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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敲边鼓 于 2012-9-20 19:22 编辑
六奶奶印象(续二)
六爷去世时子女一个都不在身边。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不叫自己去。六爷硬是没活过七十三,好好的,说去就去了。那天六爷说有点累,想到床上躺一下。没过多大一会儿,六爷说,老伴儿,扶我坐起来,我好像心里有点不舒服。六奶奶便把六爷扶起搂在胸前,一会儿六爷便没了声息。
六爷死了,六奶奶哭了。三奶奶知道了,跑到六爷的床边一阵猛嚎。六奶奶反而笑了,但眼泪却从睫毛间撒豆般的出。六奶奶笑着说,老头子,这辈子我对得起你,你也对得起我,下辈子我还是愿意和你一起成人家。
六爷出殡那天,天空中飘着大块的雪,喇叭呜咽着。送葬的队伍中不时发出人们的叹息。好多人还用着六爷为他们编的框,好多人还记得当年六爷为他们帮的忙,念着六爷的好脾气。
六爷一生未和别人红过脸,只有一次例外,而且是对他出嫁没多久的大女儿。当年六奶奶嫁过来,女人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是老话,但生大女儿时明显时间未到。这便多出了好多话题,三奶奶总是这个话题的中心发言人。这话题,总是不敢到阳光下。一则六爷为人实诚,嚼舌根有不忍之意,同时也有犯众怒之虞;再则那年月,那世风也不大可能发生这种事。然而六奶奶在我等小辈面前确实留下了一些谜,据一些老人谈起,六奶奶是家中独女,嫁给六爷后,娘家还时常接济他们。想当年三奶奶在六爷的母亲恨不得霸王硬上弓的情况下,上天空降来一个六奶奶,活生生的让她由老六变成了老三。
1939年,灾年,瘟疫弥漫了整个村子。老百姓挖野菜,吃树皮艰难度日。众多的小孩子得了一种当地人称为墙症的病。发病后一个劲的往墙上撞,大人得常常紧抱着孩子,有的孩子发病时在双亲的怀里挣扎,挣着挣着没了声息。大人间也有了瘟疫,起初嘴发乌,接着是脸,发青发乌,时常像有心事一样,村人就叫它郁症。村子里常常有死人的,常常有阵阵的哀嚎。因了自己的勤劳,六爷一家人在灾荒之年倒也不愁生计,可郁症悄然缠上了六爷。这可愁坏了六爷的母亲,又是请医生又是熬药。眼看着没了好转的迹象,六爷奄奄一息命如游丝。有人说,把棺材置好冲一冲,六爷的母亲含泪做了;又有人说,六爷二十多了抓紧时间给他说门亲冲冲兴许管用。
一日,回娘家的母亲领回一个姑娘,高高的个子,结实的身板,年龄上大六爷三岁。缘于对方的家长说只要有口饭吃就行。六爷的母亲一看就对上了眼,家中确实需要劳力,女大三,抱金砖,一箭双雕的好事偏偏就碰上了。从此以后,家中没水了,总有人及时背回来;没柴了,总有人一捆捆往家搬;做饭时总有人来打打下手。浆洗补连,全然不需安排。说来也怪,六爷的病竟然渐渐的奇迹般好了。六爷母亲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为培养感情,六爷的母亲想了很多招:三人一起劳作,中途借口走开,放他们两人在家自己外出办事,或把饭做好安排她给他送去。就连他们的卧室,也是近在咫尺,并排着歪歪扭扭两个门,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中间就只隔着一堵墙。然六爷这个闷头驴总是对那姑娘无法来电。
入秋了,天渐渐凉了。收获的季节到了,只等秋收结束,六爷就要成亲了。母亲选好了吉日吉时,请好了帮忙的,家中也请人拾掇几下。可一对六爷说这事,他就不干了,再说,六爷就走了。只留下母亲默默流泪,那姑娘嘤嘤地哭。然出走了的六爷也总是走不远,在附近的人家里帮帮忙,瞎转转就又回来了。又一次冷战之后,下午,六爷拉着脸回来了。一个人,闷闷的,锯一大堆栎木段子在场子上,然后从屋里拖出斧头,甩开膀子劈着柴。天快黑了,那劈柴柈子早已堆成了山。朦胧中,一个人影出现了。
正迟疑间,人影近了,是三爷!弟兄俩走进屋,六爷或者说三爷的母亲蒙了,但很快又哭了,毕竟母子连心。三爷在外参加大刀会,一次晚间与另一帮派火拼时,他们的头儿被砍得快死了,弟兄们作鸟兽散,三爷说在家再也不走了。在谈话停顿的当儿,六爷说,下月,九月初八,我结婚。是夜,除下闷闷的六爷,似乎其他所有人都高兴。六爷的母亲拿出了不知珍藏多久的腊肉,洗了又洗,刮刮了又刮,劈柴火贪贪的舔舐着锅底,屋子里弥漫着香气。
六爷的婚期到了,新娘子来了,红色的上装,青布裤子,头上挽着髻。乡亲们说跟从画上扣下来一样,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只留下那姑娘在一间屋里嚎啕大哭,六爷的母亲便默默的陪在那里,劝,不知从哪说起,这太伤自尊了。任由那姑娘宣泄她的感情。渐渐地,那姑娘大雨转中雨,抽抽搭搭,肩膀一耸一耸的。六爷的母亲愣愣的看着她,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六爷的母亲鼓足了勇气,对那姑娘说,姑娘,我们亏待你了!想在我们这儿成个人家吗?姑娘狐疑的抬起头,看着六爷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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