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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作家谷春华作品之五:唐 二 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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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7 10: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唐二爷在88岁上走完了他复杂的一生。他死的那天晚上,我们全家都去了。平时我是很少抬杠子的,那晚我抬了杠子,亲自把他送上了山。
  唐二爷是个老兵。解放前被抓了壮丁,一直在国民党军队里混,解放那年被解放军俘虏,成了解放军中的一员。后来回到家乡,招赘到表妹唐家当女婿。他本姓高,后改姓唐,因排行老二,所以晚一辈的叫他二叔,晚两辈的就叫他二爷。他生了两个儿子,大的有些弱智,这给他的家庭平添了很多烦恼,以至于压头,在乡亲们面前说话、办事都很注意分寸。
  他个子很高,一张国字脸上长满了浓密的胡子,加上两道扫帚眉,看上去很英俊。就是现在老了,看上去依然威严。他的嗓门很大,加上说话在理,很能镇住人,一般人都怕他,小孩子更是不敢和他说话。只要提到唐二爷的名字,小孩子夜里都不敢哭了。他经常穿一件对襟长粗布褂子,下摆直齐腿弯,一条大腿粗布裤子,就象现在少妇们穿的裤裙,脚穿一双小口布鞋,走路很快。他这付打扮,几十年没有变化。
  唐二爷以他特有的阅历、稳重和威性,受到人们的尊重。
他从旧军队里走出来,又受到共产党的洗礼。经历了复杂的人生旅途。
那一段历史成了一个谜,人们很难触到它。而他又把那段历史埋得很深,只是他偶尔提起,人们才知道:他当过炊事员,打过仗,跑过很多路,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世面。他结婚以后,就在生产队当保管员,从土改一直当到分田到户。
  他对工作很认真负责,队里的粮食都经过他的手,收进,卖出,分给社员,从不出差错。
  他没有文化,但记忆力很强。队里的收入多少,哪家借多少粮食,都凭脑子记。虽然队里有会计,但会计只管计帐,不能管他的事,他说怎么记就怎么记,会计也不能反对。生产队要买什么东西,他说了算。他说添什么东西就添什么东西。队长也当不了他的家。有时,队长开会安排的生产,第二天唐二爷又给他调整,队长也不敢说二话。
这里的社员都是来自五湖四海:有从河南迁来的;有从山西迁来的,还有从外县,外乡镇迁来的,土生土长的住户很少,都不沾亲带故,谁也不怕谁,唐二爷虽也是从外地招来的,但妻子是这里的老门户,他也算个老门户。他靠着这点优势,能把这里的人都团结起来,很少闹意见,都能和睦相处,唐二爷起了很大的作用。
  那时,社员吃粮食分囗粮和工分粮。囗粮人人有份,工分粮要按工分夺。人囗多,劳力少的户,往往粮食不够吃。而且社员的口粮标准只有360斤,每天合不到一斤毛粮,大多数社员都不够吃,更不用说那些家大口阔的户。唐二爷管着粮食,他会经常自作主张把那些下脚粮按人口分给农户,有的粮食实在不够吃,他会主动借一些粮食给他们,很多人都心存感激。在安排粮食种植计划时,他叫队长把那些坡田都插上红薯。因为红薯不能算作粮食,只能算作猪饲料。这样,社员也能多分些红薯填补粮食不足。
  那时,生产队就是一个大家庭。喂的有猪有牛,生产队的猪子每年都有上交任务,谭二爷就专门安排两个壮劳力喂猪。每年除了完成任务外,还能杀几头分给社员。因为很多社员家里杀不起猪,过年连一点肉都没有。有几年唐二爷还自作主张杀了牛,也分给了农户过年。
  每到杀牛的时候,生产队就象过节一样。一早,他就安排几个壮劳力把牛栓在道场边。到了太阳出来的时候,他指挥他们把牛的四只蹄子栓在一起,从牛腿中间穿一根长杠子,然后人都站到一边嘴里一齐喊:“一,二,三,”牛就向一边倒去。接着就有两个人负责把牛腿抬离地面,一个人专门扳住牛角。其他人有的拽尾巴,有的在旁边观看。只见谭二爷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刀对着牛喉管使劲一戳,待戳穿后又猛地一挑,那牛的脖子很快被挑开一个大口子,只“哞哞”地叫了两声,就不叫了。血从牛脖子里喷涌而出。每当这时,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妇女和小孩子都会扭过脸去,有的用手把眼睛蒙住,只露出一条小缝,免强看得见,有的把脸压到别人的肩头叫道:“哎呀,我的妈呀!”还有的干脆跑得远远地躲了起来。
  那牛经过一番挣扎,不一会就不动了。
  人们开始剥皮。轮到往年杀牛的几个熟练的人干活了。
  一个上午,他们才会把皮剥好。这时,人们把牛骨头和其他一些肉放进早已准备好的大锅里煮。煮到半生不熟时,就放在一个大箥萝里。到了傍晚的时候,人们都提着篓子来分牛肉,有的喜欢这,有的喜欢那。按照各自的喜好,称够自已的斤数,高高兴兴地提回家去。心想:今年过年比去年强多了。
  有时,唐二爷还会安排开锅炸油条。在队里,唐二爷是唯一会炸油条的人。说良心话,那油条炸得并不怎么好,和街上卖的差多了。街上卖的是又大又泡又整齐,他炸的是又不整齐又不泡。有的还是死面疙瘩。可是,如果唐二爷不开口,死面疙瘩你也吃不上。所以,人们的口中都在赞扬着:“唐二爷的油条炸得就是好”。
  油条炸好后,依然放在装牛肉的大菠萝里,等着每家提着篓子去分油条,油条提到手里的时候,人们依然在心里说:“今年的年还不错,还有油条吃”。
唐二爷还是队里的义务调解员。不管是哪家有了纠纷,都要找他去调解:婆媳之间闹不和,父子之间闹分家或是夫妻之间闹离婚,都要找他去调解。唐二爷的话一般都能起作用。当然,有时也不完全起作用,但他必须到场却是不争的事实。

  那是改革开放以后,生产队早已不要保管员了。唐二爷也回到了家里。队上一个退伍军人和他的未婚妻闹不和。本来两个人都快结婚了,可是那个男的在外面打工,看上了外面的一个姑娘。家里的姑娘知道了,不干,死活要和他结婚。家里的父母也早已认了这个媳妇。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了,父母和那个姑娘很着急,找到唐二爷,要唐二爷帮忙劝劝,希望能挽回这段婚姻。因为在这里有个习惯:两个人一旦定婚,如果男的不答应了就说明女的有问题——不贤慧。将来不好再嫁人。
  唐二爷不好抹了他们的脸面,就去了。一看,男的西装革履,很有风度。对唐二爷很尊敬,又是倒茶又是递烟,又是叫唐二爷坐,态度很热情。
  唐二爷这时似乎嘴笨了,说了半天才扯到他和那个姑娘婚姻上,那个小伙子说:“二爷,原来你是为这件事来的呀,二爷,我一向尊敬您,敬你如父母,如果说别的事,我没有不听您的,可是,这件事我不能听您的,因为我在那里已有了产业,并且和那个姑娘在共同经营一家工厂。你知道那里很发达,比这里发达多了。我和她现在可说是志同道合。如果我现在和人家散了,不仅事业要毁,连人也要毁了。我和桂香的事,你是知道的,虽然谈了一段时间,双方并没有什么,谈恋爱,谈得成就谈,谈不成就算,谁也不能免强谁。并没说一谈恋爱就非要结婚,而且现在我还不想结婚,我现在正在自修大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呢。就是我等得住,她也不一定等得住。我们这个地方太落后了,什么都要改变,包括谈恋爱也要转变观念。唐二爷,你说是不是。”
  唐二爷本想把他的一套劝人的话拿出来,可是,在这个知识型的小伙子面前,唐二爷第一次感到自己渺小了。他的那套理论在这个小伙子面前显得是多么软弱无力。他想了一想,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志娃儿,走你的路吧,莫多想。”然后,拉开门,背着手,走出门去。
  冯志要送他,他说:“不必!”他虽然气冯志没把他放在眼里,可是,他的眼界似乎开了,他听到了不同的声音,这声音是新的,是他以前未曾听到过的声音。他听了觉得无话可说。
那位姑娘的父母找到他问:“劝得怎么样!”
他没好气地说:“强扭的瓜不甜,要么就立志比人家有出息。”他们一时摸不着头脑。后来他们把二爷的话说给桂香听。姑娘才20岁,说:“我也出去闯,不信闯不出个人样来”于是,姑娘也跑了出去,到了一个大城市里打工,后来听说混得不错,并在城里落了户。
这是二爷的一次失败的劝解。可是,自从那次劝解失败,不知为什么,二爷就再也不给人家调解家庭纠纷了。他在心里想,他的那些理论都老了,不合时代节拍了。他已经被这个时代淘汰了。

  唐二爷要娶儿媳妇了。这是他多年的一块心病。 
  前面说过,老大的智力有点问题,但也说不上很笨,只是说话办事比正常人慢了一拍。走路时两条腿总是弯着,就象走在沙上,头发长得挨着眉毛,看不出一点聪明来。为老大的婚事,唐二爷没少C心,可是就是没有象样的姑娘肯嫁给老大。
有一天,他的一个叫山子的侄儿来找他,给他说了一件事,唐二爷高兴了一整天,并且第一次和侄儿坐在一起喝了酒。山子说,给他们家老大说了一门亲事,姑娘是他们一个村的。
二爷想都没想就马上答应了。并且主动给了山子来往路费。山子答应过几天就把那个女的领来。二爷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三天后,山子就把那个姑娘领来了。那个姑娘二十七八岁,打扮得一身新。在看了老大以后,就同意嫁给他。二爷自是喜欢,就问什么时候可以结婚。那个姑娘说回去征求一下家里的意见再说。
山子说:“你就不要绕弯子了,家里谁不听你的,该是啥事,就是啥事,你说了,能成就成,不成就算了,你不能晕行我二爹。”
那女的顿了顿才说,她家也有一个傻子哥哥,她必须要有一笔钱给她哥哥娶了媳妇她才能出嫁,不然傻哥哥就会丢在家里没人管,要不可能把傻哥哥带到婆家,希望二爷体谅她的难处,给她5000块钱,她把傻哥哥安置了,就马上和老大结婚。
二爷不傻,他要“不见兔子不撒鹰”,媳妇结到手他才肯出钱。
  姑娘说:“二爷这么说,我也没什么说的,等我回去和女方商量商量,看行不行。”说完和山子一起走了。
  二爷看着他们的背景说:“这事我见得多了,要来我这儿骗钱还嫩了点儿。”他以为这段婚姻就这么结束了,心里又开始伤感起来,儿子一天天年纪大了,二爷心里很替他着急。
  正在二爷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个姑娘又和山子来到他家,对二爷说:“我回去和女方商量了,女方先是不同意,我以为这事黄了,后来女方想了想:现在钱这么不好挣,哪个敢把这笔钱就随便给了人呢,必须得有个把炳,所以,女方同意我先结婚,然后再给哥哥办婚事。如果二爷肯这么办,我们今天就把婚事定了。说实话,一来我的父母死得早,哥哥把我也拖苦了,二来我的年龄也不小了,如果再耽误几年,我只怕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了。”
  二爷看姑娘说得有情有理,没有一点反驳的理由,就同意过几天把结婚证领了。那时领结婚证很简单,只要队里写个证明或是大队说句话就能领到结婚证,就是不领结婚证照样能结婚。为了安全起见,二爷非要姑娘和老大一起到镇上领了结婚证。领证回来,姑娘改口了,喊道:“爹,你看这是我和老大的结婚证,我把它交给你,你保管吧。”
  二爷本想推辞,又实在觉得老大太老实,就说:“行,我收着,你们什么时候要,我给你们拿。”
  这时,二爷打开了箱子,拿出了他清了又清的一包“大团结”,一共50沓,5000块。递给了姑娘说:“拿着,这可不是小钱,回去把哥哥安顿了,就过来,这里等着办酒席。”
  姑娘接过钱,象接过一个并不重要的小包袱,显得非常镇静,说:“爹,你就看着吧,少则10天,多则半个月我就过来,要不你也过去,帮我张罗张罗?”二爷想一想说:“算了,还是你自己张罗吧,我还是不去的好。”
  山子一直跟着姑娘来姑娘去,很少说话,只是两只眼睛跟着姑娘转,姑娘走到哪儿,他的眼睛跟到哪儿。
  二爷知道,山子是他的亲侄儿,已有妻室,育有一个儿子。山子不大务正业,经常在外面招摇撞骗,很少在家干农活。不过他从来不敢在二爷面前说谎话。以前每年来二爷家一两趟,要么拜年,要么办事,总是规规矩矩,不敢说谎。这次二爷虽也想到山子会不会把心事打到他身上,但看见这事都是一件一件实实在在地发生着,并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也就放心了。
  吃过午饭,姑娘要走,她对老大说:“我们已经是夫妻,你就放心吧,回去办完事我就马上回来。老大只点头,眼里露出留恋的目光,也不好说什么,只说:“你走吧,我等你。”
说完,姑娘一步一回头,极尽留恋之态。山子早走在前边,一个劲地催她,叫她快走。
……
  二爷在等了10天后,见无动静,心里有些着急。老大每天站在门口张望,希望他的妻子能突然出现。 
半个月过去了,二爷叫小儿子金玉前去打听,回来说:那个姑娘又和山子早跑得无影了,留下他的傻子哥哥在家里到处要饭。二爷心想:上当了,差点摔倒,5000千块可不是小钱啊。但他不动声色,装做没事人一般。而内心却象挨了重重一脚,堵得喘不过气来。他恨这个不成器的侄儿,合伙骗他。他恨这个姑娘装得那么象,居然骗过了他这个阅历很深的老头。他恨自己娶儿媳妇心切,居然没想到被骗这一层,他更恨这个世道,居然出现了女骗子,而且年纪是这样轻,毫无一点廉耻之心。这个世道真是变了,变得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变得他这个阅历很深的老头也无法应付了。
老大虽然嘴上不说,却拿眼睛埋怨他,他知道儿子心里苦。虽然儿子不是很聪明,但也不是个糊涂蛋,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嘴上不说,他也估摸,这么聪明的姑娘怎么可能嫁给他呢?但在这个一切父亲说了算的家里,他的想法又怎么可能有人听呢?
  二爷在受了这场打击之后,就象得了一场大病。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原来还经常喝点儿酒,现在戒了。他知道这5000千块钱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他只要给大儿子娶了亲,撑起了这个门户,他的脸上就会有光,他家的香火就会延续下去。俗话说,人往好处想,越想越荒唐。真是一点不假。
  从此,他死了娶儿媳之心。他绝望了,儿子只好不说什么,每天在家干活,打发时光。
  一转眼,小儿子金玉又初中毕业了。没考上高中。就回到家里种地。小儿子长得个子高高的,虽显得有些单薄,但看上去也还端正,不象哥哥,一付蠢像。
  干了几天,他不干了,说要出去做工。问二爷,二爷不管了。说:“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小儿子到了一个建筑队学起了木匠,一干就是三年,很少回家。
  三年过后,儿子已是施工队里的骨干。这时,他可以经常回家了,而且每次回家都给家里一些钱,还给二爷买些烟、酒什么的。二爷的脸上又开始有了笑容,人也精神了许多。
  又过了两年,儿子领回来一个姑娘。姑娘长得白白胖胖,个子高高的,进屋就喊“爹”。这次二爷什么也不管,任由他们发展。反正他没有钱,只要她骗不到钱,儿子总不至于吃亏。二爷想。
  姑娘心好,嘴也甜,把二爷哄得眉开眼笑。不久,姑娘的父母也来了,说要商量女儿的婚事。这下二爷才相信这是真的。
二爷一切听他们的,他们说怎么好就怎么好。
一年后,他们结婚了。结婚那天,二爷坐在神柜前,接受儿媳的礼拜。二爷的心笑了。他想:这个世界真的变了,变得他怎么也不能理解了。 
十个月后,他添了个男孙,二爷笑得合不拢嘴,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样,二爷又享了十多年的福,才离开这个世界。  
                                                              


           

[ 本帖最后由 迎河子 于 3-7 10:53 编辑 ]
发表于 2008-3-7 13:01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品wzg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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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7 13:02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死的那天晚上,我们全家都去了
-------只是这一句把人吓一大跳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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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7 17:0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荆山读霸 于 3-7 13:02 发表
他死的那天晚上,我们全家都去了
-------只是这一句把人吓一大跳哈

wzg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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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7 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活象小说,下品。
小说象生活,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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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7 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风从指尖过 于 3-7 19:54 发表
生活象小说,下品。
小说象生活,上品。

wzg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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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8 12:23 | 显示全部楼层
wzg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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