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夜色中的的色秋千

飞燕

这不过是一个每天都在城市上空出演的故事罢了，漠漠红尘中，也许转眼即忘。可事隔经年又经年，漫漫夜里，那人，那事，却在沉淀的时间之杯里，缓缓浮上来。回头，心里仍隐隐地痛。原来，即使我们夜行如风，即使我们相忘于林，总还有些人和事，刻在心里，不曾抹去。

一切，是从空中花园，从那个白色秋千开始的。

那时，我刚从家乡的一个医院来到广州，并且很快喜欢上了这个热烈开放的城市，只是由于初来乍到和涉世未深，在同事中显得有点安静，中午休息时也远了高谈阔论，只趴在桌上睡觉。

两个月后，我已跟同事们很熟了，但真正注意到博凡——这个故事中的男主角，只是偶然，虽然平时他的博学多才和风趣幽默让我稍有些惊诧和钦佩，因为，我偶然知道，他年纪其实跟刚毕业一年的我竟相差无几。

那是一次例行的销售会议，我有点儿心不在焉地听着，博凡照例发表了一番中肯而不失精彩的演说——他是一个品牌的经理。别的人继续发言，我略略偏偏头，却忽然发现坐在旁边的博凡沉思的身影竟有点落寞，清瘦的脸，带点儿苍白，真有点，像父亲。那一刹那，我有点失神了。

本来，这只是个小插曲罢了。偏巧，一周后，办公室调整座位，博凡坐到了我对面，中间隔一块半透明的玻璃屏风。每次从电脑屏幕上将发酸的眼睛移开，迎上对面同样不经意的双眸时，渐渐地便从微微惊诧到相视而笑了。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或许由于他的诚恳和那张仿似父亲的脸，我们很快就相熟了。

我们很喜欢在他家的空中花园聊天，那里绿树成荫，芳草满地，而且，有两个非常漂亮的秋千，我从小就热爱在秋千上飘荡的感觉，博凡却有恐空症，只肯帮我把秋千荡得高高的。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黄昏，我们一人坐一个秋千，轻轻地荡着聊天，也许是因了天边如血的晚霞吧，博凡说起了他年少的生活和英年早逝的父亲，轻风中，他满脸的沉静，只是眉头微微皱着，我轻轻偏过头去，假装随意地拂去脸上挂满的泪珠。

不知不觉，天已微黑，博凡跳下来，帮我把秋千荡得老高，我轻轻地笑起来，白色长裙和黑发在夜风中飘扬。博凡不停地摇，我不停地笑，直到我们都累了，他就在我的对面坐下来，断断续续地说一些往事。我们从来没有这么靠近过，但谁也没有觉得不自然，那时单纯如我，对有着恍若父亲脸孔的博凡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亲近和依赖。

晚风轻拂，时间一点点地流走了，我困倦起来，趴在秋千中间的横杆上，似睡似醒地听他在耳边说着故事。迷迷糊糊之间，我觉出他在轻轻抚我的头发，我小猫样地眯了眼睛，很享受地随秋千轻轻摇荡。也许，又过了很久吧，我突然感觉到博凡的手轻轻地颤抖起来，顺着发梢，一点点地，移到了我的脸颊上。像是传染般，我的脸轰地一下炸开了，烫得我只听得到自己咚咚地心跳。博凡的手，慢慢地，却固执地，抚过我的脸颊、额头、眼睛。说话的声音，一下子静止了，只有彼此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在静夜里格外分明，我们都开始不知所措。我不敢将头抬起来，我的脸和他的手指都烧得厉害。终于，博凡将我的头轻轻地揽进他怀里。

然后，我们相恋了。玻璃屏风后的相视微笑，下班后相伴煲汤做菜，空中花园的秋千笑语，平淡的日子，一下子无比精彩起来。当然，博凡每天都会送我回家，尽管我们的住处相距甚远。一直到有天晚上他送我下楼时，我的肚子突然痛了起来，买了药服下，博凡帮我轻轻地揉着肚子，轻轻地说，要不，今天就别回去了，我睡客厅好了。我迟疑地点了点头，博凡的故事一直是我最好的催眠药，我很快就睡着了。

就这样，有时在博凡家玩晚了，我就留下不走了，只是依然是我睡房间他睡客厅。有一个晚上，听着听着故事，我困了，迷糊地望着博凡，要是往常，他该站起来说晚安了，可是那晚博凡说，让我在你身边躺一会好吗？然后，他伸出手来，轻柔地搂住我的肩，目光迷离。终于，我们隔着被子紧紧相拥，直到我沉沉地睡去。第二天起来，却见博凡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烟灰缸里满是烟头。

我觉得博凡是个好男人，值得我托付一生，而且，我们在一起是那么快乐，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时间过得飞快，博凡坐在我对面已快三个月了。国庆如期而至，我快乐地猜测着度假的地方，因为他说过要带我好好地出去玩了。可就在那两天，我发现博凡的脸不知为什么沉下来了，眉头皱得很深。终于在国庆前夕的那个清风朗月的夜晚，在白色秋千架上，博凡又一次为我讲完故事之后，他艰难地开口了，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于是，我知道了一切，博凡原来是有女朋友的，虽然他们并不怎么相爱，而几天前，远在家乡的女孩打来了电话，说怀上他的孩子已快四个月了，要他赶紧回去结婚。淡黄的灯光下，我瞪大了双眼，怔怔地看着博凡。这一切，他从来都不曾对我提起过。好一会，泪，倾泻而出。博凡手忙脚乱地为我擦拭眼泪，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呵，最后，他紧紧地抱住我，我哽咽地抬起头——一颗泪珠，挂在了他的脸上。

博凡说，他其实一直都不想骗我，只是那个夜晚秋千上飘扬的我的白色长裙和黑发，还有笑声和眼泪让他情不自禁，他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跟过去说再见，可是，可是没来得及……

我只是泪落如雨，轻轻地捂住博凡的唇，然后，将我的，贴了上去。

第二天，博凡登上了回家的飞机，几天后，成了新郎。而我，在他电话里说着对我的思念中，默默地办好了离职手续，然后，换了一个电话号码，并断了所有同事的联系。

那时候，我真的一点都没有怪怨过博凡，那时候，我只要爱，可必需是全部的，用尽身心的。我听博凡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对我做傻事。

两年过去了，我不知道博凡过得怎样，广州这么小，他却真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只是，我的梦中依然常出现白色秋千，也会在梦中，泪静静流下来。我不知道，如果，当初那个故事，发生在今天，一切又会怎么样，而我，还能不能没有一丝怨意。毕竟，两年了，很多东西，都已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