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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北风起,寒流肆无忌惮地袭来,我常在这冰凉的冬天里想到地铁。 我所在的小城没有地铁,故而对地铁的印象甚为陌生,至多停留在一些所谓情感片的电影里,之所以谈起地铁,缘于远在北京的怡然。怡然是我的大学同学,我的第一个女友,人很清秀,眼睛大大的,像一棵在风中摇晃的丁香,淡雅而别有神韵,很招人喜爱。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没有追随怡然去北京,而自以为是地到了南方,落脚在江南的一座小城。其后,就是为了生活打拼,与小怡的联系除了书信就是电话(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手机在国内还是奢侈品,不是寻常百姓所能拥有的),且随着日子的流逝而渐渐减少,从开始的每日一通到一周、到一月,到几个月……当时的借口是忙。那时也确实是忙,为了早日实现腰缠万贯的梦想,我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还兼了两份家教,甚至与公司隔壁的一家水产饲料厂联系了搬运的工作。为了几个铜板,推掉了怡然多次让我到北京看看她的请求。在心中,我总单纯地认为,与怡然的山盟海誓会因为海不枯石不烂而永远有效,不会过期,未料到傻傻的我正毁着一份美丽的初恋,我与怡然的关系正慢慢地疏远。
那是一个冬天,怡然在信中说,北京的天好冷,冷得她好想回家,好想靠在我温暖的怀里。她还说,北京今年的雪好多,空中天天飞着雪花,下班和休假日不知到哪里去,因为外面太冷了,没有心情逛街,唯一的去处是地铁,里面有暖气,可以舒舒服服地呆,想呆多久就多久。未了,她说,美中不足的是有点寂寞,一个人感觉特无聊。我那时正为公司筹备扩建一个新车间,忙得不亦乐乎,对怡然的来信只是匆匆浏览了一遍,始毫未读出她字里行间流露的那份孤独与无助。我以忙为由为自己开脱,连信也没有回一封,只打了个电话到她所在公司的总机转内线给她,要她坚持,还自以为潇洒地开了一个玩笑,说坚持就是胜利,革命终会成功的。怡然静静地听我讲完,说道,你忙吧,记得照顾好自己。或许是南方这不愠不火的天气,也或许是因了那份年轻的轻狂与无知,怡然那异乎寻常的平静并未引起我的警觉,我转头又投入了工作当中。
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在公司的工作告一段落,而那时也是我到广东的第三个年头,凭着才智与执着,深得老板的赏识,月薪也有了五千余元。一次外出野游,老板诗兴大发,信口吟到:“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顿了一顿,老板转头向我,说年纪大了,后面的记不得了,你还记得吗?我当然记得,我怎会不记得呢?这是南梁丘迟所作《与陈伯之书》。陈伯之于南朝齐未曾为江州刺史,梁武帝萧衍起兵攻齐,招降了他,任命其为镇南将军、江州刺史,并封为丰城县公。天监元年,陈伯之听信部下邓缮等人的挑唆,起兵反梁,战败后投奔北魏,为平南将军。天监四年冬天,梁武帝命其弟临川王萧宏统率大军伐魏,陈伯之前来抵抗。时丘迟在萧宏军中为记室,萧宏让其以私人名义写信给陈伯之,劝其归降。丘迟在信中晓以大义,陈述利害,尤其最后动之以故国之恩、乡关之情,写得情理兼备,委婉曲折,酣畅淋漓,娓娓动听,极具摇曳心灵的感染力和说服力。这一文我和怡然在校时都非常喜欢,可说是倒背如流,我南下之初,怡然在信中也曾引用此中原话,问我是不是因为江南“草长”而羁绊,因为“群莺”乱飞而留恋。听了老板的话,我点点头,接口吟道:“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恨?所以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将军独无情哉?想早励良图……”吟着吟着,我不禁泪眼模糊,恍惚的泪光中,我仿佛看到了怡然一人在北京漂泊的无助与孤单,看到了怡然那相思珠泪滑过面颊的凄楚与寂寥。我决定向老板告假,去北京看看怡然,去看看已记不清多久没有丝毫音讯的我的怡然还好吗?
可是一切都晚了。当我拨通电话,告诉怡然我已买好了北上的机票时,怡然在电话那头淡淡地说,她现在过得很好,并且已准备结婚了。怡然说,那个冬天好冷,只有地铁里是温暖的,但地铁里太寂寞,正是在无尽的寂寞中,一个小伙子走到了她的身边。小伙子也很穷,和她一样没有钱在北京租房,也没有钱带她去泡咖啡馆,工作之余他们唯一可去的地方只有地铁,就是在地铁里,小伙子陪她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让她觉得那个冬天不再寒冷,让她觉得那个冬天仿佛若江南的暮春三月……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样挂上电话的,也不知道怡然是如何幽怨地说了些什么祝福之类的话,更不知道我那晚喝了多少的酒,我只记得第二天醒来时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而今,为了避免那段不再可能的情缘引起不必要的尴尬,我和怡然极少联系,但地铁在我心中却成了永久的痛,成了一个无法打开的结。
这又是一个漫长的冬季,窗外凉风冷飕飕的,一些树叶在风中悲哀地飞舞着,转瞬之间便被抛得远远的,远得只剩下模糊的影子,最后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假如下一个冬天的北京还是那么冷,我还会像今夜这样,含着泪水去追忆那不能忘怀的过去吗?
别把文中的“我”和我对号哟!
[ 本帖最后由 春水 于 12-3 11:47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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