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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船》(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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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19 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棠冰的秋天不像北方,满街是狂风卷起的沙。这里云淡风清,一层一层地渗出凉意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煎熬。锦若慢慢和楼下的女服务生熟悉起来,知道她叫小桃。小桃是个单纯的姑娘,容易相处。可不知为什么,常常聊得正开心,小桃就会突然直直盯着她,眼神怪异,仿佛她脸上有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锦若奇怪了,问她,“小桃,你看什么?”

  小桃就像忽然惊醒一样,露出慌张而茫然的眼色,嗫嚅说,“没看什么。”然后转过眼睛。

  锦若偶尔会接到他的电话,总是说归期将近,却总不见真人归来。

  最近一到午夜就开始下雨。不知是否是因为淅沥的雨声,勾起了心底的丝丝凉意,锦若开始做噩梦。梦境中总是重复同样一个场景。她又回到小时候寄住的乡下的姨妈家,灰暗的天空和黑黝黝的房屋。推门进去,里面不是熟悉的房间,而是空旷的郊外。中央有一口苔痕斑斑的老井,一个面目模糊、惟有双目漆亮的年老妇人,依稀是姨妈村里一个很少往来的孤寡老人。老妇露出黄牙笑着招手,“你来,你来看看!”

  每到这时,锦若内心总是充满恐惧。仿佛那口井里有什么比妖魔更可畏惧的东西。如果她拒绝前往,便会倏忽醒来。可这一次,她仿佛在梦中有了意志,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于是,一步一步走过去。但无论走多近,总是看不清那个老妇的样子。她探头往井里望去,井里的水出奇地平静,清晰地映出白白的月亮。她努力地伸长了脖颈,却怎么也无法看到自己的模样。只因井里没有她,只有月亮!

  锦若大叫一声,猛然坐起身来,惊得浑身直冒冷汗。

  窗外雨声大作,风啪啪地摇撼着窗框。墙壁上的树影猛烈晃动,宛若鬼影。一道闪电把房间内照得雪亮。对面梳妆台的镜子反射出耀眼的白光——那件外套已经被大风吹落。

  锦若咬紧牙关,浑身哆嗦,身不由己地向镜子走过去。寂静中心脏的跳动声一下下震动耳膜。她仿佛得到某种谕示,知道那白光煞煞的镜子里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与她存亡攸关。

  又一道闪电降临,锦若看见镜子里的女人,穿着暗金色的吊带睡袍。还有惨白一片的脸。那张脸……那是怎样一张脸啊!锦若惊恐地捂住了嘴巴,急急凑近了镜子。可是,她仿佛又陷落刚才的梦境。不可思议的恐惧攫住了她。她想大叫,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锦若再醒过来时,已经天亮。

  原来仍然是梦,只是被魇住了。锦若舒了口气,悠悠伸个懒腰,准备下去吃早饭。

  清晨的阳光照在梳妆台的镜子上。锦若不经意地望了一眼,脑子里顿时轰然一声巨响。昨夜噩梦般的景象鲜明浮凸,不由分说地将她紧紧缠绕。她慢慢用手捂住嘴,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但惊恐的叫声还是像利箭一样,刺穿厚厚的墙壁,射向辽远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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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19 17:35 | 显示全部楼层
204号房间被几个穿刑警制服的人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人,冲旁边局促不安的女服务生小桃说,“是这间吗?”

  小桃慌张地点头,“是啊,小蒋警官。”

  小蒋严肃地说,“你有没有看错啊?乱报警可是浪费警力资源,要拘留的!”

  小桃一紧张,更加结结巴巴,“绝……绝对没有!已经一个礼拜了,不,至少俩礼拜了!”

  小蒋本来就是逗她,咧嘴露出两颗虎牙,一脸灿烂。他冲小桃一摆头,“站一边去。小心吓着你!”说着还做了个鬼脸。去过多次凶杀现场,他早已练就嬉笑对付血腥场面的本领。这次“Sunny宾馆”的女服务生小桃报案说,204房的女客已经有一至两周的时间没出房门。以他的经验来判断,这个女客多半已经遭遇不测。或许正鲜血淋漓死不瞑目地躺在房间的地板上呢。想到这里,他不由用力吸了口气,却并没有闻到明显的血腥气。

  用小桃提供的钥匙开了门,可还是推不开。看来是从里面别上了。

  飞腿踢开房门,几个警察警惕地举枪。

  房间里杂志、衣服、化妆品之类的物件,凌乱一地。可是,并没有人。换句话说,连尸体也没有!这有些出乎小蒋的意料。他收了枪,进去慢慢查看。

  窗户从里面紧紧扣上。不可能从这里翻身出去。可是,人却确实失踪了。小蒋微微觉得有趣起来,心想,“看来,这次是碰上传说中的密室失踪案了!”

  他轻轻推了推窗户,关得很牢实。回过头,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床上,忽然一呆,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原本年轻张扬的眼睛里慢慢渗出迷惘的恐惧。

  小桃蹑手蹑脚地靠近,探头想看。小蒋猛然从迷惑中惊醒过来,一把推开她,掏出手机急急说,“老大,你能不能到Sunny宾馆来一趟?这边有个情况……有点奇怪!”

  二十分钟后。204房里,小蒋的老大双手抄在休闲裤的裤兜里,眯起涂着银灰色眼影的眼睛,仔细打量现场。看来完全不像个警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像她这样高级别的便衣大多锋芒内敛,倘若混迹于人群中,笃定比普通人还不起眼。她却亮丽得泼泼洒洒,如同一团燃烧得风声呼呼的火球,走到哪里都要燃亮众人的眼睛。

  她叫颜姝,是棠冰城刑警大队第七分队队长。

  “你说的奇怪的东西,是这个吗?”颜姝弯腰探向床边。锋芒太露的眼神通常令人不快。但她的锋芒却透着简单的执著,黑亮热烈地凝视,令人讨厌不起来。

  小蒋连忙回答,“是这个!”

  那些衣服就摆放在床上。

  一套咖啡色格子的睡衣,舒展地摊开着。睡裤的腰仔细地掖在睡衣的下摆里,以一种“人”形的姿态仰卧着。看上去像是女主人故意摆弄过它们,看搭配起来是否好看——一套旧睡衣,有这个必要吗?颜姝和小蒋的眼光都没有看向衣服,而是注目于那把刀——一把不锈钢的西瓜刀,长而亮,触目惊心地插在睡衣上。

  叫小桃过来辨认,说这是女房客最喜欢的一套睡衣。常常穿下楼去吃早餐。

  女主人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如蒸汽般消失。但她睡衣却因为某种奇异的目的,当作她本人的替代品,被刺杀。虽然眼前没有一滴血,但这事想起来,终究还是有些诡异。

  颜姝思考问题时,习惯性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小蒋挠挠脑袋,发挥想象力,“会不会是这个女房客被一个变态杀手掳走了。在受害者的衣服上插一把刀,或许是他的独特记号。就像以前有个连环杀手每次都留下一朵浸满死者血的玫瑰。”

  颜姝低头想了想,轻轻踢了踢脚边的杂物,摇头说,“这个房间里虽然凌乱,但并没有搏斗的痕迹。说实话,我看不出有第二个人活动的明显迹象。”

  小蒋点点头,“那么,也许是这个女房客自己出于某种目的,把衣服和刀摆在这里。然后自己偷偷溜走了?难道是某种邪教组织的祭祀仪式?”

  颜姝脑后扎着短而直的马尾,因她点头而轻轻颤动,“这倒有可能。不过话又说回来,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要解决一个问题——密室问题!这里门和窗都从里面锁住了,里面的人是怎么出去的?”她命令小蒋说,“先下去查查这个女房客的详细资料!我明天就要。”

  小蒋赶紧答应着。知道这个女上司虽然看着赏心悦目,但惩罚严明风行雷厉。对她的指示不可怠慢,最好高质量高效率地完成。

  颜姝打算再从小桃这里了解些情况。却见小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远远退到门边上,一脸隐隐约约的迷惘恐惧。颜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床上的那套衣服。小桃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一套衣服,而是像在看一个被刺杀的死者!颜姝心里忽然一个恍惚,一种奇特而诡异的感觉油然生起。仿佛那套衣服自己有了生命,是一个看不见的“人”。刚才没注意到,睡衣的两只袖子向内弯曲着,仿佛是探向那柄西瓜刀!

  颜姝觉得背脊一凉,感觉怪怪的。她忽然觉得,是那套睡衣自己拿起刀,扎在了自己的“腹部”。没错!那柄西瓜刀刚好扎在睡衣的“腹部”。而睡衣袖子和睡裤微微扭曲,仿佛在痛苦挣扎。因了这些不起眼的褶皱和意味深长的细节,这套睡衣顿时被赋予了邪魅般的魔力。静静“躺”在床上,却似乎在无声地凄厉呐喊,诉说着不为人知的隐秘痛苦。

  “啊——”陌生的女人的尖叫声在颜姝的脑海深处浮现。她想,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在这个来自异乡的独身女房客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采证拍照都完毕,即将离开时。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颜姝和小蒋对视一眼,过去接起电话,“喂?”对方“啪”地挂了电话。

  颜姝带着小蒋他们回警局,一边想,这不是一起一般的失踪案件。处处透着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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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19 17: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像莲花一样绽放(1)

常洛每天勤奋地工作,过着几乎完全离群索居的生活,正常得近乎异常。
  但这原本不是他的性格。

  他的成熟抑或是衰老,不知从何时开始,却在一刹那间显露出来。现在他照镜子,会看见一个面容异常沉静的男人。头顶偶然会发现一两根白发。发稍还是黑色,发根却已变白。

  那个经常和一帮朋友喝酒到天亮,那个会对路上的漂亮女孩吹口哨,那个会突然露出整齐而白的牙齿大笑,那个在公共场合毫不避讳地讲粗口和荤段子……过去的那个男孩,已被生活击中而倒地死亡,只留下一具年少轻狂的尸体。

  一个男人慢慢从男孩的尸体上爬起来,虽然有一样的粗黑眉毛和挺拔轮廓,但已经是另外一个人。眼睛不再张扬着快乐流淌着青春,而是黑黑地沉下去,没入海底。在越热闹的场合越显得落寞,跟人说着话时会突然陷入沉思。这种气质,如果要用一个字眼来形容,大概应该称之为忧郁。

  常洛的妻子,是在一年之前死去的。

  在那座气候温暖的南方城市里,他们住在29楼的高空。那里空气稀薄,有时常洛从窗口俯瞰,都会觉得头晕。夏花却从这里跳了下去。穿着她心爱的黑色露背晚装,如同一只黑鸟,在夜里飞翔而下。清早发现的时候,她曾经完美的肉身已经损毁,令人不忍目睹。

  警察迅速赶来,用一块白布遮掩住她扭曲的身体,抬到车上运走。夏花的一只手从白布单里滑了出来,静静地垂着,没有血色的单薄。

  当时呆呆站在一旁的常洛忽然跑上去,紧紧握住了那只手。这是他的妻子,和他并不相爱的妻子。但这却是他们在这世间最后一面尘世因缘。握着的手冷而硬,那么陌生。常洛空空荡荡的心里,忽然有一些迷惘和酸楚。

  他回想起夏花的时候,总会想起一种神秘而浓烈的香气。他一直觉得米兰·昆德拉的一段描写很适合她:

  她想成为一种玫瑰香,一种四处扩散的香味,四处去征服。她希望就这样穿透所有男人,并通过男人,去拥抱整个世界。

  夏花穿梭于不同的男人之间,一颗心早已玲珑剔透。一眼就看穿他,知道他并不爱自己。却依然选择嫁给他。大概只是因为疲惫,想要找一个互相取暖的伙伴。可是,她显然错了。既然不相爱,又怎能抚慰到内心深处的孤寂呢?

  夏花死前的一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已经相当疏远。或者说,是从未真正亲近过。她常常整夜不归。有一次,凌晨四点,门铃响起,常洛去开门。春寒料峭的天气里,夏花穿着黑色的紧身裙,裸露着大片大理石般冰冷的白色肌肤,脸上的胭脂也仿佛冷却。瑟瑟发抖。

  她猛然扑进他的怀里,浓郁的香气将他紧紧拥抱。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哭泣的泪水滑落到他的颈项里,很快就在低温里变得冰冷。他也拥抱她。但是,他并不是她激越的情感世界里的那根救命稻草。拉不回她那颗因为绝望而慢慢沉沦的,玻璃一般脆弱的心。

  对于常洛而言,夏花也只是香气而已。倏忽来去,他无心挽留,亦不可挽留。

  在她死去一年之后,他甚至已记不太确切她的相貌。只记得她有迷离美丽的眼,丰软诱惑的唇。他费了好大劲去翻找照片,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根本就连一张合照都没有。这说明,他们在一起时,就从未有过要将彼此铭记的念头。

  但他却意外地找到了自己和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合照。满满几大本相册,落满尘埃。那个女孩子的笑容,清澈洁白,像一朵小小的莲花,绽放在记忆深处。内心某处被轻轻一碰,溢出彻骨的悲哀。那是一种,久违的温柔。

  可是,除了怀念,他又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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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19 17:36 | 显示全部楼层
夏花死后,常洛觉得房子太空,曾经养过一只狗。取名叫便士。
  便士是一只金毛猎犬,有长长的耳朵和淡金色的毛。当便士还是一只断奶不久的小狗时,常洛一点不习惯它的存在,常常会遗忘它。这时,肚子饿得扁扁的便士就会来到他脚边,用渴望的黑亮眼神看他。如果常洛还没有觉察,它就用鼻子使劲嗅他的裤腿,或是干脆搭着沙发边缘站起来,用毛茸茸的小爪子一下一下地拍他的胳膊。

  常洛觉得便士有点像一个小孩子。温暖,简单,贴心。

  到便士长到半大的时候,常洛已经习惯每天带它出去散步。便士活泼而友善,出门喜欢和一切形貌体积迥异的狗打招呼,热情地摇尾巴。也喜欢和一部分人亲热,也就是说,专门钟爱扑向年轻貌美的女孩,抱着她们的大腿,兴奋地朝她们的手背和胳膊一阵猛舔。把人家弄得湿漉漉心慌慌地尖叫,常洛急忙喝止。它却在一边无辜地摇着尾巴,发出温柔的呜呜声,仿佛试图说明自己只是一只尚未成年的小狗狗。

  大多数女孩子都会释然一笑。有时还会摸摸便士的头,掏出些零食给它吃。

  和常洛截然相反,半大的便士在这个小区里,获得了很多人的宠爱。于是,常洛在工作忙的时候,就把便士放出去,让它自己去散步。一两个小时以后,便士会自己回来,用前爪“笃笃”地拍门。然后进门吭哧吭哧地喝水,吃狗粮。

  本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但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常洛在屋里用电脑做一份设计的时候,忽然听到楼下忽然响起一个女人惊叫和咒骂的声音。一阵声响很大的拍打声音过后,便士委屈地大声呜呜了起来。

  常洛赶紧出门去看。一个涂乌黑口红的年轻女人,正倒竖起眉毛,用手里尖角四突的白色购物袋猛烈地击打便士。便士手足无措地傻傻站着,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地砸中,痛得嗷嗷叫。它还从未遭遇过这样的阵势,大概是吓坏了。

  常洛认得这是楼下刚搬来的住户,“对不起,我的狗亲人,总喜欢和人打招呼。”

  年轻女人转头打量了他一眼,“来得正好!你看看,这叫‘打招呼’吗?”她愤愤伸出自己的手臂,鲜血淋漓,有几道爪痕。

  常洛很是意外,不明白平时很乖的便士怎么会伤人。看见便士凑过脸来蹭自己的手,常洛就狠狠照它的头顶拍了几巴掌。便士哼着灰溜溜地跑开了。

  陪这位年轻女士去医院检查,包扎,打预防针,花去五百多元。并且一直赔礼,保证以后把便士管好,不让“恶狗伤人”的事再发生。后来才听其他邻居说起,那天便士照例去亲近那个年轻女士,可她大概很怕狗,拼命乱躲,才无意中被便士的爪子挂伤的。

  但那天回去后常洛还是严厉地“教育”了便士一顿。便士可怜巴巴地耷拉着耳朵,抬起眼睛无辜地看着常洛。常洛的心忽然就软下来,摸着便士的头,“不要再淘气了。如果邻居去投诉,要把你处理掉,我们该怎么办?”

  半个月后,常洛急着回家赶一份设计图,便士却不肯上楼。常洛就让它自己在楼下玩。可直到常洛深夜加完班,疲惫地倒在床上,才想起便士一直没有回来。

  便士再也没有回来。他一遍又一遍出去找,呼唤便士的名字。但都没有。

  失去一只狗,就是在你认为它慢慢学会认得回家的路,一次次虚惊都能在附近的街沿找到它的身影时。忽然有一次,你找遍所有可能的角落,却再也看不见它毛茸茸的身影。

  常洛想过很多可能性,但真相却比想象更为恶劣。

  几天后,便士的尸体在小区茂盛的花园深处被发现。它是被投毒致死的。有人用拌了耗子药的红肠喂它。抱着便士僵硬的尸体,常洛一度哽咽,几乎落下泪来。一个大男人,在满满围观的小区居民中间,红了眼眶,不能自已。

  便士的死,让常洛蓦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无所有。这些年,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为了轻松自由,一边行走一边抛弃;自以为有一天只要招招手,它们就还会飞奔而来。可是,现在他忽然明白。丢失的那一切,就像便士一样,已经离去,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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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19 17:37 | 显示全部楼层
常洛一直觉得,是便士的突然死去,让自己最终作出这个决定的。
  既然失去就是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忽然之间,就不再拥有。那么,他就要在自己还能能力控制的时候,努力追寻。以免再也没有机会时,空留遗憾。

  常洛很快变卖了房产,提一个小小的行囊,离开了他和夏花一起呆过数年的城市。

  他先去了江南的一个小城。那里一定会有他想知道的线索。

  小城街道狭窄,空气清新。每个人行走的速度都悠悠缓缓。仿佛因了偏安一隅,就被尘封了岁月。停留在上世纪的某个年代。

  来去就只有几条小街,常洛很快就打听到他要找的人。是临街的房子,老旧古朴。

  “笃笃”敲响木板门,一个五十多岁的穿白汗衫的老头儿露出疑惑的脸,“你找谁?”

  常洛微笑说,“伯父,你好!我是榛榛大学的同学。”

  老头儿和善地笑着。常洛从怀里掏出照片,是大学时代一班年轻人旅游时的合影,个个笑得灿烂。指给老头儿看,“伯父你看,这是榛榛,这边这个瘦高个子就是我。”

  老头儿眯起眼睛看,哦哦地点头,呵呵笑着说,“是榛榛的同学,那进来坐吧。你找榛榛什么事啊?”

  常洛把事先编好的一套话说出来,“是这样。我们大学同学准备聚会,却没联系上榛榛。我到这边出差,就顺路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她。”

  老头儿说,“哦,可榛榛不在老家啊。毕业以后就一直在外面工作。”

  常洛忙问,“那可以把她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吗?”

  老头儿露出为难的神情,“都是她打电话来。家里没有她的电话啊!”

  常洛心里失望,轻轻说,“真的,一点联系到她的办法都没有吗?”

  “不急。呆会儿我问问她妈。”老头儿不置可否地笑,一边冲好一杯茶端过来,一边留意打量常洛,仿佛不经意地说,“你是榛榛的同学吗?怎么看起来比她大几岁啊?”

  常洛心里微微一惊。把别人当傻瓜的人,自己才是傻瓜。这话果然不错。他的确要比榛榛大两岁,这两年越发显老,看去就更不像榛榛的同学了。本来以为老人质朴,哪知并不容易骗。他尴尬地笑着摸摸脸,“工作很辛苦,成年累月地加班熬夜,显老了吧?”

  老头儿呵呵笑着,“我看榛榛的毕业照,里面好像并没有你。”

  常洛背心隐隐出汗,“我……是隔壁班的。”

  老头儿哦一声,神情越发不信他了,站起来,似乎打算送客。常洛也站起来,心情有些沮丧。老头儿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这样吧。你说说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等榛榛打电话来,我让她联系你。”

  常洛暗暗叹气,“行!我叫常洛,我的手机号是……”

  老头儿猛然回头盯着他,“你……就是常洛?”

  没想到榛榛的父亲,也知道他的名字。

  这样,他顺利地得知,榛榛正在那座栽满梧桐的城市——棠冰。

  下午放学的时候,穿着统一校服的市立高中的学生,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宽松的蓝白花纹的运动外套,遮掩不住女学生们蓬勃发育的曲线。她们走在嘴唇上有浅浅茸须的男孩子身边,笑得张扬而灿烂。

  一个男孩子快步追上一个两个女孩子,“明天放学后去打网球吧!我有多的拍儿!”他对身边那个胖胖的女孩子说,眼睛却瞟着挽着胖女孩胳膊的头埋得低低的女孩。

  胖女孩咯咯笑着答应,“好啊好啊,那你要等我们扫完地哦!”

  “嗯!”男孩子把书包甩到肩后,大步跑掉。暗暗地喜形于色。转弯的时候,突然“砰”地撞上一个人。这才看见树后面不声不响地站着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眼神漆黑,高大沉默。“对不起。”男孩子奇怪地看了他一样,走开了。

  吵吵嚷嚷的学生,慢慢走得差不多了。

  常洛从树后站出来一些,以便能获得广阔的视野。他抽出一支烟,准备点上。但当打火机闪耀火光的那一瞬间,手中的烟却一抖,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满地的梧桐叶把校门口铺成一片金黄。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出来。纤细的果绿色短风衣,套着灰色及膝秋裙。风把她的长头发轻轻扬起,肌肤仿佛白瓷一般晶莹。

  “榛榛……”常洛听见自己沙哑而发颤的声音。他本来不预备叫她的,只想悄悄看她一眼。可她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内心的震动还是超出自己的想象。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慢慢淡忘了她,此刻经年暗暗累积的思念却蓦然涌出,让他自己都吃惊。

  她闻声抬头,微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往昔怯生生的柔弱,已被时光沉淀成从容的恬静。她的眼睛依然纯净,但目光淡然,波澜不惊,仿佛在看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你……认识我吗?”她柔和而矜持地微笑。

  常洛一呆,浑身发僵。看着她陌生疑惑的神情,他忽然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是认错了人。眼前的人长得跟凌榛榛一模一样,但却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我是常洛。你真的……不记得了?”他声音发涩,自己都不确定起来。

  凌榛榛微微蹙起眉头,仔细地打量他,但还是摇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榛榛,我们走吧!”一个男子快步跑出来,年轻的额头上隐隐现出汗珠,“你等久了吧?啊,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凌榛榛转过头,露出浅浅的微笑,温柔如莲花盛开,“不是,认错人了。走吧。”

  踏着一路黄叶远去的两个背影,看上去那样幸福。学校旁边的唱片店里传出轻轻的旋律: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啊。幸运的是我,曾陪她们开放。想她,她还在开吗?去呀,她们已经随风飘走,散落在天涯……

  常洛转身离开,心里涌起无端的伤感。秋风萧瑟,适合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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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19 17: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第259号机密文件(1)

上次在Sunny宾馆失踪的女人的身份,已经查出来了。她叫严锦若,是C市人,35岁,在鹏飞国际贸易公司担任会计。和前夫离婚一年,有一个六岁的儿子。三个月前,向公司申请了年假,说是来棠冰旅游。
  小蒋曾打电话到严锦若家里,她声音苍老的母亲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地连说冤孽,说是严锦若到棠冰来,其实是来见她的情人,一个有妇之夫。但小蒋问她那个男人的姓名、联系方式时,她母亲却一概不知。只知道女儿总是称他为“阿原”。

  颜姝用笔轻轻敲着桌面上的笔录和照片,“上次我们离开时,那个一声不响挂断的电话,应该就是这个‘阿原’打来的吧?”

  小蒋撕破方便面的封盖,准备泡水,“是啊。而且,我觉得这个阿原有很大嫌疑哦。你想,如果他不想离婚,这个严锦若却一直缠着他,他也是很有可能产生图个干净的想法的!”

  颜姝神情严肃地说,“帮我泡一包,我要麻辣牛肉,谢谢!”

  小蒋看了下柜子,“可是只剩下一包炖鸡的了。”

  颜姝不假思索地说,“你那包不是麻辣牛肉吗?给我好了,你去吃炖鸡!”

  “喔。给你。”小蒋一呆,显出悲愤的表情,双手奉上热气腾腾的方便面。

  颜姝头也不抬,大筷大筷地夹起面来吃。吃完以后擦擦嘴,看向小蒋,“我的肚子好像还没有饱!”

  小蒋连忙用双臂护住面前的泡面,“老大,我真的只有这一碗了!”

  颜姝严肃地指出来,“我记得上次小桃来看你,带了很多鲜橙味的夹心饼。”

  小蒋含含糊糊地支吾着,在柜子里翻看,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啊”了一声,两眼圆瞪,把椅子拖到颜姝身边,“老大,我想起一件事,可能对案情有帮助!”

  颜姝来了兴趣,“说说。”

  小蒋神神秘秘地说,“你说我为什么一见那堆衣服那样摆,就急急忙忙叫你来?那就是一个优秀警员的素质啊!我刚刚想起来,我见过一个类似手法的案子。当时虽然没立刻想起来,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熟悉……”

  颜姝眼睛一亮,“到底是什么事?”

  小蒋的眼光投向窗外,仿佛在回忆一桩重大的往事,“那还是我刚刚毕业的那年。咳,也就是2002年1月份的时候,我到B市公安局实习……”

  小蒋刚开始实习时,遇见的第一个案子就是那件失踪案。

  报案的是“满天星”游轮。B市里有个著名景区,叫烟溪湖,通向长江的支流。每天有很多游客来这里坐船旅游。一天,“满天星”游轮的管理处突然闯来一个乡下女人,吵着要找她丈夫,说是几个月没往家里寄钱了,要找他问个清楚。管理处的人说很久没见到他了。乡下女人不信,说一定是丈夫变了心,他们都在包庇他。管理处的人没办法,仔细一查,发现这个人已经在两个月前请了病假,说是回老家看病。乡下女人懵了,丈夫回了老家,自己却没见到人,难道丈夫是出事了吗?

  这样,才把这件失踪案报到B市刑警大队。

  失踪的人叫张云涌,二十九岁。刑警大队查了他老家那个小县城的医院,并没发现他的踪迹。又查了B市所有大医院的就医记录,也没有显示他来过。

  如果这件事就这样,再无后续。也就不会让小蒋记忆那样深刻了。

  一个月以后,他们又接到报案,有人在烟溪湖景区内的翠幛峰跳崖了。他们赶去的时候,晚了一步,那个人已经纵身跃下。据旁边目击的游客说,那是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的年轻男子。他的求死之心似乎异常坚决。

  “就像是石头着正步一样,直愣愣地朝崖边走过去。我在一边儿大喊,那边是悬崖,快停住!他好像根本就听不见,走到悬崖边儿了一点犹豫都没有,速度一点没减!就那么掉下去了。”一个在场的老年游客描述当时的情形时,一脸的不可思议,“就像个机器人。”

  对于小蒋来说,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后面。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月,才在悬崖下面找到了那个跳崖者的“痕迹”。

  不是尸体,而是衣服。

  悬崖下找到的那堆衣服,摆放的形状并不规则,扭扭曲曲的。但奇怪的是,这堆衣服,灰棉衣里面套着一件驼色毛衣,毛衣里是一件内衣。裤子的腰掖在毛衣下摆里,里面也套着一件秋裤。裤腿则像“骨折”一般奇怪地向外翻着。然后,裤脚下面是鞋,鞋里有袜子。

  真是非常完整的一套行头,活脱脱地扮演出一个跌落悬崖的人的模样!

  小蒋记得,当时自己给那堆衣服拍照片时,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发毛的感觉。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面对的并不仅是一堆衣服,而是看见了它失踪的主人痛苦地扭曲呼号。

  的确,把尸体搬走的人,仿佛是刻意用衣服来重现死者濒临死亡时的痛楚。小蒋当时对搬走尸体的人的动机,作了很多猜想,却终不能作出合理解释。他只能想,大概是个变态的人干的吧。

  在离衣服大约五十米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包,里面的身份证显示,跳崖者就是张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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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19 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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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姝沉浸在小蒋讲述的案情中,深深思索,“既然张云涌已经被定为自杀,那么即便背后有人促成这一切。他也不必现身出来,把尸体搬走啊。把案情搞复杂,对他有什么好处?”
  小蒋吃着方便面,“咳,现在有些人作案没有动机,就是变态!”

  颜姝摇头说,“不,我想背后那个人做这一切,一定是有目的的。你刚才说张云涌最开始请假的时候,是说去看病?”

  小蒋点头,“没错。”

  颜姝说,“这样看来,我们也许可以假设这样一种可能性:幕后那个人是用一种很特别的方法来加害张云涌。虽然张云涌是自杀死的,但尸体上却已经留下了非常独特而明显的痕迹,一旦被发现就可能顺藤摸瓜地查到他那里去。所以,他才被迫偷走尸体,并且摆弄受害者的衣服,故布疑阵!”

  小蒋钦佩地说,“有道理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颜姝说,“严锦若案和张云涌案,有某种比较相似的地方。如果真的是存在幕后凶手,那么手法的相似度非常高,不排除是连环作案的可能。”

  小蒋说,“不错,不错。这么看来,那个失踪的严锦若也很有可能已经遇害!可惜啊,我看她照片,虽然年纪大了点,还是很漂亮的。”

  颜姝歪起嘴角一笑,“又多耗费了这么多脑筋,肚子更饿了。快去拿两袋夹心饼给我!”

  小蒋没想到自己打岔的结果,是损失翻番,不禁露出无奈而悲惨的表情。他只希望自己的工作狂美女上司,赶快结束加班,不要再多耗费那些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爱的礼物”了。想起小桃,他的嘴角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微笑,那的确是一个很可爱而且很贴心的女孩子呢。话说回来,他应该感谢严锦若案,让他认识了小桃。

  正陷入迷思,忽然哪里传来一阵沉闷而急促的响声。他凛然一惊,猛然清醒过来。看见颜姝正倒竖双眉,用筷子猛敲他的方便面盆。他忙问,“什么事?”

  颜姝洞察秋毫地审视着他,“脸上浮现出那么诡异的笑容,对顶头上司的指令充耳不闻,一定是动了色心。想小桃呢?我告诉你小蒋,你要完不成这个任务,接下来一个月我都让你加班到天亮,看你还有时间追小桃没!”

  小蒋脸上堆出讨好的笑容,“老大,对于你的指示我一定跑得比斑马还快——你让我干嘛来着?”

  颜姝翻翻白眼,“案情档案!我要看张云涌案的案情档案,最详细的。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三天内给我弄回来!”站起来伸懒腰,“我下班啦!谢谢你的夹心饼。”她动作利落无比,呼啦把桌上的文件拨拉到抽屉里,喀嚓锁上,已经转身出门去了。

  小蒋冲她的背影喊,“老大,你开玩笑哪?那是和这里隔了千山万水的B市,我当时在那儿只是个实习警察,我怎么调他们的档案啊?”他的喊话如石沉大海。头痛而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明天去求人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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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19 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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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蒋开始给B市刑警大队打电话。
  “你好,我找下老石。”老石是当时带他的老警察,经验丰富,也很和善。

  “老石?这里没有姓石的。”一个中年女人严厉僵硬的声音,然后就“啪”地挂了。

  小蒋急了,老石是他在B市刑警大队唯一认识的人,也只有他能帮上这个忙了。连忙又拨过去,“对不起。老石……石庆祥啊!他是这里的刑警吧?我找他有点事,麻烦你叫叫。”

  “哦,庆祥儿啊。”那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有些缓和,但依然严厉,“他去年7月就退休了!”

  小蒋心想怎么这么不巧啊,正想多说两句,那边又“啪”地挂了。小蒋忍着气再次拨过去,“你好,是这样……”

  中年女人在那端发飙了,“我说你有完没完啊!跟你说了他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小蒋也怒了,嗓门儿一下子大起来,“闭嘴!小姑娘你听我说!”电话那端一下子安静了,半天才传来一个细细柔柔扭扭捏捏的声音,“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啊?”小蒋忍住想笑的冲动,严肃地说,“是这样。我是棠冰市公安局第七刑侦大队的小蒋,由于碰到一起罕见的失踪案,想调看一下你们2002年1月经手的一起案件的档案,当事人叫张云涌。”

  中年女人迟疑着说,“这件事,我得去请示一下。你等等啊。”高跟鞋噔噔地跑开了。这一去就是很久,小蒋简直怀疑她还会不会回来。正想挂电话时,中年女人的声音回来了,“我们领导说,要调看档案可以,但要有完备的手续。你去准备一份申请材料,加盖公章……”

  颜姝回办公室来时,已经快上午11点了。小蒋心中忐忑地凑过去,笑着说,“头儿,我刚跟B市公安局联系过了。”

  颜姝坐下来喝水,“拿到了吗?”

  小蒋笑,“还没……他们要求走足官方程序。我刚拟了份申请,你看没问题就盖个章。”

  颜姝探过头看了一眼他递来的申请,“你的字写得好难看!”

  小蒋脸红了,“老大!”

  颜姝往椅背上一靠,“不用了。我刚才已经通过我在B市的同学,调看了他们内部网站上的案情档案了。”

  小蒋叫起来,“原来你有门路啊?早说呀!害得我打电话去饱受凌辱,还憋了一上午写申请,我容易吗我?”

  颜姝脸色忽然一沉,盯着小蒋说,“我查了他们从2002年到今年的所有案件,一个一个挨着查的,可是我都没看见你说的那个张云涌案!小蒋,你不是编出来逗我玩儿的吧?”

  小蒋张大嘴巴,觉得自己真是百口莫辩,“老大,我真没骗你!确实是真的!”

  颜姝看了他一眼。小蒋虽然平时爱说笑,但想来也不至于开这么大的玩笑。而且那些细节,没有亲身经历也编不出来。心里是相信小蒋的,嘴里口气依然是上司的严厉,“要证明这一点,你最好拿出证据来——不然,小心你的‘追桃计划’泡汤哦!”

  一个疑问同时在他们心里浮上来:张云涌案的资料,到哪里去了呢?

  这个疑问能够解开,实在有很大偶然成分。小蒋都没想到会接到老石的电话。那个笑呵呵的声音响起时,他一开始还没听出来。

  “张大姐跟我说棠冰刑警大队有个小蒋找我,我一琢磨就是你!小子,找我什么事?”

  小蒋激动得差点趴下,“师傅!我可找到你了!”

  他应该感激自己灵光乍现喊了那位张大姐一声“小姑娘”,这句恭维获得的效应证明了他的诚实,还推动了陷入困局的侦破工作的进展。从此,他学精了。见着大姐就喊妹子,管着老太太叫阿姨。他尤其警惕中年妇女群落,她们正处于对年龄敏感对丈夫揪心的特殊时段,需要恰倒好处地因人而异地恭维。这是后话。

  老石的出现,使他们认识到这些案件,比想象中更为离奇。

  老石一听小蒋打听的是张云涌案件,就陷入了沉默。听小蒋说了新发生的严锦若案,把现场照片传过去给他看。老石也明显吃惊起来。

  “又出现了……”老石低低地说,叹息一声,“看来,我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小蒋啊,我去年提前退休,也是因为这个啊!”

  老石透露的情况,令小蒋吃了一惊。原来,当张云涌案引起的猜疑恐慌渐渐平息后,B市辖区内一个小县城又发生了一件离奇的案件。

  那是2003年3月。老石已经五十多岁,再过几年就要退休。重大案件都轮不到他头上,他也正好落得清闲。一天深夜,老石在办公室值班,正在打盹时,值班室的门忽然被拍得震天响。老石惊醒过来,看了看挂钟,凌晨两点多。他一边披起衣服去开门,一边猜想,莫不是哪家又抓住了小偷,或是哪里出了车祸?

  一开值班室的门,夜里的冷空气就嗖嗖地灌进来。微弱光线下,老石晃眼看见门口直愣愣地伫立着一个阴森森的女鬼,心里不禁一个咯噔。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神情惊恐,煞白的脸,两只眼睛瞪得吓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小腿光光的穿拖鞋,裹一件薄棉衣。看来是正睡觉时发生意外就跑出来了。

  女人在值班室喝了口热水,才缓过气来。眼白在值班室的灯光下翻得碜人,“……有鬼!”

  老石一怔,“什么?”他怀疑这个女人精神有问题。

  女人猛然一翻眼睛,抓住老石的胳膊,手指僵硬有力,仿佛某种动物的爪子,眼神里有绝望的迫切,“真的有鬼!就在我家里!它飘来飘去,我真的没有眼花。”

  女人仿佛强迫症患者一样,反复说这两个月来,她老觉得屋里有“某种不干净的东西”,与她共处一室。这天午夜下班回家,她更瞟见洗手间里有个人走出来,转眼又不见了。但裙裾一摆,却隐约给她留下了是一个“穿暗花长裙”的女人的印象。她吓了一跳,因为新婚不久的丈夫在外地上班,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赶紧查看一遍,确定门窗都锁好了。以为自己眼花,于是梳洗了睡觉。因为太累,很快就睡着了。

  如果她不是想起来小便,就不会看见那一幕了。

  女人的眼睛露出恐惧的神情,颠三倒四地喃喃自语,“衣服……那些鬼是衣服!它们趁我睡着了,自己就出来飘荡。像幽灵一样在房间里走动、旋转,一定是鬼附在它们身上了!而且,那些衣服根本就不是我的。就像是……跳艳舞的小姐穿的!一定是那只鬼带来的,它生前是个小姐吧?”

  老石最终同意第二天去她家里看一看。女人说起“衣服”时的奇异表情,触动了他的心。他想起了一年前跳崖的张云涌,也留下了一件诡异的衣服。

  女人家住在一楼。老石就躲在她家卧室外的窗户外监视。后半夜天气尤其冷。老石已经有点腰酸。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聊,很可能只是那个女人的幻觉。

  这时,卧室里一阵细微的“吱呀呀”的声音传来。他精神一振,赶紧伸长了脖子。那个女人又困又怕,已经睡着了。声音的来源是房间里的衣柜,它自己打开了!

  就像是在上演一出鬼片!老石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眼睛也因为恐惧而睁得老大。真的是衣服!它自己在房间里飘起来,旋转起来了。那是一件低胸露背的超短花裙,它扭捏作态,仿佛在无声无息地跳着幽灵的艳舞。老石的呼吸粗重起来。难道真如那个女人所说,是一个鬼魂附在这些衣服上吗?

  “我该怎么办,”老石哆嗦着摸向腰间的手枪,“要冲进去吗?”可面对屋里那诡异的幽灵艳舞,他却心里发虚。这时空气中隐隐传来“嗤嗤”的笑声,似有若无,令人胆战心惊。是那件性感花裙在笑吗?是它发现了窗外的自己,并讥笑自己的懦弱吗?老石感到一股热气涌上脸颊,双腿却开始不争气地发软。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

  熬到天亮,老石悄悄离开。他已经老了,没有血气再去面对这些匪夷所思的案件。

  一个月后,女人有一天醒来,发现一件性感的比基尼的黑裙“躺”在自己身边,吓得晕了过去。但从此以后,那个“衣服幽灵”再也没来骚扰过她。

  这件事还有后续。

  又过了一个月,女人丈夫的单位在打电话到家里来,问他什么时候能结束烹饪课程来上班。她丈夫名叫胡辛,在A市的“百里香”大酒楼担任二厨。四个月前,请假去某厨师学校进修。但却迟迟没有归来。刑警大队介入调查后,发现胡辛根本没去厨师学校。而航空公司的记录,却显示他请假后就直接乘飞机回了老家B城!

  胡辛的妻子觉得家里“闹鬼”,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警察还在胡辛家衣柜的角落里翻出一小箱衣服,里面全都是非常性感的怪异服饰,包括胡辛的妻子和老石看到的!胡辛的妻子完全不知道这箱衣服是哪里来的。而胡辛的前妻接受相关调查时,却轻描淡写地给出了答案,“那些嘛,都是胡辛的。他有易装癖!我就是受不了他这个毛病,才和他离婚的。”

  这件事流传开以后,“衣服幽灵”的传闻不胫而走。当地居民纷纷传说,是胡辛在回家的路上遇害了,他的灵魂却夜夜回到自己家里,在镜子面前穿那些心爱的性感女装!这种小道消息引发了小范围内的极大恐慌。

  作为办案警察,老石把他所知道一切都详细地写了一份报告上去。并且提到,张云涌案和胡辛案里,衣服都作为一种重要的“道具”,营造出了一种神秘不可解释的气氛。

  最后的结果是,案件不了了之,两件案子的消息都被封锁,列入机密文件,不得外传。而老石则在不久之后就主动申请提前退休。

  小蒋毛骨悚然地这番话转告颜姝时,颜姝眼睛一亮,“你师傅是说,在公安系统的机密文件里,有这两件案子的档案吗?太好了!”

  一个星期后,她吹着口哨回办公室,得意地朝小蒋晃着一个牛皮纸口袋,“知道这是什么吗?第259号机密文件!”

  小蒋眼珠都快掉下来,“老大,你太强了!机密文件都能搞到?”

  颜姝笑吟吟地说,“我搞不到。但我可以叫老头子去搞啊。他一听说我们有望查清一系列引起上面重视的大案,就颠儿颠儿地去帮我办了!”老头子,是他们私下对棠冰市刑警大队最高长官的昵称。

  看着颜姝喜气洋洋的面容,小蒋却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老石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转告颜姝,那是一个师傅对徒弟语重心长的叮咛。老石说,“有些事情,不是你我想得那么简单。我觉得这三起案件肯定有什么联系,背后有一股神秘力量。小蒋啊,听我一句:如果可能,你还是不要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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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19 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重影的朋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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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已是第二年的春天。出门会看见浅浅的嫩芽冒出来,在经过冬天风霜的老叶映衬下,仿佛花苞。虽然不是花苞,也差不太远。都是新的,生命刚开头。
  常洛来棠冰已数月。他凭借自己的才华和资历,在一家有实力的广告公司找到一份设计总监的工作。像他这样生活刻板而勤奋的男人,在棠冰这个悠闲的内陆城市,算是稀有品种。

  每天早晨7点半起床,花10分钟一丝不苟地刷牙和洗脸,每两天剃一次胡须。然后穿上前一天晚上烫得整整齐齐的衬衣和西装,认真打好领结,提着公文包出门。在公交车站旁边的台湾豆浆店里吃早餐,确保在8点钟以前登上车。到公司大概有50分钟的车程,到办公室时刚好9点。

  吃完午饭后,他会步行到附近一个街心公园,坐在树桩样的石凳上看报纸。如果下雨则在旁边的咖啡馆里。对面是市立中学。雕花栏杆,漆黑纤细,里面是暗红色的石头场跑道。旁边还有一个七里香的走廊,弯曲幽静。凌榛榛有时会到这里来看书。他不想吓到她。远远看她一眼,知道她好好地生活,已觉得心安。

  下班后,躺在床上静静看书,有时去社区的公益图书馆。周末两天则基本消磨在健身房里。逐一练习各种器械,直到大汗淋漓、肌肉酸痛。几乎不与任何朋友联系。

  这样规律的生活,在正常之中透着异常。而日子就像车轮碾过,没有终止或改变的理由。如果不是孟川突然来访,他的生活也许会一直这样持续。可既然噩梦降临,就终究有个开头。

  孟川是突然出现的。

  常洛记得那几天正是倒春寒。本来已经热得几乎要脱毛衣,忽然下一场大雨,气候忽然就冻结起来。走在路上,感觉比冬天还冷。

  给一个大客户修改完广告方案,常洛下班时天已经黑透。坐公交车回来,踏着满地泥泞,回租住的小公寓。高薪不好拿,周身骨骼仿佛被拆散后重新组装般艰涩疼痛,疲惫深入骨髓。可不能不拼命工作,因为孤寂比疲惫更难忍受。

  终于走到单元门口,常洛低头在裤兜里掏钥匙。灌木旁边仿佛站了一个人,但他没有在意。在这个城市里,他没有任何朋友,只有如同陌生人一般的榛榛。

  “洛子!”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久违的称呼,熟悉的腔调。

  常洛猛然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灌木旁站立的男人,背光而立,看不清脸。灯光从后面照出的他的轮廓。板型笔挺的灰呢大衣随意披在肩上,戴着压得低低的鸭舌帽,很像是上海滩里的许文强。见常洛迟迟没有反应,那个男人微微转过身,摘下鸭舌帽,露出一张牙齿洁白的笑脸,“洛子,我是川儿啊!”

  常洛先是迷惑,随即显出惊喜的神色,快步走过来,把重重的公文包一扔,重重擂在那个人的肩上,“真没想到你会来!”咧开嘴,真心实意地笑。孟川也笑着擂他一拳,重重的。两个大男人心情激动地拥抱,真实的体温勾起了心中沉淀已久的友谊。

  常洛拆开一扎啤酒,拿出两瓶摆在茶几上。好久不见,这夜该促膝长谈。

  孟川剃平头,眼神锐利,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习惯性地挂在嘴角。他现在的样子很精英。这让常洛微微有点不适应。他还注意到孟川抽的是雪茄。这是彰显富人身段的最佳道具。一般上档次的雪茄,一支的价格都在三、五百块。最贵的大概要上千元一支。真的是在烧钱。看来孟川这些年已经拼出一片天地。

  可面对这衣着光鲜的昔日旧友,常洛心里却淡淡地掠过一丝没来由的惶惑。在他原本死寂的心湖里,忽然有一颗意想不到的奇特石子投下。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在故友重逢的喜悦下,不知不觉地一圈圈晕开。他把啤酒瓶启开,推过去,“怎么来也不先打个电话?”

  孟川“嘿”一声,瞅着他,“你看看你手机?”

  常洛忙掏出来一看,“哟,没电了!你在楼底下站了多久?”

  孟川摇摇头,笑着说,“无关紧要。只是我明天上午的飞机,今晚想见见你。不然……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他话语里友情的温度让常洛心里一暖,“川儿,这么久没见了。看来你混得不错?”

  孟川沉下眼帘,悠悠吐出一口雪茄,仿佛在斟酌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还行!我大学毕业后就去了D市。在那儿开了一家广告公司。现在业务量还行,也算过上滋润的中产阶级生活了。”

  常洛说,“行啊!当老板是剥削阶级,你别硬把自己往卖命打工的中产阶级堆儿里塞啊。”

  孟川哈哈一笑,修炼得不动声色的眼里还是隐隐露出得意,“这点基业也是一点一点挣来的。你知道,这圈儿里就认熟脸儿。好在我外公在这业里有些门路,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公司就全靠腆着脸求这些叔叔阿姨赏口饭吃——也不容易啊!”

  常洛听出他事业有成的炫耀,却内心平静,微笑说,“川儿,你结婚了吧?”

  孟川深吸一口气,淡淡说,“结了,又离了。”

  常洛啊一声说,“那、那……”

  孟川说,“你想问邹兰吧?就是和她结的,也是和她离的。女人啊,就是贪心,老想长期霸占着一个男人。这怎么可能呢?我给她一笔钱,打发她走了。现在我找了个小姑娘——”神秘地凑近常洛,“才十九岁!哈哈,真鲜嫩哪。现在我学精了,以后就光泡妞,不结婚!”他兴奋地睁大眼睛,像喘气一样吃吃大笑起来,开始发福的肚腩微微颤动。

  常洛忽然觉得孟川很陌生。从前那个多情的少年孟川,虽然也三天两头地换女朋友,但对每个女孩终归有真心。现在的富豪孟川,却是赤裸裸地用钱来买,纯然的交易。这次见到的孟川,总给他一种奇怪的陌生的感觉。常洛感到内心的不安隐隐又扩大了一圈。

  陌生尴尬的空气在客厅里流动。常洛觉得这种热闹的谈话场面实际很虚假,他并不真正想听,孟川也仿佛不是真正想说。实在没意思。“那些热情纯真的最好的时光,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呢。”常洛忧郁地看着孟川,默默感慨。他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不由闭上眼睛,用手指揉了揉鼻梁两侧。

  孟川孤独的笑声逐渐变得干涩。被一口雪茄呛到,猛然大声咳嗽起来,满脸通红。

  常洛起身去给他倒水。

  孟川一把抓住他的手,头低低埋在膝盖间。久久都不说话。常洛拍着他的背说,“川儿你怎么了?”孟川声音忽然哽咽起来,“洛子,其实我一无所有!”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有些人功成名就,拥有了别人几辈子也赚不来的金钱,却依然觉得心中有黑洞,空虚填也填不满。

  气氛在这里开始转折。常洛觉得他和孟川之间横亘着的一道隔膜,这时才全然溶解。孟川把老板的派头丢到天边,像学生时代一样,抓起廉价的啤酒狠狠灌了一大口。

  静默突如其来,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然后闷头抽烟。

  再开口时,孟川已经有几分酒意,眼睛微微泛红,声音显得些疲惫,仿佛卸下伪装:“洛子,你变多了。”

  常洛默默地点点头。他深知这一点。也知道变化从何而来。却无力抗拒。

  孟川忽然抬起头:“洛子,你抬起头,看看我。我变了吗?”

  常洛没有抬头,因为刚才就很仔细地看过了。而且,说不出为什么,他有些本能地逃避去直视孟川。似乎看得久了,内心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就会加剧扩散。“当然变了。五年前最多就是一花花太岁,现在已经是黄金王老五了!”他笑着说。

  孟川并没有为这个玩笑发笑,而是脸色严肃地说,“洛子,给你看件东西!”

  “怎么了?”常洛本来是笑着问的,但看见孟川那张微微发胖的成功人士的脸上,奇怪地露出一丝漂浮不定的惊惧,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自己脸上的笑容也就有些发僵。他努力遏制住内心的惊疑和忧虑,重复说,“川儿,你怎么了?”

  孟川不说话,只是低下头,从他昂贵的名牌西装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常洛。

  这是一则豆腐块的剪报,关于一个什么会议的报道。由于印刷失误,字迹有重影,看起来分外吃力。“这是什么会,和你有关吗?”常洛皱眉说。

  “不是叫你看内容,是叫你看这个重影。”孟川瞪直了眼睛盯住常洛,一字一字说,“你老实告诉我,你看报纸上重影的感觉,和看我的脸的感觉,是不是一样的?”他的声音竟然微微发颤,难道是由于紧张吗?

  “重影”这两个字,仿佛一道闪电,刺中了常洛的内心。把刚才一直困绕着他,却又难以言喻的奇特的感觉,一针见血地指出来。常洛不禁像触电般地抬起头来,微微有些慌张地盯着孟川的脸。没错,就是这种感觉!从第一眼看到孟川开始,常洛就觉得他的脸看起来有些费劲,好像无论怎么努力,也总是看不清楚。现在看来,孟川的脸庞、眼睛、嘴唇……的确就像那张剪报,有轻微的重影,一切轮廓都边缘模糊。只是这种“重影”的感觉非常细微脆弱,行动转身,光影变化,就在心上滑过去了。

  “一个人的脸像字迹一样有重影,这怎么可能呢?真是荒谬的想法。”常洛把眼睛从孟川脸上移开,虽然心里觉得怪怪的,但理智还是重新占据了上风。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疲劳酸涩的感觉比刚才更明显了。

  “眼——睛——发——酸——”常洛心里忽然一凛,自己的眼睛如此酸胀难忍,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加班太久、视疲劳的缘故吗?况且,如果“重影”只是自己的错觉,那孟川是怎样洞悉自己的感觉呢?他又为什么如此慌张?

  常洛勉强说,“怎么会呢?”

  孟川执著地要他给个答案,“你就说有没有,一定要照真实的感觉说!”

  常洛看了孟川半天,有些违心地说,“没有。”

  孟川显得不信,“没有?”

  常洛点头,“没有!”看孟川神经绷得那么紧,常洛担心说是会刺激到他。而且孟川的脸并无明显的异样,多半只是自己的眼睛发花。

  孟川的脸色缓和下来,仿佛放下一块大石头。脸上浮现笑容,又去新开两瓶啤酒,“来,今天不喝醉不是哥们儿!”

  孟川启啤酒瓶盖的姿势娴熟,利落地一下,瓶盖飞出,白色的泡沫涌出来。常洛记得,当年在学校里,就有很多女生当面赞叹孟川这个动作很帅。可现在,常洛却紧紧盯着孟川的袖子。银灰色西装的袖子,质地平滑,纹理细腻,在灯光下泛出光影变化的光泽。那轮廓边缘,如此清晰!

  常洛扼制住心里隐隐升腾起的恐惧,尽量平静地瞄向孟川的脸。因为有几分醉意,孟川显得红光满面——那是一片给人以模糊感的红色,看久了会有轻度眩晕感。

  常洛急忙移开眼睛。客厅里,淡绿色的沙发没有扶手,白色的天花板中央挂着落有尘埃的吊灯。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远处阳台角落的那盆富贵竹,因为经月没有浇水,一些叶子的边缘已经呈现微微卷曲的黄。一切都清晰如平常。

  惟有面前喝得正欢的昔日死党的脸,不可思议地看不清楚。

  这么说来,出现重影的不是自己的眼睛,而的的确确只有孟川的脸!怎会这样?一股凉沁沁的感觉,像一条冰凉濡湿的蛇,慢慢爬上常洛的背脊。

  一瓶啤酒摇摇晃晃地凑到眼前,孟川眼睛明亮脸庞模糊,笑容诡异地呵呵笑,“干!”

  常洛一个激灵,颤抖着接过酒瓶,一仰脖子喝下半瓶。酒精热辣,意识扭曲。“我一定是喝醉了。”常洛这样想着,便一口一口地灌酒,直到眼前一切都模糊,家具开始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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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19 17:4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夜常洛在半夜醒来,到卫生间呕吐。孟川不知在何时离去。常洛只觉得头脑一片清明,在黑色潮水一样汹涌的往事里,一张莲花般的面庞轻轻地微笑,旋转而来。
  常洛想,在棠冰重逢之前。自己最后一次看见凌榛榛,应该是在五年之前吧。

  那是一艘漂亮的船,浑身是像西藏天空一样的纯净的蓝色。凌榛榛站在甲板的栏杆边上看海。清秀的直发被海风吹起,如同一只挣扎起舞的蝴蝶。海风猛烈,她淡蓝色背影却如此纤细,让他担心她会不会就此被风吹走。

  那天的海水像墨一般的深沉,无边无际地蔓延。呜呜的风响在海天之间弥漫,像谁在哭泣。常洛记得凌榛榛一动不动地看了好久,整个人显出淡淡的迷惘。

  不知是否是感觉身后的常洛的注视,凌榛榛倏然转过头来。常洛的心猛然一跳。然而,她的眼光只是漠然掠过他的面庞,就像掠过任何一个陌生人的面庞,毫无停滞,无喜无怒。

  常洛低下头,继续隐藏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默默看着凌榛榛提起行囊下了船。

  凌榛榛从此走出了他的生活。

  常洛觉得,能够忘记是一件幸福的事。这样,就不会被往事纠缠,可以全心全意开始新的故事。这样,就不会在午夜醒来,在被酒弄痛脑袋后,又被再也找不回来的人弄痛心脏。

  在酒醒的深夜,忘记了谁,想起了谁,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有些人转眼便付诸脑后,有些人却将被铭记一生。

  孟川是第二天上午九点钟的飞机。常洛特意请了假去送他。

  前一天的诡异时光仿佛已随阳光而消散,昨夜喝醉前关于面孔重影的荒谬记忆,就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孟川又戴上了他压得低低的鸭舌帽,和宽大的墨镜,悠然点上一根雪茄,“洛子,机场不是这条路吧?”

  常洛说,“我先带你去看一个人。”

  孟川看看表,“谁啊?”

  常洛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市立中学充满了一天开头的清新忙碌的气氛。先来的学生从容的笑着打招呼,稍微迟一些的则一边往嘴里塞包子面包之类的早点,一点飞奔而来。都是年轻得令人羡慕的脸。

  “凌老师早”的问候声纷纷响起,常洛眼睛一亮,“她来了。”孟川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凌榛榛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对她的学生们微笑着说“你们早”。学校门口有个大斜坡,凌榛榛推上去有点费劲,一个高个子的男孩蹦跳着过来,开心地说,“凌老师,我帮你推!”常洛恍惚记得,这正好是那天约女同学打网球的小子。

  凌榛榛微笑着把车交给他,“谢谢。”

  “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还不快去上课?”听见这严厉的一声呵斥,高个子男孩回头一看,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江老师早!”

  严肃的江老师从男孩手里接过车,对凌榛榛却笑得温柔,“榛榛,今天下班后有空吗?”他就是那天和凌榛榛一起下班的年轻人。他们默契地谈笑着,并肩走进学校里。

  常洛发出连自己也未曾觉察的一声叹息。终究还是有些失落。

  孟川“啊”了一声,用指关节轻轻敲击自己的太阳穴,恍然大悟,“她不是那谁吗……凌榛榛对不对?我的天!多少年过去了,你还和她没完没了啊?”

  常洛说,“我只是悄悄来看她一眼。不打搅她的生活,只是祝福她。”

  孟川非常不以为然地咳嗽一声。他现在已经完全无法接受这种爱情哲学。“行了,纯得跟少活了十年似的!兄弟一场,别说我没提醒你——以我这些年纵横商场练出来的一双毒眼来看,你如果对凌榛榛还没死心,现在可是个好机会!”

  常洛忍不住问,“为什么?”

  孟川很有把握地说,“她现在遇到难题了啊。你刚才顾着以一副怨妇的眼神盯那男的去了,没注意看凌榛榛的表情吧?她的笑容显得很勉强,思虑重重的,一定出什么事儿了。相信我!赶紧打听清楚了,趁虚而入,不定还有机会呢。”

  常洛遥遥望向学校大门露出的小片空旷石头场,心提起来,“她出事了?”

  送孟川去机场,四周人流穿梭,上演悲喜不同的离别剧码。

  “这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登机前,孟川又喃喃地重复了这句话。常洛心里不禁起了一阵惆怅。

  孟川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匆地走回来,低着头对常洛说,“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帮我照顾一下邹兰……我曾经求她留下,可她终究不肯原谅我。是我对不起她!”

  常洛说,“别瞎说!你怎么会出事呢?”

  孟川的脸上浮现出无奈和忧虑,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把抓住常洛的手,重重握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去。

  孟雄川的手温暖宽大,但有一种绵乎乎的质感挥之不去。他记得孟川从前的手很硬,那是打篮球打出来的。可现在却变得奇怪的软,却又不是脂肪堆积的清晰的软。这种奇特触觉使常洛在飞机起飞很久后依然感觉不适。

  孟川把墨镜摘下来,回身向常洛挥手告别。在写实的背景中,孟川的脸好像是PS过度的照片,微微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常洛心里忽然就涌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惶惑。他回想起昨夜孟川红光模糊的面孔,内心不由惶惑:那究竟是酒醉后的幻觉,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抑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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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19 17: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孟川失踪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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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姝两眼冒着美丽的灼灼黑光,像只机器猫一样在办公室里手不停脚不住地来回踱步。她挥舞手臂慷慨激昂地说,“我们到D市去!我们到全国去!我们到一切‘衣服杀手’可能出现的地方去!有了老头子批给我们特别工作组的自由权限和大笔经费,怎么还可能有我们破不了的案子呢?”
  办公室里第七大队的刑警们个个面无表情神情疲惫地趴在桌子上。整整一个上午加中午,他们的老大自从被老头子叫去面谈一次后,就一直这样精神矍铄。他们已经从开始的热血沸腾变成了死水微澜。那“微澜”是因为他们的老大说到兴奋时,会突然拍一下他们趴着瞌睡的桌子,震动他们麻木的神经。

  小蒋神情痛苦地打了个呵欠,“老大,不就是成立一个系列失踪案的特别侦破小组吗?”

  颜姝睁圆了眼睛,“这是普通的侦破小组吗?这是刑警总部秘密授权成立的!我们有权限要求全国刑侦系统任何一个部门配合我们!棠冰市还没得到过这样的重用呢。我们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把幕后凶手揪出来!你,还有你,难道不想少年成名吗?”

  小蒋说,“想。可我们现在最想的是吃午饭。老大,现在已经快3点了!”

  颜姝抬头看钟,“这么晚?那散会吧。小蒋,帮我泡包方便面。”

  小蒋一脸悲愤,仰天长叹,“为什么又是我?”

  颜姝抱过来小山那么高一堆资料,“因为你要留在办公室看全国各地传来的案情档案,反正也没时间出去吃。当然,其他人也有哦!”

  近几年来全国的失踪案几乎都汇集到这间办公室里来了。

  小蒋看完一尺高的档案后,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苍老了十岁。再看看办公桌上三倍于已看高度的未看档案,只觉得连寻死的心都有了。他萧索地长叹一口气,随手从那堆“小山”里抽出一个档案袋。

  这个档案袋似乎特别沉,也特别厚。所以目标比较大,随意一抓之下,被抽中的几率较高。小蒋嘀咕着,“装什么这么重?”一边拆开来。看来封存这个档案的人,工作非常细心负责,不但有几十页的详细案情说明,多个相关证人的证词记录,还附有厚厚一摞现场照片。怪不得沉甸甸的。

  小蒋跳跃性阅读,飞快地浏览案情概要:

  ……据电梯公寓的保安表示,从3月以后就一直没再见过失踪者。对失踪者家里生活垃圾的检查和分析,说明在失踪前几个月的时间里,失踪者应该是待在自己家里。而失踪者公司的员工也证明,失踪者从3月出了一趟差回来以后,就一直请假。本来4月就该回公司上班,可超出两个月以后,还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手机、家里都联系不上,公司的人遂报警……

  小蒋不禁嚷起来,“老大,我手上这个案情的布局,跟前几例很神似啊。说不定又是一起有关联的案子喔!”

  颜姝和其他同事的头,都深深埋在各自的“小山”之后,没人有力气理他。小蒋有些无趣,也没有心思再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便开始翻照片。几十张照片,从各个角度,把失踪者房间的布局摆设,全方位展示出来。

  小蒋一边飞速翻看,一边小声地啧啧赞叹,“嚯,生活真够糜烂的!瞧那台大液晶,估计比我们家小桃还高呢。对了,这种雕花古床可值钱呢。还有那对花瓶,起码顶俩套房子。而且卧室那么多间,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他忽然停嘴,盯住了手中那一张。

  那是一张床的中景照片。是很宽大舒适的席梦思,印有硕大明艳的绿色叶片和黄色花朵。窗帘没有拉开,房间里的光线微微发暗。

  接下来一张,仍然是那张床,但换了近景。被子微微隆起,仿佛有个人躺在里面。但并没有脑袋露出来。难道是什么人蒙头大睡时被谋害了吗?

  小蒋微微紧张起来。赶紧翻看下一张照片。被子被揭开了——里面并没有人,但却有一套衣服!是一件男式睡衣。

  “它摆放的样子……”小蒋倒吸一口冷气,蓦然感到一阵凉意从脊梁上蹿上来。

  是的。那种宛如幽灵附身的衣服,又出现了!

  小蒋声音腾地站起来,激动得声音发颤,“老大,有情况,快来!”

  颜姝眯着疲惫双眼走拢来,一看照片,也是精神一振,“这套睡衣‘自然’地打开铺着,睡裤的腰套在睡衣下摆里,很有点‘人’的感觉。而且,它的‘左腿’直伸着,‘右膝盖’却向外弯着;‘左手’和‘右手’交叠着放在胸腹的位置上。小蒋,你怎么看?”

  小蒋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半天,已浑身发毛,“是那种衣服!是一个人干的吧?”

  颜姝又仔细地看了看,沉吟说,“你有没有觉得,其实这套衣服摆放的目的,是想表现一种睡觉的姿势?不过,这其中有什么道理呢?”

  小蒋吐了口气,“你再仔细看这个。”他把前面两张对床的中、近景照片挑出来,摆在桌子上。这时被子还没有掀开,晃眼看去,被子微微有个人形的凸起痕迹。这样就给人一种有个人在被窝里睡觉的错觉。如果假设幕后有个人,把失踪者劫持走再布置了这个现场,那么他的心思实在细密得可怕!

  颜姝深深吸了口气,“是啊,做这么逼真有什么必要啊?”

  小蒋说,“真TMD诡异!” 一股冷冽的寒气从脚底涌上来,老石的话又浮上心头,“小蒋啊,听我一句:如果可能,你还是不要碰的好。”

  这一次的失踪案,似乎不是全无线索。

  档案袋里的资料显示,在这个失踪者闭门不出到失踪的这段时间里,有一个年轻女子每隔半个月左右,就会提上大包小包的食物去看他一次。

  这可以很好地解释闭门三月的食物来源问题。

  保安说,这个年轻女子是失踪者的女朋友。以前是常常住在这边的,但近来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变得冷淡了。年轻女子搬了出去,而且每次送食物来,也几乎是立刻就走。而且有几次眼圈还是红的。

  据当地警方调查,这个年轻女子是附近一所大学的大二学生。和失踪者交往了大概有半年时间。她说她是按照男友的要求,到超市采购食物给他送到家里去的。如果东西吃完了,他就会打电话给她。每一次她去送食物,按门铃都没有人来开门。所以她把东西放在门口,就立刻离去了。最后一次送食物去,是在5月底。此后,她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也许他变心了吧。”这个年轻的女孩这样解释男友的反常。而得知男友失踪后她显得非常吃惊,但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她的男友既然闭门不出,就一直都在家里。那么为什么每次都不给女朋友开门呢?

  “我觉得这个细节倒很有意思,”颜姝说,“你看,大厦保安说,大约在一个月之前,有一个女人曾经来探望过失踪者。不是他的女朋友,年纪要大一些,大概有二十七八岁。女人是下午来的,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保安说,女人走时,似乎看见她在用纸巾擦眼泪。”

  小蒋眼睛一亮,“就是说,这个女人可能知道一些重要的情况!”

  颜姝点头,“立刻跟D市那边联系,要他们把那幢电梯公寓最近两个月的来访记录传来。我们务必要查出这个来访的女人!”

  小蒋点头,起身去办这件事。

  颜姝继续在这摞厚厚的资料中搜寻有用的信息。

  办公室里忽然传来两声“轰轰”的声音,仿佛是某种巨兽的大口喘气的声音。颜姝吃了一惊,抬头四望,并无什么东西闯进来。接着一声火车尖利的鸣笛声响起,“轰隆轰隆”地开过。

  颜姝正在琢磨,侧对面办公桌的小萧已起身走出去,一边说,“喂?哪位?”颜姝哑然失笑,原来是手机铃声。自己终日沉溺于案情之间,对这些生活小花招反而迟钝。

  手机……颜姝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可以从失踪者的手机通话记录着手,去查他近来都跟什么人联系过,说不定还能从中查到那个神秘来访女人的电话!从前要跨省跨市去查非常困难,可现在“特调组”的名声岂是虚担的?

  她对刚接完手机笑吟吟走进来的小萧说,“交给你一个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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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20 19:23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蒋那边调查的结果不是很理想。长长的大厦访客记录的清单,几乎把办公室的传真机打印到没墨。小蒋加了一晚上的班,细细排查一遍,终于在5月23号那一页,找到了访问失踪者的访客记录。的确如报保安所说,是一个女人,是在5月23日下午16:20抵达的。登记表的“访客姓名”一栏,字迹潦草歪斜得几乎无法辨认,比较接近的猜测是“都芝”。“联系方式”一栏,倒留了个手机号码,但却只有十位数。显然,这个来访的女人是有意地模糊和隐藏自己的资料,使人难以追查。
  这样的结果让颜姝有些沮丧,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小萧那边。

  “我查了失踪者手机和固话的近3个月来的通话记录,特别锁定了5月23日这一天。我发现,这一天失踪者家里的固话打出过两个电话,接收者都是同一个手机号码。”小萧是个皮肤白皙的姑娘,说话有条不紊。

  那天既然只有一个访客,那么失踪者很可能就是在和她联系。

  颜姝充满希望地看着她,“你查到那个号码的机主了吗?”

  小萧说,“查了。但那是个二手的移动神州行号码,根本追查不到现在的使用者。我就拨打了这个号码,可是语音系统提示,该号码已经欠费停机了!”

  颜姝尽量不把失望表现出来,但双目已经黯然,“噢。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一切又陷入毫无头绪之中。她觉得,这层层迷雾厚实得就像墙一样,无论怎么用力都撬不开一线光明。

  小萧忽然在身后叫住她,“队长。我还查到,失踪者在今年3月份的时候,到棠冰来过一次。在棠冰期间,同一个手机号码在他的通话记录中出现过多次。”

  颜姝问,“哦?这个号码能联系上吗?”

  小萧说,“能拨通,机主也查到了。”

  颜姝忙问,“他是什么人?”

  小萧说,“他叫常洛。是本市一家知名广告公司的设计总监。”

  常洛,颜姝默念这个名字。她准备紧紧抓住这根稻草,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榨出来。

  那个男人走进办公室里时,颜姝正埋首于丘陵般连绵起伏的档案卷宗里,直到听到当当的敲门声,一个温和低沉的男人嗓音问有人吗,才像长颈鹿一般伸长脖子探出头来,不耐烦地大声说找谁啊。

  那个男人说,“打扰了。请问颜队长在吗?”

  颜姝眯起因为熬夜导致的黑眼圈,透过杂草般蓬在额前的头发,看见一个男子站在门口。这个男子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洁净感,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淡绿色的衬衣像刚熨过一般笔挺。颜姝忽然想起一个奇怪的比喻,觉得他就像一块夏日里的大薄荷,丝丝地冒着凉气。这个念头让她有些想笑,表面上却端足了刑警大队长的架子,“我就是。你哪位?”

  那个男人走进来,向她伸出手,微笑说,“你好。我是常洛。”

  他的眉眼和梁朝伟有些挂相。眉毛粗黑,眼神忧郁。梁朝伟的忧郁眼神是几分天生,几分演技。这个男人的忧郁却仿佛是古井里长着的水草,随水波荡漾,已浑然一体。就连他笑的时候,忧郁都不曾溶解半分。

  “怎么会真有像日本漫画男主角一样的人呢?”颜姝在一刹那间有一点失神。她恍惚觉得他的忧伤眼神就如同飘摇的水草,长长地伸过来,轻轻拂过自己的心尖。

  常洛客气而直接地切入正题,“你打电话说,我的朋友孟川出事了?”

  颜姝迅速回到案件的思路上。她找常洛来,是要和他聊一下D城那宗最新的失踪案。虽然刚好这天是星期六,但对这个精神勃勃的年轻队长而言,并不存在所谓节假日。现在,她秉持一贯简洁利落的风格,三言两语就把案情介绍了一遍。

  常洛微微紧张地蹙起浓浓的眉毛,专注地聆听。显然,他是真的关心这个朋友。“你们会不会是遗漏什么呢?我是说,我这个朋友相当贪玩。一时心血来潮,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跑到哪个角落去玩,这样的事他也不是没干过。不能据此就说他失踪了吧?而且,你还用了‘离奇’两个字来形容?”他的语调温和,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而缓慢。态度明显有所保留,但眉目间却有不易觉察的焦虑。

  “你是觉得警方‘失踪’的结论过于轻率吗?”颜姝挑起眉毛,埋头在文件堆里翻了半天,“啪”地把一叠照片摔到常洛面前,“看看这几张照片,你对这件睡衣有什么感觉?”

  常洛接过去,仔细地翻看。看到最后一张,又翻过来重新看一遍。久久没有说话,抬起头来时眼里隐隐掠过一丝古怪而迷惘的表情。他问颜姝,“这是孟川的睡衣吗?”

  颜姝当然不会放过他眼里那种的奇怪的表情,“对。你见到过这种摆法吗?你怎么看?”

  常洛摇头说,“没有。虽然有些奇怪,但就这件衣服而言,倒是一种很正常的‘睡姿’。”

  颜姝一怔,他的话倒是和她的第一感觉相同的。但常洛貌似从容,却显然有所隐瞒。这令她蓦然心头火起,“但这只是一件睡衣!一个人把他的睡衣苦心摆成这个样子,再用被子盖好,然后失踪!哈!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朋友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气忿忿的,站起来快速地来回踱步。

  常洛微微有一点吃惊,不明白这个美丽的女刑警怎么突然发火,却仍保留温和的态度,“这一点我也不能回答。可是,这种恶作剧似的东西,又能说明什么呢?”

  颜姝涨红了脸,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她很帅地挥动了一下手指,“OK,我向你说明为什么!”说着蹬蹬蹬地大步走到对面小蒋的办公桌前,埋头对着上面小山一样的文件猛翻一阵,扯出几个档案袋。又蹬蹬蹬地走回来,“轰”地堆在一脸莫名其妙的常洛面前。

  “看了这些,你就知道这些衣服的意义了!”颜姝心里微微也犹豫了一下,觉得把这些机密文件给一个陌生的普通人看有些不妥。可还来不及细想,文件已经交出去,话也已经出口。她虽然是个刑警,却是个感性思维大于理性思维的人。其实这也未必就是缺点。很多次,她都是凭借自己比别人稍强一点的直觉,找对了破案的方向。这一次,她也模糊地感到眼前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常洛表面仍然镇静,但心里想必是对这个女警的暴烈脾气感到目瞪口呆了。但他关心孟川,也就不管那么多,拿起面前的文件读了起来。越看脸色越是凝重,眉宇间也弥漫起不可思议的迷惘。这几件和“衣服”相关的案件,果然个个都称得上离奇。尤其是胡辛的那件案子,简直如同闹鬼一样。翻到最后,他发现一张纸上把这几件案件都列了出来。

  第262号文件:失踪人员档案

  编号一

  失踪人员:张云涌

  失踪时间:2002年1月5日

  相关资料:失踪时年龄29岁,已婚,是B市烟溪湖景区一艘名为“满天星”的游轮上的职员,担任舵手职务。失踪前三个月请假外出就医。1月5日,一名男子在烟溪湖翠障峰跳崖自杀,疑为张云涌。但经查找未见尸体。此外,其间该市各大医院并无张云涌就医记录。

  编号二

  失踪人员:胡辛

  失踪时间:2003年1月19日

  相关资料:失踪时年龄42岁,已婚,B市人。在A市“百里香”酒楼担任二厨。失踪前三个月,胡辛告假去某烹饪学校进修,此后一直就失去音信。后经核查,该烹饪学校并无名叫胡辛学员。但却有胡辛乘机返回B市老家的记录。此外,胡妻曾报案说有人潜入自己家中。

  编号三

  失踪人员:严锦若

  失踪时间:2003年11月18日

  相关资料:失踪时年龄35岁,离异带一子,在C市鹏飞外贸公司任职,从事会计工作。失踪前三个月把6岁的独子托付给父母照顾后,请假外出旅游,此后就再无消息。

  编号四

  失踪人员:孟川

  失踪时间:2004年6月12日

  相关资料:失踪时年龄27岁,离异,在D市经营光明广告公司。失踪前开始三个月以精神不佳为由在家办公。据住家所在大厦保安表示,其间一直由其女友送去食品。并有一神秘女子前去探访过他。

  “现在你明白这些‘衣服’的意义了吗?”颜姝看着常洛。他低着头,一声不吭。从头顶看下去,他的肩膀宽而平,干净的淡绿色衬衣领口里,颈项修长匀称。头发还有些湿,散发出清新味道,像是出门前刚洗过澡。

  颜姝说,“这四个失踪者处于不同城市,但却有种莫名其妙的相似之处。他们之间起码有两种关联。第一,当然就是在他们最后出现的场合,几乎都会出现一套精心摆放过的衣服。仿佛都是在模仿其主人的某种姿态,比如像严锦若是用西瓜刀刺腹,孟川是睡觉,张云涌是跳崖,胡辛的比较离奇,但也和衣服有关;第二,他们失踪之前的表现也很相似,都在之前大约3个月主动切断了和家人朋友同事的联系。我们怀疑,他们是否患上了某种罕见的病症……”

  听到这里,常洛的身体轻微地颤了一下,低低地重复,“罕见的病症……”

  颜姝明察秋毫地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你是孟川失踪前,最后一个可确认的面对面说话的人!他和你在一起时,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常洛沉静的面孔掠过一丝不确定的迷惑。他想起那天晚上孟川拿出剪报问“我的脸是否有重影”时,眼睛深处遮掩不住的恐惧,和那张宛如下雨前的月亮般边缘模糊的脸。还有在机场送别时孟川重重的握手,那奇异的棉乎乎的触觉。这些莫非就是孟川怪病的征兆?但转眼间他又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觉得那也许是喝酒后的幻觉或对手心汗液的错误感觉。

  看见颜姝执著地瞪着自己,常洛就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艰难地搜索措辞来描述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因为记忆充满不确定性,表达的意思又离奇得不明所以,他往往说不到半句话就又陷入追忆之中。

  颜姝被折磨得耐心全无,忍不住皱起眉头,“拜托你不要期期艾艾的好不好?什么脸模糊了?你确定不是你自己眼睛花吗?”

  常洛有些尴尬,放弃了对孟川的描述,“对不起,我不能确定这一点。”

  颜姝对自己的大发雷霆也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放缓和了些,“你还有什么可以提供的?”

  常洛犹豫了一下,“我觉得那个女人有些眼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尤其是她也姓严……”

  颜姝来了兴趣,“你说严锦若吗?你认识她?”

  常洛认真地研看严锦若的照片,在记忆里搜索这张脸庞。但模糊的一点眼熟的印象,就像灵动的蝴蝶一样,怎样也抓不住。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曾在哪个人群中,邂逅过这张脸。“确实眼熟,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他说。

  颜姝微微有些失望,“没关系。你回去再想想,也许晚上睡觉时会突然冒出来。”她随即不死心地拿过胡辛和张云涌的照片,充满侥幸的希望,“那他们两个呢,你见过没有?”

  常洛觉得他们脸孔陌生,本想爽快否认。但忽然又掠过一丝怀疑:自己真的没见过他们吗?“没有”两个字冲到嘴边,却迟迟疑疑地吐不出来,

  颜姝倒也不真指望他能认识,但常洛的话突然启发了她的思路,“这四个失踪者会不会是认识的呢?他们地处不同城市,从已知的履历也看不出有什么瓜葛。可是,现在其中两个人已经通过你联系起来了!很可能他们之间也是认识的!”又发现一个新的调查方向,颜姝兴奋得摩拳擦掌,眼珠发出幽幽黑光。

  “我真的不认识他们吗?”常洛苦恼地皱起眉头。人生有太多过客,新的面孔不断塞进脑海,记忆中的身影重重叠加。就连曾经亲密熟稔的人,都只剩一个隐约的身影,何况偶然邂逅的。那些失踪者履历上的一寸黑白照片,沉默而严肃地盯着常洛。他们看来如此陌生,却又仿佛和他有某种奇特的渊源。

  “或者是,这些失踪者我全部都认识?”这个念头突如其来,顿时让常洛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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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20 19:26 | 显示全部楼层

人生若只初相见(1)

走廊上七里香的叶子很茂盛,把七月的阳光挡在外面。
  常洛双手插在裤兜里,像往常一样散步。隔着市立中学的雕花围栏,看见凌榛榛坐在七里香下,在看一本厚厚的书。在夏日阳光和班驳叶影的掩映下,她的肌肤宛如温润的白瓷。微风轻轻拂动耳后的长发,静若处子。

  就这样隔着铁栏守望也好,既然他们的过往已经被时间割裂。常洛轻轻地缓慢地踏出脚步,不想惊动她的生活。他忽然有种错觉,觉得和凌榛榛的这次重逢,就像是各自身处科幻传说中的两个空间,一眼望去伸手可及,实际却相隔若干光年。一旦贸然踏出就会斗转星移,时空变脸。就连这样的相望也再不可得。

  正当他打算悄悄离开时,凌榛榛却忽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等一下。”她开口说。

  常洛的身体僵住,不敢相信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凌榛榛沿着走廊走到围栏边。这天穿的是白底绿花的小旗袍,纤细窈窕。“那笔钱是你汇到我家去的,对不对?”她盯着常洛的眼睛。

  常洛勉强说,“你在说什么钱,我不明白。”

  凌榛榛的眼珠是褐色的,凝眸时有种碎玻璃般的迷离感,“我知道是你汇的。我爸打电话说,那笔钱是棠冰汇出去的。让我谢谢这个匿名的好心人。”

  “但他并没有说那钱是我寄的啊,你怎么如此冒昧,确定是我呢?”常洛笑得清白无辜,仿佛是凌榛榛在找借口搭讪。

  凌榛榛微微有些尴尬,“我在棠冰的朋友和同事,都在帮我替爸爸的病筹钱,但没有人会背着我匿名寄钱。我直觉是你,你承认吗?”

  常洛对她特别的脸红是那样熟悉。凌榛榛的脸红并不是“脸”在红,而是从耳朵泛红到脖子。在长发丝丝缕缕的遮掩中,白皙的肌肤透出红晕。他隐隐闻到她身上飘来茉莉花的香气,觉得自己本像一片干涸龟裂荒地的心,此时忽然有一股清泉涌出,温柔地流淌。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柔和,“我承认,是我。”

  凌榛榛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露出狐疑而戒备的神情,“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怎么知道我家里的事?你在偷偷调查我吗?”

  常洛不作声,心里却有一声不可听闻的叹息。因为你是榛榛,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吗?但他却不能这样反问。他差点忘记,眼前的榛榛已经不同。她依然有那样迷离纯净的眼神,尴尬时依然会红了耳朵,声音也如往昔般温柔。但却已经彻彻底底地忘了他!一切甜蜜心酸的过往,对她来说就恍如从未存在。

  那段时光,就只能孤孤单单地印刻在他心里了。

  “谢谢你。但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凌榛榛说完这句,转身离开。

  那段年少轻狂的时光!他自以为手握大把的青春,所以恣意挥霍。肆无忌惮地叫嚣着游戏人生,却总是在不经意间付出真心。回头看去,那时笑容灿烂,痛苦深刻,是一个人一生中心地最敞亮无邪的年代。

  那个时候的常洛,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当时他仿佛浑身都沐浴着阳光,和人说话时会从眼睛深处漾出笑意来,一个人走在路上都会快乐得吹起口哨。常常在中年谢顶的眼镜教授讲得口沫横飞时呼呼大睡。有时会逃课去打游戏,打到眼睛发胀,等同学下课后就一起去踢足球,满身大汗地回去洗澡,晚上和一帮室友两眼贼亮地出没于校园周边的各个角落,寻找和漂亮学妹搭讪的机会。

  凭着青春的澎湃热情和征服欲望,对走近身边十米范围内的女生,不苛求姿色,一律电倒,以获得充分的满足感;但实际上,他在内心深处极为挑剔,总幻想着际遇一段纯净如莲花的恋情。天天电人又不见对谁认真。可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令广大女生爱恨交织。常洛因此赢来“情场浪子鬼见愁”的轻薄恶名。

  死党兼室友孟川是和他齐名的美术系四大杀手之一,人称“千里踏花粉蝴蝶”。那时的孟川还是个细眉细眼的清秀少年,依靠甜言蜜语和殷勤献花两大绝招,骗得无数MM投怀送抱。正式承认的女朋友都换了八任,战绩比常洛辉煌多了。

  对比之下,常洛倍感郁闷。尤其是升入大三之后,孟川又有了新欢,并高调地宣称,这个新欢就是他的真命天子。理由是风流才子唐伯虎就是在娶了八房夫人后,才遇到秋香的。没有前面八个的衬托,怎显出第九个的不同?

  但麻烦的是,要把新欢变成第九任女朋友,并不容易。因为第八任性格比较泼辣,觉得男友移情别恋令自己很没面子,于是威逼色诱就是不撒手。孟川在旧爱新欢之间奔波周旋,短短时间就瘦了一圈,颇有点为情所伤的憔悴。这时朋友的作用就显出来了,诸如带个话送点宵夜打个开水之类的跑腿活儿,就责无旁贷地落到了常洛身上。

  “洛子,吃完饭记得帮我把这幅画送到十一舍去。”孟川神色匆忙地扣衬衣扣子,指着墙边那幅用黑布紧紧包裹的油画说。

  常洛长叹,“你就不能透露下到底哪位更有可能是我嫂子吗?我也好斟酌一下讨好的方向和力度啊。”

  孟川用梳子在头发上胡乱刮几下,一边往外走一边挥手说,“现阶段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过渡时期稳定是大局……”

  常洛琢磨了一下这话的意思,还是新欢的分量要重些。于是赶紧两口刨完饭,就拖着大拖鞋“哗啦哗啦”地去十一舍送画。

  十一舍住的是外语系女生。而孟川的新欢就是外语系大二的,名叫邹兰。

  清凉夏夜,微风习习。女生宿舍底下已有很多表情平静内心焦灼的男生在等候,也有不少三五成群的女生挎着背包去上晚自习。

  常洛提着画,跟楼下的宿管说,“我找下416的邹兰。”

  宿管对着话筒石头起大嗓门儿喊,“416的邹兰有人找,416的邹兰有人找。5角。”

  常洛后来想,自己在等待邹兰下楼的过程中,没有像往常一样盯着楼梯口,而是鬼使神差地往门外望去,一定是冥冥中注定的。

  他看见一个提一支荷花的女孩的背影。

  荷花有极其鲜明利落的视觉感,一点没有其他花朵拖泥带水的柔软,仿佛是玉石的坚硬质地,简直不像是大自然真实的植物,

  而女孩的背影却纤细而干净。提着荷花的手臂在身侧轻轻摆动。那悠然的节奏突如其来地击中了常洛的心。他不由自主地迈动脚步,跟了上去。

  这时一个大巴掌却猛然落在他的肩膀上,吓得他一个激灵。回过头来,看见一个穿着韩式宽大T恤的眼镜美女正咧着嘴朝他笑。“邹兰,你吓死我了!”他再转过头去,但刚才那个女孩已如轻烟般消失不见。心里顿时说不出的怅惘。

  豪爽型美女邹兰已经一把抢过常洛提着的油画,嘟囔说,“这什么呀?又指使你来帮着送,川儿自己人呢?”

  常洛正解释说“川儿他们摄影社今晚有活动……”突然间就面红耳赤了。邹兰拆开了那幅画——是一幅裸体女孩横卧的写生油画。那会儿《泰坦尼克号》正火,想必孟川是借用了里面的桥段。常洛虽然自己也画过不少,但看见朋友的女友在画纸上玉体横陈,还是有些尴尬。他正想找借口赶紧溜走,谁料邹兰已经嚷嚷起来,“川儿怎么这样——竟然把我的胸部画得这么小!”

  大厅之中顿时人人侧目。宿管的眼珠已严厉得快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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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20 19:2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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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走在校园里时,会四处张望,希望能再次遇见那个提荷花的女孩子。可校园太大人太多,再没碰到过。转眼间,期末考试即将到来。他每天傍晚都背着大书包,在几个教学楼里穿梭。但临时抱佛脚的人太多,几乎每个自习室里都人满为患。
  眼前这间也一样。常洛从教室后门粗粗张望一眼,座位都坐满了。他失望地想,如果教室后排那对卿卿我我的小情侣能转移自动到石头场去,自己就不必再辛苦地转悠了。正准备撤退,一个背影却倏然击中了他的眼睛。

  粉色荷叶边的小衬衣,直发短短地披在肩头。专业书、笔记本、试卷、草稿本什么的,在桌上铺开一大片。她趴在课桌上认真地写着什么,时而歪起头似在记诵。姿态很可爱。

  是那个他久久不能忘却的背影!

  他屏住呼吸,走了过去,小声说,“同学,可以挤一下吗?”教室里是两张单人课桌拼在一起,但自习的规矩都是一个人占两个位子的。所以,这样的要求一般会遭人白眼。

  女孩讶然抬起头,两只眼睛像褐色宝石一样,圆溜溜地望着他,仿佛日本漫画里的卡通MM,美丽惊人。她似乎仍沉浸在背诵的课文里,茫然说,“没关系,你坐吧。”转头看见自己的书本几乎铺满两张课桌,不禁掩口“啊”地一声,动手把东西拣拢到自己那边去。

  那一瞬间,常洛再次感到被什么击中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脏的位置升腾而起,完全控制了他的大脑。坐在她旁边,假装复习,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斜眼看见她的专业书,都是诸如《古代文学》、《文学概论》之类。原来是中文系的MM。

  时间一晃就过去,教学楼关灯的时间就要到了。有些同学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身边的女孩抓紧时间背了一首诗,也开始收拾书本。她铺开的东西太多,装进书包费时费力。常洛趁她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一本书时,飞快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个本子,塞进她桌上的一摞专业书里。女孩丝毫没有觉察,把那一摞书放进书包里,转身离开。

  常洛故意装作找东西的样子说,“咦?我的素描本呢?”

  女孩下意识地朝地上瞟了一眼。地上自然什么也没有,她就走了。

  常洛并不着急,任其他人一个个撤出教室,管理员在走廊上巡回了好几趟,仍然稳坐不动。摆出一副刻苦钻研的姿态,其实根本没有看进去。

  他在等待。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可教室门口依然没有动静。“怎么还不来?”常洛有些坐立不安了。

  在教室拉灯前一分钟,一个身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这位同学,你没走真是太好了!喏,你的素描本。不好意思,不知怎么就被我塞进包里带走了。”女孩显然是一路跑来的,气喘吁吁,满脸通红,脚下更是赤足穿着一双拖鞋。看来她是已经准备睡觉了,才发现包里莫名其妙多了件别人的东西。于是匆匆跑来。

  常洛心里忽然涌起一丝感动和罪恶感。这本是他玩的一个伎俩,故意赚她回头。但这个天真的女孩子却完全当真了。

  女孩有些尴尬,耳朵微微发红,“实在对不起。我是睡觉前准备明天上课要用的书时才发现。刚才我听你在找素描本,是你的吧?”

  常洛按事先设计好的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装模作样地翻了一下,然后无比真诚地说;“是我的!太谢谢你了,要不然可麻烦大了!这可是明天要交的作业呢。”

  接下来常洛顺理成章地送她回宿舍。中文系女生住十二舍,就在十一舍旁边。

  “我叫常洛,很高兴认识你。”常洛露出阳光少年般灿烂的微笑。尽量显得彬彬有礼,眼神却热烈而又大胆。情窦初开的女孩子通常都无法拒绝这种仰慕的眼光。

  女孩的笑容羞涩而温婉,“嗯,我叫凌榛榛。再见。”

  “等一下!”常洛叫住她。拿出铅笔和素描本,迅速地勾画起来。

  凌榛榛的耳朵又有些红了,小声说,“你是在画我吗?不要啦。”隔了一会儿又不安地问,“那我是不是不能动?”

  常洛笑了,撕下这一页塞进她手里。把书包甩到肩上大步跑走,一边跑一边回头,“我明天请你喝咖啡,下课后我来接你!”不等凌榛榛回答已经跑得不见踪影,让她无从拒绝。

  “喂——”凌榛榛徒劳地喊了一声,但眼前已只剩空荡荡的大路。凌榛榛把那页素描对着路灯照耀的方向。看见画的是一个穿长裙的女孩的背影,手里提着一支美丽绽放的荷花。她觉得有些眼熟,忽然间领悟,不禁用手掩住了嘴。

  树影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轻轻款摆。不知哪种植物散发的清香,静静弥漫。

  孟川得知常洛已经和凌榛榛到校门外的“心心水吧”聊过天、吃过肯德基、还看了几部先锋文艺片,不禁露出嫉妒的表情,跌足慨叹,“你赢了!你这一个一顶九绰绰有余。这个凌榛榛不是凡人,人家可是新任校花呢!”

  常洛嘿嘿傻笑。心里充溢着快乐的感觉。

  邹兰恼了,把一个卡通枕头扔在孟川脑袋上,“什么一个顶九绰绰有余?你把话说清楚!”

  孟川赶紧笑嘻嘻地说,“数错了。是一个顶八。至于你,试问这整幢男生宿舍,谁不知道你邹兰就是我孟川今生的克星啊——哎哟,我是说真命天子!”他终于搞定了第八任女友,这些日子和邹兰大摇大摆地出双入队,一副滋润的样子。当然,实际上是第八任终于玩够了三人纠缠游戏,主动踹了孟川心满意足地投向一个体育系男生的怀抱。

  电话铃响起来,常洛冲过去接起来。凌榛榛在电话那头说,“洛子,我下课了,在‘心心’门口等你喔。”常洛大声说“好”,石头起洗脸盆里泡着的一束包扎好的玫瑰,小心翼翼地抖了抖水,飞快地冲了出去。

  凌榛榛美得很纯,像一朵小小的莲花,仿佛不带人间烟火气。正是他苦苦寻觅的那种女孩子。在大学这个地盘驰骋情场两年有余,终于找到一个像这样的。实在挺不容易的。

  这一天,他和凌榛榛已认识三个月,送她的玫瑰已到第一百朵。常洛严肃地说,“做我女朋友吧。”凌榛榛垂下眼睑喝西瓜汁,睫毛很长。玫瑰衬得脸颊雪白。玻璃橱窗外,一对对校园情侣牵手走过,脸上的笑容令人羡慕,可是……她轻轻说,“不要。以后再说啦。”

  常洛失望地嘟囔说,“为什么啊?川儿他们都以为我已经得手……咳咳,我是说,我们经常出来玩,别人都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了。”

  凌榛榛露出一个小小的洁白的笑容,站起来说,“我们去图书馆好不好?”

  事情的艰难实在出乎常洛的意外。他一向对自己的魅力深具信心,以为凭借自己玉树临风的外表和柔情浪漫的招数,足以令世间任何女子难逃“魔掌”。然而,这个看起来温柔顺从的凌榛榛,却如此难以搞定。

  常洛明明觉得,她是喜欢和自己一起聊天、散步,看自己踢球,或者就是静静呆在一起的。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肯正式答应和他交往。每次他把气氛烘托到温馨浪漫的顶峰,深情款款地要求她做自己的女朋友,她都会摇头,褐色眼眸呈现出碎玻璃般的忧伤。她总是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比较好。”

  从常洛出生以来,还没有一个女孩子让他花费那么多心思追了那么久都追不到。受挫反而激起了他强烈的征服欲,于是发起了一轮轮猛烈汹涌、花样百出的攻势。但他越是如此,凌榛榛就越是摇头。这使他的自尊心受到空前的打击,受尽煎熬,满心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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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20 19:27 | 显示全部楼层
时间一拖而过。毕业就这么轻易到来。
  学校里的大四学生,在告别校园的凄凉和憧憬未来的忐忑双重心情的折磨下,把毕业前夕当作人生的一个间隙,成群结队地彻夜狂欢,酗酒闹事。

  常洛一想到从此以后将和榛榛擦肩而过了,心中就满是苦涩和愤怒。于是积极投身于班级、团体、寝室、老乡会组织的各种告别活动中,大口喝酒。在此以前,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肚子里居然能灌进这样多的酒精。

  在一次聚会中,他抓住每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喝酒,直到嗓子刺痛,头痛欲裂,小饭馆里的天花板和桌椅都在摇晃。

  “洛子,你不能再喝了……我们送你回去……”他困难地认出是孟川和邹兰,于是口齿不清地挥手说,“我没事!”

  一个家伙走过来,不怀好意地端了满满两杯啤酒,“咱们来干一杯吧!你已经撂翻我们寝室三个兄弟了,现在我也来见识下你的酒量!”

  常洛乜斜着眼瞅他,挥胳膊把孟川挡到一边,把两杯酒“哗”地各倒掉半杯。整个小饭馆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看着常洛把一瓶新开的白酒,汩汩地倒进两个空了一半的啤酒杯。兑成浅黄的两杯酒,摆在桌子中央。常洛说,“不多说了,一人一杯干了!”说着抄起一杯就往喉咙里灌,心想我玩儿死你。

  一股巨大的热流直冲脑门,眼睛耳朵仿佛充血得要爆开。常洛忍着剧痛展示自己空空的杯底,眼前模糊,依稀看见对面那人脸色煞白,弯腰呕吐。于是心满意足,咚地一声倒下去。

  睁开眼睛时,四周一片白。常洛依然觉得头痛,而且身体异常虚弱。

  “洛子,你终于醒了。”一个声音哽咽着说。

  常洛费力地转过头,看见凌榛榛红着眼眶,惶急地守在床边。

  凌榛榛说,“是川儿送你到校医院来的,医生说是肝昏迷。”

  常洛闭上眼睛不说话。一见到她,心里的失望难过就又升腾而起。

  凌榛榛轻声埋怨,“怎么喝那么多酒啊?”

  常洛突然发火,“你走吧!你根本就不在乎我,还来看我干什么?”

  凌榛榛吃了一惊,“我当然在乎你,你不知道刚才我有多担心……”

  常洛挣扎着坐起来,一阵眩晕使他眼冒金星,但他却大声说,“你在乎我吗?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接受我?你今天就给我一句话吧: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凌榛榛清丽的眼睛大大睁着,惊慌窘迫。看样子再逼一下就要涌出眼泪。

  可常洛对此视而不见,只是冷酷逼供,“快说,你喜欢我吗?”

  凌榛榛低头说,“我……我……”“我”了很久,就是怎么等都没有下文。

  常洛黯然点头,“我明白了。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你只是不忍心直说,才陪着我玩儿。”他面容苍白,胡子拉碴,神情忧伤。和以前神采奕奕的模样判若两人。

  凌榛榛连忙摇头说,“不是这样的。我早就……早就……”

  常洛精神一振,“你早就怎么样?”

  凌榛榛垂下眼帘,咬着嘴唇,显然是在迟疑。

  常洛急了,一把抓住她的肩头,“你不知道我很爱你吗?你怎么忍心这么折磨我?”一牵动手臂,输液的针管歪了,手背流出血来。

  凌榛榛的眼泪蓦地冲出眼眶,急忙按住他,“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也是很爱你的吗?”

  这句话仿佛天籁。常洛欣喜若狂,立刻把榛榛紧紧抱进怀里,“傻丫头你怎么不早说。”他用了两年时间,才真正追到凌榛榛。他用力拥抱她纤细的小小身体时,感动得几乎想要落泪。“我一定会用一辈子来好好爱你,呵护你。”他在她耳边说。

  凌榛榛轻轻闭上眼睛,“其实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已经喜欢你了。”女人往往是在最初的一瞬间就已做出决定。即便经过貌似谨慎的长久考量,最终仍会回到最初的决定。听从内心的召唤,是女人的天性。

  常洛问,“那为什么你总是拒绝我?”

  凌榛榛淡然一笑,美丽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常洛一直以为她起初的拒绝,是出于清高或者是羞涩。但直到失去她后他才真正明白,凌榛榛并不是故作姿态,而是在迟疑。她有着惊人的直觉,可以看清爱人的真心。她希望能等到他付出真情而不是被征服欲激励的那一天,再接受他。

  但她终究还是心软了。或者是当爱情来临时,她也无力抗拒。

  当常洛回首往事的时候,也不明白当时迷恋的到底是凌榛榛非凡的美貌,还是真的有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守护她的决心。当爱着的时候,什么理由都不重要;但爱何时消失,理由却很重要。只是当时,他并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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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20 19: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探访罗吉年(1)

那个小区里,有两棵显眼大树。一棵是银杏,另一棵是黄桷树。八月底的天气,银杏还绿得清清爽爽。黄桷树却蓦然黄了满树的叶子,纷纷扬扬地落下。
  颜姝步伐铿锵地踏过满地黄叶,短马尾有力地甩动。屈起食指扣门。“咚咚”的声音利落地击碎了小区午后的寂静。

  开门的男子像一大块薄荷,给人以整洁的清凉感。他有些意外,但还记得她,“是颜队长,有什么事吗?”

  颜姝扬了扬下巴,算打招呼,“当然有事,进屋说吧。”

  常洛礼貌地把颜姝要的冰镇可乐放在茶几上以后,就端着一杯绿茶,对着窗外出神。

  “你在听我说话吗?”颜姝有些不满地问。她自觉世界像个飞速运转的陀螺,时时感到分身乏术,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把时间用来发呆。

  常洛蓦然惊醒,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是在想,那棵黄桷树是不是病了。昨天它的叶子都还是绿色的,今天却突然就像秋天似的开始落叶了。”

  颜姝转头看看窗外那棵黄叶飘零的黄桷树,“扑哧”地笑出声来,“那个啊,是黄桷树在换叶而已嘛。除了冬天,它每时每刻都有可能换叶。这棵树大概是在夏天载的吧,当然是在夏天落叶啦。”

  常洛释然一笑,“是这样啊。颜队长真是博学。”

  颜姝灿烂一笑,双眸熠熠,“我们做刑侦的当然什么都要懂一点。言归正传——在这几个月里,我们做了大量细致的调查工作,终于找到了四个失踪者的一个共同点!”

  常洛的目光也明显透出关心,“是什么?”

  颜姝说,“张云涌、胡辛、严锦若、孟川,这四个人生活的城市天南地北,职业各不相同,教育程度也相差很远。同时,也没有共同的地域关系、血缘关系和姻亲关系。除了都是汉族,简直无一相同。我们把他们的履历看了很多遍,都没有找到任何突破点。就在陷入僵局时,是一句偶然的话为我们拨开了迷雾!我们一个前往B市烟溪湖调查的警员,偶然间听张云涌生前的同事说起,张云涌几年前曾在南方一个叫堇央的城市当过舵手——就是这句话,为我们指点了迷津!”

  常洛的手微微一颤,眼里隐隐浮起复杂的神色,“堇央?”

  颜姝喝了口可乐,接着说,“没错,堇央!张云涌换过的工作太多,很多短期零工他就没有列在烟溪湖景区的工作履历上。但一听到他在堇央工作过,我们就立刻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也在堇央工作过——胡辛。胡辛在1995年到2002年之间,一直在堇央市敦煌旅游有限公司工作。他是一条游轮上的厨师。我们赶紧去查了张云涌在这期间的行踪,结果,我们在堇央市敦煌旅游有限公司1999年3月到4月间的人事记录上发现了他的名字!他担任舵手的那条游轮,和胡辛所在的游轮是同一条!”

  常洛蓦然抬起头盯着颜姝,目光里流露出不确定的紧张。

  颜姝却饶有兴味地看着常洛,卖起了关子,“于是我们又去调查严锦若和孟川。分别找到他们的家人,问他们可曾听说过这条船的名字。结果发现,他们两个人都曾在1999年的3月份,参加过敦煌旅游有限公司组织的一次旅游活动。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了吗?”

  常洛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颤巍巍的叹息,仿佛不愿提起,“Summer Flower……”

  颜姝说,“不错。你倒还记得。1999年3月,敦煌旅游有限公司通过在全国范围内抽奖,组织了一次名叫‘游轮十日1999’的免费旅游活动。用于那次活动的游轮,名字就叫Summer Flower!巧的是,现在失踪的四个人在1999年的3月,却恰好都在那艘船上:胡辛是当时游轮上的厨师,张云涌是舵手,而严锦若和孟川则是当时中奖的幸运游客。”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常洛一眼,继续说,“我拿到了当时Summer Flower上的人员名单,上面一共十三个人,其中有四个工作人员,九个游客——有趣的是,我发现你的名字也在游客名单里哦。”

  常洛的眼皮明显地一颤,仿佛心中某根敏感的弦被拨动,低声说,“不错。当时我也在。”

  颜姝慢慢向他倾过身子,盯着他,“还记得那是一艘什么样的船吗?”

  常洛眯起眼睛,望向窗外的黄桷树。记忆中的片断也像那些黄叶一样,纷至沓来地落在心田。他像叹息一般地轻轻说,“当然。Summer Flower,那是一艘非常漂亮的船,线条像海豚的背一样流畅,周身是螳螂般的翠绿色。”

  颜姝问,“记得很清楚?”

  常洛慢慢点头,“是啊,清楚到一闭上眼睛,就会鲜明地浮现出来。”

  颜姝的黑眸露出锋利而执著的神情,“为什么?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你为什么会对一艘旅游时偶然坐过的船记得那么清楚?”

  常洛回过头来,静静看着颜姝,“颜队长,这纯属个人原因,我想和案子无关。”

  颜姝穷追不舍,“和案子有没有关系,你说出来,由我来判断。”

  常洛紧紧抿着嘴唇。如果是五年之前,他一定会怫然作色,无所顾忌地嘲讽对方两句然后逐客。但是,时间已不知不觉使他的胆汁发生化学变化。他现在心绪平静柔和,一如曾经陪伴在他身边的一个女孩。多年之后,变成和她相似的性格,这真令人奇怪。他淡淡说,“失去当时的女朋友,就是在那艘船上。”

  颜姝坚硬如铁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温柔,“你一定很爱她,所以记忆深刻。”

  常洛不愿意讨论这个话题,避开她的视线,重新提及案情,“怪不得我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原来她也是当时Summer Flower上的游客。我记得当时叫她严姐,虽然她很少过来跟我们一起唱歌聊天,但对她还是有印象的。至于其他那两个人,是叫张云涌和胡辛对吧?几乎是完全没有印象了。”

  颜姝说,“张云涌是舵手,胡辛是厨师,平时很少跟游客有接触,事情又过了那么多年,你不记得他们也很正常。至于严锦若,我估计你也没太多印象了。可是,你跟孟川很熟啊!他当时在船上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常洛又转头向窗外的黄桷树望去,眉头微微蹙起。当年清秀帅气的孟川,和邹兰嘻嘻哈哈在甲板追逐的样子浮现眼前。他回答颜姝,“没有。他很好。”

  颜姝有些严肃地看着他,“这是我们掌握的唯一有价值的线索了。四个失踪者曾在Summer Flower上相遇过。也许凶手也在那条船上。现在我需要知道,在你们出海的那十天里,到底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常洛低着头淡淡说,“的确没什么。”

  天色已晚,墨蓝色的天空里星星寥落。棠冰市公安局大楼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窗口还亮着灯。第七分队的大办公室,这几个月来在颜姝的督促下一直是坚定地在最后下班。

  颜姝像踩着风火轮一样闯进办公室,衣摆向后扬起,猎猎生风。她把怀里堆至下巴的一摞资料“咚”地堆在小萧桌子上,干脆地吩咐,“这是全国各地公安系统刚传过来的疑似失踪案,今天加班给我看完。小萧给大家分一下!”话音刚落,办公室里就响起一片哀鸣声。

  “啊什么啊,如果我们慢一步,被凶手抢在前头,就可能又有个人失踪!”颜姝一边对手下晓以大义,一边走到小蒋的座位旁。这个平时闹腾得最厉害的小子,现在竟然温柔地沉默。颜姝一眼瞥见他身边坐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子,就笑着招呼说,“小桃来了啊。”

  小桃安静地坐在小蒋身边,笑嘻嘻地说,“颜队辛苦啦,现在才回办公室。”

  颜姝笑,“你们才辛苦呢。向谈恋爱的人致敬,瞧你们谈得这么忍辱负重坚忍不拔!”

  小蒋平时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居然浮现一抹羞红,扭捏地哼哼说,“老大!”

  颜姝脸一板,“小蒋,我让你今天做的事呢?没完成小桃在这儿我也不给你面子!”

  小蒋哼一声,指指电脑屏幕上的表格,“瞧吧!都在这儿呢,跟个收租的地主婆似的!”

  小桃连忙扯他袖子,“怎么跟领导说话的?”

  小蒋在女朋友面前绷得梆硬,笑嘻嘻地说,“领导?你才是我领导呢!”

  颜姝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小蒋做的《Summer Flower十日游人员名录》,人名、简介、基本资料都清清楚楚。大部分人的住址和联系电话都列了出来,但仍有四、五个人这一栏是空白的。

  小蒋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调查到这么多人,颜姝已经很满意了,“这些人可真是遍及大江南北啊,竟然还有个老外。干得不错!马上把名单打出来发给大家,参考着Summer Flower的人员名单来核对。”

  颜姝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筋疲力尽地靠在椅背上。呼了口气,正想写这一周的案情报告,小萧忽然来到她面前,手里拿着小蒋刚刚做出来的名单,“老大,我这里有点情况……”

  颜姝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说!”

  小萧说,“今天我翻看E市传过来本月失踪案的时候,好像看见过名单上的这个名字。”

  颜姝猛然瞪大眼睛,来了精神,“哪一个?”

  小萧的手指在名单上慢慢下滑,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上,“就是他。”

  她指的名字是——罗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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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20 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罗吉年,今年六十一岁。退休前是E市一所中学的物理教师。他的妻子在八年前因病去世,一个独生女儿在美国。所以他现在是一个人生活。但是,罗吉年的邻居和学校以前的同事都说,他是一个很快乐洒脱的人。退休后,就参加了E市的‘老年骑游团’,每到周末就约着一起骑车到附近的景区去玩。他总是穿着满是包包的背心,穿着阿迪达斯的旅游鞋,提着喝水的塑料杯,第一个到约好的出发地点笑眯眯地等大家。可是,上周周末,老年骑游团的其他人却没有看见罗吉年。他们约好了一起去附近的琵琶山,但罗吉年却没有来。他们打他家里电话没人接,去他楼下喊也没人答应。这以后再没人见过他,罗吉年就这样消失了。”颜姝一边开车,一边扼要把罗吉年失踪的始末告诉常洛。
  从棠冰到E城的高速公路,两旁是无边无际的金黄稻田。在夕阳浓墨重彩的映射下,美丽得惊心动魄。偶尔会有小小的丘陵,在绿色植被下裸露出红色泥土。常洛被这鲜明的颜色所吸引,沉默不语。

  “嗳,你听见我说话了吗?”颜姝扭过头来,不满地说。她总是穿长裤。配起墨镜和扎在脑后的短发,是一种大多数女孩都不具备的生气勃勃的帅气。

  “听见了。”常洛盯着前方淡淡说。

  “那你有什么看法?”颜姝问。

  “罗吉年……这个名字很陌生。不过看照片还是有些印象的。我记得在Summer Flower上的确有个瘦瘦的老头,个子不高。可是喜欢和我们年轻人说话,喜欢大声笑。”常洛沉思着回忆说,“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是觉得他应该不是那种会和人结仇的人。”

  颜姝不屑地笑笑,“谁说非得是个人结仇才会招致伤害?看看已经失踪的四个人,全是和Summer Flower有关的!罗吉年是第五个了!说不定躲在暗中那个人的下手目标就是五年前登上过Summer Flower的呢。所以我才一直问你当年Summer Flower上到底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常洛的内心被“说不定躲在暗中那个人的下手目标就是五年前登上过Summer Flower的呢”这句话震动。他呆呆地想,如果这样的话,那么那个人也有危险……

  颜姝最烦别人不专心了。她记得学生时代,男生看见漂亮女生,就会作深沉忧郁状,以期引起注意。“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喜欢装酷!”颜姝相当不满地嘀咕说。

  “什么?”常洛从沉思中惊醒,愕然地看了颜姝一眼,“哦,那个啊。因为我是稻穗嘛。”

  颜姝迷惘地问,“什么稻穗啊?”

  常洛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稻田,“稻穗越是成熟,头就埋得越低。所以,我不是装酷,而是年纪大了,不得不成熟起来。”

  颜姝脱口而出,“其实也不算老。你才二十七岁嘛。男人这种花三十才盛开呢!”

  常洛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年龄啊?”

  颜姝不自然地托了托太阳镜框,“呃,因为你也算案件相关人员,我当然要了解你的资料。不但是你,当时Summer Flower上全部十三个人,我都要了解。”余光瞟见常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脸腾地红起来,心虚地瞪了常洛一眼,“你在偷看我?”

  常洛摇摇头说,“不是,我只是在观察你。心里在琢磨:为什么你会选我跟你去查案?刚才你也说了,我仅仅是案件相关人士。你为什么不找你的下属跟你去?”

  “这个嘛,”颜姝噎了一下,“当然有我的道理。因为你见过罗吉年,我希望你能在现场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这样的解释有些牵强,但也勉强说得通。

  “哦。是这样。那希望能帮上忙吧。”常洛淡淡一笑,也就不再追问。

  颜姝松了口气,觉得脸烫得很厉害。她轻轻问自己:你为什么一定要逼着身边的男人请假陪你去调查罗吉年呢?真的只是为了探案吗?难道自己对他……“不会吧,我才不会喜欢这种郁闷至死的男人呢!”她心里一阵烦乱,伸手把车窗摇了下来。

  高速路上的风猛然灌了进来,仿佛一个无形的巨拳挥进来,猛烈得惊人。

  常洛吃惊地缩了缩脖子,“你没事吧?”

  颜姝口气生硬地说,“你有意见吗?”

  常洛愣了愣,“没有。我是忽然想起一首写稻穗的歌,是一个我喜欢但不出名的原创歌手写的。歌词是:好了,我现在开始承认,我是一棵被割倒的麦子……”

  颜姝惊喜地回过头来,“啊?我也喜欢那个歌手,我也喜欢那首歌!”她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唱起来,歌声被风声吞没,但仍丝丝缕缕地飘回来:

  好了,我现在开始承认

  我是一棵被割倒的麦子

  躺在一望无际的麦田

  等待别人的收购

  我再也不能迎风摇摆

  我再也不能迎风歌唱

  我因为我的成熟

  低下了高傲的头

  ……

  从棠冰到E城,恰好一天的车程。清早出门,到达时已经接近傍晚。

  E市市长大概是卯足了劲要让这个城市旧貌换新颜,到处都是挖开的路基和待建的营业房。土木建设热火朝天,处处碰上“机动车禁止通行”的指示牌。颜姝绕了很久,才终于赶在下班前去E市公安局拿了罗吉年的资料,然后在城中为数不多的尚未拆迁的片区里,找到罗吉年住的地方。

  “这个鬼地方也太难找了!”颜姝满腔怒火,重重地摔上车门。

  那是一幢六层楼的教师宿舍,灰色外墙,相当老旧。几乎每家阳台上都装了鸟笼般的防护栏,晾晒的衣服、零落的花盆和各种瓶瓶罐罐,让这些窗户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颜姝掏出小笔记本看了看,仰起头指着顶楼一个窗户说,“那间就是罗吉年的家。”

  华灯初上。满楼的窗户几乎都亮起昏黄的灯光。但那一间却是黑洞洞的,与周遭散发着温吞吞气息的市井人家截然不同,死气沉沉,深不可测。

  颜姝望了一眼,气烘烘的恼怒心情突然就被一种倏忽而至的冷冰冰的感觉取代。她迟疑了一下,体验着心里突然泛起的那股不安。她明白,是自己的第六感冒了出来,在提醒着自己某种危险或不可测的因素。以前颜姝的师傅总是赞赏说,她对于案情和环境有一种特别的直觉。这种直觉帮她避过了很多危险,也绕过了很多弯路。

  现在,这种直觉又冒了出来。

  颜姝瞪大眼睛望着顶楼那扇黑乎乎的窗户。危险的预感是来自于那里吗?她用心体验和观察,却不得而知。第六感永远如同调皮的小孩,跑来跑去都不肯打声招呼,意思也咿咿呀呀地表达不清楚。只把惶惶然的感觉留给她。

  颜姝的背脊忽然自下而上蹿过一股冷气。似乎是有人从后面盯着她!颜姝猛然回过头,背后什么也没有。远处是一个自行车棚,赤裸着上身乘凉的看车人远远地看着她。但不会是看车人!不是那种平凡的好奇的眼光,而是一种不可揣摩的复杂的视线。颜姝扭头四处张望,却只有袅袅的夏夜的风,无言吹过。

  “喂!”被人一拍肩膀,颜姝心里猛跳一拍,握住手抢回过头来,却看见常洛抄着手,淡然而好奇地打量自己,“颜队长,你还打算上去吗?”

  颜姝定了定神说当然,然后踢着铿锵的正步,一马当先地走进楼门。

  楼梯黑暗而狭窄。常洛试着拉灯线,楼道上的灯也没有亮。

  颜姝说,“别试了。这种老式楼房一般都没有过道灯,因为住久了大家都懒得去换灯泡。数着吧,每一层是十三级楼梯。”

  常洛佩服地说,“有刑警队长带路,我还有什么不放心。”

  走到六楼,眼睛已经渐渐适应黑暗。模糊看见两户人家的门。按照E市公安局提供的资料,罗吉年的家应该是左边那一家。

  颜姝轻轻扣门。“咚咚”的声音在黑暗里空洞响亮。

  但一直都没有人开门。门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颜姝舒了口气。因为那个奇怪的第六感,刚才她一直很紧张,已经做好在这里撞见“凶手”的可能性。如果这个“凶手”的确存在的话。但现在看来,屋里应该是没有人的。

  她拿出刚才从E市公安局取来的信封,里面有一把罗吉年家的大门钥匙。为谨慎起见,她回头对常洛说,“你走开一些。”常洛不置可否地退到楼梯上。

  钥匙轻轻旋转,门“吱呀”一声开了。黑洞洞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轻微的陈腐、酸臭和某种难以表述的奇特味道的气息,像令人惊惧的怪兽一样,迎面扑来。颜姝惊得心里咯噔了一下,飞快地举起手枪对准那一团漆黑。但那只是漆黑而已,里面的确什么也没有。颜姝平稳了一下心绪,放心地按开日光灯,走了进去。

  屋里是常见的两室一厅的格局。家具摆设都平常。毯子松松地叠着堆在床角,旧沙发上还有一把大蒲扇。冰箱里还剩有不少食物。恰如一个独居老年人的生活。

  没有任何迹象,人便突然消失。

  颜姝仔细地查看屋子的每一角,但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东西——衣服。前四个失踪者都会以不同方式留下的、摆放奇特的衣服。

  怎么会没有?

  同样是当初Summer Flower上的游客,他的失踪怎会与前四人不同?

  颜姝陷入沉思时,忽然听到一阵低沉的叹息声。

  “什么人?”她一个激灵,刚刚按捺下去的恐慌心绪又冒了出来。神经质地猛然抬起头,看见常洛靠在门边,脸色很不好,正把颈项上最上面一颗衬衣纽扣解开。似乎呼吸不能顺畅一样。颜姝松了口气,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常洛似乎为自己的不舒服感到抱歉,“对不起,忽然觉得胸口很闷。大概是坐了一天车,有些晕车的缘故。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到楼下去透口气。”

  颜姝点头说,“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种惶惶然的感觉忽然又再度浮起。她直觉地觉察到,常洛的不舒服并非是出于晕车,而是和自己一样,也是感到了某种不安——就像是无法摆脱的那种被暗地里窥视的感觉。

  不错,被暗地里窥视的感觉!

  颜姝忽然起了一身战栗的鸡皮。窗口的空气也冷飕飕的。屋里日光灯明亮得如此惨白。越是明亮,反而越感到不安全。因为,某种“东西”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静静窥视。

  颜姝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想要逃走的欲望。走到门口,却又犹豫:不会是我神经过敏吧?我是刑警大队长,怎么可以在调查现场产生恐惧心理呢?

  但有某种“东西”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感觉,却无比地清晰地刻划过脑海。

  她腾地站起来,猛然拉开了房门。

  黑漆漆的楼梯上,一个高大而沉默的黑影赫然伫立。

  “是谁?”她再也控制不住恐惧的情绪,尖叫起来。

  “是我!”熟悉的声音,却有着不自然的僵硬和颤抖。原来是常洛。映着屋里的灯光,可以看见他的脸色过于苍白严肃,以致于显得有些古怪。他低声命令颜姝,“过来,马上跟我走!”低低的嗓音里有某种因素让颜姝不能抗拒。她完全忘记自己刑警大队长的身份,身不由己又充满疑惑地向他走过去,“怎么了?”

  温暖而有力的大手一把拉过她,拖着她往下走。颜姝涨红了脸,忽然醒悟过来自己的使命,于是挣扎着叫起来,“干什么啊你?我还没调查完呢!总该让我把门关好吧?”

  话音未落,大开着的罗吉年家的房门,就缓缓地掩上了。锁清脆而轻柔地“喀嚓”一声。

  颜姝吃惊地回头,颤声说,“谁、谁关的门?”楼道上一丝风都没有,不可能是风推动门关上的。即便是房间里的风——且不论风向根本不可能——关门时也会是猛烈的“啪”地一下,而不会像这样,缓缓地掩上门。简直像是有一个人温柔地把门合上了。

  常洛紧紧拉住颜姝,手心里满是汗,“走吧!”

  颜姝却犯了拗脾气,用力挣开他的手,“不行!我得看看是怎么回事。”她掏出手枪,如临大敌地瞄准那扇门,警惕地一步一步靠近。“糟了,钥匙丢在里面了!”颜姝懊恼地叹气。门是防盗门,显然是踢不开的。

  门里半晌没有动静。颜姝迟疑了一下,侧着耳朵贴到门上去听。过了半天,她表情严肃地下结论,“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说不定那个‘东西’也在门里贴着耳朵听你的动静呢。”常洛站在黑影里冷幽幽地说。

  “说什么呢!”颜姝脸色“刷”地变白,瞪了他一眼,心虚地冲下楼梯,跑到他身后说,“走吧走吧!反正钥匙也丢了,明天找他们再配一把再来看。”

  颜姝后来才得知常洛当时那么紧张的原因。

  常洛在罗吉年的屋里等着颜姝查看时,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他忽然想起以前听一个东北朋友的父亲讲过老家“杀穴”的故事。所谓“杀穴”,就是猎人趁熊冬眠的时候,把熊堵在窝里给杀了。而有一次,朋友的父亲去杀穴,熊却没在穴里,而是从树后面走过来了。那一次,朋友的父亲几乎被咬掉了整张脸,才侥幸逃脱。

  呆在罗吉年屋里那一刻,常洛也有种被堵在“穴”里的感觉。他总觉得,有某个人正躲在看不见的暗处,警惕地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随时可以把他们永久地关闭在那个房间里。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喘不过气来,迫切地想要逃离。可他却不能把这种毫无道理的恐惧告诉颜姝。她那样坚强,一定会觉得他很没用吧。

  跟颜姝打了招呼后,他就往楼下走。奇怪的事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当常洛下到三楼时,突然间毫毛倒竖。在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到,有什么“东西”正与自己擦肩而过!他的左边手臂,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柔地触碰了一下。

  然而四周分明什么都没有!常洛的心“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

  仿佛有某种柔软脚步声,如同慵懒的猫一般,正无声无息地上楼。常洛睁大双眼,仍然什么都看不见。但那种“嗒、嗒、嗒”的上楼的节奏,却以无声的巨响,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耳膜。把他推入无边的恐惧之中,如同溺水一般无法摆脱。

  还有什么事,比一个人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更可怕?

  常洛浑身僵硬,几乎不能动弹。这时,他忽然意识到那个“东西”的去向,是罗吉年的家。而颜姝正在那里!她会有危险!于是他立刻反身上楼。除了黑乎乎的楼道,他什么也不能看见。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他什么也不能听见。只能用手抓着栏杆,数着颜姝刚才告诉他的“十三级”楼梯,冲上去。

  常洛感到,那个“东西”就站在他面前。

  颜姝听得屏住了呼吸,急着追问,“然后呢?”

  常洛淡淡说,“然后门就开了,你一脸警惕地站在那儿。我就叫你快过来。”

  颜姝“哦”了一声,黑眼珠发亮,“这么说,你跑回来是来救我了?”

  常洛远远地看向前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颜姝冲着他的背影嘀咕说,“真是的!到底是不是啊,也不说清楚。”

  第二天再由E市公安局的人陪同,到罗吉年的家里去看时,里面仍然空无一人。但沙发上的蒲扇到了床上,毯子折叠的样子也有了变化。垃圾桶里多了新拆的方便面口袋。这说明,在颜姝他们离开之后,有人进去过了。

  会是在那扇门轻轻合拢时,在他们眼皮底下进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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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20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只是相遇太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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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晚自习以后,学生们像飞出笼子的鸟儿一样,叽叽喳喳地在第一时间里逃掉。凌榛榛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出校门。
  “榛榛!”常洛迎了上去。

  凌榛榛脸色有些苍白,意外而局促,“是你啊?”

  一个男子走上来,眼含敌意地瞪着常洛,“怎么又是你!拜托你不要再缠着榛榛了!”当然是那位护花不懈的江老师。

  常洛看着凌榛榛的眼睛,“我有些话想跟你单独谈谈。”

  江老师大声说,“榛榛没空。我们走!”

  凌榛榛迟疑了一下,转头对江老师说,“你先走吧。我一个人回家可以的。”

  江老师满脸幽怨,一步三回头地消失了。这样,空旷的校门口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曾经有多少次,两个人一起牵着手在月光底下一圈又一圈地漫步。因为心里喜悦,竟然不觉得疲倦。可如今,两个人面面相觑,目光里已满是陌生和淡然。

  凌榛榛礼貌地微笑,说话依然轻声细语,“我也正在找你呢,请把你的帐户号告诉我吧。你借给我爸爸治病的钱,我会逐月按银行利息还给你。如果你不急的话,我想分为十二个月还;如果你觉得太久,那也可以……”

  “榛榛!”常洛轻声喝止她。他怕她再说下去,巨大的伤感就会从内心细碎的裂缝里喷涌而出,将自己淹没灭顶。她曾经是他最亲密的一个人,如今却遥远得仿佛站在宇宙的彼端看他。他看着她美丽的褐色眼睛说,“那些钱你完全可以不还;如果你一定要还,那就按你的意思做好了。我来找你,是有另外的事情。”

  凌榛榛说,“哦。你还有……什么事?”

  常洛用力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七里香的幽香。他需要鼓起勇气,否则无法在凌榛榛面前提到那几个字,“榛榛,你还记得一艘名叫……Summer Flower的船吗?”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凌榛榛,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希望她记得,抑或是永不再想起?

  “Summer Flower……”凌榛榛轻声重复,沉思着略略低下头,几缕长发从耳后滑落到脸侧。她慢慢抬起头望着常洛,眼神像湖水一般迷离惘然,“很好听的名字,那是什么?”

  常洛闭上眼睛。果然,她已完全不再记得。正如忘记他一样,忘记那条船上的日子。这样也好。不断了悲伤的过去,就无法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可是,有些事情他必须要提醒她。

  “那是一艘很美丽的游轮,五年前你曾经坐着那艘船出海旅游过。”常洛忧伤地看着她。

  凌榛榛瞪大了小猫一样警惕惶惑的眼睛,辩驳说,“你说什么?我根本就没去过……”

  常洛有些粗暴地打断她的话,表情凝重,“你不记得也不要紧。记住我的话:最近务必要小心,保护好自己,注意自己的安全。”

  凌榛被他的严厉神情吓住,眼神却越发迷茫,“怎么?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学老师,谁会来对付我呢?”

  常洛艰难地措辞,既想要引起她的重视,又不想令她过于惊慌,“话不是这样说。一个警察局的朋友告诉我,当年坐Summer Flower出海的人中,已经有五个陆续失踪了。”

  凌榛榛头痛般地抚了抚额角,“失踪?对不起,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说过,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那条船。”

  常洛叹口气,“总之,你还是一切小心的好。危险的东西不要碰,太晚了不要一个人在外面走,陌生人答腔也不要理……”他从凌榛榛手里把自行车接过来,“走吧。”

  凌榛榛怔怔看着自己的车被夺走,“去哪儿?”

  常洛说,“当然是送你回家。以后每天我都来送你下班。当然……”他顿了顿又补充说,“如果有那位江老师送你,我就不会出现。”

  凌榛榛看着他大步前行的身影,迟疑了一下,小跑几步追上去。常洛看着他们被路灯照射的影子,她纤细的身影走在他身边,显得柔顺可爱。

  “那位江老师……”常洛犹豫着问,“是你男朋友吗?”

  凌榛榛低着头,默默绕过几个弯,她说,“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常洛看着她客气而淡漠地转身离去,忽然想起从前。他曾无数次送她回宿舍。那时他会缠着她不许上楼,涎着脸非要她在自己脸上吻一下才放她走。

  但往昔的点点滴滴,凌榛榛已原封不动地归还给他。一丝也不曾带走。

  常洛是多年以后才明白,人的一生总是被琐事和不快缠绕,真正快乐的日子屈指可数。凌榛榛陪在身边的日子,原来就是他一生中最美好、最值得怀念的日子。当时却浑然不觉。

  还差几个月毕业时,常洛进了一家小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公司规模尚可,但管理极为混乱,老板接了一桩生意后就会让他们几个毕业生没日没夜地加班,但薪水待遇却十分苛刻。常洛是放弃了北方一座大城市一家大公司的机会,留在那个城市的。孟川和周围的其他朋友都觉得他脑壳进水了。但他却觉得,只要能和凌榛榛在一起,做出任何牺牲都心甘情愿。

  什么都情愿。他那时是真心诚意地沉迷于对凌榛榛的爱恋之中。

  那段时间他每天像牛一样工作,每天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简陋的租住的房屋。可是,每天做的梦却香甜美妙。从每周一就开始扳着指头数日子,因为到周末凌榛榛就可以从学校来看他。等着“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等着那张卡通MM般清秀的小脸从门后钻出来。

  很多次,他紧紧地攥住她的手。他的手心烫烫的,眼光也烫烫的。凌榛榛有些慌张地说洛子你怎么了。常洛慢慢探过头,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然后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说,“我爱你,榛榛!你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吧。”凌榛榛看着他的眼睛,眼眸如透明的褐色宝石,散发着奇异的美丽光彩,“我也爱你。”

  当常洛终于转正,工资也好歹升了一个档次,就在大学附近租了一套房子。这样,凌榛榛就可以天天来看他了。租的虽然只是一间简陋小屋,凌榛榛却仿佛一个具有魔力的小主妇,把它布置得温馨可爱。常洛看见自己屋里慢慢多了很多蕾丝花边的桌布、卷纸套……不禁抗议,“我是一个大男人诶!”抗议虽然无效,心里还是觉得幸福的。

  两个人热恋的日子,就是两目相对,离群索居。

  常洛几乎推掉了其他所有朋友的邀约,专心致志地和凌榛榛相守。

  每天早晨,常洛从冰箱里拿出凌榛榛头天晚上为他准备的爱心便当。然后急切地等到午餐时间。按照凌榛榛的吩咐,并不立刻打开饭盒,而是老老实实地嗅一口饭盒飘散出的气味。然后给凌榛榛拨电话,猜测里面是什么菜。“一种令我心旷神怡的香味一点点地渗透出来,哇——真是太美妙了。小乖乖,不用猜了,这一定是我最喜欢的黑胡椒牛肉,对不对?乖老婆,你好聪明,什么都会做。亲一下……”柔情蜜意,彻底淹没了常洛。

  每天下班以后,凌榛榛就来找常洛。他们有时像从前一样到学校里去散步,有时候则躲在屋子里看漫画书。从学校外的租书店里,一大摞一大摞地抱回来。然后喝着果汁,肩并肩地窝在沙发里看漫画。常洛喜欢看伊藤润二的恐怖漫画,自己看完以后就强烈要求讲给凌榛榛听。在把凌榛榛讲得浑身发毛时,忽然把事先翻好的漫画书里一页特写的恐怖镜头,拿到她眼睛面前。凌榛榛就会吓得尖叫一声,转身逃到厕所里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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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20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是多么幸福的日子。但再幸福,都会慢慢褪色。
  这世界上,每一对恋人都有两情相悦的过往。当初的每一句山盟海誓都发自肺腑,不是出于欺骗的初衷。只是,当时间慢慢淡漠了爱情,又能拿什么来挽留那些誓言?

  “榛榛,我今天可能又要加班喔。”

  “怎么又加班啊?”

  “唉,没办法。我是男人嘛,不工作将来怎么养活你和宝宝啊?”

  “什么啊,哪里来的宝宝?”

  “将来总会有的嘛。不说了,我干活去了。亲一下,拜拜。”

  越来越多的加班,也许是下意识的。当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劲头过去以后,常洛希望有更多的时间来做其他事情。而且,常洛很有设计的才华,越来越受到老板的重用。他发现小公司也有小公司的好处,一个人当几个人使,可以全面了解多个环节的工作。他希望能在这里多积累一些经验,获得跳槽的资本。

  只是面对凌榛榛的爱情。他总有种愧疚感。

  凌榛榛属于那种难以轻易爱上一个人,但爱上一个人以后就全心全意投入的女孩。她的柔情蜜意仿佛浓得连时间都化不开。总是希望能时刻陪伴在他身边,即便是一起去超市买买东西,一起去看场学生电影。或是各做各的事,只要呆在一起,她就觉得幸福。

  可是,常洛在陪在她身边看漫画、听音乐的时候,已经开始神飞天外,想象他拒绝的同事联欢的场面该多么热闹,怀念从前和孟川他们一起通宵狂欢的自由。

  “榛榛,今天我不回来吃饭了喔。”常洛艰难地说,仿佛中学时代装病向老师请假。

  “啊?又要加班啊。”凌榛榛的声音有明显的失望。

  “那个,我不是升职了吗?部门同事说要为我庆祝一下,我不好拒绝啊。”

  “可为了庆祝你升职,我特意做了你最喜欢的黑胡椒牛肉呢……”凌榛榛的声音有一丝丝委屈。

  “那……我跟他们说不去了吧。”常洛虽然想去,但不希望她有一丁点难过。

  “没关系。你尽管去玩好了。我把菜放进冰箱里,你回来当宵夜好了。”凌榛榛说。

  这是常洛和凌榛榛在一起后,第一次回归集体狂欢活动。

  在公司附近的那家小酒吧里,看见同事们褪下一本正经的面具,嬉笑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忽然有种久违的亲切感。疲惫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也不知不觉地放松。在骨子里,他还是向往自由的吧。刚刚毕业,还没有到适合家居生活的年龄。

  一个涂抹着蓝幽幽眼影的女孩子,端着两杯红酒笑吟吟地走过来,“常经理,今天你是主角,怎么不过来喝酒啊?”

  常洛忙笑着推让,“对不起,我不能喝酒。用饮料代替吧。”

  女孩子不是个省油的灯,“那怎么行?我喝红酒你喝饮料,一个大男人有这么欺负女孩子的吗?大家说说啊!”

  常洛急着说,“真的,我真不能喝酒……”

  结果他还是喝了很多酒。他是聚会的主角,一喝起了头,自然人人都来敬酒。直闹到午夜,一伙人才嘻嘻哈哈地告别,各自回家。

  常洛头晕乎乎的,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家,打开房门就直接躺在床上。

  “洛子,你喝酒了?”听见这句问话,常洛吃惊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凌榛榛关切地蹲在床边。他挣扎着坐起来,“榛榛,你怎么还没有回学校啊?”

  凌榛榛咬着嘴唇说,“我等你回来吃宵夜嘛……”

  常洛虽然头痛欲裂,心里却像明镜一样,知道凌榛榛其实是不习惯。即便有一天看不见自己也会不习惯。心里忽然浮起一阵被依恋的温暖,同时还有一丝不可言喻的烦恼。

  “你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该喝酒的哦。”凌榛榛拿过毛巾帮常洛轻轻擦脸,然后帮他把皮鞋和外套脱下来,用毯子把他盖住。

  “喔……”常洛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屋里传来一阵细小的呜咽声。他迷迷糊糊地想,是房东的小猫跑进厨房了,还是哪里的漂亮女鬼飘进来了?可是,侧耳倾听,那种抽泣声虽然细微,却很清晰。常洛按开床边的台灯,看见凌榛榛背对自己蹲在地上,脸庞埋在膝盖里,小声哭泣。

  常洛吃了一惊,彻底清醒了。以为凌榛榛病了,连忙跳下床去扶她,“榛榛,你哪儿不舒服?”凌榛榛只是埋着头不回答。

  常洛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了,托着她的下巴用力抬起来。发现她满脸泪痕。他的心忽然慌起来,“榛榛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榛榛仍然低着头不说话。

  常洛猜测着,“你是在生我的气吗?气我没吃你特意做的黑胡椒牛肉?气我回来晚了?气我不听你的话喝酒了?”

  他问了很多遍,凌榛榛才仰起琥珀般的泪眼,突然哭出来,“为什么,你的衣服上会有香水味?”

  常洛摸不着头脑,“香水味?没有啊,怎么会呢?”

  凌榛榛把外套扔给他,“你还骗我,你自己闻闻看。”

  常洛抓起外套一嗅,果然有一阵陌生的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自己都觉得奇怪。想了想,脑海里隐隐浮现出一双灰蓝色眼影的眼睛,和晃悠悠的红酒杯,不禁哑然失笑,“这个啊。我刚才去吃饭的时候,一个女同事过来敬酒,她喝醉了嘛,就咋咋呼呼地抱了我一下。”

  凌榛榛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小嘴微微翘起,“真的?”

  常洛说,“当然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凌榛榛说,“那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常洛狠狠亲了她一口,“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啊。别哭了,我会心痛的。”

  凌榛榛紧紧抱着他的肩膀,“那你要保证,以后不许再让其他女人抱你了。”

  常洛赶紧说,“我保证。”

  从那以后,常洛才渐渐真正了解榛榛。她的心地过于纯洁,以致于不能容纳现实的尘埃。她爱一个人,就会完完全全地交出自己的真心,同时也要完完全全地占有那个人的一切。如果做不到,她就宁可不要。All,or none。这过于决绝了。怀抱这样观念的女孩子,虽值得迷恋,但不够懂事。对于常洛而言,这样的爱情虽然绚丽,但实在过于沉重。

  他刚刚大学毕业,风华正茂,对这世界充满了好奇,渴望把各种各样的经历都一股脑儿地塞进自己的人生。他并非存心欺骗,但只是一个尚未完全成熟的男孩子,并不甘心前脚脱离了家长老师的管制,后脚立刻踏入婚姻密不透风的牢笼。

  凌榛榛大概会是一个好妻子,但他现在想要的却是一片无拘无束的天空。

  很多个夜晚,他睁大眼睛望着窗外星辰稀落的黑夜,默默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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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20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当年的五个人(1)

颜姝最近忙得不亦乐乎。她说服“老头子”向上面申请了一个重大项目,然后就像一个抓狂的牧羊人用鞭子狠狠抽打她的羊群——也就是第七大队的刑警们,夜以继日地狂奔。她这样焦虑的直接原因是:罗吉年已经彻底失踪,而下一个轮到谁还不知道。
  E市刑警大队自从听颜姝说了那晚“遇鬼”的遭遇后,就加强对了罗吉年住所的监视。但一直没见到罗吉年再露面,也没有发现任何人进出他的家。但却有两件奇怪的事。

  一件是他们在一周内每天清晨进入罗吉年的家拍照。虽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他们在拿着几次照片进行对比时,却发现屋内部分器物和摆设挪动了位置。而在每两次拍照期间,他们并没监视到有任何人出入过!这也印证了颜姝上次的记忆:她在第二天再去罗吉年家时就发现,和前一天晚上相比,蒲扇和毯子被人动过了。

  还有一件怪事,是E市刑警大队一个小刑警目击的。他那一天是负责白天监控的,在罗吉年家外的走廊阳台看见换班的同事走过来,就走下楼去。那时天已经擦黑,窗户里如果不开灯就是黑乎乎的。他走下楼去,正好碰见同事进楼门,打了个招呼后,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这时,他的心脏几乎要蹦出来了:罗吉年黑洞洞的窗口里,有一豆昏黄的灯光,正缓慢地划动着!他不敢相信,因为此时他的同事肯定还没有上到六楼,而刚才他一直守在门外,绝对可以保证没有任何人进去过。可这个灯光是怎么回事呢?他瞪大了眼睛,那个灯光还在艰难地划动着:先是弯弯曲曲的,然后似乎是个圈,然后又重复那弯曲的曲线。然后又按照这个顺序从头再来一次……最后,那灯光无力地划过一道弧线落下,遽然消失。

  小刑警立刻返身冲上楼去,他的同事还只走到五楼。打开门后,他们在窗边的地上发现一个手电筒。手电筒还在发光。而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自那以后,罗吉年屋里的奇怪动静统统消失。又去查看过几次,但屋里的物件再也没有换过位置。看来,那个“东西”已经走了。

  颜姝在办公室里痛心疾首地教育她的兵们,“那个手电筒传递的讯息是什么?‘先是弯弯曲曲的,然后似乎是个圈,然后又重复那弯曲的曲线’——你们想到这其中的含义了吗?没错!它划出的是三个字母:S——O——S。有人在向我们求救!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罗吉年本人。这一系列案件都呈现出离奇的外在形态,但一个接一个消失的却是活生生的人!你们怎么还能在这里拖拖沓沓的,嗯?你们手脚快点不定就能挽救一个人,你们多煲会儿电话可能就是谋杀了一个本可以获救的人!明白吗?”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此时猛然爆发出一阵整齐的口号,“明白!”

  颜姝喘口气,一挥手,“明白就赶快干活!我的要求是:一周之内所有人都要到位。”

  她坐下来,翻看有关Summer Flower的文字资料。常洛说,那是一艘令人难忘的美丽的船。可是,就是这条Summer Flower,五年前乘坐它出海参加过十日游的人,正在一个个失踪。失踪得诡异而彻底,超出了颜姝的经验范围。直到罗吉年消失,她才真正下定决心,要把剩下的人保护起来。她几乎束手无策,不知道从哪里着手。也只能用这种警方最传统的方式,来确保他们的安全——她决心把当年船上还剩下的游客和工作人员,全都集中保护起来。

  “Summer Flower海上十日游”人员名单

  时间:1999年3月

  工作人员:

  船长:何太原

  舵手:张云涌

  厨师:胡辛

  服务员:徐婉

  游客:

  田家杰、常洛、凌榛榛、孟川、邹兰、严锦若、罗吉年、夏花、古之优(越南籍)

  当时Summer Flower上共有十三个人,包括九名游客和四名工作人员。其中,有五个人已经失踪,他们是:张云涌、胡辛、严锦若、孟川和罗吉年。根据调查,剩下的八个人中,名叫夏花的游客已于一年多以前跳楼身亡。还有一个叫古之优的游客是越南籍人士,虽然已经发送信函到越南说明了这回事,但一直没有回音。而且,她的地域位置隔得很远,跨越国界,想来也不大可能遭到凶手的毒手。那么,就剩下六个人了。其中,已经知道常洛就在棠冰,所以真正需要寻找的其实只剩下五个人了。

  虽然只有五个,但要从茫茫人海中找出这他们来,也并非易事。

  毕竟时间已经隔了五年。凭借当初登记的粗略资料,一点点去追踪查实,是非常大的工作量。幸亏小蒋带着几个人,在一段时间以前就已经开始这项工作。现在只需要在此基础上,确认两、三个人的联系方式,再联络当地警局配合,把人集中到棠冰来即可。

  这项工作中的烦琐艰难,恰如世间大多数事情一样,需要极大的耐力和体力才能应付。

  然而,好歹这件事终于办成了。这期间,颜姝终于把“狮子吼”的师门绝技修炼到炉火纯青的火候,因此她的手下宁可玩命苦干也不愿再被抓到她面前被震破耳朵的鼓膜。

  被集中保护起来的五个人,被煞费苦心地安排在一幢高档别墅里。这是警方在一桩贪污受贿案中没收的房产,暂时不会拍卖,也没有其他用途。颜姝之所以选择这幢别墅,是因为它地处远离市区的一处农场和丘陵的之间,还没有通公交车。一旦被警方守卫保护起来,就与世隔绝,密不透风。

  在五个人抵达别墅之前,颜姝让小蒋组织人力在别墅各个角落、大厅、走廊都安装了多部摄像头,以便于监控。

  小蒋有些奇怪,“老大,你在别墅的门窗安装摄像头,我可以理解。你担心守卫的警员一时松懈,被那个神秘的‘凶手’给溜进来了嘛。可是,你还要我在没个被保护者房间的门口和窗口,还有他们活动的客厅和走廊上都安装那么密集的摄像头。我就不懂了。”

  颜姝此刻心情倒还不错,像个循循善诱的语文老师,“小蒋,你看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十个印地安小人》吗?”

  小蒋想了想说,“就是十个人受邀请来到一个荒岛上,结果一个接一个被杀。每个人死前有会有一个印地安小人来预告他死的方式的故事吗?老大,那可是一本侦探小说啊?你不是从这些虚构作品中获取现实破案的灵感吧?”

  颜姝晃着一根手指,“NO,NO!你说说,最后凶手是谁?”

  小蒋挠挠头,“记不大清楚了。反正就是那十个人中间的一个。”

  颜姝嘴角浮现出一丝神秘笑容,“所以,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小蒋怔怔地琢磨了半天,突然“啊”一声跳起来,“老大,你是说,凶手可能就在这五个人中间?”

  颜姝说,“在Summer Flower这一艘船上,在五年前十日游的特定时间里,一起出海的十三个人,一个一个接连失踪。你难道不觉得,这很像是某种目标明确的报复行为吗?我在猜测,有可能是当初他们出海时,发生了一件什么不幸的事,其中一个人受到了巨大的伤害,而其他人都是合谋或袖手旁观。所以,多年以后,这个人就决心向他们进行报复!”

  小蒋听得倒抽冷气,“老大,你真有想象力啊!”

  颜姝瞪眼说,“仅仅是想象力吗?”

  小蒋连忙说,“当然,实际上也很有这种可能。所以,我们不光要在别墅外围严密戒备,以防有人试图混进来;还要密切监控别墅内五个人的动静,看谁有异常表现。”

  颜姝满意地说,“果然是个有培养前途的青年!一点就透。另外,我们还要利用这段空挡,狠狠压榨这五个人的记忆。看看五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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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20 19:32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五个人陆续来到别墅。
  别墅前面是一条孤零零的公路,弯曲如一条白色发带,缠绕在那座山岭圆滚滚的绿色大脑袋上。汽车跑在这条路上,会扬起巨大的沙尘,很有“一骑红尘”的感觉。

  飞掠而来的黄沙起处,一台A4“吱”地停在别墅前。虽然蒙尘,依然鲜亮高贵。车门打开,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跨步下来。浅灰格子的休闲西装,身材挺拔。眼睛不大,但很会放电。走到哪里绝对都是焦点帅哥。守在门口等待的颜姝,都不禁眼睛一亮。

  男子看见颜姝,习惯性地上下瞄了一遍,然后笑嘻嘻地伸出手,“你就是颜队长吧?想不到竟然是一位这么美貌的年轻小姐啊。我是田家杰。心理医生。”

  颜姝被他瞄得很是不爽,一双黑眸冷酷逼人,“田家杰是吧?这是你房间号和钥匙,那边儿领蚊帐、毯子和生活用品。”

  田家杰笑吟吟地接过房号和钥匙,然后皱着眉头看向小萧旁边堆积的各种生活用品,做了个“My God”的表情,惊讶万分地说,“难道这些都需要我们自己来整理吗?”

  颜姝白他一眼,“田医生,您可不是来住宾馆,是来接受保护的。OK?”

  田家杰耸耸肩,先迈动长腿进去逛了圈,发现屋里空空,实在没法住。这才无奈地去领他的东西。挺大的堆头,抱也不是,提也不是,让焦点帅哥挺为难。

  这时,一双伸过来,接过了那包东西。那是一双粗壮、黝黑、青筋纠结的大手。田家杰回头,看见一张有着漆黑浓眉和花白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的脸。颇有点海明威的味道,虽然人种不同。他隐隐觉得脸熟,凝神盯了半天,忽然大叫起来,“啊,你是……何船长!”

  像海明威的男人看了看他,爽朗地笑笑,“是啊。你记性不错嘛,那几个小姑娘可都记不得我姓何了,只觉得眼熟。呵呵。不过嘛,我可都记不得你们啦。我载过的游客太多了!”

  田家杰颇为自许地笑,“我是做心理医生的,记忆力自然好些。至于何船长嘛,那就跟老师总是记不全教过的学生一样嘛。很正常。”

  在他们边聊边往里走时,又一辆车来到别墅前。颜姝看清楚是常洛,嘴角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怎么才来呀?就差你了!走吧,看看你的房间去。”回过头来,对着像看外星人般看着自己的小萧说,“东西发完了,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别墅里是米色壁纸和红木地板,崭新而高贵。没人入住过,所以也没有几件家具。宽阔的客厅中,只有几条沙发、凳子。那边的餐厅有长长的餐桌和椅子。五个被保护者和守护警察的房间都在二楼。

  一个染暗金色头发,穿吊带露脐小背心和七分宽脚裤的女人,听着MP3施施然走了下来。刚好和颜姝他们打了个照面。女人弯起亮亮的粉红嘴唇笑了笑,“颜队长。”

  擦肩而过。常洛忽然回过头,迟疑地冲那个女人的背影喊了声,“邹兰!”

  “哎!”女人很快回过头来,看见常洛,愣了愣,忽然夸张地“啊啊”叫起来,“你是……洛子呀!”

  常洛也微微露出惊喜的表情,“是啊。”

  “你们认识啊?”颜姝好奇地问。这时小蒋在门外问颜姝监控警力部署的问题,颜姝就对常洛说,“你们先聊着,我回头再来找你。”

  邹兰比大学时代丰满了,身段举止都已经成熟得多,但此刻笑起来,依然是孩子般的表情,“嘿,我就想要碰着你们。一直梗着脖子找你们呢。没想到最后居然差点面对面错过了。”

  常洛忽然就想起孟川当初搂着一身宽大T恤的邹兰说,“第九任,你就是我的真命天子了!”那些话语已经随风消散,而说话的人也已无影无踪。心里一阵难过,低声说,“孟川的事,你知道了吗?”

  邹兰孩子般开心的笑脸上,忽然就沉下来,仿佛笼罩了一层阴翳,“知道了。”她不愿多谈这个问题,左右看看,“你看见那谁了吗?你以前那个小鸟依人的女朋友,叫……榛榛的?”

  常洛心里一阵猛跳,轻声说,“她……已经来了吗?”

  邹兰点头,“我刚看见她了,不过她好像都不记得我了。那以后你们都没有联系了吗?”

  常洛低声说,“一言难尽。改天一起喝茶,聊聊天。”

  邹兰眉毛一挑,不改当年豪迈,“喝什么茶?改天喝酒,我请客。”

  当颜姝把巡逻保护和一大堆拉拉杂杂的事宜跟小蒋交代清楚以后,天色已经黄昏。夕阳映在群山绵延的西方天空,红得动人心魄。回到别墅的客厅,正好看见常洛在跟一个女孩子讲话。颜姝正想招呼常洛,一眼看见他的脸,心里立刻一呆。那样专注而温柔的神情,她还从未见过。她还以为他只会忧郁和冷淡两种表情呢。随着他的目光,她才注意到那个女孩子,穿无袖连衣裙的背影,两条纤细洁白的胳膊静静抱着什么,美得令人怜惜。

  颜姝想起来,这是那个叫凌榛榛的女孩子。也是五个被保护者之一。早晨她还是坐他们的警车过来的。说起来,应该是来得最早的。

  “榛榛,你也来了啊?”常洛满眼都是怜惜。

  “是啊。颜队长找到我们学校,我正在上课,可她不由分说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凌榛榛淡淡含笑说。

  “她做事就是那样的!”常洛皱起眉头,“那……你的房间收拾好了吗?”

  “好了。”凌榛榛说。

  “这些花,很漂亮。”常洛看着她怀里的花。是叫不出名字来的野花,纤细的白色花瓣,上面有丝丝絮絮的蓝,姿态并不很美丽。但抱在凌榛榛怀里,仿佛也有了静谧的气质。

  “谢谢。”凌榛榛低着头,准备走开。

  常洛欲言又止,脸上浮现出忧伤的失落。

  颜姝走过去,“房间收拾好了吗?”

  凌榛榛朝她点头微笑,“差不多了。我再去收拾一下。”

  真是清水出芙蓉。颜姝如第一眼看见凌榛榛时那样,心里又浮现出这句文绉绉的话。此时却微微有些酸酸的惶然,“难道常洛喜欢这类型的女孩子……”她一眼就看出常洛和这女孩交情不一般。但奇怪的是,凌榛榛的表情却如此漠然。不是恋人分手后刻意装出的交织着怨恨和留恋的冷漠,而是客气的疏远,就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

  这是怎么回事?颜姝看着凌榛榛上楼的背影想,然后迎着风走到别墅外面,对正在跟配备的几个监控警察交代任务的小蒋扬了扬下巴。小蒋就过来了,“什么事,老大?”

  颜姝沉吟说,“去帮我查些事情。”

  颜姝定下规矩:被保护者之间不得随便串门。因为她怀疑那个神秘的幕后“凶手”,就在这几个人中间。这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

  关于“隔离保护”的时间,颜姝本想一直持续到抓到凶手为止。但好几个当事人的都闹哄哄地表示强烈抗议,他们不愿因为离奇失踪的威胁,就对自己正常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因此对这种以保护为名的“软禁”非常不满。这给警方施加了巨大的压力。所以,时间暂定为三个月。也就是说,在这段最佳破案时间里,好歹也要找到嫌犯,或把动机搞明白。

  虽然目前尚无头绪,但颜姝心里却有一种直觉:只要对这几个人密切监视反复询问,总可以找到一些线索。她安排小蒋和小萧带领第七大队的钢铁战士们,每天对这些可怜的被保护者进行轮番询问,企图以狂轰烂炸的疲劳攻势挖掘他们五年前的记忆残片。

  几天几夜,终于有所斩获。

  “嗨,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哦。”颜姝不敲门就直接走进常洛的房间。有了淡淡的黑眼圈,但却精神奕奕。

  常洛头按着遥控板,头也不回,“昨天小萧已经询问我一下午了,为什么今天又轮到我?另外,你不知道进别人的房间应该先敲门吗?”

  颜姝不但不理会他的忠告,反而更加过分地“啪”地关了电视,然后笑吟吟地问:“你说,Summer Flower是什么颜色的?”

  常洛微微蹙起眉头,拿起一份报纸看,不理她。

  “是绿色。像螳螂的那种翠绿色,对不对?”

  “当然。”常洛淡淡说。

  “可是,凌榛榛告诉我,那艘船是蓝色的,很明亮的天蓝色。”颜姝说。

  常洛的脸上浮现出混合着酸楚和疼惜的不自然,轻轻说,“喔。”

  颜姝心里酸酸想,只是听见凌榛榛的名字就这副表情,真是夸张!她大声说,“凌榛榛和你一起上过那艘船,为什么你们的记忆会有这样的偏差?”

  常洛轻轻挑起眉毛,“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颜姝把玩着签字笔,“没什么,你们五个人都在我调查范围内。”

  常洛说,“为什么?难道你怀疑这些失踪案的策划者在我们五个中间?”

  颜姝不置可否。

  常洛轻轻点头说,“好吧。我告诉你,是这样,她有轻微的色盲,医生说她是‘绿色弱’。”

  颜姝瞪着黑沁沁的眼眸,神色古怪地看着常洛,“你确定是这样?”

  阳光照射的班驳树影映在常洛脸上,使他的神色看起来难以捉摸,“当然,我确定。”

  颜姝从宽大的衬衣兜里拿出一张照片。墨蓝色的大海和亮白色的沙滩,泾渭分明地把照片划分为上下两半。一艘美丽的游轮正静静停泊在岸边,浑身是湖水一样天蓝色。一行飘逸的手写体掠过船身:Summer Flower。

  常洛脸上浮现出迷惑的表情,“怎么会这样?难道有人重新漆过了?”

  颜姝盯着他的眼睛说,“你不是Summer Flower的主人吗?如果没有你的允许,谁有权利去重新漆它?”

  常洛浑身轻轻一震,喃喃说,“不错,我是Summer Flower的主人。可是……”他的脸上浮现出由衷的迷惘,“只是名义是这样。自从五年前坐它出海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它。我确实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变成蓝色。”

  颜姝仔细观察常洛,直觉他并没说谎。可这样一来,这个细节就越发值得玩味了。眼下这个案子已陷入迷雾森林般的困境,下一步不知该往哪里走。和以往一样,颜姝又开始凭借自己的直觉来确定案子的走向。她沉思半晌,下决心般说,“那我们就去查一查吧!”然而她一转头,却看见常洛正以一种出神的姿态望着窗外茂盛的树枝,顿时怀疑他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于是咚咚扣响桌子,“喂喂,听见我的话了吗?”

  常洛这才突然醒过来一样茫然问,“你刚才说……去哪里?”

  颜姝简洁地说,“堇央。我们一起去。”

  “堇央!”常洛又是浑身一震,脸色有些发白。他回过头,沉沉的黑眸复杂地看着颜姝,“为什么叫我去?我应该和其他四个受保护者呆在这里,而你应该叫其他警员陪你去。”

  颜姝说,“非你不可!我要去调查Summer Flower,需要它的主人一起去。”

  常洛表面上依然静默,但内心被什么轻轻击中。他死死盯着照片上的游轮,树影明灭摇晃的脸颊阴晴不定。堇央,那个终年炎热椰林成片的南方城市。他在那里失去了一生中至关重要的两个女人,在那里度过了一生中最恣情惶惑的五年。本以为再也不会踏上那片土地,可是Summer Flower就像一艘具有魔力的幽灵船,在他的生命里忽隐忽现地潜行,孜孜不倦地牵引着他生命的轨迹。

  他终于还是要回到堇央。他的爱情和灵魂,是从哪里开始,又从哪里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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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20 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飞扬 妹妹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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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2-19 17: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密室失踪案(1)深秋的棠冰,如同童话中的牧羊女,艳丽而质朴。
  长长的街道,两边是高大的法国梧桐。金黄色叶子均匀地铺在人行道上。头上是湛蓝的天。一眼望去,有种琥珀般的惊艳感。   小小的Sunny旅馆蜷缩在街角,显得灰旧不起眼。年轻的女服务生趴在桌子上,睁圆眼睛,无聊地望着大大的窗户。这家旅馆原本是一个国营船舶公司的招待所,建的时候不讲究地段,现在自然生意冷清。   金黄叶子铺就的大街尽头,出现一个穿浅咖啡色风衣、拖着墨绿色旅行箱的女子。她静静望了这条无人的寂静街道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高跟鞋踩着金黄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女服务生坐直身子,露出懒洋洋的微笑,“您好!”   穿风衣的女人扬起下巴,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请给我开一个单间。”   女服务生慢腾腾地问,“住多久?”   穿风衣的女人想了想,低声说,“一周吧。”   女服务生不紧不慢地办着手续,趁穿风衣的女人低头掏钱的时候,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这个外地口音的女人。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气质利落,依然可见昔日的姣好颜色。   女服务生把钥匙递给她,好心提醒,“204号房,上楼要往右转。”   穿风衣的女人正视她的眼睛,微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那是一双眼角有细微笑纹,却依然美丽明亮的眼睛。本该给人以好感。但女服务生被她一盯,心头却掠过一阵异样的发毛的感觉。就像桌上的发票被风一吹,忽然就抖抖索索起来。对这突如其来的心悸,女服务生自己也莫名其妙,但脸上的笑容却蓦然尴尬地僵硬起来。   “她的脸怎么……”女服务生脑里隐隐得到一个不确定的奇特印象。   穿风衣的女人并无丝毫觉察,小心翼翼地拖着行李箱,径自上楼去了。   一张发票被风吹走,女服务生赶快弯腰去捡起来。抬起头来,那个女人的背影线条简洁,没什么异样。刚才的不适转眼便付诸脑后。她的心思又落在了身材和着装之类的细节上,心想:长相倒还不赖,但毕竟年纪已经不小……   终归还是来了棠冰。   锦若早就知道,自己无法抵挡那个诱惑。又何必抵挡呢?命运的礼物有时会来迟。然而谁又能苛求。终于得到,便要感激。   她脱下风衣,开始整理东西。打开墨绿色的行李箱,把一大堆衣服,和零碎的日用品,一古脑儿地堆在床上,然后再一一摆放到房间里合适的地方。苍白简陋的客居之所,很快弥漫起家一般的温馨。锦若歪起脑袋打量了一下,满意地叹了一口气。拿起电话,手机号码早已熟稔于心。那端传来低沉的男人的声音,“喂?”   她心里忽然涌起孩子般的热切和欢喜,“我已经到了!”   男人微微顿了一下,沉稳的语调掩不住惊喜,“你……真的来了?安顿好了吗。可我现在外地,要过几个月才能回棠冰……你能等我吗?”   锦若有些失望,可那么多年都等了,哪里又在乎这几个月。“我等你,在老地方。”   挂了电话,一个念头倏然浮上心头,“竟然真的来了棠冰,我是不是疯了!”   她慢慢抬起头,望向对面梳妆台的镜子。一个穿米色毛衣的女人,风韵挺拔。   “已经三十五岁了,怎么还在做少女一样疯狂的事?”她慢慢抚摸着自己的脸,凝住双眸盯住镜子里的女人。眼睛还是从前的眼睛,大而黑的眸子,如同明亮的星辰,燃烧着最后的光华。可是,终归还是老了。皮肤已经显得黄暗。仔细看,还有不起眼的浅褐色斑点。   锦若叹口气,用一件家常的灰外套罩住镜子。   自从韶华逝去,她就尽量少照镜子。以免触目惊心。   当她决心离开那座北方城市的时候,穿宽大花褂子的母亲,忧虑地看她收拾行李。她把墨绿色的旅行箱塞得满满的,好像把自己的整个生活都搬走,不打算再回来。“不再想想?他打算离婚,是真心的吗?”母亲的头发已经冒出点点白星,眼神里露出深重的担心,“我看大齐还一直等着你,有复婚的意思呢。你这一走,太可惜……”   “妈!”锦若微微不耐烦地往后一退,坐到一个小而软的东西上。她并没有反应过来,母亲却猛然白了脸,惶急地扑过来推开她。这样,她也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坐到孩子身上!   六岁的儿子一直哭着喊妈妈不要走。哭累了就贴在她背后睡着。孩子长得白皙单薄,闭着眼睛的样子有些忧郁。锦若急忙起身,想查看是否压坏了他。可衣服却被紧紧抓住——稚嫩的手指,像玩具娃娃般幼小脆弱,却以惊人的执著力量,紧紧攥着她的袖子。孩子担心母亲会趁他睡着溜走。锦若的心忽然涌起某种软软的酸酸的东西。   当母亲以为她有些心软的时候。她却坚决地伸出手,一根一根掰开孩子的手指。手指是那样脆弱细小,稍微用力都会心痛。“不要叫醒他,我走了。”她决然说。她能感到母亲痛心的目光,也能想象孩子尖锐的哭声。可是,她还是要走。她从少女时代就一直爱着的那个人,在棠冰召唤她。   母亲哽咽着赌气在她身后说了句,“去了就别再回来!”   没想到一语成,锦若真的没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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