说,我,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他已经开始向门口处退了。月英连忙说,不不,你,你到我家吃晚饭吧!今晚我包饺子!
  王国栋又坐在了客厅里的椅子上,月英走进厨房,将饺子馅和饺子皮端了出来。小女儿见着妈妈不哭了,欢欢喜喜地去吃雪饼了。小娃娃的脸变得比夏天的雨还快,转眼就见到了彩虹。这时候,房间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喊。六个月大的孩子醒了,月英连忙放下手中的饺子皮,跑进了房间。
  王国栋看着桌面上红绿相间荤素掺合的饺子馅,觉得自己该动手包饺子了,他走进了厨房用肥皂洗了洗手,再到客厅时发现小女孩已经将一张饺子皮拿在了手中。小女孩不会包饺子,将完好的一张饺子皮弄得稀巴烂,还将分成两半儿的饺子皮放在了眼睛上。嘻嘻!王叔叔,妖怪来啦!小女孩边说边向王国栋扑来。王国栋一把将她抱起,说,别胡闹!再胡闹你妈妈又要生气!小女孩好象也害怕妈妈流泪,不再玩笑了,变得很安静。王国栋将孩子放下,坐下包饺子。
  包饺子要将饺子皮放手中,用筷子夹起饺子馅放上面,然后放下筷子,再在刚刚拿筷子的手手指上沾点凉水,轻轻地在饺子皮的两端划画上一道,合起来,使劲捏,一个饺子完成了,小镇上的包饺子方法很简单。王国栋做着这些再熟悉不过的动作时,月英从房间里露出了半个脑袋。娃娃醒了!正饿着,我得先喂他奶!你先帮我包着啊!王国栋点点头,应了声,心中忽然升起了很舒服的感觉,要是月英真是自己老婆多好,那这两个娃娃就是自己的孩子了,也是这么平静的一天,自己疲惫地下了班,一家人包饺子吃,想想都觉得温馨。
  月英给孩子喂完了奶,走出了房间,发现王国栋已经包好了二三十个饺子,红着脸对王国栋一笑。笑容融化在王国栋的心里,王国栋有点想抱起月英啃几口。王国栋的心还没彻底融化,渐渐又被冰冻。月英笑到一半,露出了愁容,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事。她坐下,拿起饺子皮,一声不吭地包着。
  房间里的气氛有点古怪,两个大人都不说话,小女孩跑到隔壁王大妈家玩去了,一男一女的手上下起伏,一个个饺子被包出来,摆在桌面上白茫茫一片。
  月英终于说话了,她的语气很平静。她说,丈夫要和我离婚。
  王国栋始终没有抬头,他知道月英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抬头,抬头到显得他对这件事很看重。其实王国栋很重视这事,通过诊所老赵的话以及自己的推测,王国栋早将事实猜出了一大半。只要月英和丈夫离婚,他就能名正言顺地追月英了。
  月英还是很平静。她说,刚刚我在卧室里和那个女的通电话了!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王国栋明显听出月英的声音在打颤,连忙抬起头看她。
  月英假装着自己很平静。她说,那,那个女人,她想,想抢走我的孩子!
  王国栋包饺子的手明显僵硬了下来,他就这么看着月英,月英脸上的泪水正如她伟大的母爱一样散发着晶莹而又纯洁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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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6 1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男人


  火车窗外的风景呼啸而过,满野的苍绿却不能让修鞋匠心情平静,这些绿里夹杂着秋黄,斑斑点点地掠过他的眼睛。安红微笑着靠在修鞋匠的肩膀上,修鞋匠却焦虑地将头靠在窗沿上。风猛烈地吹着他的发梢,发梢一缕一缕飘,思绪随着这风飘出好远。
  修鞋匠请了假,火车就快要到家了,他无颜面对家乡父老。修鞋匠不知该如何向亲戚家人解释,虽说爹妈前几年就已过世,但还有三姑六婆在,安红的忽然出现,以及和月英的即将离婚,定然会造成无所不在的流言蜚语在小镇上流传,道德上的谴责会像一把把刀子一样深深刺进修鞋匠的心脏。
  现在是清晨,天刚刚亮,雾气夹杂着草味儿道扑鼻而来。修鞋匠一夜没睡,头脑里装着太多东西。安红到是睡得香,她手上拿着的《花溪》掉在了地上。修鞋匠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发觉她清秀的脸庞上还有着稚嫩的气息。安红将来陪伴着修鞋匠过完此生或许是很幸福的事,但是这种幸福建立在月英的痛苦之上。
  修鞋匠深深明白,自己就是这一切痛苦的最终作俑者。
  让一让!让一让!装满饮料和零食的小推车被列车员推进车厢,他的手使劲敲打着小推车的白铁皮面,发出刺耳的“咚咚”响,车厢内还在睡觉的旅客全都被这声音吵醒,大家都也习惯了,每个坐普通车厢的人都会遭受这种罪。最可怜的是那些站着没买到坐票的乘客,他们满脸都是疲惫与困惑,有的人蹲在过道里打盹,要站二十几个小时才能到家。小推车一来,他们就不得不从睡眠中依依不舍地醒出来,站起身为小推车让路。
  安红醒了,火车正经过一个转角,暖黄的朝阳投射进光芒,照在安红的脸上,安红变成了一个天使。一晚上没睡好,安红的眼圈还是黑的。安红开始笑,忽然问,我的书呢?修鞋匠弯下腰将地上的《花溪》拣起,递到安红手中。修鞋匠知道安红很喜欢看《花溪》,这种杂志爱刊登青春伤感小说,小小的忧伤,在安红看来总比快乐要感人。
  安红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问,还有多长时间到?修鞋匠伸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苹果,用小刀削皮。大概上午十点左右到吧!快了,别急。安红翻开《花溪》看了几段,见着修鞋匠已经将苹果削好了,伸手夺过来吃。
  苹果修鞋匠本来就是要削给安红吃的,但安红这种任性的做法让他不太习惯,修鞋匠又不能说些什么,他知道自己背负着太多的罪。修鞋匠希望自己是一只鸟,想飞到那里就飞到那里,月英可以是驻站,能在她那里休息。想着想着,修鞋匠觉得安红是把剪刀,会将他这只鸟飞翔的翅膀给剪下,让鸟变成地上的爬虫。修鞋匠甚至认为,或许成为爬虫也是一种幸福,被一个女人治得死死的或许就是他真正的幸福。
  上午十点半火车到站,出了站口,坐上广场内的11路公交车,转辗到二桥头车站,再经过一个半小时左班车右的颠簸,就能回到家了。
  安红的肚子微凸,修鞋匠拧着两个包,将它们全放到了班车的后备箱里。一个老头扛着冰糖葫芦在车站里叫卖,安红吵着要吃,修鞋匠买了两串。冰糖葫芦其实没有冰,只有红色的糖浆,山楂果也非常的小。安红接过一串一口一个很快将它们吃完,修鞋匠却在嘴里细细嚼着山楂果,吃得他满肚子辛酸味儿。
  班车到点,修鞋匠和安红上了车。椅子上,修鞋匠困得不行,汽车像摇篮,发动机的声音成了摇篮曲。他对安红说,我睡会儿。安红应了声,修鞋匠很快睡着了。
  梦中修鞋匠遇见了月英,月英痛哭着用手死命地扇修鞋匠耳光子,怎么都扇不够。梦里修鞋匠感觉不到痛,他嬉皮笑脸地对着月英开玩笑,说着夫妻间的甜蜜话儿。月英扇累了。梦里的场景忽然转换,变成了两个人当年结婚的夜晚。洞房花烛夜月英还在哭呢!修鞋匠一把抱住了月英,在她唇上迷恋,渐渐迷失了方向,整个人就这么陷入到无际的幸福里。修鞋匠在那幸福的海洋中畅游,越游越舒心。修鞋匠希望永远游下去,想要在这梦里永远醒不来。
  梦就是梦,修鞋匠在一阵推攘中醒来。安红在他耳边说,到站了!修鞋匠看了看,班车窗外确实是他熟悉的镇子,这一个半小时车程过得可真快。
  修鞋匠还来不及回味梦中的甜蜜,就被安红拉下了车,他跑到后备箱处将行李提起,住进了镇子上的青山旅馆。
  从道义上来说,月英还没有和修鞋匠正式离婚,所以还是他的妻子。修鞋匠带了个女人回来,爹妈留下的房子就不好意思去住,毕竟那也是月英的家。修鞋匠认为就算以后离婚了,房子也不应该收回,那房子算是留给月英的补偿。从情理上来说,一下车就将安红引到月英处,也不知道这两个女人见面会发生什么事。因此,修鞋匠决定自己先去家里一趟,探探月英的情况。
  晚上要晓得回来!看着修鞋匠走出客房门口,安红大声吩咐。修鞋匠哪敢不从命,安红手腕处的刀伤还没好,更何况她随身还带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给修鞋匠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做蠢事,如果安红真得割了腕,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么修鞋匠就背负了两条人命,下半辈子会活得不舒心。修鞋匠应了声后走出了房间,他晚上百分之百会回来睡。
  一路上,修鞋匠都看着自己的脚,他脚上又没长毛,可他就是想看,看着看着就走到了家。家还是老样子,红墙黑瓦的房,家门关着。修鞋匠抬起了头,掏钥匙。钥匙怎么掏也掏不出,修鞋匠这才想起忘在了安红包里。修鞋匠苦笑,敲了敲门。
  家里有人,月英怀抱着孩子开门,看见修鞋匠站在门外,神情憔悴地让了让身。修鞋匠低着头走进家,伸手抱孩子,月英将六个月大的孩子递到修鞋匠怀里。
  修鞋匠笑着逗小孩玩,孩子一个劲地哭,修鞋匠只好又将孩子递还到月英怀里。
  修鞋匠问,女儿呢?月英眼睛里蹦出了泪花,她说,女儿她,她不见了,前天旁晚自个说到场子里玩,一转眼就不见了人,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找不到啊!!
  修鞋匠一脸茫然,疑惑地看着月英。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有没有报警啊?月英点了点头说,警察来过了,他们说会尽快处理,这一处理也不知道要处理到什么时候?女儿一直盼着爸爸能回来,你到是回来了,却又不见了她的人。
  月英说这些话的时候头一直低着,这让修鞋匠起了疑心。修鞋匠向屋里走了进去,月英跟在身后。修鞋匠的心情很复杂,他环视了屋子,脸上的肌肉开始轻微抽搐。墙上的壁画是他当年贴上去的,是一对长得很可爱笑得很灿烂的双胞胎娃娃;那把缺了腿的靠背椅子也是他当年修好的;方桌上还摆放着修鞋匠父母的遗照,看得他心头一阵凉。家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熟悉,到了最后,修鞋匠一直盯着过年时给女儿买得积木看。
  月英这时候说话了。那个女人没回来?修鞋匠回头看,月英的眼睛里射出了可怕的光芒,像两道白色的闪电刺进了修鞋匠的心里,狠狠地将他的心灼伤。修鞋匠说,她来了,只是怕你们早见面不好,所以就将她安排在镇子上的青山旅馆。月英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说,女儿,女儿她是真的是带不走了,你看,女儿她真的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啊!
  女儿应该没事吧?修鞋匠说,我相信女儿会没事的!你不要担心。修鞋匠有一股子想拥抱月英的冲动,不过他伸出的手就这么悬在了半空。修鞋匠知道,他这一抱可能抱出麻烦事来,他想到了安红手上的刀疤,想到了她皮包里的刀子,这悬在空中的手马上放下。
  月英侧着身子不说话。
  明天,我们就去办手续吧!修鞋匠说,明天,你也可以和她见见面!
  月英侧着身就是不说话,只不过胸口起伏的厉害。
  我走了!修鞋匠说完转过身,走出了家门。
  修鞋匠有些不忍,还是扭过头看了月英。月英整个身子都瘫在了门上,痛苦地看着他。修鞋匠心里面不知道跑进去了什么东西,可能是跑进了南方的那种大蟑螂,它们啃咬着修鞋匠的心脏。修鞋匠见着月英痛苦的样子,两条腿灌了铅一样走不动了。
  修鞋匠发现月英并没有哭,她很痛苦,但还是很快站直了身子,这让修鞋匠不知道怎么办好,是走过去安慰月英?还是回到青山旅馆陪安红呢?
  修鞋匠一直在挣扎,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月英却做出了自己的解答。
  修鞋匠看见月英转过了身子,他的心间一阵慌张,不明白月英到底要干什么。
  “砰”地一声,月英将家门重重地关上。                                                                                                                                                                                                                                                                                                                                                                                                                                                                              


爸爸


  远方有云雾,山峦起伏,远远地看过去像是被水墨渲染了一般充满了诗情画意。
  王国栋的心情很愉快,河水中的鱼儿也似乎感染了他的快乐,一个劲地上他的鱼钩。怀中的小女孩眼睛直直地盯着清澈的水面,看见小鱼儿游过,兴奋地大叫。王叔叔,快快!鱼鱼鱼鱼!王国栋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小女孩不再吵闹,而那几条却被声音给吓跑了。王国栋凝神静气,不过一会儿,又有鱼儿游了过来。王国栋甩了甩鱼杆,一条鱼钓上了岸。
  哈哈!怀中的女娃娃欢喜,想要去看篓子里的鱼儿,却被王国栋抱得更紧。别看!等下子回去放到盆子里养着,让你玩个够。小娃娃开始嘟嘴,对王国栋说,王叔叔,鱼儿够多了,我们回去吧!王国栋很想再钓会儿,不过月英的女儿要是一直吵闹,他安不下心来,有些意尤未尽。这钓鱼就好象对月英的感情,他可是放了长长的鱼线去等待的,这不,这不要收线了吗?只要月英离婚,王国栋就能成为她的男人。一想到此,王国栋心里就花一样开心。王国栋决定开个小小的玩笑。叫爸爸!叫了爸爸我们就回去!月英的小女儿歪歪着脑袋使劲地摇头,想也没想就说,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在外打工!王国栋大笑两声,将小女娃抱起,收了鱼杆,提着鱼娄向家赶。
  这里是王国栋老家,离镇子上有十几里路,住着王国栋年迈的父母。月英和修鞋匠离婚,不想将孩子交给他们带走,只好出此下策,放小女儿在王国栋家里住。放亲戚家是不行的,修鞋匠很可能会得到消息去要孩子。王国栋请了几天假,这也算是回家散心,月英将女儿托付王国栋照看,是对他的信任。王国栋心想,月英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和她再生一个应该也没关系。王国栋心中,已经将月英当成了自己的老婆。
  潺潺的流水声已经渐渐听不到,乡村小路上长满了花花草草,王国栋摘了几根狗尾巴草,嘴里叼了一根,给月英女儿嘴里也塞了一根,两个人嬉笑着走过一片竹林,转眼间就到了王国栋家里。
  王国栋在水井里压。了水,然后将鱼统统倒入木盆中,任由小女孩玩耍。王国栋进了厨房,妈!晚上吃些啥?
  王国栋的母亲有点虚胖,正在灶火前生火烧水,她抬头看了眼自己儿子,一皱眉头,大声斥责,吃吃吃!就知道吃,都二十五六了,今年不给我带个媳妇回来,有得你好吃!
  王国栋憨厚地笑着,心想要不要把月英的事告诉老妈。他老妈又发话了,晚上吃饺子。王国栋甜蜜地回忆起了前几天晚上的事儿,那夜他在月英家也吃了一顿饺子,饺子幸福的味道直到现在都还在胃里没有散开。王国栋想起月英诚恳地拜托他照顾女儿的样子,心里就生出了无限甜蜜。
  三岁大的小女孩在木盆里玩鱼儿,鱼尾巴溅起的水花撒在她的脸上让她哈哈大笑,手中的鱼儿滑瘤瘤地跑到了地上,小女孩追,用双手去抓,却怎么抓也抓不到手上。王国栋走上前,将鱼抓了起来,扔到了木盆里。小女孩继续哈哈大笑,在盆里抓另一条鱼玩。
  王国栋看着小女孩兴高采烈地玩耍,自己点燃了一根烟吸。他转过身,走进了堂房,来到了自己的房间。王国栋将抽屉里最下层那叠有些发黄的纸张拿了出来,这些全是他这些年来写给月英的情书。中专那段日子他没有胆子将情书给月英,他受伤的那段时间也写了不少,可没等他腿好,这些情书就荒废了,月英被修鞋匠把肚子给搞大了。
   修鞋匠当年还不叫修鞋匠,他还是老修鞋匠的儿子,成天跟着镇子上的混子们混。那几年,镇上的文化馆被打工挣钱的人给承包了,开了家KTV,里面有包厢唱歌,外面大厅可以跳舞。镇子上的混混们天天没事干,晚上就混在里面。当时的王国栋也想追新潮,约会月英去里面玩。
   王国栋和月英买了票,进了门,走上楼梯,迎面下来一群混混。这些人嘴里叼着香烟,喝醉了酒,走起路来吊儿郎当一步三摇。王国栋从他们中间走过,这群混混们故意攘了他一下,王国栋转眼怒视,他没骂。这群混混又攘了下王国栋身后的月英,这可了不得,动了王国栋的老虎须。王国栋怒吼,你们想干什么?王国栋本就不是老虎,充其量是一只怒猫,遇见一群豺狼还敢挑衅,王国栋并不知后果会有多严重,在王国栋身后,一个男人已经和月英搭上了讪。
  别,别管你这朋友了,哥几个和他好久不见,正想叙叙旧,我们到里面等他吧!
  说完,这男人使了个眼色,这群混混嘻嘻哈哈地将王国栋架到阴暗的地方痛殴了一顿!
  当时善良的月英真信了那男人的话,和他一起进了大厅。搭讪的男人就是后来的修鞋匠,他使尽浑身解数,对月英花言巧语,可是月英的心却还在为王国栋悬着。其实,当时的王国栋也为月英揪着心,被痛打了一顿后,他还脚步阑珊地进了舞厅想找月英,却那知上楼的时候又摔了一交,结果把腿给摔断了。旁边的几个路人实在是看不过去,架着王国栋去镇医院里去了。
  月英左等右等不见王国栋回来,出来找他也没找到。第一次约会就不见了人,月英肯也产生了想法。月英第二天得知王国栋摔断了腿后去看望,王国栋偏偏说出了违心的话。他说当晚有点急事要马上回家,路上给摔断的,这话听了月英很伤心。王国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样违心的话,他的本意是不想让月英操心,月英知道他是在楼梯上摔断腿的事,那想到他的一个隐瞒,造成了月英对他的彻底灰心。
  王国栋想着这些往事,烟蒂烧着了手指才罢休,看着那一沓发黄的情书,王国栋欣慰地笑了笑。马上他就能将它们全部展现给月英看了,这些年的相思终于到了头。王国栋走出房间,月英的女儿还在玩木盆里的鱼。王国栋走上前,伸手抓了条鱼,触到小女孩的脸上逗她玩。王国栋一边逗小女孩玩,一边扭过头来对着厨房里的母亲大喊,妈!晚上烧几条鱼!给家里的小客人做鱼汤喝!
  这时,王国栋的电话响了,是月英打来的。王国栋接听电话,里面的月英说,栋子,明天,明天我和他办离婚手续,你能陪我去法院好吗!王国栋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下来。
  天边的火烧运很红,王国栋的心里乐得可比这火烧云更红艳。
  



离婚


  安红在镜子前打扮,她将行李中最好看的衣服穿上了身,修鞋匠不解地站在门旁看她。就是去离个婚,你要打扮的这么漂亮干嘛?安红看也不看修鞋匠一眼,大声说,我喜欢!修鞋匠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快到约定时间,修鞋匠不知道月英那边准备的如何。
  搞快点!我怕她那边等得急。
  安红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回头看修鞋匠。修鞋匠从她那眼神读出了些东西,回忆起了三天前。
  当时两人还在南方,在他们那租住的出租房里,安红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按下了月英号码的重拨键。不一会儿,手机里传来了月英的声音。安红将话筒捂住,对修鞋匠吼,你你你,尽骗我,这不是通了吗?修鞋匠连忙示意安红快接电话,安红丢给修鞋匠一个狠毒的眼神。
  当时的眼神和现在的眼神一模一样,修鞋匠心里“咯咚”一下变得很空。
  修鞋匠还在回忆,那天的安红给月英打电话。我是修鞋匠女人!月英那边好一阵子沉默,修鞋匠靠着厨房的门心里七十八下。安红继续说,过几天我们回来!他要和你离婚!修鞋匠听出了安红的火药味儿,那语气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又是好一阵子沉默。修鞋匠似乎能想象电话那头月英伤心的模样。安红继续说,你那个三岁大的女儿,得跟爸爸走!电话里传来了好一阵子吵闹,安红不耐烦,她对着话筒大声吼,根~据~法~律,离婚后三岁大的孩子可以跟爸爸走!你还有那六个月大的儿子呢!修鞋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安红似乎要用这种手段让月英崩溃,他连忙夺过手机,放到耳边,里面只有静默。月英!月英!电话那头的月英不回话。月英!月英你说话啊!电话那头传来了挂断的“嘟嘟”声。看着安红得逞的笑脸,修鞋匠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好。他和安红商量过,和月英离婚以后,如果月英愿意,他们可以将小女儿带到身边养,现在搞得像是硬抢强夺一样。安红还在笑,她高兴地将电视打开,又开始看她的《猫和老鼠》了。
  回忆其实就是分分杪秒的事情,而分分杪秒的时间内,人的思绪却有十几种变化。修鞋匠心里先是有些茫然,然后是伤心,接着是淡泊,最后闪过了一丝悔恨。
  安红那仇恨的眼神过后,扭过头去不再和修鞋匠对视。
  修鞋匠知道,离婚的事月英会答应的,什么时候她有反对过他的意见呢?家里的任何事情月英都听他的,包括他想去南方打工。离婚这件事情,或许是月英最后一次听他话了。修鞋匠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又催了安红一次,安红这才慢腾腾地从镜子前移开。
  双方协商离婚最好不过,可以直接去镇上民政所,填表格,签了字,交了结婚证后就可以立即生效。修鞋匠电话里已经交代好月英,让她要将结婚证、户口薄等等关键物件带齐,现在修鞋匠正在青山旅馆门口等她。
  安红依偎在修鞋匠的身旁,修鞋匠发现天空布满了阴云,似乎要下雨,风吹着,有点冷,将他的心里吹得好一阵子凉。
  修鞋匠的双手插在衣兜里,另一只有些冰凉的手,忽然也伸进了修鞋匠的衣兜。经过皮肤的接触,修鞋匠的心忽然有了些温度,这些温度里面有着小小的愧疚。
  修鞋匠扭过头去,安红正看着他。修鞋匠问,你是不是冷啊?安红点点头。衣兜里修鞋匠的手紧紧地将安红的手握住。修鞋匠在反思,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女人陪伴自己呢?他想到了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东西,这个东西叫做永远,他和月英没有永远,他不能让另外一个女人也没有永远。
  修鞋匠的手,渐渐触摸到了安红手腕上的伤口。
  月英来了,在她身旁跟着一个男人,修鞋匠没多问,这男人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哪里见过。月英和他们打招呼,双方出发,去民政所办理离婚。
  修鞋匠思索着生命中的这两个女人,安红虽然有些刁蛮,但她心眼并不坏,只要好好和她沟通,很多事都有商量余地。月英就不一样了,表面上处处迁就别人,但是内心里却很有主见。
  一路上修鞋匠见着双方都不说话,他将安红的手牵了出来,打破了这种沉静。修鞋匠说,你让月英看看吧!她很担心你的手伤。安红有点不太愿意,半推半就地还是应了修鞋匠的要求。月英的眼神早已经死死地盯在了安红的手腕上,从表情中可以看得出她的内心很复杂。几天前,修鞋匠在南方买了火车票后,电话里已经和月英详细地述说了为什么要离婚的原因。
  安红忽然从修鞋匠的手中抽离,她那手腕上的红色伤疤闪痛了修鞋匠的眼睛,安红再一次将手伸进了修鞋匠的衣兜。月英的眼神里有些落寞,这让修鞋匠心里的愧疚感更加强烈。月英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们了,修鞋匠的愧疚感瞬间变成了罪恶感。
  民政所到了,办公室里坐着位四十岁左右的大婶,她看见两对人走了进来乐开了花。呦呵!来了两对结婚的啊!修鞋匠看见月英尴尬地低下了头,安红正无声地羞笑,和月英来的男人双眼在放光。修鞋匠忽然嫉妒起了这男人,这人会不会和月英有一腿?
  修鞋匠对大婶说话,我们来离婚。
  大婶诧异地看着来人。修鞋匠发现月英的头低得更低了,他转眼看安红,安红眼里冒着火焰,有着想要将他吃下肚的仇恨,好像是在说我在这里,你怎么还看你前妻?修鞋匠衣兜里的手轻轻捏了捏安红的手,安红的脸色这才多云转晴。修鞋匠又看向那个让他嫉妒的男人,那男人正担心地看着头低得很厉害的月英。
  你们到底是哪个离婚啊?大婶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月英的头这时候抬了起来,她小声地说,我,我!
  大婶不依不饶,你和谁离呢?这里有两个男人啊!哪个是你要离婚的男人?
  月英扭头想要看修鞋匠,却发现了跟她来的男人炙热眼神,愣了愣,马上就和那男人的眼睛就这么对上了。这一幕看得修鞋匠心里升起了嫉妒的火焰。月英的眼神和那男人只对上了一眼,然后就迅速地挪开。修鞋匠的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这时候修鞋匠感觉到钻心的痛从手掌中传来,他连忙扭过头去看安红。安红正生气地盯着他看。修鞋匠衣兜里的手回应似地轻轻捏了捏安红的手,并对她笑了笑,安红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不生气了,扭过头去不看他。
  哼!现在的年轻人啊!离婚跟儿戏一样!大婶从抽屉里拿出表格,再一次面对四人,对着月英和跟来的男人说,你是跟他离吗?
  大婶将表格分发在了月英和那男人手上,两人分外的尴尬。
  月英说,我,我和另外那个男人离。
  安红的手忽然抽离了修鞋匠的手,还从修鞋匠的衣兜抽离了出去,然后将他一推,推到了跟月英来的男人身边。嘻嘻,别离错婚了,正主在这。
  修鞋匠和跟月英来的男人相对而立,修鞋匠发现男人的眼中一直在闪。一直在变,修鞋匠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明白这个男人的立场,也不明白他和月英的关系,修鞋匠很茫然。男人将手中的表格放在了修鞋匠的手中对他说,填表吧!
  大婶这时候忽然插话,别离了又后悔啊?
  修鞋匠在男人的注视下低下了头看表,他有些担心月英,低着头瞅了瞅月英,月英也正看着他。旁边的安红再次出手,牵住了修鞋匠的另一只手,一下子牵住了他的心。
  月英的头低得更低了,她发起呆来,好一阵子沉默。修鞋匠又看向了旁边的男人,那男人有些焦急。修鞋匠心想,他在南方打工的期间,月英是不是瞒着他有了相好。
  男人见月英发愣,出手拍了拍月英肩膀。月英!月英!你没事吧?月英这才反应过来,她摇了摇头,终于开口。她说,我们是真的离。
  修鞋匠心里翻江倒海,说不出是些什么滋味。月英身边的男人和她关系密切,修鞋匠想了老半天,这才想起来月英似乎有着这么个男同学。
  修鞋匠的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好几年前,那夜他第一次见着月英。
  当时的男人被修鞋匠的兄弟们攘了后开始大声嚷嚷。对!就是现在的这男人。当时的修鞋匠一眼就看中了月英,他让兄弟们缠住那男人,跑去和月英搭讪。
  命运之手往往让人哭笑不得,修鞋匠当晚连月英的名字都没问到,却在第二天将月英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原来,修鞋匠的老爹当时没死,他认得月英老爹,两人还是棋友。缘分开始的时候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发生,就像上天安排好了一样,修鞋匠开始对月英穷追猛打。六个月后,月英怀上了修鞋匠的孩子,就是那六岁大的小女儿。
  不能让感觉沉醉在回忆里,修鞋匠回到了现实,他看见表格上面有一栏要求写上双方子女的抚养的问题。修鞋匠扭头看月英,月英也看着表格发呆。
  月英!月英!修鞋匠说,其实安红并不想抢走女儿,她,她只是说气话,你别放在心上。你要想抚养两个孩子完全可以,我把房子留给你,希望能表达我的歉意。我,我会随安红去她老家。月英听了修鞋匠的话,抬头感激地看了看修鞋匠一眼,这让修鞋匠很欣慰。
  修鞋匠继续说,其实,其实女儿没有没见吧?我只想在临走前看看我的孩子!月英还是不说话,她点了点头,修鞋匠那颗悬起的心终于落地。
  修鞋匠解决了心中关于小女儿的疑惑后,回过头去看安红。安红和月英的同学无聊地坐在一旁,她从包包里拿出两根棒棒糖,递给了月英同学一根。月英同学不接,他抽着烟。修鞋匠发现月英同学有意无意地看着安红那微凸的肚子。忽然,月英同学发现修鞋匠在看他,眼神瞅了过来,修鞋匠连忙躲闪。
  表终于填完了,大婶收了结婚证。安红忽然站了起来,YE!她高兴地将包包打开,从里面拿出来好多糖果。来来来,我请大家吃糖!修鞋匠有些恼火,一把拉住了安红的手。安红,你干什么?怎么发起糖来?安红笑,露出好看的牙齿,她大声宣布,亲爱的,你已经离婚了!接下来就得和我领结婚证了!修鞋匠不爽,但在安红面前又不好发作。安红从包包里变戏法地拿出相关的证件,放到了大婶面前说,请帮我们办理结婚手续吧!
  大婶看着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她做了几十年民政工作,也没见过这么猴急的,但国家法律又没规定刚刚离婚的人不能结婚。大婶反应过来后,开始给修鞋匠和安红办理结婚手续。安红回过头,笑着大声对月英同学说,我看,你们也趁机会拿个结婚证吧!
  哎哟!哎哟!这什么世道哦!大婶叹着气感叹,结婚怎么比儿戏还儿戏呦?
  月英皱起了眉头,她对修鞋匠说,我看我先走好了,这里我待着难受。说完她走出了房门。修鞋匠连忙追了出去。月英,月英啊!不好意思,安红她的举动连我都没料到,你在外面等等,我想请你中午吃饭的!还有,还有我见女儿的事。修鞋匠说着说着低下了头,月英想起来有答应过修鞋匠让他见女儿,只好停住了脚步。
  月英同学也跟了出来,他的电话忽然响了。月英同学接了电话后脸色一变,他忽然说出了让众人都震惊的话。
  月英你女儿出事了!
  



妈妈


  天上下起了雨,秋凉在中午时分变成了秋寒,月英眼含泪水用毛毯裹着小女儿上了租来的面包车。快!快去镇医院!司机等后面王国栋一行人都上了车后,马上发动了车子。车子跑得飞快,两旁的树飞速倒退,不过几分钟,就将月英等人送进了医院。
  医生!医生啊!快救人!月英大声呼救。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跑了过来,他看了看月英毛毯里的孩子,探了探她的鼻息,拔开眼皮子看了看眼珠,说,可能救不活了。听着医生的话,月英开始歇斯里底地大叫。不,不可能!我这么可爱的孩子,不可能就这么离我而去!见着这么激动的妈妈,年轻医生有些害怕,他又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再次扒开眼皮看了看眼珠,然后又细心地用听诊器听了听心脏,提议,用电击试试吧!医生说完,领着众人去了电击房。医生将仪器通上电,设定好电压,开始在小娃娃的胸膛上击打。一下,两下,三下……就是不见有好转的迹象。年轻医生放弃了抢救,摇了摇头,对月英很平静地说,为她准备后事吧!
  月英的双眼暗淡无光,王国栋老妈哭述的话语又开始在她耳边起伏。王国栋老妈说,本来这小娃娃在屋内玩得好好的,可能是忽然想起了昨天木盆里玩过的鱼。昨晚上我已经烧了好几条,剩下的全部送给了邻居。这小娃娃可能是觉得鱼好玩,还想和鱼嬉戏。我告诉她没鱼啦!找不到啦!她不相信。当时我正在堂屋里洗衣服,也有没过多注意。没想到小娃娃跑去了厨房,沿着柴火堆爬上了灶台,她以为那些鱼都在水缸里呢!那知道“扑通”一下,她就这么掉了进去。我是真的真的没有过多留意啊!听到声响我还以为是院子里的鸡又在抢食呢!我是怎么想也想不通啊!这小娃娃这么就掉到水缸里了呢?当时的我心里慌得很,捞起来时小娃娃已经灌了一肚子的水,都怪我!我连忙叫人过家里来……
  当时王国栋老妈一个劲地哭,眼泪扑拉扑拉往下掉,月英觉得她现在也和王国栋老妈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王国栋老妈是忏悔内疚地哭,月英她是悲伤痛楚地哭。王国栋老妈的话语还在耳边起伏。那个可爱活泼的小娃娃啊!怎么就说走就走了啊?她是不是长出了小翅膀?会不会飞到了天堂……
  月英的泪水模糊了眼睛,她盯着自己的女儿一直看,忽然间大叫,别走!你别走啊!孩子你是不是睡着了?月英抱着自己的女儿哭个不停。
  月英将脸靠在小女儿冰凉的脸颊上,侧过脸看着了王国栋。
  王国栋站在一旁一个劲地猛吸烟,脸上的神色凝重,他忽然向月英走了过来。月英,月英,这事都怪我,我……
  月英不想听王国栋说话,她将脸扭向了另一边,脸颊还是紧贴着小女儿冰凉的脸,她希望自己脸上的温度能够让小女儿变得暖和一些。女儿她已经越来越凉了,不能再凉下去了。月英心里空空落落大片大片的空白,她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心里面只有她的女儿。
  月英的哭变成了一种很平静的无声的哭,她任凭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忽然意识到泪水就这么流淌会流到小女儿的脸上,会将她的小脸袋给打湿。月英连忙抬起头,看小女儿的脸,发现小女儿干净苍白的脸上也有了泪。
  孩子,我的孩子啊!你是不是哭妈妈不要你了啊!妈妈要你,妈妈不想让你走啊!不哭不哭,孩子不哭,妈妈也不哭。月英一边说话一边擦自己的泪水,可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好不容易她才平静下心情,再次抱起小女儿,紧贴着她的脸颊,轻声的哭泣。
  月英看见安红和修鞋匠站了一起,安红正伸手揪修鞋匠胳膊上的肉,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站在这里搞撒子?快去安慰月英啊!修鞋匠感激地看了安红一眼,走到了月英面前。他眼里泪水也在转。
  娃啊!我的娃啊!修鞋匠伸出了手,抚摩月英怀中小女儿的另一边脸颊。月英有股怒火涌上心头,伸出拳头打修鞋匠。都怪你!怪你!你,你要是不说离婚,女儿会死吗?修鞋匠不动,任由月英捶打。月英抱着女儿打累了,哭够了。修鞋匠看了看窗外的雨,说,我们给娃娃找个好地儿安葬吧!


  

希望


  火葬场。
  周围种着很多松树,松树常年绿色,不会在秋冬给人带来悲伤。现世人送过世人的时候,谁也不希望这天地也跟着一起苍凉。内心中真正有悲伤的人,就算在快乐的大白天,身处花香鸟语中他也会伤感,王国栋就是这种人,这些绿色的松树不能让他的心情好些。
  王国栋看见月英和修鞋匠都穿了黑色的衣服,他们还拿了小女儿最喜欢的玩具。这几天王国栋老是睡不好觉,内心中的痛苦折磨的他撕心裂肺,王国栋想要找个机会向月英忏悔。
  “哄”的一声,焚化炉里的火焰燃起,从缝隙里露出好看的红色。月英被安红扶着,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修鞋匠默默地站在门外,王国栋掏出烟来,忽然想找修鞋匠说话,他走出了门。
  修鞋匠正在看山上的树木,神情落寞,王国栋递给他一支烟,修鞋匠拒绝了。我很久不抽烟了!修鞋匠说完还很努力地对王国栋笑了笑。王国栋有些不解。以前你不是有抽吗?修鞋匠回答,人总是会变的,当年啊!我抽烟就只是觉得好玩,而且玩得来朋也都有抽!自从月英怀上了女儿后,我就慢慢戒了,抽烟对孩子不好!王国栋看着手中没有点燃的烟,好半天不动,他产生了想要戒烟的冲动。对了!月英是个好女人,你以后好好照顾她吧!听着修鞋匠的话,王国栋心跳了跳,他下意识地将烟叼在嘴上,打火机正准备点上,忽然想起了刚刚修鞋匠说的话,打火机按下一半没打燃。
  小女儿焚烧出了骨灰,放进了骨灰盒,上了山,埋进了墓地,旁边的碑石上早早就镶嵌好了照片。月英伸出手,抚摸小女儿的相片,幸福地微笑。一只山雀飞过,喳叽喳叽叫,它也在微笑。月英拨开额头上的刘海,弯下腰,烧黄纸,祝福小女儿一路走好。修鞋匠开始放鞭炮。鞭炮声霹雳啪啦响,声音响彻云霄。
  王国栋注视着这一切,他发现月英好像变了,不再是几天前那样悲伤和痛苦了,她应该放下了吧?月英的表现让王国栋有些释然,他觉得月英又变美了几分,在丧子的痛苦中她变得更加的坚强了。
  好了!月英说,我们走吧!生活还要继续,不能让悲伤停留。月英说完话转过身,微笑着面对众人,一群人在她的带领下下了山。
  月英她真的变了,王国栋心里说着这话。
  几天后,修鞋匠和安红也走了,他们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拿,就带走了修鞋匠曾经给女儿买过的积木。王国栋亲眼看见修鞋匠和他那六个月大的儿子告别时,那小娃娃不认爸爸。安红的手腕伤似乎也好了,已经去掉了绷带,走得时候她紧紧地牵着修鞋匠的手和王国栋和月英告别。
  又过了几天,月英和王国栋又要上班了,他们上得是同一个夜班。
  王国栋骑着自行车上班,这些天来他心里总是有些东西蠢蠢欲动。骑车经过纺织厂门前的公路时,那些凸凹不平的沥青路面给王国栋带来了小小的快感。旁边的人家屋里传来了晚七点新闻联播的声音。王国栋抬头看了看夜空,天上的月亮很大,繁星点点,他很快就在天上找到了秋冬之季的猎户座。就快要到厂门口了,王国栋心里欢喜,这么好的夜晚,他决定做一件大事。
  王国栋在厂前下了自行车,将车子停在一旁。新闻联播中的播报员用着熟悉的腔调播报着新闻。王国栋听不明白新闻里讲得是什么,他现在心里装着一个人。王国栋忽然很想吸烟,他伸手摸了摸口袋,口袋里没烟。王国栋笑了笑,他已经戒烟了。
  月英来了,王国栋连忙站了起来。月英,我……
  王国栋有好多话想对月英说,他好想真诚的忏悔没有照顾好月英的孩子,他还好想和月英说结婚的事情,但是王国栋的心里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月英,我,我……
  王国栋结巴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月英,我,我,我,我我们以后一起过吧!
  王国栋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心里一阵舒畅。
  厂门口的灯光下,月英微微一笑,如一朵夜里盛开的白兰花。她什么都不说,微笑着径直走进了厂门,她推着自行车向车棚走去。王国栋想要追上去,却发觉自己的自行车还放在外面,刚刚月英的那一笑点亮了他的心房,那一笑里飘出了香。
  王国栋独自地站在月亮下,就像一颗吸收着月光长大的树。
  月英她对我笑!她对我笑了啊!王国栋开始自言自语。月英笑,是表示同意了还是不同意呢?王国栋一直在嘴里嘀咕着这些话,然后他也推着自行车走进了棉纺厂。
  厂门外那家人觉得新闻联播不好看,换了台,里面传来了周杰伦的歌声。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夜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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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6 12:4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小说09年在水镜论坛连载过,不过当时断更了,其实09年有写完第一稿。
今年十月将小说修改了一番,改掉了诸多毛病,参加了县里的一个文学比赛。
请读我小说的朋友多提意见,多找其中的毛病,阿凯万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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