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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一辆普通型桑塔纳风驰电掣般地行驶在从省城返回的高速公路上，杨永康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把王副省长亲自协调到位的几个专款文件在手里翻了又翻，看了又看。庆幸自己无愧是天宇贵人搭救之人，每逢在工作上遇有特殊困难或步履维艰之时，总会有人站出来助一臂之力。这次到省城，不仅享受了一次省直机关工作人员的医疗待遇，用高科技医疗手段治愈了自己的骨折，而且还把年事已高的王副省长感动得声泪俱下，责成省直有关部门很快下达了将近三十万元的专款计划。这些专款资金划拨到位之后，不知要为神龙山人民解决多少具体而实际的困难。眼下就是农村税费旺季征收的时节了，过去的三年间，他在每年五月上旬都要精心准备一个关于抓好农村税费旺季征收工作的动员报告，然后把全镇的各级各类干部召集起来，从开展税费征收的目的和意义到税费任务指标的分解和落实；从税费征收的办法和措施到确保任务完成的纪律和要求，反复地在思想认识、任务观念、手段运用和奖惩兑现上大讲特讲。要不是杨永康有一定的写作功底是很难赋旧话予新意的。听完动员报告，同志们二话不说，看在杨永康的份上只有凭着良心硬着头皮，忍辱负重地去干这个天下最难干最头痛的事。现在自从夏一兵调走以后的两年多来，他一直同时担任着镇委SJ和镇长这两个职务。关于镇长的人选问题他向市委邵子训SJ和市长刘成年同志作过认真的汇报，很想选配一位年轻有为、热爱山区工作而且廉洁自律的同志来接任镇长一职。二位首长大人既同意他的观点也同意他提供的人选，但就是迟迟不能到位，原因是农村综合改革迫在眉睫，此间为了避免人心波动，暂时不做人事调整，待乡镇合并时一并进行考虑。
杨永康只好就这样撑着，等着这一天的到来。目前看来乡镇综合改革尚无启动的迹象，一年一度的农村税费旺季征收工作无疑要一如既往地落在他的头上了。提起税费征收工作，杨永康就难免想起去年五月的一天下午，他和几位同志从天池山村检查税费征收进展情况之后再徒步到青龙川村的时候已是当晚八点多钟了。村干部见他们疲惫不堪的样子，连忙把他们引到一户老百姓家里安顿下来，说什么也不让走，劝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在这里吃顿晚饭。
那位老百姓的妻子好像提前有所准备似的，前后大约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十分麻利地把独具西部山区特色的“对子席”摆上了餐桌。
于是，他们相继被邀入席，在皓月与灯光的映照下和鸟语与花香的环境中，忘却了身子的疲惫和税费征收的烦恼，随着村干部和主人那虔诚的言行举止，开始了高山之巅别有风味的浪漫晚餐。
杨永康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席间客人不多，除了他和几位镇村干部之外，还有一位农民模样的陌生青年。
这位陌生的青年农民给他的第一印象是衣着不整、不修边幅、蓬头垢面，而且杨永康猜测他至少有好几个月没有理发了。当时他想，这个青年农民也许是家里太穷了，也许是最近太忙了，不然他是不会以这副十足的穷酸模样出现在人面前的。边吃边想之中，他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他总觉得，农民吗，就是这样，成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风里来，雨里去，若不是逢年过节的话，装扮和边幅对农民来说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因此，他不能因为彼此之间身份与地位的差异和衣着与仪表的不同而使这位青年农民不能得到应有的尊重，更何况他杨永康自己的兄弟姐妹同样是修地球的农民，情况与境遇和这位青年农民相比好不了多少。
杨永康想到这里，端起酒杯问之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有什么致富门路，结构调整搞得怎么样。对方对答如流：
“杨SJ，我叫某某某，住在旁边的某某村，家里有四口人，每年杀两头猪，每年卖两头猪，种的有烟，养的有蚕，买的有彩电、影碟机、摩托车，全年家庭纯收入在六千元以上。你放心吧，我们当农民的就是要把田种好，把钱挣多，把家里搞富，没有这点本事还能在社会上混？来，杨SJ，您先敬我一杯，说明你礼贤下仕；我再敬你一杯，说明我尊重领导。”
杨永康听罢此话，心里热乎乎的，感到精神上很是安慰，因为农民富了无疑是当官的值得高兴的事。接着，你来我往，双方痛快地把山里人酿造的苞谷酒喝下了肚。
刚刚拉开晚餐的序幕，不知是这位陌生的青年农民是由于找到了喝酒的对手，还是由于长时间没有喝酒的缘故，顿时酒兴大发：
“杨SJ，现在我再代表我们村的干部和群众各敬您一杯。”
“别慌，你先说你家今年的税费交了没有，交了多少？”杨永康话刚出口，那位青年农民犹如一声震耳的闷雷炸得他呆若木鸡似的站在那里发愣，然后急忙丢下手中的酒瓶和酒杯，突然转向门外，拔腿就跑。目睹那情那景，杨永康百思不得其解地问这是为啥，坐在旁边的村干部对他耳语：
“这个家伙是他们那个村有名的抗税头子……”
村干部的回答，使杨永康感觉到自己的头上顿时被泼了两瓢三九天的冷水。
后来，杨永康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亲民爱民本身没有错，但是为什么他偏偏又在亲民爱民中犯下了错？
其实答案非常简单，绝大多数人可亲可爱，极少数人可恶可恼。
事到如今，每当他想起这朦胧的一幕的时候，后悔之中必然痛恨那混帐的两杯酒……。
经这么一想，杨永康从省城返回途中的欣喜之情荡然无存了。因为山区农民的素质状况明明地摆在面前，每年应该上解市里的国库收入一分钱也不能少，而由于农民抗税赖税欠税的原因收不起来的却无人问津，旺季征收季节，市ZF办公室无一例外地在全市实行一天一通报，逼得收入进度落后摆尾的乡镇SJ和乡镇长恨不得不想干下去了，无奈之际，乡镇的SJ镇长像龟孙子一样，找到市财政局、市计委、市农发办的头头脑脑们一个一个地说好话，求他们把应该下拨的农业综合开发资金、财政专项资金、以工代赈资金、中小学危房改造资金以乡镇名义平调到国库冲抵各个乡镇应该上解的农村税费收入资金。结果是农民欠了一大砣，乡镇空了一大块，各个方面的专项资金看得见，用不着。面对今年农村税费征收的严峻形势，市里专门下发了文件，说是今年秋季将进行农村税费改革工作，要求各地按亩平八十元的标准进行预征，待改革结束后再进行多退少补。杨永康知道一些老百姓的脾气，不管农村税费怎么改，一些不想交的农户仍然不交，量你把他们没门。别说改革，即便是以后国家实行农业税豁免政策，少数老百姓也不会领ZF的情，因为他们会说要免大家都免了，又不止是只免了我们一人两人？话再退一步讲，如果国家在免征农业税之后又接着实行对农民粮价直接补贴政策，到那个时候，当种植面积相等，土壤条件相同的农户每户领到一百元的人民币时，绝对会有人说你领的一百元人民币是新的，我领的一百元人民币是旧的，到了争论不休的地步，肯定会把嘴官司打到镇里市里，准叫你苦不堪言，哭笑不得。
杨永康想，人就是这个样子，走过了一年又一年，刚刚挣脱了一种压力又面临了一种新的压力。压力这东西注定要与人生结伴而行，所以才有了一个压力接着一个压力。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惧怕压力甚至想放弃压力没有用，否则到头来不仅没有躲过压力反而被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这大概是压力与矛盾的共同之处，因为人人都想回避矛盾，但结果还是面临着矛盾。同样，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迎战压力，把它当作一种无穷的动力，越是艰险越向前，于是一连串的压力就不是压力了，这大概也是压力与矛盾的共同之处。我们不回避压力，就等于不回避矛盾。
杨永康还认为，压力这东西只为具有责任心、事业心的人所具有，对懒惰人和弱智人则无缘。因为压力作为一种催化剂，可以提高人的智力，开发人的潜能，升华人的价值，锻炼人的意志。压力也恰似一只拦路虎，可以吃掉人的胆识，加速人的惰性，降低人的素质，淹没人的才能。很多时候，两个人面临同一种压力但结局往往是不同的。从原始到现在，从祖辈到我们，都不曾有压力的空白，他们都坚韧不拔地过来了，我们还有啥说的呢？
杨永康的一阵深刻的思考和分析，使他的心绪又回到了开头那种欣喜的状态。他至此作出了一个非常乐观的准备，这就是和他的同事们一起去寻找、接受和热爱农村税费征收工作所带来的重重压力，因为当今世界最令人快慰和愉悦的莫过于战胜压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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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6 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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