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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画面感速成法子二:
纳博科夫素来喜欢大量物象的摆设。《洛丽塔》结尾:“我正在想到欧洲的野牛和天使、颜料长期的秘密,预言家的十四行诗,艺术的出亡所。这即是我与你能同享的独一的永恒,我的洛丽塔。”
菲雅尔塔的春季多云并且昏暗,一切都很烦闷,悬铃木的花斑树干、杜松灌木、栅栏、砾石,远远望去,房槽良莠不齐的淡蓝色衡宇,从山脊摇摇晃晃地爬铺上斜坡(一棵落羽杉指示着事理)。在这片水汽腾腾的远景里,昏黄的圣乔治山与它在绘画明信片上的样子相距得越发远了;自一九一〇年起,例如说吧,这些明信片(那些凉帽,那些年轻的出租马车夫)就不停在它们的旋转售卖支撑架上,以及在概况粗拙的一块块紫晶岩片和美妙的海贝壳壁炉上,招徕着那些旅游者。氛围中没有风并且温暖,隐隐约约有一种烧糊了的怪异味道。海水中的盐分被雨水消溶了,海水比灰色还浅,是淡灰绿色的,它的海浪真是怠懒怠得不肯碎成泡沫。——纳博科夫《菲雅尔塔的春季》
没有过剩叙述和评论,切确刻画气象。这是画面感速成法子之一: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旧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天净沙》马致远
明白如画。看手段:没有叙述,没有评论,十一个名词的物象摆设,就勾画出来了。
中国古诗里,素来有此传统:物象摆设,勾画画境。王维的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就因为他长于这么写: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少议论,少抽象,多用具象名词,把能够作为标记的意象,大量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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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菲雅尔塔的春季》里,妙处是这些:
花斑树干、条理、淡蓝色、昏黄的、艰涩、淡灰绿、紫晶……这些辞汇,都能够通过感官(视觉、触觉、嗅觉等等)感觉获得的描写。便是这些感官性,会唤起你的感到,让你有身临其境之感。
另一个例子:
那年深夏,我们住在乡村一幢房子里,望得见隔着河道和平原的那些高山。河床里有鹅卵石和大圆石头,在阳光下又干又白,河水清澈,河道湍急,深处一泓蔚蓝。军队打从房子边走上亨衢,激发灰尘,洒落在树叶上,连树干上也积满了灰尘。那年树叶早落,我们看着军队在路上开着走,灰尘飞扬,树叶给微风吹得往下纷繁掉坠,士兵们开过之后,路上白晃晃,空空荡荡,只剩下一片落叶。——海明威《永别了武器》
都是诉诸于感官的事物:干、白、清澈、空荡荡。
运用形容词时,着重色彩、质感、其他可以诉诸感觉的事物。
中国文学里,这种伎俩的大宗师之一是温庭筠。仅看最著名的这首《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从头至尾,都是绵密的意象摆设,颜色和图案的交叠。
这里还有个偏门。如博尔赫斯、卡尔维诺和巴里科(特指《丝绸》),都长于摆设一些很标记化的意象,以下文力,“萤火虫”、“字句”、“ 花圃”、“凉亭”、“ 虎魄柄的烟斗”、“缎子鞋”、“香柏树”、“ 花圃”都是西方人想象中的东方意象。
我心想,一个人可以成为他人的仇人,成为他人一个时期的仇人,但不能成为一个地域、萤火虫、字句、花圃、水流和风的仇人。我这么想着,来到一扇生锈的大铁门前。从雕栏里,可以望见一条林阴道和一座凉亭似的建筑。我忽然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件微不足道,第二件难以置信;乐声来自凉亭,是中国音乐。——《小径分岔的花圃》博尔赫斯
咬着镶虎魄柄子的烟斗,忽必烈一边听马可·波罗讲故事,神色冷淡,一边在缎子拖鞋里弓起脚指,他的胡须垂及紫晶项链。这些日子,入夜时总有一股淡淡的担心压住他的心……可汗有时会忽然故意满意足的感受。这时他就会离开座垫,站起来大步走过铺着毯子的小径。靠着亭台的雕栏,以迷茫的眼光环厦整个御花圃,挂在香柏树上的灯照亮了花圃。——《看不见的都会》卡尔维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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