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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5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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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镜子(一)
七十五
叫街的带着乞丐们,在村子里卖镜子。开始并没有人理他们的茬,人们都在骂他们,不让他们在村子里叫卖。乞丐们也埋怨叫街的,说他骗人,以前说村子里以后都没人了,财物任你取,可是村子里人好好的。叫街的说,上头的人管那么多事,最关键的就是管个时间,啥事都安排时间,时间没到,一切看起来跟以前一样,只要时间一到,该死的死,该活的活,该丢东西的丢东西,该得宝贝的得宝贝。叫街的说,按道理,啥东西都不是人的,今天这件东西到你的手里,明天就到了他的手里,人只是替别人保管着。乞丐们说,我们都是吃了这顿没下顿的,我们何必想那么多。叫街的说,现在这批镜子就是咱们翻身的生意,能挣一碗饭吃。乞丐们说,人家都不想要镜子,老刘家出事,就因为镜子,何医生家出事,也是因为镜子。叫街的说,你们这些人都不懂历史,从上头造地,造下人来,一开始人不知道瞎好,不知道羞耻,上头就给人水和火,火是壮胆的,水是洗罪的,镜子就是从水照人影来的,镜子就是叫人分好坏,就是逼邪,就是保佑人的。乞丐们说,历史是由你说的,历史不管饭,历史对我们是黑漆漆的一团,是身上的垢甲,没啥用处。你现在就说,你的镜子跟别人的镜子有啥不一样。叫街的说,表面上看,一样,都一样。就有一个地方不一样,我这镜子,全部是我用尿泡过七七四十九天的。乞丐们说,你的尿起啥作用。叫街的说,我没破过身。乞丐们笑他,他说,骗人就叫尿憋死。
叫街的对乞丐们说,咱不能光喊,卖镜子了,卖镜子了,好象没吃饭一样,没个劲儿。乞丐们说,能吃饭谁当乞丐呀。叫街的说,咱得弄个新花样,叫人上咱的当。乞丐们说,你说咋办都行,反正我们得有好处。叫街的说,叫他们拿钱买,可能性不大,叫他们以后不要撵咱,咱到了吃饭的时候,有人管饭,成不成。乞丐们说,怕做不到。叫街的说,做到做不到,先试试再说。后来,他们想了一个办法。乞丐们都跟着叫街的,每天在街子里转。叫街的在前面喊,时间开始了,乞丐们齐说,开始了。叫街的说,睡着的醒来了,乞丐们齐说,醒来了。叫街的说,醒来没球用又睡着了,乞丐们齐说,再睡一觉了。叫街的说,不要哭来不要犟,该死的都得球朝上,乞丐们齐说,男的女的都朝上,都朝上。叫街的说,行善的做恶的分两行,天上的头头儿会算账,乞丐们齐说,要算账,要算账。叫街的说,吃饭的时候长个眼,走路的这伙肚子扁,乞丐们齐说,舍给一碗吃半碗,再不吃饭肚肚扁。叫街的说,走我的路,碍你的眼,天下的人都心肠短,乞丐们说,心肠短,不要脸,黑天白日把便宜拣。叫街的说,镜子圆,镜子扁,镜子就是神的眼,妖魔鬼怪都走远,乞丐们齐说,都走远,滚得远,平平安安没危险。
这样喊了几天,还是没卖出去一个镜子,每次喊的时候,后面跟了一群娃们。大人都躲开他们。叫街的说,这样不行,咱得找几个人家,所谓擒贼要擒王,咱找能说到的人。乞丐们说,你咋说咱咋弄,反正弄不好都怪你。第一个到了老刘家门口。叫街的说,说老刘,道老刘,老刘的家具不顶球,乞丐们齐说,不顶球。叫街的说,羞先人,想寻死,死来死去不准你死,乞丐们说,不准死。叫街的说,镜子明,镜子暗,镜子里面来清算,乞丐们齐说,黑的白的都要算。叫街的说,镜子好,镜子坏,自己做事自己赖,乞丐们说,自己好,自己坏,自己的罪孽自己在。老刘从家里出来,说,镜子对我没啥用,我不要,多便宜都不要。叫街的说,老刘老刘不要愁,家里的还要住上楼,乞丐们说,地不管,天不收,人跟人来斗不休。叫街的说,娃他妈,快起来,没有镜子哭着来,乞丐们齐说,有了镜子笑起来。老刘老婆走出来,说,你们不要吵了,我这几天病了,心里不好,光做呕,想睡一会儿。叫街的说,当爸的傻,当妈的坏,有个娃娃没人爱,乞丐们齐说,没人爱,是个害。这时候娃在老刘老婆肚子里说,买一块镜子快进家,丢死人你们知道不。老刘就买了一块镜子,叫街的说了,不要钱,只要让乞丐们吃饭,老刘和老婆只管答应。
叫街的又和乞丐们到了村长家。叫街的说,村长来,村长来,一块镜子照你来,乞丐们说,你出来,你出来。叫街的说,甭伸手,甭想管,世上的事情得想远,乞丐们齐说,不要管,不要管。叫街的说,有三灾,和六难,你想躲,难遂愿,乞丐们齐说,走着看,走着看。叫街的说,不敢想,不敢看,一朵桃花你想念,乞丐们齐说,你的命运从此变,从此变。叫街的说,世人都想儿女福,儿女也叫老人哭,乞丐们齐说,该你哭,你得哭。叫街的说,有三起,有三落,起不起来落不落,乞丐们齐说,不要问,不要说,天上的事情难捉摸。村长从家里走出来,也和老刘一样,买了一块镜子。
叫街的又来到何医生家。叫街的说,何医生,医何生,脑袋背后长眼睛,只因心里起一念,从此再难论死生,乞丐们说,从此没人论死生。叫街的说,吃谁的饭,砸谁的锅,你的对是你的错,乞丐们齐说,没有对,没有错,聪明到顶长犄角。叫街的说,你的事,你得管,神也追来鬼也撵,乞丐们齐说,头上三尺有青天,临了临了水来淹。叫街的说,吃得少,心里宽,从此叫街叫破天,乞丐们齐说,天开口,大团圆,世界从此不一般。何医生听着烦,也照样买了一个镜子。
有了老刘、村长和何医生买镜子,村子里其他人家也都买了镜子。叫街的又告诉人们,装镜子的时候,要用唾沫把镜子吐一遍,这样才能把晦气赶跑。
七十六
志伟现在每天都要到村长家里去,看他的父母,并且给他们发功治病。他的父母现在有说有笑,儿子和女子见了他来,都会给端个板凳,或者倒杯水去,但是也并不跟他说话,就是说话也是像和不认识的人说话一样,不叫他爸,直接说,把那个递给我,或者,你让开一点,或者,赶快吃饭,等着洗碗呢。志伟的老婆每天会站在门口接着进来,他走的时候再送出门口,看着他走远。秋草也会站在门里头,看着他回来,看着他走。志伟的娘见他总说,要心放宽些,遇事不要太熬煎,人跟人比,有比你过得好的,也有比你过得差的。再说,人的命都是竹节命,一节子好,就一节子差,一节子差,就下一节好。志伟只是点头。
就是这一阵子在三爷家,志伟一直光着脚,脚心烧得不行。在村长家,他还不敢光脚,怕他娘他爸他媳妇说他。回到三爷家,就给地上洒水,一遍一遍地洒,然后把脚踩在湿泥地上。半夜睡不着,会脱光衣服,把冷水浇在身上。三爷看见了说他,天冷了,凉水一激,会把人身体弄坏的。志伟说,浑身烧得不行,像有火在身上。头也特别疼,整夜整夜睡不着,刚睡着了就会惊叫一声,坐起来,然后在院子里面转圈圈跑,一边说,这咋弄呀,这咋弄呀。三爷一开始以为他想心事,就叫他,他并不答应,三爷就打他耳光,他就醒过来似的,说,我咋睡着了还跑出来。三爷就说,志伟,吹笛子吧,能让你静下来。志伟拿出来笛子,对三爷说,我要解了这笛子的咒,就吹一吹我心里的事情。三爷说,应该解了咒,我看现在得把大家的心弄热乎,不要再使大家都不得安生,要大家都把心放下来才是。
自从村里人都装了新镜子,睡觉都安稳了。到了晚上,志伟就坐在村外,吹起他的笛子。那笛声跟水一样,把人心弄得软乎乎的,又像风一样,把人脸摸过去,光溜溜的让人想睡觉。不要脸,谁摸我的头发谁就是猪,不是人,是最难看的猪。你的头发光溜溜的,就像小猪娃的毛一样,摸起来滑手呢。志伟,你醒醒,你睡啥呢。我等你呢,一起看戏去。路太远,我不去,回来就到十二点了。咱看半场就回来。你骗人,非要看完,雨下这么大,浑身湿透了。穿我的衣服,把你衣服脱下来,我不看你。我发烧了,难受。我抱着你。志伟,你醒醒,新媳妇接来了。你爱我还是爱她。跟你结婚了不爱你爱谁。志伟,我看你找秋草去了。没有,她找我的,她叫我给她寻人,她娃要到那个学校上学去,校长是我同学。志伟,不要寻我了,你来人说闲话。我顺便过来,我有其他事。志伟,你爸摸电线,叫电打了。志伟,你媳妇打你妈呢,用脚踩她的身子。你妈吃在炕上,屙在炕上,还整天骂人,我就不能还嘴,你打死我算了。志伟,想开点,爸跟你妈活够了,再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不会给你添麻烦。志伟,只要你回家,我对老人好,咱好好过日子。志伟,秋草他男人找女人了,还把秋草打了。志伟,不要跟同学耍了,你妈叫邻居的婆娘撕掉了好多头发,打得躺在炕上动弹不了。志伟,志伟,志伟,志伟,志伟你有使命,你要练功,志伟,看见了没有,天上就是这样,有你的位置呢。志伟志伟你醒醒,志伟,你还想跟我争,你就给我机会吧,我如果啥都弄不成,阿信就不要我了。志伟。不要喊我了。秋草,你是我的女人,老婆,你是我的女人,谁当大的,谁当小的,剪刀石头布,耍赖的就是狗。志伟,水来了,水来了,快把我拉上来,我不会游水,志伟,你干啥。水好凉快,我脚热,我浑身热。我想泡在水里。快跑,来不及了。快跑。时间开始了,时间开始了。风这么大,这么多仙妇女,还有神,好多云,坐在云上,头发都飘起来了。我不想回去。我不想。来来,娃们都坐在这儿,现在看谁能飞起来,把手上的脏东西丢掉,男生女生不要打架。你们飞得那么高,太快了,我追不上你们。你不要跟着我们,你飞不动,你长不了翅膀。干净了,干净了,这么大一片水,水下面都是啥呢,终于有太阳了,太阳像绸子一样铺了一地的阳光,还有云,一动不动,谁在吹笛子,这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他咋不理我,好象看不见我似的。你是谁,你拿的是我的笛子。秋草,你不要哭,秋草,重新下去,我等你,一起念书,一起割草,一定娶你,会不会爱上其他人呀,肯定会爱上,那个时候你就长漂亮点,你缠住我不跑,你天天等我,我就会回过头来爱你。说不定会吵架,我会有钱,有钱了就麻烦了,其他人爱我怎么办。你也会爱上其他有钱的人,这事谁也没法打保票。
志伟醒醒。志伟醒醒。你想跟谁都行,只要没病没灾,家里人都好,只要有钱看病,只要心里不搁事,是你的又能咋,不是你的又能咋。我没有睡,我心里想事呢。我想流眼泪,我想哭。你哭吧,志伟。娃,你哭出来,哭出来好受一些。知道你为难,夹在两头受气。志伟你哭,志伟你哭,志伟,一起哭,一起哭。眼泪是个咸的,轻松多了,不难受了。开始觉着冷了,夜深了,秋凉了,看来要下雨呢。志伟,志伟。我没事。我觉得快到头了,苦日子过去是好日子,我觉得人很尾巴也好看。志伟,你把我们的心都弄得软得一堆泥了。志伟,以后不要吹那种叫人害怕的笛子了。志伟,志伟,都一样,大家都一样,人皮难背,人难呀,志伟,时间开始了,志伟,志伟哎,你吹得我们想日一下,我们想做爱,我们想弄那个事,志伟,你继续吹,我老婆喜欢听呢。志伟,你真是个好男人,谁给你当媳妇幸福死了。志伟,不要难过,啥事都有我们帮你呢。志伟,醒醒,醒醒。志伟,我想杀了他,我受不了这口气,志伟,还得有人死,这病好不了,志伟,为什么他们都想当村子里的头儿,志伟,到底是你的法力大还是你爷的法力大。志伟,你可不能啥事不管呀。志伟醒醒,志伟醒醒。
志伟,你得去练功。志伟,你心太软了不行,人都是光为自己,不要看他们现在说得好好的,说不定啥时候就变卦,人心难说,人在事中迷,人受的迷惑太多,人都是自己做孽呢。现在回头来不及了,有啥因有啥果,有的因是早几百年前种的。志伟,不要听他的,没有变不了的事情,志伟,要是一切都变不了,人爱当坏人就坏人,好人就好人,为啥还要教育人呀。志伟,不要把你当一个啥,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你跟我们一样,你还不如我们,你心里有鬼,你光为了自己,你连你爸你妈都不爱,你能爱谁,志伟,甭听他胡说。志伟,你有没有办法给我变钱,我现在最爱钱。志伟,我想活一百岁,志伟,我就想一天不干活,光吃好的,志伟,能不能叫我媳妇不要骂老人了。志伟,娃学习不好咋办呀。志伟,你说为啥有的人生得好看,有的人生得难看。志伟,咱这村子人是从哪儿来的。志伟,志伟,你的名字是不是就是你有志气,有志向,你想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志伟,伟字就是阳萎的萎字。志伟,不要胡思乱想了,你的笛子吹得好,你可以专门教娃吹笛子。志伟,醒醒。
七十七
女记者病了。她躺在炕上,睡了好几天。秋草叫来了蒙大夫,蒙大夫看了,说,是长尾巴的人都会有的症状,不要紧的。女记者看见蒙大夫来,只是哭。蒙大夫就坐在她身边,给她讲,病来如山倒,病退如抽丝,心里不要急,既来之,则安之。女记者说,如果死在这儿,算什么呀,连娃的面都见不上,父母的面都见不上。蒙大夫说,我还不是一样,咱俩都是外乡人,是在异乡,没人照看。女记者说,有时候想起来就心里难过,为啥命运对我不公平呢,凭啥好事我摊不上,坏事我就摊上了,我没有做过啥亏心的事情呀。蒙大夫说,我跟你一样,咱不怨别人,咱就怨自己,咱怨完了拉倒,你总不能自己把自己气死呀。女记者说,医生也只能看身体上的病,心里的病谁都没办法。蒙大夫说,我有空就跟你说说话,好不好。女记者说,我就是想和人说说话。
过了几天,女记者的病好一些了,就和秋草说,我一个人过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真是没办法,我想有个人跟我一起。秋草说,现在到哪找这么个人呀,一个是,你有文化,这儿的人都没啥文化,你肯定看不上,再一个,谁现在还有心思跟你结婚,都过今儿个没明儿个的,都刨眼前的事情还刨不清。女记者又找到村长,村长说,这是个好事,但这是个人的事情,村长也没权干预。女记者说,你就给人说说,我没啥要求,就是能和我说话,我有病了能照看我,我死了,能有个人在跟前知道,要是我哪一天死在炕上,就是臭了也没人知道。村长说,秋草跟你在一起呢。女记者说,秋草也有她自己的事情呢,不可能整天跟我在一起。村长说,你咋办我都同意,只是我不好说这话。女记者又找三爷,三爷答应给女记者托几个人去说。三爷第一个想到了何医生,他跟何医生说,何医生说这事他没意见,如果能办成,他会感激三爷的。女记者听说是何医生,就不同意。三爷问,为啥,我咋给何医生回这个话。女记者说,你就告诉他,我没看上他,他有一次到我这儿来,跟我说着话就要抱我,我觉得他心里有问题,他以为我是啥人,见谁都跟谁似的。三爷说,那你心里肯定有个人吧。女记者说,有是有,不知道人家咋想的。三爷说,你说是谁,我去给你说媒。女记者说,要论条件,蒙大夫差不多,这人虽然以前有很多不好的毛病,但本质还可以。三爷说,有一句话,我得提前问清楚,你到底离婚了没有。女记者说,我不离婚也不会想这主意的。三爷把这话对蒙大夫说了。蒙大夫心里自然高兴,没事就找女记者。两个人聊起来,竟然会有好多人和事,彼此都知道。两个人都满意,三爷就张罗着把他们的事情挑明了。何医生知道这事后,就不让蒙大夫在他家里住。三爷说,就叫蒙大夫住一段时间吧,这段日子过去,他们自然会搬在一起住的。
挑了一个日子,秋草搬到前面房里和她妈睡,村长去三爷家和志伟他们睡,蒙大夫和女记者住在了一起。这只能住一晚上。天黑了以后,村长在家里炒了几个菜,叫了几个人陪蒙大夫、女记者吃了一顿。然后大家散了,女记者和蒙大夫也去睡了。蒙大夫拉着女记者的手,女记者甩开他的手,哇的一声哭了。蒙大夫说,咋了咋了。女记者说,我不知道咱俩个能过多长时间。蒙大夫说,不要想那么多,我看长尾巴的病会慢慢好起来。女记者说,你在单位有好多女人吧。蒙大夫说,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女记者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包括你在内。蒙大夫说,既然在一起了,以前的事就不提了,以后我对你好,你放心。女记者说,我不可能放心。蒙大夫说,走到啥时候说啥话,我承认以前我有一些毛病,我总想哄每一个女人开心,现在这时候了,我知道轻重,我也想有个知疼知热的人,也想有个陪着说话的人,年龄大了,不可能再有人把我当个宝,再那样跟我好了,只有你能对我好,因为咱是患难中认识的。女记者说,你要变心了,我就真的没法活了。蒙大夫说,我要变心,我就叫水呛死算了。女记者说,我好累,睡吧。蒙大夫脱了衣服,自己钻到被子里面去了。女记者说,你是个木头呀,你咋光管你自己,瞅你这样,我咋能跟你过。蒙大夫说,是我不好。女记者笑了,说,帮帮我脱衣服吧,我有些冷。蒙大夫就抱着女记者。女记者说,你想把我抱着干啥。蒙大夫说,真是好长时间不沾女人,手都生了,都不知道弄啥了。女记者说,那你把手活动活动。蒙大夫就摸着她的身子。女记者对蒙大夫说,抱紧我,我想你抱紧我。突然听窗外有人喊,蒙大夫,晚上给你留门不留。蒙大夫一听是何医生,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七十八
何医生不服气。他一边走一边发脾气。一晚上都叫人睡不成觉,有这种人吗?叫得声音那么骚,好象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是女的,就她会舒服,会享受,会弄那个事。两个人还哥哥妹妹地喊,还还要咬肩膀,你咬我,你咬我,跟狗一样,狗才会咬人。真是没见过女人,啥德行呀。你要做就做,不要叫成不成,要讲道德,要有羞耻之心。只有猫呀狗呀才会叫唤,才不嫌人笑。还叫着说,你是我的心头肉,你是我的小宝贝,都多大了,小,小得满脸褶子,老黄瓜刷漆呢,看着嫩,咬不下。三爷你说是不是,你不要走,这事情每个人都得关心,你看村子成啥了,都是因为这些外来的人。蒙大夫来咱这儿干啥,看病!看好了几个人?屁,一个没有。现在白拣了一个媳妇。好象全世界就他缺媳妇。他的女人还少吗,他真是没意思。一个男人家,该干大事,整天想着跟女人睡觉,有啥出息。搁我,我非碰死不可,就这么大的本事,就想着丢人的事情。
麦子他娘,你们应该想办法治治他们。这些人真是胆大不知羞,你说叫村子里的娃们听见了,还不得跟着学坏呀,把风气都会带坏的。咱承认人都得有个媳妇,做个饭,管个娃,把家里收拾一下。媳妇也不能光干那个事,好象女人不是人,光是叫他享受。你听我说,并不是我多管闲事,我对女人淡得很,我就想得开,我是医生,啥没见过。我从来不起歪心。你们年龄大的人,见识多,啥事能掂来轻重,不能惯他们的毛病。咱这儿不比其他地方,咱都是知礼的人。你看麦子,麦子就贞节,就知道保护自己。不是的,我没有坏意思,不是笑话麦子。你看,我打个比方,讲的是道德问题。我以后不提麦子,我说错了,我不对,我搧我耳光,你放心,再不拿麦子打比方。你们也知道,现在这村子,没有个人能担当,能拿得住事的。我这人,啥看不惯就说,该管的事就管,人要有良心,村子人对我好,我感激呢。我不当自己外人。没人出头的事,我就出头。邪不压正。你忙你的,我说得多了,心里憋,就多说了,甭见怪。以后就瞅机会挡挡他们俩,不让他们光想着亲热。
村长你说,你屋里成了啥了,咋能让他们就在你家里胡来。你小心着,你女子也算离婚,没离婚跟离婚差不多,你是不是也给寻个男人。你不要骂我,话丑理不丑。你走啥,你以为我爱管闲事呀。你看志伟,整天不跟老婆在一起,照他们那样,志伟老婆要不要也寻个男人。你不要咧嘴,说不定就寻你呢。你个二球,你踢我干啥,我难道说错了,我就不相信你不会有想法,人没有想法难得很,难得很,真是憋不住,忍不住。就说没挨过女人,想也是空想,毕竟没尝过甜头,只要一挨过,都熬不住。不要笑,我不会,我就是会,我也懂个规矩,该是你的你想,不该是你的你不要想,不能胡想。好好说一下,你觉得志伟她老婆咋样,是不是适合你。我觉得她也可怜,要是我,我也会帮她。她在你家里,你帮她是正常的,别人没法说闲话。就是说,我也会把他的狗嘴给堵住。你放心大胆地帮。村长你不要急。没意思,跟你说正经的你就跑。
老马,村长这家伙啥都不管,我给他说,不应该纵容蒙大夫和女记者,他听都不听,好象我跟木头说话。老马,你们都是神仙,你们肯定跟凡人不一样,能忍住自己的歪念头,从来不想女人的。听说你们仙界也有女的,她们跟你们说话不,是不是也会找个男神仙。我觉得神仙跟人一样,想着男女之事的,都品行不行。当神仙都是有本事的人,你们没当神仙的时候,一定有好多女人喜欢吧。有没有惹过闲是非,比方说,跟哪个女的在一起,结果让她男人发现了。你们都懂法术,是不是蒙了她男人的眼睛,叫他啥都不知道,或者她男人找你们麻烦,你们就用法术吓唬他们。也可以给他们变些金子,变些宝贝,办法还是有的。老马,老马,不要生气呀。我告诉你,如果这个村子想好,你们想办法,让我管事。我配合你们,我这个,可靠。我不会像有些人,整天怕事,事来了就做好,有啥可怕的。老马,我预感我会做好多事,我现在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有时间,我现在没老婆了,心净了,心纯了,也没有人挡我了。不像村长,你看,他也不是不想管事,有老婆呢。老婆总会拉他的后腿。要叫我,以后,要把人的思想统一起来,谁有啥歪歪念头?甭想,村子有人管,把人思想先要弄干净,净化了。
选民,告诉你,昨天晚上,有意思的很。就蒙大夫和女记者,两个真是活宝,昨晚上折腾得地动山摇,就说他们日一下,做就做吧,还一晚上说爱呀爱呀,这个爱那个,那个爱这个,还发誓呀,赌咒呀,年纪大了有啥爱的,不像你们年轻人,爱是真的,他们爱个屁,不就是想戳戳,想放水。憋得时间长了。说句实话,你跟阿信弄那个事了没有,你要抓紧,你年轻,你得占个女人,没女人难受得很。女人是个伴,是个说话的,并不是光干坏事。两个人,有啥难处能分担,人就不孤单了。人就最怕孤单,最怕天黑了,身边没个人。你小的时候,有兄弟,有姐妹,有父母。你结婚了,谁跟你睡了,娃大了不跟你睡,父母也不可能跟你睡。谁,老婆。只有老婆。你不要阿信,你就傻蛋。我告诉你,对女人要手硬,不要叫她跟别人跑了。跑了你一辈子后悔。选民,见了蒙大夫,不要理他,这种人心里脏得很。没出息。选民,以后咱要结成一股子,以后这村子,肯定会分帮分派。选民,我经的世事多,人没有个朋友不行,在世上走,要有几个帮手。我没坏心,我看你也是个好人。咱以后联手,这村子是咱的。
他娘个脚,这么大个事,没人上心,好象我倒理亏了。我一辈子行的端正,我怕啥,我就不信我还管错了。再这么下去,我决不咽这口气,我气急了我动刀子,我打死他狗日的。我非把那个卖逼的女记者收拾了不可。你有啥了不起,人敬你,看高你,是觉得你可怜,不是叫你狗眼看人低。还说我心理有问题,没看上我,你能看上谁,好象叫你看上光荣。不就是个女人,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我日你都懒得日。呸呸呸。我不说二球话。叫他们狂吧。村子里的人都不是傻子,有人收拾他们。要是收拾他们,我第一个上手,我一刀子攮进去,我把他心挖出来。也没啥意思。对不要脸的人,就装作看不见,反正他们损他们的德,丢他们的人。还得管,你丢人就在旁的地方丢去,不要在我们村子。就不信没个办法。不打他,不杀他,臊他们的脸皮,让他们自己觉得不光彩,让他们羞耻,叫他们晚上摸着胸口睡不着觉,那个时候我睡得香得很,我呼噜打得呼呼的,做梦都笑。气死他们。也不能这样便宜他们,最好也睡女记者一回。狗日的女记者精着呢。不想她,日她都没闲时间。
七十九
老刘老婆的肚子越来越明显,孩子在里面不时踢她,她就会摸着肚子和孩子说话。她把他当成一个成人,会给他讲自己的心事,讲自己的担心。说着说着说睡着了。你来到这个世上,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你来这个家庭,也是让人欺负,让人白眼看你的地方。我是命不好,我没管住自己,我也是个下贱的人,我是个啥货色我自己知道。你长大就知道了,你就明白我有一肚子的委屈,一肚子的话,没法给人说。只指望把你生下来,我就不在乎啥了,活着也就没啥意思了。你要给我争气,你要有本事。你要有胆量,像个男人一样。你也苦命,你爸没本事,你妈是个破鞋,破鞋,叫别人穿过,别人穿是为啥嘛。其实谁心里都明白,谁都不笨,他老刘家就是想要个顶门的杠子,想有个传后的人。他老刘嘴上不说,心里明得像镜子一样,为啥到最后成这样了,为啥我走错这一步了,为啥我替老刘家要办好事,而且把脸皮撕下来,叫人说三道四。
娃说话了。要得人不知,就要己莫为。自己做的事,怪别人有啥用。有本事就不要找男人,老刘有没有娃与你有屁关系。自己就是下贱,谁也不要怨。知道我是谁?我是老刘他爸,我托生到你家。现在知道了,都是前世的孽,还有啥话说。当时在地里干那些事情,我和他妈看得清楚,我当时就看不惯,有人出主意,叫我托生在这儿。我是你和成新的仇人,我跟你们有仇呢,报仇来了我。趁我现在能说,能知道,还没有叫上头蒙我眼睛,我才给你说这些。他成新干的好事,他就得担当,他就得让我整天戳在他眼里,跟他没完没了地烦着,腻着,气着。想省心没那么容易。我也叫你知道,娃都是自己的冤家,不要高兴得太早,不要以为世上的事情没有报应。刘家有没有后辈,跟你有啥关系。你要是熬得住,我们也许会帮你说话,可是你自己没出息,你怪谁。你还不是图享受。
老刘老婆很伤心。再说得好,你已经成形,你已经不是老刘他爸了,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托生就跟原来没关系了,就是另外一个人。要叫我说,上头也不是叫你报仇,叫你伸冤,就得是叫我和老刘和成新还债,也不是要你再来制造仇恨。啥事要往开里想,不要钻牛角尖。你现在说话是替老刘说话,你再长几个月,你就知道是谁把你生养的,你就知道恩情大得很。那个时候,人心又不是石头,咋都能软下来。没有谁愿意犯错误,没谁愿意挨骂,叫人笑话,天生想当贱人,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你想想,你要是当我的儿子,跟我有仇似的,还报仇来了,日子过得更不好,旁人笑得更厉害,你心里何忍,你以为老刘就是好受,就乐意你跟我做对。都不容易。你再这么闹,我看我活不下去。我真的活不下去了。老刘你看他现在,整天没个精神,都叫这事弄成没人形了,你还这样。
娃说,我啥都知道。我现在也不怪成新,不能怪人家,怪只怪咱没把儿子教育好,儿子没本事管媳妇,媳妇没本事管自己,怪不得成新,就是没有成新,还有个其他啥新。我现在也不想怪你,你也不要整天给我念叨,我想耳朵根清净。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尽快从你肚子里出来,然后把啥都忘了,再去受罪,再去造孽,再去让人骂我,再去看人脸色。我是当世报。我对老人不对,所以有这下场。我对老人不好,我有啥办法。不是老刘他妈整天和老妈老爸吵架,不是日子过得穷,不是饭吃不到嘴里,谁去愿意和老人骂来骂去。没办法,一村子人都是这样,都是不想吃亏,成了习惯,一个学一个的坏样子,婆婆看不惯媳妇,媳妇欺负婆婆,世道乱了,能怪谁呀。我现在这身份,我觉得再做人都没有一点点意思。都乱了,我成了我娃的儿子,我成了我儿子的仇人,我成了我儿子仇人的儿子,我成了我的仇人的儿子。我背着这么多的仇,再来人世,我何苦来,我何苦来。太难了。太不好办了。
老刘老婆说,现在最难的是我,你是我公公,你又是我儿子。成新还在村里,我不想见他,不想叫人再想起这丢脸的事,我真想死了算了。可是我不能死,我不想死,我觉得我跟老刘,我还想过。我欠他的。我知道他好,他心好,他人好。我不怪他任何事情。我想忘了一切,我忘了,我重新来过。我忘不了。就是我忘了,别人忘不了。就是别人忘了,我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真忘了。我心里有鬼。我没法不看人家的脸色。我想我死了,我舍不得老刘舍不得娃,舍不得把你丢下来。毕竟是个命,是个生命,是个活东西。毕竟安排在一起,就是缘份。我想你帮我,你不要再怨,不要再恨,事情出来了,收不回去,能收回去的话,我就是变牛变狗变猪,没啥意见。我心里要强。我想叫老刘在人面前抬起头,我也想抬起头。这一世你就了了,你就当上头开个玩笑。下一世你跟我,跟成新,跟老刘,咱好好过。咱把该解的疙瘩解开,该受的罪受了,该挨的骂挨了,我想总有个尽头,不可能没个尽头。上头要是个会算账的人,会叫咱自己把账算平的。
娃说,只要不再烦我,不再整天跟我说话,我就听你的。我跟你说,我是这个村子最后能飞到天上的人,上头给我安排的。虽然也有罪受,但是结局比你们好。只是,你们要想办法,不要叫老刘和成新再杀来杀去。折腾不起了。叫成新住到咱家,以后不管咋说,他是我的真爸。住到一块,一开始不习惯,慢慢老刘也习惯了,成新也习惯了,我也习惯了,你也习惯了,村子的人也习惯了。谁爱说啥就叫谁说。别人的嘴堵不住。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不听,不看,不管,啥事都没有。听了,看了,管了,就给自己找气,就没完没了。住在一起。要不成新没地方去,人家还说,成新和老刘只要一碰见还会打起来。赶紧叫他们习惯,叫他们直接在一起,事情或许会有个好的结局。反正,你们以后不要指望我对你们对,我有我的想法,我有我的做法。
老刘老婆说,你这主意要害死我。娃说,就是害死你也要这么做,两个都是我爸,还有一个本来是我的娃,如果不让他们住一起,你也甭想好。老刘老婆说,啥时候,娃都跟他妈是一心。娃都是他妈管得多,带得多,把屎尿把得多,操心操得多。娃说,不可能,甭想。我的名字以后叫门门儿。我是老刘家顶门户的,我得像着成新和老刘。老刘老婆说,好得很,咱以后就仇家吧。娃说,你随便。老刘老婆说,啥时候是个尽头呀。娃说,等这世界没了的时候。
八十
老马正在睡觉,突然觉得头上被泼了冷水,一闻还是臭的,接着听见当啷一声响,是尿盆掉地上的声音。老马赶紧用干草擦了擦,然后骂了几句,说,真是乱给人扣屎盆子的时候到来了。有人说,给你扣屎盆子算是轻的,不把你赶出村子,这村子就彻底完了。老马说,好好好,老婆不生娃,偏要怪炕边,什么东西嘛。就有人冷笑着说,偏偏别的村子好好的,就你当神的这个村子邪乎,不骂你骂谁。老马说,我命不好,你也命不好,命好不好,我管不了,你管不了,哪个村子的神也管不了,啥事都不懂,就不要乱议论,不负责任的话,说了对你有啥好处,对我有啥好处,对村子有啥好处。那人说,不平则鸣,把人气急了,还不准人叫唤几声呀,人又不是个猪,只知道吃了屙,屙了吃,人有眼睛,人能分来好坏,知道谁对人好,谁心是空的,不干实事,占茅坑。老马说,这破村子,不是啥好茅坑。那人说,既然如此,你就把你茅坑的粪多吃些。然后又有人扔了一个屎盆子过来。老马说,哎哎,给些面子行不行,没有这么欺负人的。那些人笑着说,民粪大了,没地方放,你就将就点吧。老马把脸上的屎尿水用衣服一擦,把衣服一脱,骂了一句,日他娘,这神谁爱当谁当去,我不管了。有人说,你当不当甭给别人说,自动下台,省得到时候把你揪下来,只是不要有伤风化,村子里女子媳妇多,叫人看见,以为你耍二球,有想法。老马低头就走。
老罗、老吴他们从空中下来。老吴说,老马,你咋不在空中走。老马说,最近胖了,上不去空中了。老罗说,老马,咱几个得开个会了。老马说,开啥会。老吴说,不要装糊涂了,你这个村子,现在祸害别的村子,迟早会传染到别的村子,现在别的村子意见大得很。我们这些神,整天听着村子里的人提要求,提建议。他们的意思,跟我们的意思,跟你的意思,想着都一样。这个村子得赶快灭了,把人都清了。老马说,你们心真是狠呀,咋不说把你们的村子的人都清了。老罗说,老马,你不要头脑发热,没有人的心是石头,只不过,这病一旦传染开,怕是所有的人类,所有的鸡呀羊呀牛呀老鼠们虫呀,都要灭了。这个村子是个根,是病根子,是源头,把这个村子掐了,其他村子都保险了,就等于你老马,立了个大功。老吴说,甚至,我们几个,都可以把神位让出来,让你坐。老吴说,就是,你可以在我们的村子里,挑一个好的村子,香火多的,你当个副神,啥事不用管,供奉都照样给你。
老马说,老吴,老罗,你们这样一说,我倒有个想法,你们可以把你们村子里的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好人,送到更远的村子,咋都传染不上的村子,一部分是不好的人,身体素质也不行的人,心眼瞎了的人,把他们送到我的村子,这样一来,中间留一个空白地带,基本上危险就不大了。我的村子里的人,咱们共同想办法,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老罗说,你幼稚,你这人没脑子,要是事情这么简单,我们找你干啥。老吴说,你看这个村子的人,给你扣屎盆子,从来没有人给神扣屎盆子,传出去丢人得很,你还护着他们干啥。老马说,他们再坏,我也跟他们有感情了,也谁离不开谁,虽然是见不得,都厌恶对方,但离了对方也都不行。老罗说,你这人心软,老实,是个老实疙瘩。老马说,谢谢,我这人就是老实,不愿意看着人受难。老罗急了,说,你谢个屁,你以为说你老实是夸你呀,你真是笨到家了,你把你害了,也把我们害了。我们以前哪有这么多事,都叫你把我们害得,让人人担惊受怕的,我们要是处理不好,以后谁还会理我们,再信我们,再让我们行使神权呀。老马说,你们咋就光想着你们的权力,就不想想,救人命,管人事,有人情,才是当神的本份。
老吴说,你俩个不要争,咱不能自乱了阵脚,说到底,老马,毁这个村子,不是老罗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也不是你的想法,是上头的想法,上头对世上的事情,自然会有一个处理的路数。既然上头叫灭,你留着你就是犯法。从大局上讲,从稳定世上的局面讲,一个村子的牺牲是必要的。老马说,上头要是有这想法,我去找上头。老罗和老吴商量了一阵,老罗说,其实上头根本没时间管这么小的事情,最好咱们就把他处理好,也叫上头知道咱不是光混饭吃的。老马说,你们就是不帮我,也不要给我出馊主意,我已经很为难了,把你们摆在我的位置上想想,你们会咋办呀。老吴说,就按你说的,你先试,我们先按着不动,话可说在前头,如果你试着不行,那我们就得动手,把这个村子给毁了。老马说,给我时间就行,我试了要不行,我也甘心了,我也没有把我当成个什么人,不行也不能怪我,我尽心了就是。
老罗说,老马,我俩个还有个想法,你同意,你就继续试,你不同意,我俩个就按自己的想法来。老马说,你出主意吧。老罗说,你也得长个尾巴。老吴说,也是为你好,你长了尾巴,跟村子里的人一样了,就没人欺负你了,你也在群众中有威信了。再说,要想对尾巴的事情有个解法,就得自己试,自己不试,咋知道对付的方法呢。老马说,自古哪有神长尾巴的事情。老罗说,自古没有的事情太多了,你就不要再犟了。老马说,你俩个真是好心人呀。老吴说,不要酸不叽叽的好不好,一边让一步,我们已经让了很多步了,不要再为难我们了。老马说,好好好,从此咱们是路人。老罗说,爱咋地咋地。
这次事情之后,邻村送来了一些疑似长尾巴的病人,还有村长二叔的女子婆家一家子人。老马也长上了尾巴,他从此再没有飞过,走路也慢多了。村子里开始有了一些传言,有的说,上头已经制订了计划,要灭这个村子,有的说,上头不光是灭这个村子,还要灭其他村子,有的说,上头只是灭一部分人,他是有选择的。在如何选择的问题上,有的说,是按先人积的德多少,干的坏事多少,有的说,根本就没有那么仔细,上头也没有时间分那么清,只是给个比例,叫灭多少人,反正到时候得灭。人们开始猜测,会叫谁选择呢,是抓阉还是按名单一个一个排,几个人一选。还有一种说法是,有可能选的时候是按年龄,人们争执道,也许要留年龄小的,反对的人说,有可能留年龄大的,因为年龄小的留下来,会有怨气,会恨上头,说不定会报仇,有的说,上头的意思谁也不要猜,猜不透,没有任何原因,也许就是上头的某些人在耍,跟娃们做作业一样,做几道题玩玩。上头也是这样,日子过得太安宁了,怕人生懈怠心,就拿一个村子做个试验,也叫人们不要以为可以无法无天,啥事还是上头说了算,这样就会对上头有所敬畏。老马自从上尾巴后,就放出话来,要在村子选一个人当神,这个人可以不长尾巴。于是有些人就心里打算盘,想争这个位子。
八十一
贾老六对于当神这件事比较热心。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具备做神的条件,首先他会好多法术,其次他曾经降过很多鬼,第三他对这个村子的了解比较多,第四,他一直想胜过老马,他羡慕那种神仙的生活,可以腾云驾雾,可以瞬间去很远的地方。他逐渐对老马失望了,老马不但啥事都不特别操心,而且处处高他一等,说话的时候,就把他当作使唤的下人一样。贾老六能掐会算,他知道他在某一个时期会有贵人相助,然后会成就一个事业,那个时间大概也在现在。他常常会在静坐冥思的时候,让灵魂跑出去听各种天上的和地上的消息,早有人议论,还有一些神和鬼议论,说是天上一直在考察村子里的神的候选人。人议论,是因为有人可以在梦中听到天上的事情,他可以听别人的梦话,神议论,他则是坐在神经过的地方,躲在路边的草丛里。神当然知道有人在草丛里偷偷看他们,神不当他一回事。神都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先设定好的,包括贾老六偷听他们的说话,只是他们不愿意说破而已。他隐约感觉到,神的候选人里,有他一个。当然,神的候选人有好几个。但是,他认为,跟他资历差不多的人,并不是很多。但他也是经过世面的人,知道所谓的资历狗屁不顶,神选候选人,有时候就啥都不看,就直接挑一个他们喜欢的人,或者,直接挑一个随便在路上碰见的人。他一直是谨慎的,不动声色。一直到现在,他觉得时机是来了。
必须有人帮他说话。这件事要做得像真的一样。他找到村长,希望村长组织人向上头呼吁。村长说,现在人心散得很,几乎没人听他的。贾老六说,事在人为。人在社会上,得靠朋友,靠关系,靠缘份,不能光自己单打独斗。现在人心思治,都想尽快使事情有个了结,做为村里的神,当时间长了就疲了,就干事没有冲劲,前怕老虎后怕狼的。换个人就能换个做法。再说,神已经对村子里的老马有看法了。换神也是理所当然的。村长说,上头做事有章法,哪个人在哪个层次,哪个人该管啥事,哪个人应该当神,哪个人不应该当神,早已经定好了。人就像一只蚂蚁,只能在自己的范围内活动。不能越过界线,管神内部的事情。本来村子出这些事情,就是神有想法了,你还惹神干啥,让神觉得你这些人还挑三拣四的。有资格挑吗?贾老六说,凭良心说,你跟我,谁懂神的事情多一些?我不是吹牛,我了解神界的事情不比老马少。为啥?我不是神,但我干啥事爱琢磨,我用心,我知道动脑子。知道不,人的脑袋越动越灵,不用脑子脑子就会变笨。据我知道,神界跟人间一样,虽然大模样上是定好的,但是还强调出事在人为,还强调神自己凭自己的能力把事情变好,还是会有变化,并且,神跟人一样,都是活在许多可能性之中,啥都有可能,只不过神把这种可能性都能想到,都能把握住,不像人,永远看不清前头,糊里糊涂的。
村长说,话虽然说得对,但是,你也知道,现在的人,谁都不相信,连神都不相信,相信我?你想可能不。贾老六就说,嘴在人身上长着,谁能保证别人背后不说他,谁能保证他啥事都干得让人满意,谁能说自己实心努力了,别人就是不相信他。人心都是肉长的,人都会分好坏。村长说,把话挑明,村里人并不一定认为你比老马好,你的名声就没有老马好。贾老六说,我也把话挑明,我知道我现在没有老马的名声好,但那代表过去,不代表现在,他老马在那个位子上,当然他会收买人心,我要那个位子上,我难道不会?再说了,以后村子里的事情,你不一定有我看得清。比如,你这个位子,何医生也会坐上,你就不怕。村长说,没人稀罕这个位子。贾老六说,你清高,你硬气,不过你肯定不知道,何医生在这个位子,是要收拾人的,要杀人的,要弄死人的,包括你在内。村长说,你甭吓我。贾老六说,吓不吓你走着瞧。还可以给你说,你还会跟某一个女人混在一起。村长说,我不会,你胡说。那个女人是谁?你告诉我。贾老六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你帮不帮我,跟我以后帮不帮你,关系很大。你知道,老马是有本事,不过我怀疑,他这么些年,啥都不干,把行法术的口诀可能都忘了,不要指望他帮你。你知道,我懂法术多,我热心。村长说,我试试看,不行不怪我。贾老六说,行不行,你自己看着办。
贾老六又找到老吴和老罗。老吴说,不要老想着就自己有本事,拆别人的台。老罗说,轮不到你,不要耍心眼儿。贾老六说,你们俩个都错了,我其实是说其他事的,我支持老马,干了那么多年,有经验,也有能力,只要用个心思,能干好。老吴说,你的心思瞒不住人。贾老六说,你们的心思也瞒不住人,想法都一样,何必假正经。老罗说,你没资格论我们的心思。贾老六说,何必发脾气,都是为着把村子里的事情办好。老吴说,既然那样,就帮着老马。贾老六说,正有此意,才来找你们。老吴说,说说看,如何帮。贾老六说,老马绝对有本事,为啥弄不成事情,据我分析,原因很简单,没个女人在身边。你们不要笑,老马一辈子没碰过女人,不成熟。人结婚跟没结婚不一样。你们不要想着想着就想歪了,其实我想的是,人结婚以后,居家过日子,要处理好各种矛盾,各种人际关系,要养家糊口,自然就想问题周全。老罗说,你不要坏神的名声。老吴说,先不要怪他,让他说完。贾老六说,神跟人一样,又不一样。一样说的是,神也有人的优点和缺点,不一样说的是,神管的是人的事,他必须了解人,跟人在一起,要不他的想法就总是跟人的想法不一样,脱离实际,不实用,想个主意屁作用不起,说的话没人听。为啥有的神说话没人听,说不到人心里去呀。为啥说不到人心里去,你自己就没有跟人一样思考过问题,没有跟人一样生活过,没有跟人现在一样生活过,过去一样不起作用,现在的情况跟过去不同了。老吴说,没想到你想问题还是有一套,如果这样,这事就让你办吧,办好了,我们也会记你的好处的。
贾老六找到老马,说了他的想法。老马看着贾老六,看着他直笑。贾老六说,咋了。同意不同意给句话。老马说,贾老六呀,你可以呀。你现在摆明了要跟我对着干。贾老六说,话不要说那么难听,只是想帮你,看你一个人过,多么凄凉,没有人陪着你说话。老马说,你也没有女人呀。贾老六说,我现在没有,可是我以前有。老马说,跟老吴、老罗他们串通一气吧。贾老六说,没有。老吴老罗他们,都给我说,要帮你呢。老马说,神之间,比平常人多的一个本事,就是看透对方的心理,知道对方想干啥,他们瞒不住我,你更瞒不住。贾老六说,既然办不成好事,我就不管了。老马说,这倒不必。我还真有心想找个女人呢。贾老六说,我帮你忙,成就你,你以后不要怨我,你也爱我,如何。老马说,你认为咱俩之间还有交情吗?还能好吗?贾老六说,我不知道,我本着良心做事,你对我好也罢,不好也罢,我不在乎。老马说,你给我得找一个没有想法的,不要整天光想着那个事,我得保全我的神身。贾老六说,不做那个事,要女人干啥,真搞不懂你。老马说,我告诉你,叫我想,这村子里的罪,人造的孽,都因为人有怨气,光想着自己。你想想看,要是真的能有爱,人跟人都爱着对方,还会有啥怨气。所以,你给我个女人,我要尝试一段爱情,我要看看人是怎么爱人的。也许这个办法能够解决问题呢。贾老六说,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老马说,走着瞧。
正说着话,突然地底下响起了一阵声音,呼噜噜的,一阵又一阵。老马说,不好了,那个东西在翻身。贾老六说,它是不是不想呆了。老马说,肯定要走。贾老六说,啥时候走呢。老马说,不能说,不能问,等着吧。这时候,村子里的房子摇晃了几分钟,有些墙都裂了,人们都跑出来了。猪呀羊呀都在圈里乱跳,嘶声大叫,鸡飞狗跑。叫街的唱着说,来了来了就来了,好的坏的都挨了。贾老六说,我知道为啥那个东西翻身,是阴阳电碰在一起了。老马说,放屁,跟我找女人没一点关系。贾老六说,你蒙不了我。老马说,既然这样,该碰的就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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