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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
黑道
——一个黑道老大的日记
马金萍
[引子]
1999年春末的一天傍晚,我正无所事事的在家里看电视,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当时我还以为是我居住的小区负责物业管理的房管员来收取什么费用呢,于是,我一边问“谁呀?”一边急急忙忙去开门。我刚把门开开,就看见有两个警察站在我家的门口,我有些奇怪,就问道:“你们找谁呀?”
一个高个儿警察看了我一眼,说:“你叫马金萍对罢?”
我急忙点头说:“对对,一点不错,我是马金萍,马金萍就是我,有啥事儿咋地?”
高个儿警察又看了我一眼,说:“我们想找你核实点事儿,能跟我们走一趟吗?”
“核实点事儿?还得跟你们走一趟?”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问道,“核实什么事儿啊?”
那高个儿警察说:“到那儿你就知道了。快穿衣服跟我们走罢。”
当时我留了一个心眼,害怕他们是骗子。于是我就嬉皮笑脸地故意假装开着玩笑说:“我跟你们走?万一你们要是假警察把我害了呢?”
那矮个儿的胖警察就有些不耐烦地掏出工作证递给我说:“这是我们的工作证件,你仔细看看。”
我接过他的工作证,仔细看了两眼,也没看出什么破绽,就把工作证又还给他,仍然半真半假地说:“这玩意儿能证明什么呢?现在制造假证件的有的是,你就说你们找我核实什么事儿罢?”
高个儿警察也不耐烦了,就说:“你认识韩冷罢?”
“韩冷?”我有些懵懂。
“外号叫韩老六,原先是油田汽车队的司机,后来自己在环城路那儿开汽车配件商店,你好好想想你认识他不?”那高个儿警察说。
经他这么一提醒,那早已在我的记忆深处消失了的韩老六的形象忽然一下子就在我的眼前活动起来:敦敦实实不高不矮的个子,酱块子般的大脑袋,黝黑的四方脸盘,蒜头鼻子,厚嘴唇,一头茂茂实实的板寸头发。不怎么爱说话,眼睛总好像有点斜愣似的。他是我的战友周方义给介绍来的,周方义转业之后被分到油田汽车队当司机,他曾跟这个外号叫韩老六的韩冷在一个班组开过车。但这都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儿了。警察今儿个怎么想起找我来了解他来了呢?再说,我跟也并不怎么熟悉啊。于是,我对那高个儿警察说:“这个韩老六我认识倒是认识,但并不怎么太熟悉,你们找我了解他啥事儿啊?”
“到我们那儿你就知道了。穿上衣服快跟我们走罢。”高个儿警察点燃了一支烟说。
我知道人家警察是在执行公务,我不能妨碍人家的公事儿,我必须得积极配合。所以我就急忙穿好了衣服,临出门前,我对我媳妇说:“我跟警察出去执行点公事儿,俩小时后我要是不回来,你赶紧拨打110报警,就说我被假警察给骗走了。”
那俩警察听我这么一说,就都笑了,高个儿警察说:“真不愧为是作家,心真细呀。还怕我们把你骗走了,你一个大老爷们我们骗你干啥呀?”
我也笑着说:“我怕你们拿我当人质跟当局提一些不着边际的条件,那你们可就把我坑了!”
那俩警察就笑着说:“你也太把你自己当回事儿了罢?是不是写小说写的把神经都给写乱了?”
俩警察是开着车来的,我一看是警车心里便就有底儿了,这指定不是假警察了,假警察肯定弄不来这么专业的警车啊!于是我放心大胆地上了这辆白色蓝道的警车,矮个儿警察开车,一路风驰电掣把我都给跑糊涂了。大约过了有二十多分钟的样子,警车在一幢壁垒森严的大铁门前停下了。我一看,是铁北监狱。就笑着对那两个警察说:“你们咋把我给整到这个地方来了呢?”那高个儿警察就说:“别害怕,你不没犯啥法么?没犯法你就不用心惊肉跳。”说着话,我就跟那两个警察走进了拘留所的大门。
我跟着那两个警察进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显得有些寒酸,办公设备也比较简陋,两个警察给我让了座儿,高个儿警察又给我倒了一杯水,这才分别落座言归正传。
那高个儿警察拿出一本厚厚的卷宗说:“1996年夏天,韩冷在你那儿买过一辆旧摩托,有这件事儿罢?”
我说:“有。”
“你那摩托是从哪儿来的?”高个儿警察又接着问道。
“买的呀。我当时卖摩托,就已经把发票给了韩老六了啊。怎么,韩老六犯事儿了?还是这摩托出什么说道了?”我有些急歪歪地说。
高个儿警察就说:“你不知道韩老六是有名的黑道老大啊?”
我说:“我不知道啊,我就知道他是我战友的朋友,有一年——好像是1996年罢,我要把我的那辆破嘉陵摩托处理掉,我战友就把他领来了,当时我记得我要价是一千元,他只给我六百块钱,我不想卖,我战友就说,你卖给他罢,他在里边刚刚出来,想开点小买卖,也挺不容易的。在我的战友说合下,我就卖给他了。这事儿我战友也可以作证啊!至于他是不是黑道老大,我一点都不知道。”
那高个儿警察说:“老马,你别紧张,我们知道你那摩托不会有什么说道,但是,现在韩冷他拿不出证据说他这辆摩托是从你那儿买来的,发票也没了。因此,我们想让你给他打个证明。”
我吁了一口长气,说:“打证明,这没问题。我可以给你们打,这辆摩托指定是我卖给韩冷的。”说着,我就走到办公桌前,从一个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纸来,给他们写了一张证明。高个儿警察接过证明看了一眼,说,“你先别着忙老马,我们让监号把韩冷带这儿来,你看看是不是他,别弄错了。我点点头说,“好罢,你让他们把韩老六带来罢。”就在我跟高个儿警察说话的时候,那个矮个儿警察已经出去了,不一会儿工夫,那矮个儿警察就带进来一个带着手铐脚镣的囚犯来,已经跟我想象中的韩老六一点都不一样了。他脸色苍白,剃着光头,眼睛里已经没有了那种斜愣的光影儿,厚厚的嘴唇上挂着一层干燥的皮。他似乎比原先个头更显得矮了,也就更萎琐了。他一进屋,先看了两个警察一眼,然后把眼光转向我,那一瞬间,我看见从他的眼光里倏地闪出一缕说不出来的光线,但随即就暗淡了。那高个儿警察瞅着他问道:“韩冷,你是不是从他手里买的摩托?”他点点头,用很小的声音说:“是。”
高个儿警察说:“好啦,你可以走了。”
他又应了一声:“是。”
可是,就在他转过身想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又把身子转过来了,看着我说:“马老师,回去给方义问好,就说我给他问好,咱们来生再见罢,我死定了。马老师,虽然咱们不太熟,但从方义那边论,咱们也算是朋友了。我知道你是作家,我有点事想请你帮我处理一下不知道你肯帮我不?”
从他的眼睛里我看见了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光亮,我急忙站起来说:“韩冷,你有什么话你就说罢,我回去就能看见方义,有啥事儿我一定帮助你办。”
韩冷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我,有些急促地说道:“我有一些东西放在我在我的一个女朋友那里,我女朋友叫赵雪娇,估计方义能认识,反正你就想办法找到赵雪娇,把那些东西取出来,看看你能不能用上,这也算我留给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点可用的东西罢。拜托了。”说完,他就把头低下去了,看着脚上的脚镣子,然后慢慢地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门外。
过了不长时间,我就听说韩老六被执行枪决了。而我也费尽了周折,终于在黑龙江找到了赵雪娇。我以为那是一些什么宝贵东西呢,拿回来一看,原来是一本本字迹潦草的日记。为了破译韩老六的这些日记,我点灯熬油,终于把他这些日记整理出来了,经过公安局的认可,现把它发表出来,也算是一篇警世之作罢。我在整理这些文字时尽量保持原貌,只在一些文字不通的地方做了一些技术处理,内容上,没有一点删改。下边就是一个已经被我专政机关给枪决了的黑道老大韩老六留给人世间的最后遗言。
1995年12月24日。阴。雪。
今天下午,当我从监狱的大铁门里走出来,听见我身后那两扇大铁门“咣啷”一声被关上以后,我才知道,我真正的获得自由了。我在监狱里整整被关了十多年啊,我真不知道这十多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监狱里的饭菜,监狱里那严格的管束,那种强制的劳动,我都是怎么挺过来的呢?现在我自由了,虽然现在外边飞飘着的雪花,刮着冰冷的北风,但是在一个冰冷的自由世界里也比在一个没有自由的温暖世界里好啊!现在我才真正知道为什么那个外国作家要写那样一首诗和那首诗的真正含义了:“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真的,世界上的一切,没有什么比自由更可贵的了。即便是他们所说的爱情,在自由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十年前,我因为一个“义”字,为了所谓的“义气”,用汽车把铸造厂的副厂长给撞死了。其实,我是故意撞死他的,我是为了给我的朋友牛子良和郎义仁出气。当时他们厂涨工资,老牛和老郎因为跟这个副厂长闹矛盾,就没有涨上,老郎来找我,让我去给他们出气,当时也是由于酒劲支着,几杯“牛逼散”下了肚,就把车开到了他们厂子,老郎在外边叫阵,当那个副厂长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我忽然把车发动着,朝他撞去。那个“虎逼”厂长还以为我吓唬他呢,竟然没有躲,如果他当时往旁边跑开躲一躲,不但他的小命可以保住,我也就不至于坐十多年大牢了。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后来在法庭上,我一口咬定我不是故意撞死他的,再加上郎义仁、牛子良他们给我作证,说我喝了酒,酒后开车,没踩住刹车造成的事故。这样,我才保住了这条命。如果是故意杀人,十年前我就已经暴尸荒野了。现在回头想想,当年我扯那王八犊子有啥用啊?把老婆孩子扔在外边自己在里边受罪,我图个啥呢?越想我越后悔啊。当年年轻气盛,现在我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可不能再扯那套什么哥们儿“义气”之类的事儿了。没用!我在里边坐了十多年大牢,郎义仁他们倒是去看过我几回,可当啥用啊?他们谁也不能替代我去坐牢啊!受罪的不还是我吗?
天上的小雪花下得有滋有味的,轻飘飘的满天飞舞好像在欢迎我走出监狱走向自由走向美好的明天似的。我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如果没有大病大灾的话,我可以活到七十岁,还有二十七年的好日子等着我去享受呢,我可不能再辜负生命对我的厚爱了。我就这么稀了糊涂地沿着监狱大门外的那条马路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我知道我得回家,但我不知道家里边是不是知道我今天出狱。估计不会知道,如果知道,他们早就来接我来了。即便我媳妇不来,郎义仁、牛子良他们那帮哥们儿也应该来接我啊。但是,我已经走上大街了,仍然没有看见有人来接我。什么他妈哥们儿义气,都是瞎扯。
我在马路边上叫了一辆“倒骑驴”坐了上去。十年前我进去时大街上就有这玩意儿,十多年过去了,这玩意儿竟然没有灭绝。那个骑“倒骑驴”的小伙儿问我上哪儿,我就把我家住的地点告诉了他,他向我要一元钱的车费,我说行,没问题,到了家我会给你的。因为我当时跨兜里没钱,但到了家,我就可以有钱了。那小伙飞快地蹬着“倒骑驴”,没用上十多分钟就到了我的家。到那儿一看,我一下就傻眼了。我家原来住的是平房,但是,现在这儿已经没有平房了,都是高楼大厦,原来的痕迹一点都没有了。这可让我上哪儿去找我的家呢?面对着那一幢幢高大的楼群,我不由暗自感叹起来,我已经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了。我得上哪里去找我的家呢?那个骑“倒骑驴”的小伙儿还站在一旁等我付给他车钱呢,可是我身上镚子儿皆无,我拿什么付给他车钱啊?我只好抱歉地说:“小兄弟,实在对不起了,我,我已经找不到我家了。”
那个小伙不相信地瞅着我说:“你自己家你怎么找不着呢?大哥,我也不容易,单位没活干,我跟我媳妇都下了岗,就指着这俩钱养家糊口呢,你可不能赖账啊。”
我苦笑了一下说:“小兄弟,我能只为一元钱跟你赖账么?我刚从监狱里出来,已经十多年没回家了,不知道我家这地方已经搬迁被盖成了大楼,现在我家在哪儿我都找不着了。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的住址,我明天指定给你送去。”那小伙看看我,说:“拉倒罢,既然这样,那就算我倒楣啦。”说完,就骑上他的“倒骑驴”走了。
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气压很低,雪片还在半空中飞舞着,有几只黑老鸹在楼群的上空聒噪着。一些下班的人们瑟缩着脑袋急急忙忙地往家赶着,就像那些匆匆赶回巢的鸟儿一样。我站在我家原来的地方,看着这些陌生的楼群,耳听着老鸹的聒叫,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溜溜地,作为一个人,谁没有家啊?可是,现在的自己却连家都找不着了。
哪里是我的归宿呢?
1995年12月25日。阴。雪。
昨天晚上我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茫然无措地走了半宿。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儿,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着。我先是上我媳妇单位,但是,单位已经下班了,听那打更的老门卫说,我媳妇早已经不在这个单位了,具体上哪个单位去了,他也说不清楚。后来我又试图找我弟弟,但是,也没有找着。我也没怎么太用心找,因为我讨厌我兄弟媳妇那副脸子。原先在我没进去之前我就不怎么跟我弟弟他们来往,现在我落拓成这个样子,他媳妇更不会拿好眼睛看我了。我不知道我该上哪儿,我沿着厚厚积雪的马路就那么茫无目的的走着。街上那些一家挨一家的大酒店大饭店生意都那么兴隆,也不知这世界怎么了,我就在里边蹲了十了多年外边咋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咋这么多有钱人来上饭店里来奢侈呢?记得我没进去那时,哥几个只能在开了工资之后,轮番相互请一请,而且也只能在那种鸡毛小店吃点尖椒干豆腐外加红烧肉之类的东西拉拉馋。现在可到好,我从那一家挨一家的饭店玻璃窗往里望去,看见那些来吃饭的人都是涮火锅或者吃一些山珍海味,尖椒干豆腐之类的菜已经在饭桌上消失了。看见他们坐在宽敞明亮温暖如春的饭店里胡吃海喝,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在我这结了痂的心灵伤口上隐隐作痛。我并不觉得饿,我没有吃饭的欲望,此刻我只想找一个贴心的人说说话,唠唠嗑。或者找个肃静的地方好好睡一觉。但是,我找不到那样一个地方,如果实在找不到家的话,我只能再回看守所了。但是,我实在不愿再上那种地方去了。
就在我茫无目的的踩着街道上那厚厚的积雪胡乱走着的时候,忽然从一家大酒店里走出一个矮敦敦的男人的身影,这身影我看着好像有点眼熟,那个人找了一个背静的旮旯,然后解开裤带,对准墙角撒起尿来。这撒尿的姿势我是那么熟悉,一只脚用脚尖着地,膝盖稍稍弯曲,半哈着腰,一只手扶着撒尿的玩意儿,另一只手叉腰。这种撒尿的姿势是狼崽子的专利啊,难道真的会是他?于是我就在一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他把尿撒完,待他撒完尿系裤腰带的时候我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这时候我才敢确定果然是他。于是我故意轻轻咳嗽一声,然后轻声叫道:“你是郎义仁么?”
他一边系裤腰带一边向我走来,大大咧咧地说道:“你谁呀?”
这时我是彻底看清他指定是狼崽子了。于是,我毫不客气地也骂骂咧咧地说:“你他妈说我是谁?你他妈在外边呆的挺滋润呗!”
郎义仁一听我口气挺大,就把脑瓜子伸过来,借着从饭店门口反射到雪地上的光亮仔细地瞅着我说:“谁呀谁呀?你谁呀------”后边的这个“呀”还没等说完,他一下子就把我认出来了。他猛然大叫一声:“六哥?你是六哥!”说着一下子就抱住我“呜呜”地大哭起来。我也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我擤了一把鼻涕说:“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了,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义仁,六哥没想到还能碰上你啊?六哥连家都找不着了。你六嫂已经好多年不上监狱去看我了,你们他妈地谁也不去看我,就知道自己在外边享受,六哥替你们去蹲牢坐狱,你们可倒好,在外边花天酒地,大吃二喝,你们想没想过,六哥是只为啥蹲的大牢?”
郎义仁一看我说的这么激愤,就抱着我说:“六哥,我们对不起你还不行么?别说了,啥也别说了,你总算从里边出来了,今儿晚上是平安夜,弟兄们都在里边喝酒呢,咱哥们儿真是缘分啊,如果我不出来撒尿,能碰上你么?走,进屋。”
就在郎义仁拉着我让我进屋时,我有些踌躇地往后闪了一下,我说:“里边都谁呀?我一个蹲监牢坐大狱的犯人跟你们坐在一起好么?我可别给你们丢人哪!”
郎义仁一听我这么说,就急扯白脸地叫道:“六哥,你啥意思啊?你为谁坐的牢我们哥们能不知道么?六哥,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我跟老牛都已经下海了,这饭店就是咱一个哥们儿开的,里边的人你几乎都认识,你没出来我们这些人都是一盘散沙,也拿不成个儿,也形不成势力,这回你出来就好了,我们哥们又有主心骨了。走,这外边冷喝喝的咱在这儿喝的哪门子西北风啊!走,走啊!”
郎义仁死拉硬拽到底把我拽进饭店里去了。我进监狱时,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一个圣诞节平安夜之类的节日,这一出来才知道现在的中国不但要过我们老祖宗给留下的春节端午节八月节还要过洋人新传进来的圣诞节什么的。今天晚上是平安夜,我估摸着这平安夜也就相当于咱们春节的三十除夕的意思罢?郎义仁拽着我走进了饭店的一个装修华丽的大包房,我一进屋看见有七八个人正围着一个大圆桌面在喝酒,桌上边已经是杯盘狼藉,郎义仁拉着我一走进包房就大声喊道:“哎,老牛,你看谁来了?”
牛子良此时正端着一个酒杯跟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在拚酒,这时听见郎义仁一喊,就把脸转向了我,他的眼睛发红,眼边上挂着眼屎,脸还是那么黑,只是不伦不类地穿了一件西装,扎了一条领带,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他用眼睛刚瞄了我一眼,一下子就把酒杯扔掉,忽地一下从酒桌上扑过来,扑通一下就跪在了我的脚下,“梆梆梆”就磕了三个响头,边磕头边声泪俱下地哭道:“六哥,六哥,你啥时候出来的?六哥,兄弟对不起你呀!你为兄弟蹲了十多年大牢,兄弟连六嫂都-------”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就看见郎义仁用脚踢了他一下,小声说道:“六哥刚出来,你他妈喝点辣逼水子胡说啥呀!”牛子良听郎义仁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把下边的话咽回去了,他抱住我的大腿,又“呜呜”地哭泣起来。我拉了他一把,把他拉起来,搂在怀里,我说:“子良,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还提它干啥?六哥刚从监狱里出来,连家都找不着了,要不是碰巧遇上义仁出去撒尿今下晚六哥就得冻死在雪地里啊!”
牛子良听我这么一说,眼泪又流下来了,郎义仁说:“都别伤心了,六哥出来是大好事,正好今晚上还是平安夜,咱正好重整杯盏给六哥接风洗尘压惊却寒。”说着话,郎义仁扶着我坐在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旁边,那人朝我笑了一下,我也朝他笑了一下。郎义仁就说:“六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叫白宏伟,是这家宏伟夜总会的老板,今晚就是他做东请咱们哥们喝的酒。”听完郎义仁的介绍我就扭过身跟他握了一下手,我说:“我叫韩冷,排行老六,所以弟兄们都管我叫六哥。”
那白宏伟就阴着脸子跟我握了一下手,嘴里说:“早有耳闻早有耳闻。”然后用他那三角眼像锥子似的剜了我一眼。与此同时,牛子良张罗着重新上酒上菜,郎义仁则给我介绍坐在旁边的那几个我不认识的人,有一个叫刘会武的,脸上有一块暗黑色的疤痕,样子挺吓人的;还有一个叫何奎利的,此人长得五大三粗,说话声音很冲,还有几个什么人我都记不太清了。我们说了一会儿闲话,酒菜就上来了。在白宏伟刘会武他们的死缠硬灌下我昨天晚上终于喝多了,怎么回的家,回到哪儿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过来之后,我才知道,牛子良他们根本就没把送回家,而是在一家宾馆开了一间房,我就是睡在宾馆里的。我醒过来的时候,牛子良他们已经都不在了,窗帘也没有拉上,我起来坐在床上,朝外边看了一眼,外边的雪已经停下了,但天仍然是阴呼啦的。宾馆外边的阳台上,有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蹦跳着寻觅着食物。外边一片银白,就像漫天遍地在给谁戴孝似的。我从床头柜上的一盒烟里抽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着,心里边就暗暗地说,这帮小子心倒是挺细的,不但给我预备了烟,连火机都给我预备好了。我狠狠地吸了几口烟,吞云吐雾般享受了一会儿,然后从床上下来,我看见桌子上有牛子良写给我的纸条:“六哥,我们出去办点事儿,中午之前就能回来,今天是圣诞节,卫生间里有热水,你好好洗个热水澡,等我们回来过节。”
我在卫生间里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又回到床上,偎在被子里,叼着一支烟,脑瓜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都想了些什么,我从监狱里出来到现在好像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像做了一场大梦似的。我不明白,为什么牛子良他们不张罗着送我回家,为什么昨天晚上牛子良跪在我的面前说起我家我媳妇的事情时郎义仁用脚踢了他一下?这里边到底有什么不好说的事情呢?我一边抽烟一边胡思乱想着这些事情,但是越想越糊涂。我让自己仰靠在被子上,半眯着眼睛,稀里糊涂地不知怎么又睡着了。当我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牛子良坐在我的床头正在抽烟,郎义仁在厕所里撒尿,牛子良的身边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小青年。一见我醒过来了,牛子良急忙凑过来说:“六哥,睡醒啦?这下可过足了觉瘾了罢?”
我坐起来,朝他笑了一下,说:“牛子,我昨天喝得太多了,你们咋把我整回来的?”
牛子良说:“昨天高兴么,多喝点是正常的事情,昨天有白宏伟他们那伙人在场,酒喝的没意思,今天,咱哥们好好喝一场,真正给六哥接接风。”
我瞅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小伙,说:“算了罢,赶快送我回家,我得看看你六嫂啊。”
牛子良说:“六嫂挺好的,待会儿被不住来看你呢,我已经让人通知给六嫂说你回来了。”牛子良说完,又指着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小伙说:“六哥,他是我徒弟马小奇,也跟我下海了。以后有个什么事儿就让小奇跑腿就行。”我瞅着那个小伙点点头,也没有说什么。这时,郎义仁就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笑着对我说:“六哥醒啦?睡的咋样?”我冲他笑了一下说:“还好。”
郎义仁边擦着头发上的滴水边说:“六哥,今天是圣诞节,又赶上您从大牢里出来,咱得好好庆祝庆祝,您先别忙着回家,待会儿让小奇把六嫂跟韩柳她们接来,咱好好热闹热闹。”
我看他们这样热心地为我张张罗罗,就不好意思说什么了。闲扯了一下午,中间牛子良让人从下边弄来点吃的垫巴垫巴,一直到晚上我才在牛子良他们的安排下又走进了另外一家大酒店。无非是喝酒,唱歌,跳舞,牛子良他们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些小姐,陪着我们又跳又唱,气氛真是非常热烈。但也不知为什么,我就是高兴不起来。这酒怎么喝都觉得别扭。我就想快点回家,快点见到我的媳妇柳梦茵,快点见到我的女儿韩柳。我进去那年韩柳才六岁,如今应该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她长得什么样了?是不是也像他妈年轻那咱那么漂亮?我跟柳梦茵结婚时才二十三岁,当时,我是我们油田大会战的青年突击队队长。柳梦茵是铁姑娘队的队员,我们都是从长春走“五七”道路的下乡知识青年,几乎是前前后后从农村抽上来进入油田的。在大会战时,铁姑娘队不服我们男子青年突击队,我们两个队就叫起了号,当然,最后败北的是她们铁姑娘队。也就是在那场大会战中,我跟柳梦茵有了感情,后来我们偷偷恋爱,最后终结连理。当年如果不是我讲什么哥们义气,用汽车撞死了铸造厂的副厂长,我能蹲大牢么?能把老婆扔在外边十多年让她空守活寡遭这么多年罪么?唉,啥也别说了,用一句唯心的话来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牛子良忽然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六哥,寻思啥呢?是不是又想六嫂了?女人那玩意儿有的是,犯不上为一个女人太痴情了,我知道你在里边憋的够呛,但别着急,一会儿兄弟给你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妞儿,指定比嫂子有味儿。”
我用眼睛狠狠地横了他一下,说:“牛子,少他妈跟我扯这套啊,我跟你嫂子那感情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你们要是扯那些用不着的,别说我不客气。”
牛子良一看我急了,就咧嘴笑了:“六哥真有意思,跟你开一句玩笑你急什么呀!”
因为我心里有事,这酒怎么也喝不下去,我跟着他玩了半宿,咋地也没玩出意思来。看看快到十一点了,我对郎义仁说:“义仁,我有点支持不了,送我回家罢,好么?我真的支持不住了。”
郎义仁看了牛子良一眼,两人好像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郎义仁说:“六哥既然执意要回去,那我们就送六哥回家。不过------”郎义仁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我盯着郎义仁问。
“这些年六哥不在家,六嫂真要是有什么犯规的事情,还望六哥网开一面。”郎义仁虚着声音说。
我有些不解,就问道:“什么犯规的事儿?你嫂子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么?”
牛子良急忙把话岔开,说:“六哥累了,赶紧送六哥回家罢。”
于是,我跟着那个叫作马小奇的小伙子来到了外边,饭店门口停着一辆桑塔纳轿车,那个马小奇说:“六哥,我师傅让我们等他一会儿。他说他要亲自送你回去。”
我点头没有言声,不一会儿牛子良、郎义仁他们就都出来了,牛子良坐在了汽车前边,我跟郎义仁坐在了后边,马小奇开车,桑塔那碾着雪后的马路,缓慢而迷惘地朝我家的方向开去了。(今天累了,日记就写到这儿)
1995年12月26日。晴。北风。
(昨天的日记没有写完,今天接着昨天的续写)郎义仁牛子良他们把我送到我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我家已经搬到城南一片新开发的楼群里来了,由于天黑,我坐在汽车里也看不清路,汽车三拐两绕都把我绕迷糊了,我也不知哪儿是哪儿了。当汽车在一幢半新不旧的楼前停下来,我从汽车里下来,站在冷冰冰的雪地上打量着我的新家的时候,才慢慢地分辨出我家所在的位置来。过去这里是一片坟地,是有名的乱葬岗子,现在全都盖上了大楼,听牛子良他们说,现在我家住的这个房子就是用我原来的那三间平房换的。
马晓奇扶着我,牛子良、郎义仁跟在我的身后,我们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楼道。楼道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郎义仁就拿出打火机打着,用打火机那微弱的光亮给我们照明引路。我家住在四楼,我们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走上四楼,牛子良就在靠左手的一扇铁门上轻轻敲了几下。不一会儿,就从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我一听就知道是我媳妇柳梦茵的声音,虽然十了多年了,她的声音仍然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清脆悦耳。
她的声音一落,牛子良就说:“六嫂,把门开开,看谁回来了。”
就在牛子良说话的时候,大铁门开了。借着屋子里照射出来的灯光我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的媳妇。她好像并没怎么变老,脸上仍然还像当年那么光鲜可人,她好像已经知道了我出狱的事情,虽然那一刻我显得挺激动,但是她却没什么表示。她淡淡地瞅了我一眼,然后闪开身子把我们让进了屋子。
一进屋郎义仁就半真半假地对她说:“六嫂,六哥回来了,也不跟他近面近面?这些年不都把你想懵了么,咋一见面反倒没嗑了呢?”
柳梦茵用她那好看的眼睛白愣了郎义仁一眼,说:“你狼崽子别胡说八道行不行?会说话你就说几句,不会说话就咬着草根眯一会儿。”郎义仁一下子就被柳梦茵给造没电了。他不好意思地伸了一下舌头,自我解嘲地说:“六哥,看着没有,六嫂这嘴还是这么不饶人。”
牛子良他们在屋里只坐了三四分钟的样子,就急忙告辞了。我明白,他们这是给我让出空来让我跟媳妇亲热亲热,我把他们送到门口,反身关上门,然后就瞅着柳梦茵忽然觉得心里边“怦怦”直跳,就好像当年新婚之夜那样。都说是久别胜新婚,我们夫妻这一别就是十年啊,十年,多么漫长的十年啊。我就那么定定地瞅着她,她却把脸扭向一边,用一种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说:“洗洗脸睡觉罢,别愣着了。”
她这么一说,把我满腔的激情都给说没了。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着一支烟,没话找话地说:“韩柳呢?我怎么没见韩柳呢?”
她仍然没有转过身来,就那么背着身子跟我说话:“韩柳让他舅舅领走了,上他姥姥家去了。”
“我出狱的消息你知道么?”我抽着烟心情有些烦躁地问道。
“昨天牛子良他们打发人来告诉我了。”她的身子仍然没有转过来。
“你好像对我的出狱不太高兴?”我闷着头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直奔主题地问道。
她叹了口气,沉吟了好半天,才淡淡地说:“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你把我们娘们扔在外边十多年,我们遭的那些罪吃的那些苦你知道么?我们孤儿寡女无依无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日子-------真是不堪回首啊。现在你出来了,你想让我高兴,我高兴得起来么?”
虽然柳梦茵是背着身子跟我说这番话的,但是从她的声音里,从她那耸动的双肩,我知道她哭了。她的这几句话说得我这心里也酸溜溜的,我轻轻站起来,在后边搂住了她那瘦削的肩膀,我想用温存来抚慰她那受伤的心灵。但是,我刚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就用手把我的手给扒拉开了。动作虽然不算太生硬,但也是冷冰冰的。我有些奇怪,就问道:“梦茵,你怎么了?”
“没怎么。睡觉罢。”说着,她就走到床头,缓慢而沉重地铺开了被子。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上的床,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睡的觉。我就感觉我的一切动作都是麻木的,都是下意识的,支配我大脑神经的那根弦已经不好使了。我上床的时候,柳梦茵还在地上转悠,我也不知她在转悠啥。我仰靠在床上,叼着烟卷,默默地抽了一支烟,然后让她把日光灯灭了,我把床头灯打着,睁着眼睛自己都不知自己都想了些什么。我就那么靠在床头上稀里糊涂地睡着了。当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发觉我的身边躺着一个女人,我知道这是我的媳妇——我在监狱里日夜想念的亲人柳梦茵,一种本能的冲动的热流在我的心里荡漾,我觉得我有一种不可遏止的冲动想跟她亲热亲热。于是,我用双手轻轻地抱住她的双肩,想把她翻过身来。一开始,她没有什么反应,任我在她身后那么搂抱她,那么亲近她。可是,当我把她翻过来让他面对我我伸手去抚摸她的乳房的时候,她忽然非常反感地把我的手给推开了。我有些粗暴地又把她搂过来,然后不顾一切地撕开了她的内衣,如同张飞大片马般一下子就把她压在了身底下,就在我粗鲁地亲吻着她的嘴唇她一边躲一边反抗的时候,我忽然感觉我的下边已经不行了。在黑暗中我也感觉到她已经泪流满面了。我从她身上呼哧呼哧地爬下来,躺在她的身边泄气地说:“梦茵,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你知道这些年我在监狱里是怎么想你的么?你为什么这么冷酷?”柳梦茵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抽泣着。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韩冷,我们的婚姻已经死了,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我之所以没有在你蹲监牢坐大狱时跟你提出离婚,就是想让你带着希望活着从狱里出来。现在你活着出来了,我们的一切都该结束了。”柳梦茵的这几句话声音虽然说的不怎么太大,但对于我来说,仍像五雷轰顶般在我的耳边炸响。我一把搂过她,恶狠狠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变心?说?你为什么要变心?”柳梦茵并不反抗,她任我那么死死地搂抱着她。她小声说:“韩冷,我知道你这人心狠手狠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若不然当年你就不会开着汽车故意撞死人了。但不管你多么狠,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你就是把我杀死了,我也要跟你离婚,我在外边给你看了这么多年孩子,守了这么多年的空房,我对你也算够意思了。现在你活着出来了,你还可以重新开始,而我,对你已经没有一点感觉了。”柳梦茵一边小声说话,一边从我的搂抱里挣脱了身子。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我跟她的一切已经结束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可能再拥有她了。但是,我不明白,是谁偷走了她的心,她是一个刚刚四十岁的女人,而且她的长相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显得年轻,对于男女之事,对于生活中“性”趣,她不可能就没有欲望了呀!我知道这些年她不一定能守得住空屋冷灶,我也做好了一点思想准备,如果她真的跟别的男人有了什么事儿,只要我出来她跟那男人断了关系,我也既往不咎。但是,我绝没有想到她会跟我离婚。这也就是说,她的心已经彻底给另外一个男人征服了。我已经成了她使用完了的一块破麻布,该扔掉了。想到这儿,我轻轻吁了一口气,说:“柳梦茵,你能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吗?”
柳梦茵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我看见她把脑袋扎在枕头下边,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着什么事情。当我从被子里坐起来,重新又点燃一支烟时,她才从枕头底下把脑袋抬起来,幽幽地说:“你别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虽然咱们不可能再生活在一起了,但是,咱们毕竟是夫妻一回,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知道你在监狱里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人么,谁没有这方面的需要,我答应你,你上来罢,我让你疯狂地干我一宿,从此咱各走各的路,谁也别干扰谁,你的那帮弟兄一个个都混得不错,当年你是为了他们才蹲的监牢坐的狱,现在你出来了,他们也不会看着你不管,你还是他们的好六哥,再让他们给你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你就什么都齐了,韩柳这些年一直跟着我,离婚了我也不能把她推给你,好在韩柳已经长大了,已经上高三了,明年就该考大学了。这一切都不用你操心了。来罢,韩冷你上来罢,把这些年的没有女人的孤独都发泄出来罢。”柳梦茵边说边脱掉了短裤,赤条条地像条大白鱼般地躺在我的面前,但不知为什么,我此时对她的欲望一点都没有了,我的下边一点都不勃起,我就像一个阳痿的废人一样看着她雪白的身子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写到这儿我实在写不下去了明天再接着写罢)
1995年12月27日。晴。北风。
(今天的日记是接着昨天那没有写完的日记续写的)昨天夜里半夜醒过来,当柳梦茵跟我说完了她想离婚的想法之后,我的觉就再也睡不着了。我靠在床头上,微闭着眼睛,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卷,在蓝色的烟雾之中,我觉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我都想了些什么。后来我听见外边有汽车碾过雪地的声音和人的说话声,我以为大概天要亮了,就下地上了一趟厕所,从厕所的窗户往外边望去,外边仍然黑漆漆一片天并没有亮。我就顺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已经早晨五点十分了,这要是夏天天早已经亮了,北方的冬天日短夜长,黑天早亮天晚。这时候还可以上床再睡一个回笼觉。但是,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睡着了。我的心里乱得很,我看着躺在床上的柳梦茵,回想着跟她结婚这些年所过的那些个甜蜜或者不甜蜜的日子,心里边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涌上来了。我从壁橱里找出一床被子,然后来到小厅里,我把被子铺在沙发上,就在沙发上躺着眯着了。我好像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幻,在梦幻里我疲惫之极,就好像背着千斤重的东西在爬一座大山似的,怎么也爬不到山顶。但醒来之后,梦境里所有的具象全都飘然而逝,我连一个细节都记不起来了。
我从那种沉重的梦境里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暖气在挥发着宜人的热量,屋子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烟味和男人的汗味,我知道这些味道都是我给这个屋子带来的,这间屋子在我回来之前大概不会有这种味道罢?因为这间屋子只有韩柳她们娘俩,也许有过别的什么男人进来过,但是,我想他大概也不会像我这么狂燥吸烟罢?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使劲嗅嗅屋子里的味道,就觉得身子酸叽溜地难受,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又拿出一支烟来,刚点着抽了一口,就猛烈地咳嗽起来。我把烟掐灭,下了地,我怕惊醒了柳梦茵,就尽量把走路的声音放小。但是当我走进卧室里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早已经走了。床上的被子也没有叠,屋子里边乱糟糟的就像走了人家似的。我把被子给她叠好,又把地扫了扫,然后上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东西没有,厨房里更是乱得一塌糊涂,好几天吃剩下的东西都已经有馊味了,仍然还在碗橱里放着;使过的碗、筷子胡乱地在灶台上扔着,厨房的地粘糊糊的都直沾脚,看样子好长时间没有人收拾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感受,就觉得这家人家的老娘们指定不是过日子人。我想给她收拾收拾,可是刚一动手刷碗就觉得有一股怒火在心里熊熊燃烧,操她妈的,这叫什么人家呢?有这么过日子的人么!我一气之下走出厨房,回到厅里抽烟。就在这时,外屋的大铁门忽然开了,随即进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来,我一看就知道是我的女儿韩柳,她长的跟她妈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更漂亮,那小巧的红唇,那白得像瓷一样的皮肤,那月亮般的大眼睛,还有雪白的牙齿和那婀娜的身段,从里到外洋溢着一股青春的气息。她一进门就站在门口定定地瞅了我一会儿,好像在审视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似的。我也激动地看着她,我感觉我的嘴唇在颤动,心也莫名其妙地跳了起来,我低低地叫了一声:“韩柳,还认识我不?我是你爸呀。”
韩柳看着我不吱声,我就又叫了一声:“韩柳,爸爸回来了,你不认识爸爸了吗?”
韩柳忽然撇了一下嘴,轻飘飘地说道:“我妈跟我说了,她说你回来了,可是,我跟你说,你只是我名义上的爸爸,因为在我五六岁的时候你就坐了牢,这些年你从来没有对我的任何事情负过责,你只是在与我妈做爱时制造了我,错误地给了我一个不应该到这个世界来的弱小生命。你想想,你配做我的爸爸么?我妈不是要跟你离婚么?她跟你说了吧?你们如果离了婚,咱们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除了我的血液里还流动着你的一部分血液之外,其他的咱们几乎就没什么瓜葛了。我回家来取点东西,我不妨碍你吧?”说完,她就扭动着身子走进她的房间了。她的房间锁着门,别人谁也进不去,她用钥匙开开门,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进了她的屋子里去了。韩柳的这几句话虽然说的轻飘飘的,但是却仍如炸雷一样在我的心里边爆炸开来。这哪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说的话,还我跟她妈做爱时错误地制造了她这么一个不应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弱小生命!我操她妈的,这孩子这还了得?这哪像她这个年纪应该知道的事情呢?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我的女儿让她承认我亲近我,现在我在这个屋子里已经是一个多余的人了。柳梦茵要跟我离婚,女儿认为我错误地制造了她,看来,这个家庭对于我来说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韩柳在她的房间里呆了很长时间,不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她的房间里传出来,我也不知道她在房间里到底在拿什么东西。大概过了有一刻钟的样子罢,她才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旅行袋,脑门上顶着一副黑眼镜,好像还划了一点妆。她连瞅都没瞅我一眼,径直往门外走去。我忍不住问了一句:“韩柳,你这是上哪儿去?”
她没有站住,一边走一边对我说道:“这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了,所以我也就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拜拜。”她就像跟一个陌生人那样跟我摆了摆手,然后就走出去了。开门时,一股冷风吹进来,我猛然打了个冷颤,就好像从里到外都凉透了似的。
我知道这个家我没办法再呆下去了,我必须离开。柳梦茵既然想跟我离婚,我也不能死皮赖脸地缠着她不离,就是为了当年她对我的那段感情我也不能拖累她呀,管咋地在我坐牢蹲监时她没有离我而去,总算对我够意思了。想到这儿,我就站了起来,决定走,离开这里。虽然这个房子是用我当年的平房换的,但在家产上我决定什么都不管她要,我一个大老爷们跟一个娘们争家产让别人知道那成啥了。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既然夫妻都做了,这点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呢?
就在我收拾东西(其实也没啥收拾的,我只不过想找点我穿的衣服,我从监狱里出来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我想看看家里边还有没有我能穿的衣服)的时候,柳梦茵回来了。她看了我一眼,说:“翻腾啥呢?”
我笑了一下说:“我想找一件衣服。”
柳梦茵阴着脸子说道:“你十多年没在家家里怎么会有你的衣服呢?别翻了,我给你俩钱你上街买两件去吧。”说着,她从柜橱的一个木匣子里拿出一叠钱来,数了数,递给了我,“这是一千块钱,你先拿去用罢,不够你再来找我,我不会那么无情无义的。”
我从她的手里接过钱,心里边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我捏着那一叠钱,说道:“柳梦茵,这钱算我借你的,我会还你的。刚才我一个人在家想了很多很多,你想离婚,我没意见,我决不会拖累你的。从现在起,我就离开这个家。”
柳梦茵仍然阴着脸子,说:“离开这个家,说的好听,你上哪儿住去?在咱们没有办离婚手续之前你仍然可以在这里住着,这一段时间你可找一找工作,跟街道派出所什么的联系联系,你不跟他们联系他们也会找你的,刚才街道主任还问我,说你们家的那口子出来了?我说,出来了,有什么事儿你直接找他去吧。他们不会少找你麻烦的。韩冷,你记住,你对我的伤害太厉害了,这十了多年我一直抬不起头来呀,咱们好和好散,好好把下半辈子的日子过好了罢。”说完,她从一大串钥匙中摘下一把钥匙,递给我,“这是屋门钥匙,你随时可以来,也随时可以走,来到年底了,这些日子我特忙,没功夫侍候你,你自己想吃啥就自己买点自己做吧。”
这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女儿韩柳,就对她说:“刚才韩柳回来了,拿了一个旅行袋好像要出门的样子。”
“啊,我知道,学校放寒假了,他们几个同学要上哈尔滨去看冰灯,我也没有拦她,让她出去玩玩吧,孩子明年就要高考了,让她散散心也好。孩子的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
我一听她不让我操心,我也就放了心了。我还是多想想自己将来咋办罢。于是,我揣着她给我的一千块钱上街买衣服去了。
1995年12月28日。多云。北风。
(今天的日记我也把昨天的事情连在一起记录了下来)我昨天从家里出去时,已经快到中午了,外边刮着很冷的北风,太阳在半空中有气无力地挥发着没有一点热量的散淡的光亮,大街上人很多,毕竟是年底了,各家商店都在自家的门前挂出了大甩卖的广告招牌。市场上卖什么东西的都有,人们一个个穿得厚厚的棉衣棉裤在市场上缩着脑袋挑选着各种过年的用品。
我除了前天晚上回家之前跟牛子良他们喝了点酒,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里空空的还不觉得饿。在监狱里每天老是觉得吃不饱,现在出来了为什么反倒不知道饿了呢?大概是心里有火罢?但我知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的这个道理的。所以,尽管我不感觉饿,我也必须得吃点东西。于是,我在市场附近找了一家清静的小酒馆,要了两个菜一壶酒,自己自斟自饮起来。我一个人坐在小酒馆里,自己捏着酒盅边喝边看着外边那些个乱糟糟的人群,就觉得自由真好啊,人在没有真正获得自由时不知道自由的可贵,一旦把你关进监狱剥夺了你的自由之后你才知道自由意味着什么了。我自己喝了二两小酒,吃了两盘菜,又吃了一碗面条,这才觉得浑身又有了力气,又有了活力。我付了钱,走出这家小酒馆,老板娘很热情地一直把我送到门外,一边送还一边说:“想吃饭就过来罢,咱家还便宜还实惠。”
我在市场的摊子上买了一件廉价的羽绒大衣,又买了一件黑布面的棉夹克衫和两条裤子,然后就茫然不知该上哪儿去了。我想回家,又不愿看柳梦茵的脸子,她既然跟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还老上她那儿干啥去呀?我想找牛子良他们,但又不知道上哪儿才能找到他们。我在街上一直转悠到天都快黑了,最后决定还得先回家去凑合一宿。在我的潜意识里甚至还抱着能跟柳梦茵破镜重圆和好如初的一线希望,如果柳梦茵真的能回心转意的话我会用我的后半生来报答她对我的这片感情的。我就这么一边往家走一边胡乱想,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我上了楼,轻轻把门打开,进了屋。屋子里漆黑一团,好像没有人。我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在厅里边的沙发上,然后开开房间的门,就在我开门的那一刹那,忽然从床上“忽地”坐起一个人来,颤抖着声音问:“谁?”
我应了一声:“我。”随即把电灯的开关给打开了,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我这才看清床上坐着的是裸露着上半身的柳梦茵,她的身边还躺着一个男人,柳梦茵头发零乱,急忙用双手捂住双乳,眼睛发红象一只发怒的母狗那样冲我喊道:“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你出去!出去!”
那一刻我只觉得脑门充血,心往下坠,我急忙关闭了电灯,退出身来,那男人到底是谁我也没看清就在那黑如墨团的楼道里深一脚浅一脚稀了糊涂地跑了出来。
外边已经彻底黑透了,北风愈来愈猛,吹打在人的身上就像用刀片一点一点往肉里边割一般。我跌跌撞撞地从漆黑的楼道里跑出来,站在刺骨的北风里茫然不知所措。忽然,一个骑“倒骑驴”的人在我旁边把车停下了。那人说:“大哥,坐车啊?”我说:“不坐。”那人看了我一眼,说:“咋地,大哥咋又是你呢?还没找着家呢?”我仔细一看才认出来原来是我出狱那天用车送我回家的那个下岗工人。我就急忙换了一副笑脸说:“哎哟,我还欠你一元钱车费呢,我这就给你。”说着,我从兜里掏出一元钱给他。他执意不要,一边往后躲一边说:“算了算了,我不差你那一元钱。咋地,在这儿绕乎啥呢?想坐车就上来。”我说:“我不坐车,你不要钱我请你喝酒行不?”他就笑了,摆摆手说:“咱不认不识的喝什么酒,拉倒吧,你不坐车我可走了。”说完,就蹬着车子消失在夜色里了。
我在我家附近绕乎了半天,看看实在没地方去,就又走进了一家小饭店,又要了二两酒一个炒干豆腐慢慢地喝了起来。我知道我不应该生气,因为柳梦茵已经跟我说明白了,她要跟我离婚,虽然现在还没有办离婚手续,但我也没有权力不允许人家跟别的男人有那种床上关系。这十了多年在监狱里我的性格我的脾气已经被磨练得一点火性都没有了,这要是当年我立马就敢用菜刀劈了这一对狗男女。现在我不行了,我已经没有那股豪气了,我只是寄生在这个社会上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了。二两小酒很快就让我抿进去了。我觉得意犹未尽,就又要了二两,一直喝到很晚了,我才在饭店往家里打了个电话。是柳梦茵接的,她在电话里说,那个人已经走了,我可以回去了。但是我不想回去,我让她把牛子良和郎义仁的电话告诉我,我今天晚上让他们安排我的住处。于是她就告诉了郎义仁和牛子良的电话号码。撂下电话,我就给牛子良打了电话,牛子良说:“六哥,你现在在哪儿?”我说了我所在的地点。牛子良就说,“你现在就打车上亚细亚大酒店来,哥们儿们都在这儿喝酒呢,我们想让你跟嫂子热乎热乎,你不想热乎就来罢,我在门口等你。”
撂下电话,剩下的那点酒我也不想喝了,就来到门外拦截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亚细亚大酒店而去。当天晚上我被牛子良的几个朋友给灌得酩酊大醉,后来的一切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知道我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乎柳梦茵与我的关系啊。(今天心情不好,日记就写到这儿罢)
1995年12月29日。天气阴转多云。北风。
我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忽然发现我的身边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妙龄少女,那女孩大概有二十多岁的样子,斜靠在床头上正在抽烟,袅袅的烟雾在散发着呕吐后那难闻的酒气和汗气的房间里缭绕。我猛然一激凌,急忙闪开了她挨着我的身子。我不敢瞅她那赤裸着上身的双乳,我把眼光挪向一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谁?”
她看着我“哏哏”地笑了。她朝我的脸上吐了一个烟圈,懒洋洋地说:“韩哥,你连我都认识了么?”
我摇摇头说:“不,不认识,我不认识你!”
她又吐了一口烟,嘛搭了一下眼睛说:“昨天晚上牛哥不是让我陪你喝的酒唱的歌吗?你咋把我给忘了呢?”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昨天晚上牛子良他们看我心情不好就非要给我找一个小姐,虽然我百般不同意但他们还是给我找来了,我看见他们身边也每人一个小姐,所以后来我也就默许了。但是,那个小姐长什么样子都跟我说了些什么我早就忘了,想不到现在竟然睡在了我的身边。
那个小姐看我不吱声,就又抽了一口烟,说道:“韩哥,你昨晚喝醉了你都说了些啥你记得不?”
我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那女孩就又“哏哏”地笑了,轻轻地朝我脸上喷了一口烟,说道:“你老婆红杏出墙让你当了王八了是不是?你昨天酒喝多了说你把你老婆堵在床上了却不敢把人家咋地,你说你伤心你痛苦你刚从里边出来就遭此打击你说你不想活了。后来你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了,趴在饭桌上哇哇大吐。牛哥郎哥他们好不容易才把你背到房间,到了房间你又吐了够呛,你闻闻这屋这味道,都是你吐的。我昨天晚上侍候了你半宿比你媳妇还勤快你知道不?”女孩边说边用烟头点乎我的脑袋,既像撒娇又像不满,脸上还挂着一种放荡的笑。
我瞅了她一眼,她一点都不在乎,那小巧的乳房在胸前像两个熟透的鸭梨诱惑着男人的欲望,她轻飘飘地荡笑着,甚至还用手抚摸了一下我这干巴巴的脸颊。我想闪开身子但身子就好像不是我的似的,有一种引力一种女人的肉香在强烈地吸引着我。我用颤抖地声音问道:“是谁让你上我的床上来陪我的?”
女孩把烟头按死在床头柜上,瞥了我一眼说:“牛哥,是牛哥让我来陪你的,牛哥说了,我要是陪不好你他不但不给我钱而且还轻绕不了我所以我必须得把你陪好。”说着话她就偎进了被窝里,轻轻伸出手把我搂在她的胸前,用两个肉乎乎的小奶子蹭我的脸颊,并把她那如同果核般的乳头往我的嘴里塞。在她的挑逗下有一股欲火燃烧在我的灵魂深处让我有一种欲罢不能的强烈的占有欲望。于是我也猛然搂住了她狠狠地把她箍在了我的双臂之间她挣扎着嘴里边说着“轻点轻点我都喘不过气来了韩哥韩哥你轻点”。我把她翻转过来然后像饿狼扑食般把她压在了身子下边但是这时我才感觉出我的下边根本就不勃起我越着急就越是不行我在她身子上边忙乎了半天怎么也不行累得我呼呼直喘最后满身大汗地从她身子上边滚下来一下子趴在枕头上呜呜地抽泣起来。那女孩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就像一个母亲抚摸她的婴儿那样温柔,她说:“韩哥,你别急别急,你是太紧张了有些不太适应挺一会儿再来你一定会行的。”
我对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我趴在枕头上伤心地说:“谢谢你,谢谢你。我不想再来了,我已经废了,彻底废了。就是有老婆也的是人家的我这辈子算是完了。”说着话我坐了起来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开始穿衣服她见我穿衣服她也开始穿边穿边说:“韩哥,一会儿牛哥他们要是问起来你得说咱俩已经干了,要不然牛哥他们会不满意我的也不会付我出台费的。”
我闷着头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放心吧,我会让他们给你钱的。谢谢你这一宿对我的照顾。”
我们穿好衣服刚从床上爬起来就听见门外有敲门声。还没等我去开门门已经在外边开开了。进来的是牛子良和郎义仁,牛子良一进屋就朝我笑,边笑边说:“六哥,昨天晚上玩的咋样?小桃红把你侍候的还行罢?”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这个小姐名叫小桃红。我不好意思地瞅了一眼小桃红然后讪笑着对牛子良和郎义仁说:“你们净瞎扯,谁让你们给我找女人的?”郎义仁就笑着说:“六哥,别跟我们装了,你都受用完了咋还跟我们装正经呢?你就说对小桃红满不满意罢?你要是满意我们好付给人家出台钱。”那小桃红听郎义仁这么一说就嘟起小嘴有些撒娇地说:“韩哥,你怎么不说话呢?你说话啊,人家白侍候一宿了你咋连句好话都不给我说呢?”
一见小桃红这个样子我就急忙对牛子良说:“行啦行啦别难为人家孩子啦,快给人家钱罢要不然我都跟你们没面子了。”
听我这么一说,牛子良和郎义仁都哈哈大笑起来,郎义仁说:“老牛,看着没有,这才一宿就睡出感情来了,还帮人家说上话了。咱快付钱罢,再不付钱六哥就得跟咱急了。”
郎义仁话还没等说完,牛子良就从衣兜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来,他点了点然后递给了那个叫小桃红的女孩。女孩接过钱忍住高兴的样子说:“谢谢牛哥。”牛子良黑着脸说:“谢我干什么,还不赶快谢谢你韩哥。”那女孩就转向我说:“谢谢韩哥。”我没有表示什么,心里却在想,牛子良为我花钱找小姐他以为我就可以忘掉痛苦,他哪里知道一个人如果享受不了送到眼前和身边的欢乐与幸福那种痛苦就更加强烈。虽然现在我在他们面前装出一种高兴的样子,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比看到我的老婆跟人家搞破鞋给我戴绿帽子还要痛苦。我知道我这一生算是彻底毁了,我将永远不可能再跟女人享受床第之欢了,牛子良他们给我花的钱算是白花了。但这些话我不能跟他们说,我不能把我的这种痛苦告诉给任何人,我只能自己默默地吞下这种难以言说的痛苦而把笑脸朝向那些给我帮助对我好的人。
牛子良看我闷闷地坐在床上不说话,就笑着问我:“六哥,寻思啥呢?还在品味着昨天晚上跟小桃红在床上那滋味呢?六哥要是喜欢我天天让他来陪你干脆你把她包了得啦省着天天惦念着。”
我狠狠地用眼睛剜了牛子良一眼气哼哼地说道:“别他妈说这些没用的事儿了,说点正事罢。我他妈出来了,干啥呀?我能天天这么靠你们养活我么?”
郎义仁瞅了一眼牛子良,然后面对着我说:“六哥你别急,急啥呀!我们知道六哥的性子,六哥肯定不需要我们养活,再说了,六哥才四十啷当岁正是干事儿的年纪,得干出点名堂来是不是?六哥你就说你想干啥罢?你想干啥我们都支持,需要资金我们投资金,需要人力我们投人力,你就说你想干啥罢?”
郎义仁这么一叫号,我还真没话说了。是呀,我到底想干点啥呀?摆摊卖服装?卖水果?或者上街给人开出租车?但这都好像不是我想要干的或者说我也干不了这些活。那么我到底想干点什么呢?一时间我真的想不起来干啥好了。于是我说:“你们哥俩帮我参谋参谋看我干点啥好?”
牛子良和郎义仁互相瞅了一眼,就都笑了,牛子良说:“六哥这一问还真把我给问住了,是呀,老郎,你说说,六哥干点啥好?”
郎义仁眨了一下眼睛摸着后脑勺说:“老牛,你不想盘个酒店么?干脆,就让六哥上你的酒店当经理得了。”
牛子良急忙摆手说:“不行不行,六哥上我的酒店当经理算咋回事儿啊?算是给我打工还是算给我当股东?不好整。还是看看六哥自己想干点啥罢?咱哥俩已经明确表态了,要钱咱出钱,要人咱出人,全力以赴,帮助六哥重新回到社会中来。”
听牛子良这么一说,郎义仁也频频点头说:“这么的罢,这几天没啥事儿六哥勤出去转转,考察一下市场看看有什么好项目,然后咱再统筹考虑。”
我看着他们两人对我都没有表示出厌烦的样子就顺坡下驴地说:“行,这几天我多出去转转看看市场上什么走俏,在不离开老本行的前提下尽量找一比较本分的工作干干。”
说着话就中午了,牛子良说:“六哥,走,咱出去吃点东西罢。”我也觉得肚子有点空的捞的了,就跟他们说:“咱们光吃饭,不喝酒,这几天这酒喝得太甚了,昨天晚上我吐得够呛罢?”
牛子良和郎义仁就都笑了,牛子良说:“没事儿,男爷们儿谁还不喝醉几回酒呢?我看出来了,六哥昨天心情不好,想开点,男子汉大丈夫谁还不兴妻不贤子不孝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走,吃饭去。”
我把那个小桃红打发走了,然后就跟着他们两人从宾馆里走出来。到了外边才知道外边挺冷,天有些阴呼啦的,由于刮风,尘土和垃圾把大街上那梆硬的雪壳涂抹得极其肮脏,天空中飞舞着一些脏兮兮的塑料袋和一些废纸屑什么的,令人心里极不自在。我一到外边就赶忙缩起了脖子,牛子良就问:“六哥冷罢?”我赶忙摆摆手说:“不冷不冷,咱吃点什么啊?”郎义仁说:“咱涮火锅去罢?新开业的肥牛城据说不错。”
“好,”牛子良说,“那咱就上肥牛城涮火锅去。”
郎义仁拦了一辆出租车,我们三人上了车就直奔肥牛城而去。”
吃饭的时候,牛子良忽然接到了一个传呼。牛子良看了看传呼号码就有些犹豫地说:“哎,奇怪呀,她怎么想起给我打上传呼了呢?”郎义仁就问:“谁呀?”牛子良没有回答郎义仁的问话就站起来上服务台去回电话去了。
我当时也有些奇怪,他身上明明带着手机为什么不用手机打而上服务台去打呢?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想瞒着我啊!但是,这也就是我在一瞬间的想法,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郎义仁的说话给吸引过去了。郎义仁说:“六哥,来,咱喝酒。说不定是哪个码子给他打的传呼呢,咱不管他,咱喝咱的酒。”
本来,事先说好不喝酒的,可是一到这肥牛城看着那鲜嫩的肥牛牛子良就说:“这么好的肥牛不喝酒咋往下吃啊?还是喝点罢。”我也不好扫了他们二人的兴,就这样我们又要了一瓶酒。但是,我因为昨天晚上喝醉了,今天一看酒就有点恶心,所以,我基本没怎么喝,一瓶酒几乎让他们两人均分了。郎义仁喝了一口酒,放下酒盅,挟了一口肥牛肉添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咀嚼着。看他吃的那个香劲,把我的食欲也给勾引起来了。我吃了一口肉,然后问道:“义仁,这些年你们在外边都发了大财了罢?”
“大财倒没发,不过还行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郎义仁边吃肉边回答我的问话。
“我看你们俩花钱都挺冲的。”我看着他说。
“那得分跟谁,”郎义仁说,“六哥为了我们蹲了十几年大狱,别说我们还有点钱,就是砸锅卖铁也得让六哥生活得好一点啊。”
郎义仁的这番话让我非常感动,唉,虽然我为他们蹲了几年牢,但是,这帮哥们儿对我韩冷还是挺够意思的。我没白遭这些年罪。于是,我端起酒杯说:“义仁,就冲你这句话,六哥得谢谢你们,你们没把六哥忘了,就说明六哥没白交你们一回啊。来,喝酒。”
郎义仁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杯,就一扬脖把一杯酒都干掉了。我给他把酒满上,看着他问道:“义仁,你知道跟你六嫂胡扯的那个男人是谁么?”
郎义仁一听我这么问他,就端着酒杯看着我,犹犹豫豫地说:“这个,等有时间让老牛跟你说罢,我也说不明白。”
就在这时,牛子良回来了。郎义仁看着他笑着问道:“哪个码子打的传呼啊?”
牛子良急急歪歪地说:“别他妈瞎说,是六嫂来的电话。”
“哦?”这下连我也觉得奇怪了。我瞅着牛子良说:“什么,你六嫂?她来的电话?”
牛子良点点头说:“是,六嫂让你回去,说有事找你,你赶快打车回去罢。”说着,牛子良从衣兜里拿出几张百元钞票递给我说,“这点钱你先花着,花完了我再给你。今天晚上你仍然还在亚细亚住,明后天我就能给你找着房了。到了家别跟六嫂急,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外边也挺不容易的,你们得互相理解才行。”
本来我不想接他的钱,但是,我兜里确实没多少钱了,柳梦茵给我的那一千块钱已经让我花得差不多了,如果不要他的钱,我连打车钱怕是都付不起了。于是,我接过牛子良给我的钱,对他说:“子良,这钱你记着,我也记着,将来我一定会还你的。”牛子良摆摆手说:“什么还不还的,咱哥们还说这些有啥意思啊。你快点走罢一会儿六嫂该等着急了。”
我走出肥牛城来到外边匆忙打了一辆出租车急忙赶回家里,虽然我手里有家里边钥匙但我还敲了一下门,昨天的那一幕难堪对我的刺激太大了,一想起那难堪的一幕我就好像被人用刀扎了一样难受。我刚收回手来准备掏钥匙开门,门已经从里边开开了。开门的是柳梦茵,她一看我,脸就红了,大概她也想起了昨天的那一幕情形了罢?我没有理她,径直走进屋里,就看见厅里边的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两名警察。那男警察看样子有三十多岁,女警察顶多不超过三十岁。男警察个子不算太高,一米六五左右,圆脸,浓眉,黑脸膛;女警察个儿倒挺高,长得挺清秀,皓齿明眸,红唇黑发,皮肤白皙,样子挺招人喜爱的。他们一见我就都站了起来,男警察说:“你就是韩冷罢?”我急忙一个立正,像在监狱里那样规规矩矩地说:“报告政府,我就是韩冷。”我看见在我立正的时候,柳梦茵在一旁捂着嘴偷偷地笑了。我心里就有些生气,心里说,笑啥呀,你他妈要是在里边还她妈不如我呢。
那男警察就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用不着这样用不着这样,来,坐下,咱慢慢说。”说着,他拽着我坐在了沙发上,柳梦茵就急忙给那女警察找来一把椅子,让她坐下。男警察掏出一盒烟来,递给我一支,说:“来,抽烟。”我接过烟卷,说声“谢谢”。然后他就把烟给我点着了。我们边抽烟边聊了起来,那男警察说,他叫方明,是我们这个管区的片警,那女警察叫杜鹃,也是这个管区的警察。那女警察就说,方明是他们派出所的副所长,她则是这个派出所的户籍。方明说,出来了,更得好好改造,不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有什么困难政府可以帮助解决,有事儿没事儿多与他们联系,希望我能够成为劳改释放人员中的典型。在整个聊天的过程中我只是“嗯嗯”地听他们说,我一句话都没说。但是,我也在心里边暗暗说道,这回说啥也不干犯法事儿了,监狱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啊,自由比什么都好,哪管喝凉水呢,也不能把自由整没了。我们聊了大约能有半个多小时,那个方明就给了我一张表格,让我填好,一两天交给他。我接过表格说,请政府放心,我一定认真填写,按时给你们送去。然后他们就告辞了。把他们送走之后,我也走了,柳梦茵似乎想跟我说点什么,但是我没理她,我知道我现在跟她已经什么话都没有了。一切话都是多余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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