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些时日,我去看望母亲,从一座山岩旁路过,一抹金黄映入我的眼帘,是那么明亮,那么耀眼,那么生机勃然。走近了细看,原来是一丛金灿灿的蒲公英在阳光下盛开。
她长在山石的罅隙里,生着翠绿的叶片,青褐的茎上托着一轮太阳般的金色花盘。一阵微风吹过,它在明媚的阳光下轻舞,像一个手持鲜花的天女,把花儿洒遍人间。我惊讶于她在这线贫瘠而狭小的地方,没有怨言,没有颓败,依然以饱满的热情来拥抱春天。
前几天,我再次路过时,蒲公英的花谢了,叶片处也夹杂着灰色的斑点,有的种子已经成熟,在和风中飘啊飘,渐渐远去。看着一朵朵小伞似的种子御风而行,我想他们也许飞到了一片肥沃的土地里,也许降落在一块梦想的家园里。而这时,那些将扎根于田野的种子,还会想起这个贫瘠的地方吗?还会想起孕育了他们生命的这丛蒲公英吗?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几天前去看望母亲,母亲依如往常一样,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坐下来闲说了一会儿话后,母亲非得留我吃饭,看到我愿意留下来,母亲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也许,天下的母亲都一样,心里一直期盼着自己的孩子常回家看看,多望几眼,多说几句话,但又怕影响到儿女的工作和生活,常把一份牵挂默默地埋在心底,总把一种担忧悄悄地锁在心上。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着,我想帮点小忙什么的,但母亲不让,我显得像个客人似的无所事事。母亲虽说已上了年纪,手脚仍然很麻利,不一会儿,喷香的饭菜就做好了。吃饭时,母亲又是盛饭又是挟菜,自己却顾不上吃,看着母亲满头的银丝,慈爱的目光,一种感动从我的心底升了起来,温暖极了。
母亲是个很平常且极普通的农村妇女,做事严肃且认真,极少看到她的笑容。我自小多在外读书,后来又在外工作,与母亲相处的时间不多,看到母亲的笑颜更是少。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很严厉,因此,我从小就怕因自己的不好招致母亲的责怪,也因为母亲总是忙碌着,我总是站在离母亲远远的地方,有时还心生芥蒂,怨母亲的不懂人情不通世故,嫌她的千叮咛万嘱咐,恨她给自己带来一个很不“光彩”的出身。及至自己初为人父之后,才理解了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担忧,才明白母亲要求自己按她所想好的道路去走的苦心,才知道母亲的不苟言笑是那个特殊年代留下的烙印。为什么那时的我就不能理解呢?
母亲的一生饱经苦难,她生于一个地主家庭,应该说衣食无忧,会有一个快乐而美好的童年,而我陆续听母亲说起小时的生活,却并非如此。 我的外祖母是个地道的封建思想捍卫者,重男轻女的念头根深蒂固。母亲五岁时,外祖父把幼小的母亲送到一家私塾,因年纪太小,母亲也像很多小孩子一样贪玩,并不知道读书的机会稍纵即逝,三个月后,外祖母就以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为由,把母亲从私塾领回了家,又是缠足,又是学女红,还要洗衣做饭,甚至在田间劳作。外祖父凭着祖上传下的一些田产,再加上他的苦心经营,家业在他手里不断扩大,田产越置越多,在解放时被划分为地主,所有的房屋田产都被没收充公,一家人只好在一间破牛棚里安身,在那里度过了很长的一段艰难岁月,这是外祖父当初没有想到的。不久,他在一次批斗后含恨离开了人世,留下了四个末成年的孩子,把家庭的重担放在了她的长女--年仅十五岁的母亲肩上,更让母亲感觉沉重的是那顶地主子女的帽子,压得母亲大半生都喘不过气来。
母亲嫁给父亲时,我家一贫如洗。父亲兄弟几人挤在一起,没有家具,没有桌椅,没有被子,只有土改时分得的两间破裂不堪的土屋。父亲在小时连鞋子都没穿过,整天打着赤脚给别人家放牛。在他十二岁那年过年时,祖母给他做了一双新鞋,父亲在大年三十的早上换上了鞋,得意洋洋的和伙伴们在雪地里玩乐去了。到了夜间睡觉时,他把鞋子放在炕洞里烘烤,等他早上去穿时,才发现只剩下一堆灰烬,听母亲说父亲曾为此大哭了一场,对于很多生活在今天的人们来说,这也许是不值得伤心的小事,但是,对于父亲来说,有一双鞋子,就是一种得之不易的幸福!母亲来后,就和父亲一起,竭力营造一个温暖的家。白天,他们一起出工挣工分换口粮;夜晚,他们摸黑在一堆乱石中开出了一处住宅地。那时,他们很少睡一个安稳觉,凭着一双结满茧子的手,终于盖了三间干打垒的土屋,有了自己的一个家。
后来,随着我和兄弟姐妹的先后降临,给这个贫苦的家庭增添了更多的负担,特别是我小时,体弱多病,夜里常常哭闹,让母亲整夜都不能入睡。听母亲说,在我两岁那年的一个冬夜,我突然发起高烧,母亲收工后,天已经黑了,饭也没顾得吃,就急急忙忙背着我去二十多里外的乡卫生所。母亲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背着我快步如飞的到了卫生所,也正是因为治疗及时,我的病情才得已稳定,而这时,满身疲惫的母亲也才放下一颗紧揪着的心,那是怎样的一种心如火燎般的焦虑啊,直至去年女儿生病住院后,我才深深地体会到母亲的心情!就这样,母亲白天出工,晚上就背着我去二十多里外的卫生所打针,直到我病愈。在我的心里,那些漆黑的夜晚,那条崎岖的山路,因母亲而变得生动起来,时常在我的心里泛起一层浪花。
由于母亲的勤劳,家境渐渐好转。谁知,就在母亲憧憬着美好的末来时,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席卷而来,因母亲成份不好,就成了低人一等的黑五类,常常被批斗,常常被安排做最苦最累的活,有时甚至与男人一样干重体力活。至今,我清晰地记得七岁那年的一个黄昏,放学后,我去田野里打猪草,在一块玉米地里,看到母亲瘦弱的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背篓,里面装满了才采收的玉米。母亲半蹲着,试图站起来,但因为份量太重,母亲一下子被那大山似的背篓压倒在地,脸也被石子划出了一道道血口,我跑上前去,想把背篓从母亲身上推开,最后还是母亲自己艰难地翻过身来,慢慢地爬了起来,用那双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脸说:“好好读书!”母亲当时眼里有没有泪水,脸上有没有痛楚,心里有没有悲戚,我已经回想不起来了。但这句很平常的话,蕴含了母亲多少辛酸,寄托着母亲多少期望,是我长大后才渐渐读懂的。
一生节俭的母亲,心和手总是闲不下来。在农村没有实行生产责任之前,父母都在生产队里起早贪黑地做工。那时,一个成人一天的工分仅值一毛多钱,母亲为了多挣一点工分,常常在别人休息的午后,去山林中积肥,以便到耕种时把农家肥上交,好多挣些工分,多分些口粮,让一大家人能免受饥饿(那时,我家里有大大小小九口人)。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一天到晚总在忙碌着,几乎看不到她闲下来的时候,有时在自留地忙种菜,有时在家里洗衣做饭,有时上山挖药草......然而,不管再苦再累,每天晚上,母亲总是要过问一下我们的学习情况的。正是因为母亲对我们读书的重视,我们兄弟几个才得已走出山的大门。现在的条件渐好,母亲也来到了县城,但她执意不肯与我们生活在一起,说是不习惯。其实是她闲不下来,总想着找些事做,这不,她亲手开垦了一小块菜地,种上了菜,吃不完的给我们每家送些来。
在我的眼里,母亲就像那丛蒲公英,为儿女们C碎了心,却不想要儿女留在身边。而我却为母亲做的太少,在母亲的有生之年,我该如何回报她的“三春晖”呢?
[ 本帖最后由 春水 于 3-19 19:14 编辑 ] |
评分
-
查看全部评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