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君笔底有烟霞

飞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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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两年，我在秀庐子归玩时，借用了前人诗做为签名“爱君笔底有烟霞，自拨金钗付酒家。修到人间才子妇，不辞清瘦似梅花。”初读此诗大概是十四五岁，小小年纪浮想翩翩，立即将这诗当成了座右铭。看作者名字好象是林韵征，还以为就是林徽音，后来读到张船山的诗，才明白是船山夫人林佩环所做。

　　林佩环是顺天宛平人，也叫林韵征。张船山本娶妻周氏，生有一女，后双双早夭，林佩环不过是继室。世传林佩环工书善画，张船山亦有诗云“林下犹逢谢家女”、“一编尽有诗情味，夫婿才华恐不如”等，以谢道韫来比拟，自然是才气惊人，不在须眉之下。一般才女，恐怕都是孤芳自赏，眼高于顶，林佩环甘为继室，且愿“自拨金钗付酒家”，只能用“爱君笔底有烟霞”来理解了。

　　张问陶(1764-1814)，字仲治，号船山，四川遂宁人，出自宦官家庭。船山除了善诗又擅画工书，画近徐渭，书近米芾，文才俊逸。当时文人十分推许他，袁枚曾语活到八十未死，就是因为没有看过他的诗，后人评说袁枚与船山同为性灵派，袁枚诗多为游戏之作，到老更接近油滑，反不及船山的自然明快，富有生活气息。船山曾写过一组梅花诗，我最喜欢的是其三“花中资格本迟迟，铁石心肠淡可知。此世何人能领略，为君终夜费相思。看来风雪无多日，香到园林第几枝。自是不开开便好，清高从未合时宜。”这组梅花诗出来后，居然有文人开玩笑“我愿来生作君妇，只愁清不到梅花。”连男人都能引起遐想的人物，其风流倜伥可想而知，对待字闺中的才女林佩环必定更有吸引力。经过各方面的努力，二人于乾隆五十二年结为伉俪。婚后，船山入京赶考，佩环则留在成都。两人新别，异地相思，彼时船山居于松筠庵，写了不少诗寄托眷念之情。如闻到佩环小病时，便有“同检红梅玉镜前，如何小别便经年；蜚鸿呼偶音常苦，栖凤将雏瘦可怜；梦远枕偏云叶髻，寄愁买贵雁头笺；开缄泪渥消魂句，药饵香浓手自煎。”的句子。

　　乾隆五十八年，船山三十岁，官至翰林院，接了妻子来京，居于宣南的北半截胡同。居于宣南的这段时期是夫妻感情最美好的时期，虽然俸薪微薄，穷愁不已（堕地先营避债台，青蚨那肯逼人来！），但两人彼此慰藉，并有一群诗友互相唱和，日子过得平安满足。诗友法式善生儿子，取名桂馨，佩环画了一枝桂祝贺，船山在上面提诗：“我有画眉妻，天与生花笔。临稿广寒宫，一枝写馨逸。”诗工画好，羡煞了旁人。三年后的冬日，闲来无事，船山为妻子画像，佩环遂在画上戏题一诗：“爱君笔底有烟霞，自拔金钗付酒家。修到人间才子妇，不辞清瘦似梅花。”船山依韵和诗：“妻梅许我癖烟霞，仿佛孤山处士家。画意诗情两清绝，夜窗同梦笔生花。”诗画清绝，飘逸风流，成了文坛一段佳话，为后人长久的津津乐道。此后船山还有别的诗作回赠，如“翕翕红梅一树春，斑斑林竹万枝新；车中妇美村婆看，笔底花浓醉墨匀；理学传应无我辈，香奁诗好继风人；但教弄玉随萧史，未厌年年踏软尘。”此诗大胆香艳，又嘲弄理学，不仅吹嘘了闺闱之乐，更表现了船山的恣意放纵，十足的性情中人。

　　嘉庆十五年，张船山四十七岁，迁山东莱州知府，携佩环一同前往。“并州已作故乡看”“风雨宣南岁月深”，船山在京都住了二十七年，真是一步一回首的离开了京师。一年后，船山就辞去了知府之任，搬去苏州，遨游于江南一带。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打破了文坛恩爱夫妻的神话。船山在苏州私纳了一小妾，并安排佩环在虎丘于中亭中和小妾会面。可怜的佩环压根不知情，兴致勃勃的和如夫人聊了半天。船山在一边得意洋洋，回去后忍不住提诗一首“秋菊春兰不是萍，故教相遇可中亭；明修云栈通秦蜀，暗画峨眉斗尹邢；梅子含酸都有意，仓庚疗妒恐无灵。天孙冷被牵牛笑，一角银河露小星。”不知佩环看到此诗有何想法，我看到此，只有空自叹息。

　　自古夫妻可共患难，难共富贵，原因多是丈夫发达后，喜新厌旧，纵然不抛弃，也会打入冷宫，难见一个笑脸。马前泼水的故事当然也有，只是比起陈世美等来，不过是沧海一栗，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也许最好的当是萧史弄玉，结合后化为天外飞仙，不被尘间污染。

　　如果在丈夫发迹之前早死，也会落个好名声，博得丈夫人前人后的吊唁一翻。元稹遣悲怀就证明了“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可怜谢氏小女，在家享尽宠爱，嫁入元家，日日野菜饭，时时捡落叶，等到夫婿熬出头的时候，只能给她烧堆纸钱罢了。“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男儿的情义就是整晚的想念，若真如此，又怎么会有后面的三妻四妾呢？真是善于做表面功夫。

　　世界变至今日，如林佩环一般的才女们成了恐龙，纵然愿意“自拨金钗付酒家”，但是连个纳小妾的张船山亦寻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