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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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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5 17: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村外


  一

  村子里的好多人得了一种病:晚上睡不着觉。瞪着眼睛等天亮的时候,总能听见外面有好多人弄出响动,于是人们猴急猴急地骂着,日你娘去,还叫人睡不睡觉。可是外面的响动依然那么大,许多人在村子里又是笑,又是唱,又是说闲话,还会说着说着踢通踢通打起来,有人跑,有人追,很热闹。

  到天亮的时候,人们的两眼浮肿,脸色没了血气,说话颠三倒四,走路一脚高一脚低,走着走着就能睡着,见了面最爱开的一句玩笑是,我没睡着你当我睡着,然后张大嘴打哈欠,打完了就像刚吃完一顿好吃的,会很香地咂巴着嘴,口水也会流出来。更多的时候人们也会议论,怎么多了那么些不认识的人,这些生人竟然很神气地在村子里游来逛去。于是人们互相提醒,把门关好,不要跟生人打交道,那些生人会洒一种药,让你不知不觉地跟他走,他要什么你给他什么,而且很高兴。正说着话,人们也会忽然想起来似的,你是谁,噢,你是……我知道,记住我的话,不要跟生人打交道。

  老刘的睡觉一直很好。他逢人就说,吃饱了睡,没什么不对。年轻人就骂他,没有个好家具,你不睡能顶球,年老的人说,真是个傻娃,到时候这村子成了别人的了,你连马路都没得睡,还不赶快去看看那些生人在干什么,闲得蛋疼飘凉腔。老刘没什么话好说,就跑去看那些生人在干什么。

  他注意这个人好长时间了。你在这儿干什么。那人不说话。你咋不吭声。那人的眼白了白他。他说,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不要在这里多停,如果你想干什么坏事,有人收拾你。那人站起来,光是瞅老刘,有一会儿,老刘头上就开始冒汗了,老刘赶快眦牙笑笑,说,我老婆叫我呢,我得回去了。

  回家后,老婆说,喝完汤,把锅洗洗,把猪喂了,你就想干啥干啥去。我出去一会儿。老刘说,外面有好多生人。老婆说,生人咋,他能把人吃了。老刘说,人复杂得很,小心一点没啥坏处。老婆说,放你娘的屁,你就咒我吧。老刘就跑到了院子后面的猪圈里,把几个猪踢得哇哇大叫,老婆说,你踢猪几脚,我回来踢你几脚。

  老婆出了村子,就站在一条小河渠的渠沿上等着。有一个人影走过来。老婆就骂,松事也干不成,光知道叫人家等你,你是皇帝呀你。那人不说话,只往麦地里走,老婆跟着走,到了地里面,那人用脚踏出了一个空场子,把衣服铺上,看看,嘴里出了声,比皇帝的龙床美吧,老婆就说,放闲屁,弄事吧,那人说,急什么,少不了你的。老婆说,甭当你那是个宝,我家的要不是不顶事,轮不到你。那人说,我就知道你光想用我的家俱,亏我一片心对你。老婆就说,收起来你的一片心,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那人就做出要走的架势,老婆看得急了,还不快弄,一会儿露水下来,把人身上沾得潮乎乎的,两个人干的时候,老婆不停地问,为啥老怀不上呢,你把那个朝里弄,那人说,不是我的问题,你要把尻子抬高一点,那人说,没水水儿就是难弄,老婆说,急啥,慢慢就好了。弄完了那人要走,老婆说,就不想多抱我一会,真是虚情假意。

  二

  老刘听见叫街的又开始唱了起来:世上的事儿乱如麻,好象那蚂蚁找不着家,天天没有那个零钱花,谁给我钱来买麻花;麻花辫辫女人家,给了东家给西家,只有个叫街的要不到,说起来世事呀,哎哎哎,我心乱如麻……老刘就在家里喊,叫街的,你那个嗓子难听得很,天黑了你还不收摊,要不要我给你一把刀子,把你那乱麻给斩了。叫街的一声长叹,高起了一嗓子:世上的人都是睁眼瞎,不瞅天上瞅地下,天上地下我不管,后悔的日子不会远;我笑你聪明本是傻,我笑你梦里乐开花;天天看人人看我,天塌地陷我管我,天上下雨地上就滑,自己跌倒我自己爬;一身泥水我看我,我心乱如麻,我一身泪花,叫花子的命定缺钱花,哎哎哎,走呀……。终于有人喊,狗,咬起去。叫街的的声音总算消失了。

  老刘收拾完家务活,就上炕睡觉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有些不放心,又坐起来。心里想,应该回来了吧。他开了门朝村外走去。他看见了那个人,就远远地停下来。那个人在向他招手,他朝前走,那个人引着他,他老婆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和那个人走在一起。老刘说,老婆,有啥事回家说吧。老婆并不理他。叫街的跑过来说,跟我走,跟我走。老刘说,我老婆跑了,我跟你有啥用。叫街的急了,是梦,是梦,你看到的是梦,不信你掐你的手。老刘说,我看得清楚,咋能是梦,你不要搅。一群人在村里打牌,老刘就大喊,村长,我老婆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你管不管。村长从人群中走出来,说,你没看我这一把牌就要赢了,她要跟别人,你自己想办法去。旁边的人说,村长,你走吧,这把牌我们都不胡,等着你。村长就说,走,一块看看去。几个人一起往前走,村长眼尖,止住了脚步骂老刘,老刘我日你先人,你们看什么看,还不回去。是村长的老婆和那个人在一起。他俩正干得高兴。看见人来了也顾不上。村长说,老刘,你看我老婆和别人睡觉,我也要睡你老婆。老刘的老婆和村长一起朝麦地里走去。叫街的大哭起来,村长一把揪住叫街的领口,你鬼哭狼嚎不嫌丢人,叫街的说,赶快跑,再不跑就迟了。村长说,跑,往哪儿,为什么要跑。叫街的说,人家叫我就说这几句话,其他话我不敢说,总之不跑就完了。村长说,那我跑呀。叫街的说,大家一起跑。村长对大家说,跟这家伙在一起,大家都得疯了。老刘的老婆说,管他,咱干咱的事去……

  老刘正要喊,就听见有人叫他。他老婆正坐在炕沿,老刘说,我梦见你和村长睡觉。老婆说,你神经不正常。老刘说,那咱俩睡觉吧。老婆说,我累得要死,你又要烦我。

  三

  老刘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脸上挠他,觉得痒痒的,就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听见有人笑他,睁眼一看,村长坐在他的炕边,正用一根麦秸在他的脸上划来划去,他老婆跟着笑他。他就坐起来。村长告诉他,贾老六的孙子来了,像是得了什么病,好歹哄走算了。

  他和村长一起去看贾志伟,贾志伟说哪儿都不去,旁边的人都在劝那个人。村长笑着说,乡党,不看病不行,要是你死在我们的村边,以后谁还敢下地干活,人人都怕野鬼,贾志伟说,给我水喝就行,我几天没吃过饭了,村长说,给你吃过喝过你就走,贾志伟说,不管到哪儿,有缘份想呆多长时间都行,没缘份想呆也呆不住,村长的权也没办法,村长说,既然这样,由你。贾志伟说,三爷,我现在晕得不行,叫我跟你一起上你家吧。三爷说,咱俩有缘?贾志伟说,我和你们村子有缘。三爷说,那咱走吧。贾志伟说,叫老刘一块。

  三个人到了三爷家,老刘给倒了一碗水喝,又冒出来一句话,你这人有点怪怪的。贾志伟说,不是我怪,是你们村子里的人怪,以后怪事还多得很。老刘说,说话要小心,当我俩的面没关系,传出去了,村子里的人不高兴,谁还敢收留你。贾志伟说,三爷,那年的事你还记得不记得。三爷说,是长尾巴的事?贾志伟说,过几年总要犯一次,现在到时间了吧。三爷说,有些事总躲不过去。老刘觉得不对劲,他不停地给三爷使眼色,三爷就喊,老刘,有啥话你说嘛,挤眼睛干啥,老刘说,三爷,我看这人把你能卖了,贾志伟说,我就知道没人信我说的,没关系,我就走,老刘说,走?去哪儿?贾志伟说,天当被子地当床,这么大的地方没我去的?,老刘说,想走没那么容易吧,三爷说,贾志伟,我看你是个实在人,你就说实话吧,你是真能知道以后的事,还是想来骗我们。三爷又问贾志伟,听说你和村长的女子是同学,这些年一直有来往,贾志伟说,人家早都结婚了,我也结婚了,哪能有来往,三爷说,她现在可是常在娘家住着,贾志伟说,都是她男人不好,把个搞美容的女子接到了家里,她在家里咋能站住脚呢,三爷就笑了,你的心怪好的,贾志伟说,三爷,我知道你有想法,我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我不会胡来的,三爷说,你干啥事跟我没关系,我管不上,你爷常说,啥事都有天在管,人做啥事是他自己的事。

  贾志伟说,三爷,你不知道,我只是想证明一件事,我经常做梦,梦见好多人跑到我家,要找我爷,还要挖我家的房子,我在家中睡觉,睡着睡着房子就塌了,我从塌了的房子中钻出来,他们就一直追我,打我,我爷就领着我走,一直走到这儿,许多人在这儿,人人都在说话,谁也听不清别人说什么,最后就打起来,我爷爷说,会打死人的,许多人就围住我爷爷,说到底要死谁,我爷爷说我不知道,他就往外跑,其他人就追,我在后面赶他们,就看见地上洒下了许多血迹。三爷说,怪了,我也做这个梦,我去你们家挖房子,我看见里面有人,我就喊,你出来,房子轰地一声倒了,你从里面出来还好好的,我跟着你爷爷和你,一起走到村子里,大家围住你爷,问他为什么样咒人长尾巴,你爷说人人都长尾巴,人们都说,你爷没来这个村子里的时候,咋从没听说人长尾巴,你爷说不出来,就叫我,他说,你给我照看孙子,我会记你的好处的,现在我不跑,他们先要吃了我,路上有许多血滴。

  老刘说,人都是自己吓自己,我懒得听你们的闲话,我出去逛了。

  四

  老刘回家的时候,他老婆正在准备出门去。她要到附近的菜区帮人拨草,一天人家给个伍块钱,还会给些菜叶子、不好的黄瓜、西红柿之类。老刘知道老婆疼惜他,人人都知道他弄不成事,男人弄不成事就是身体不好,所以老婆也不催着他出去寻事干,其实活很难寻,去跟工程队干吧,包工头都不好好给钱,所以这些年来,村子里人就是打牌、胡逛和吹闲牛,尤其象他这年龄,这身体。

  老刘接着睡觉。刚躺下一会儿,就有人敲门。村长的女儿走了进来。老刘问她有啥事,她说,她想叫老刘把贾志伟叫来。老刘把贾志伟叫了来,觉得自己在场不合适,就说,我还要给猪割草去,你俩说话吧。村长的女子说,老刘,你不要走,我俩的话得当着人说。贾志伟也说,老刘,你叫我俩在一起,你却出去,让人还以为我俩有啥见不得人的事情。老刘说,我成了电灯泡,给你俩照亮呀。村长的女子问老刘,你那个病好些了没。老刘很不情愿人家讨论他的病,他说,本身也没什么病,就是不知咋搞的,怀不上,怀不上肯定不是一个人的事。老刘又说,贾志伟,你把老婆娃放在家里,自己出来乱逛,是不是想打我这妹妹的主意。贾志伟说,话一到你嘴里就跟大粪一样。老刘说,我就把这大粪贡献给庄稼算了。

  老刘一走,贾志伟和村长的女子倒没有话说了。一只老鼠走了出来,瞅着他俩发愣,贾志伟说,看什么看,一边耍去。老鼠还是没动,它的眼里充满了好奇。贾志伟说,你当家的本事还是大,能把小姐弄倒手。村长的女儿说,你看笑话来了。话没说完,眼泪刷地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贾志伟忙说,你看我,你看我,本来想好好说话,一说就说错了,我笑话谁不行,我怎么就说了你,你不要哭,你不要哭,看别人来了不好看。村长的女儿说,我也知道我就这命,我也不想哭,眼泪自己要往外冒。贾志伟说,那你堵住。村长的女儿说,堵不住嘛。贾志伟说,我亲亲你的眼,就堵住了。村长的女儿说,你嘴臭。贾志伟说,那以前不是经常用这办法吗。村长的女儿说,男人一结婚,嘴就臭哄哄,不但嘴臭,身子也变臭了。贾志伟说,那女人不也一样。村长的女儿说,一样,你也不要亲我,我的身子变臭了,我的眼泪也变臭了。贾志伟说,我啥时候都不嫌你。村长的女儿说,再甭不要脸了,好意思说,我是别人的媳妇,你嫌不嫌是啥话嘛。贾志伟抓住了村长女儿的手,村长女儿想抽出来,可是抽不动,就那么让他抓住,想自己的心事。贾志伟说,你还是好看着呢。村长的女儿抬起头来,看见穿衣镜里的自己头发有些乱,就用手抿抿,贾志伟找了个梳子给她梳头,她就由着他去。贾志伟说,我们俩在镜子里多好。村长的女儿一抬头,喊道,那个女的是谁。贾志伟说,是你呀。她说,你再看看。他说,怎么两个你。她说,我害怕,咱们快走。贾志伟说,不要怕。他的头上开始冒汗。他从腰里拿出笛子,吹出一个曲子,就一句曲子,他说你再看,什么也没有,你自己吓自己。她说,我不看,咱们走吧。他说,走吧。她忽然叫他,镜子怎么裂了。镜子从顶开始裂起,成了许多的碎碎的小块,只是还镶在镜框里。他说,许多老家具都这样,一受潮就变了形,框子变形就把镜子挤坏了。她说,老刘回来怎么说呀,他说,一块镜子,他要说,我赔给他。她说,反正再也说不清了。

  他俩抬脚往外走,看见了三只老鼠,它们从不同的地方瞅他们,一声不吭,歪着脖子。

  五

  那个人一抬头,吃了一惊。问道,你来干什么。他想了半天想不出来怎么说,就狠劲笑了笑,许你来就不许我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传了出来,从麦子摇摇摆摆的身子中间,露出了许多颗脑袋,许多人都跟着说,对呀,你能来我们为什么不能来。有人站了起来,尖着嗓子怪叫,有人在地里乱滚,说是在软软的麦地里打滚是一种享受,有人就骂他,你们真没有良心,麦子压倒了,一定会减产,有人就说,真是驴槽里出来个马嘴,管得太宽。那些人没一个正经。直到听见了脚步声,他们才哗地一声全躲进麦地里去了。

  老刘感到奇怪的是,他走的时候,有几只老鼠总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看着它们满怀心事的样子,他也不好意思赶它们走。他说,你们想跟就跟吧,不过我也没什么好帮忙的,你们想你们的心事,我睡我的觉去。他走进了麦地里,找到了一块被人踏过的地方,就躺了下来。一阵睡意袭来,他闭上眼睛,心想,谁干的好事,正好让我享受,不享受才是傻瓜。正想着的时候,就听见了女人的哭声。那个女人在坟头上坐着纺线,一边纺,一边哭,一边甩着鼻涕,旁边有一个男人不停地拽断她的线头,还咯咯地笑。老刘就劝那女人,你有啥难事,说出来我也许能帮你。那女人说,我哭你呢。老刘说,哭我,我怎么了我,我有啥事就叫伤心。那女人说,你弄坏了我的镜子。老刘说,你的镜子在哪里,我咋能弄坏你的镜子。那女人说,就是你嘛,就是你嘛,你还不承认,我每天都要用镜子,你看镜子都成碎片了,叫我如何照呢。老刘说,既然是我弄坏的,我就赔给你吧。那女人又哭,说,我才不要你赔,我才不要你管,我就是想哭,我哭我的,你管那么多干啥呀。老刘说,好好好,我这就走。那女人的哭声又大了,她骂那个拽线的男人说,你净欺负我,你净欺负我。那男人还在笑。那女人就说,老刘你帮我打他。老刘就说,你是个男人,不要惹女人。那女人说,你是个没火气的男人,你没出息,叫你打他,你说说没痛没痒的话顶屁用。老刘说,我咋能打人家,要讲道理呢,要讲道理嘛。那女人说,要讲道理你就该赔我的镜子,你现在就赔,我现在就要。她说着就挥舞着碎镜片冲来,照着老刘就是一划,老刘的手上直滴血。那男人看见了血,脸色白得象纸一样,老刘说,流血了流血了,就四外乱甩,血飞在那男人的身上,男人发出猴子一样的怪叫声。那女人忍不住自己,又是笑又是唱,在麦地里面到处跑。老刘追着那男人,说,我看你能跑到哪。三爷走过来,说,老刘,把血往他身上甩。老刘就使劲甩,血流不出来了,三爷就咬破自己的手指头,等滴出血来,也朝那男人的身上甩。那男人蜷成一团,吓得直发抖。三爷说,起来,起来。那男人躬着腰,三爷就解下来腰带,把他拴住。

  老刘对三爷说,是不是又有地震了,你看老鼠都不正常了。三爷说,老鼠上街,是在窝里呆不住,一定有事要发生了。

  六

  吃了晚饭,老婆要出门逛去,吩咐老刘不要出去,叫老早睡了,把灯关了,也不要开电视,要省电费。

  老婆走到了那片麦地,他已经在等她了。他坐在那片空地上,很不高兴的样子,这让老婆心烦。老婆说,你不想来就算了,何必吊着脸,象谁上一辈子欠你。他说,上一辈子谁也不欠谁,这一辈子,我就当做好事给你帮忙呢。老婆说,那就来学雷锋吧。他说,听说煤矿上要人,我也想去。老婆说,现在的煤矿整天死人,谁还愿意去呢。他说,我家里那样你也知道,家里就指望我一个,娃念书钱也掏不起,不如出去挣几个算几个。老婆说,真的,你家到底在哪个村子。他说,我都能给你说八百遍。老婆说,忘了,记性越来越不好。他说,算了,不记住才好。老婆说,累死了,我先躺下歇一会,他说好,我给你看着人。老婆躺下没一会,就坐了起来,说什么东西硌着她了。他说不会的,他已经把这地方拾掇得平平整整的,他又细细地查看了一遍,什么也没有的。但是老婆躺下还是硌得不行,只好侧着身子,她叫他也躺了下来。她想和他说说话。可是有人在咯咯咯地笑,麦子被人拨拉来拨拉去,一张脸伸了过来,说,原来男人和女人就这样睡觉,又一张脸站了出来,说,还是不舒服,能把人硌死,不如我们这样。在那些脸的背后,女人的哭声象扯布一样发出来,说:赔我的镜子呀。

  老婆飞一样窜出人群,窜出麦地,向家里走去。那个要镜子的女人站在村头问她,嫂子,干什么去了,这么晚,娃他爸也不接接你,老婆不理她,只管走,那个女人又说,偷人东西不好,老婆不敢答话,怕别人听见,她绕过那女人,可是那女人一眨眼又站在她面前,她的眼泪一下子吓了出来,那女人看她哭了,就哭着说好吧好吧,你走吧。老婆到了家门口的时候,脚软得不行,她站在镜子跟前,看见镜子破成了一块块,把她的脸照得太难看了,就骂老刘败家子,说老刘,你是不是白天招了那个狐狸精到家里,好好的镜子如何就自己破了。老刘睡得象死猪,她只得独自伤心地看着镜子,就这样坐在炕头睡着了。

  可是那些人并不放过她,挤在屋子里,有的在她的厨房翻吃的东西,有的在家里东瞅瞅,西看看,有的在唱歌,有的嘀嘀咕咕地说话。她就和他们一起说话。谁也听不清别人说什么,每个人的嘴都在动,声音搅在一起,象一锅粘稠的粥。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

  七

  贾志伟看着三爷把那个男人从背上放下来,就赶紧把前后门都给关上。三爷叫他去开电灯,贾志伟说,要点上蜡烛,前后门的门口各点上三根蜡烛,在院子里点上三对蜡烛,还得点上三根香。点上了蜡烛和香,三爷和贾志伟一起,把那个男人绑在了院子里的刺槐树上。那男人只管笑着,三爷就骂他,一个男人欺负女人,你丢人不丢人。那男人说,本来就不能说是欺负。三爷说,把她气得呜呜地哭,还不叫欺负。那男人说,她变态,她就喜欢哭,她一天不哭就不舒服。贾志伟说,你们整天就这样混日子,也不干些啥,还搅得大家不安宁。那男人说,我们也都这么想呢。我们闲得难受,没有事干的时候,我们就象疯子一样,在田里乱跑,非得不断地撞上什么东西,就田垄、就土坷、就路边的树、叫电线杆上的电线嘭地一声把我们绊倒,膝盖撞得流血,嘴唇磕肿了,闹了一个狗吃屎,这下感到了自己还在,还没有啪地一声成了碎片。

  贾志伟说,成碎片也不容易。那男人说,是呀。只要你不吹那笛子,成为碎片就不容易。贾志伟说,笛子可不能随便吹。那男人说,从你爷那时候开始,到现在,能吹这种笛子的人少了。贾志伟说,所以你们就很张狂了。那男人说,那是你的感觉吧,你不知道我们的难处,你不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那真过得不是人的生活呢。三爷说,啥日子不都是人过的,别人能过你为什么不能过,还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理由。那男人说,可是人家过日子都有个过头,我们可是没有什么事做,没有什么奔头。三爷说,象我一辈子没儿没女,没有老婆,不是一样过得好好的。那男人说,你总有许多事需要操心。我们能操心什么呢。

  三爷问,那女人为什么要哭。那男人说,她不愿意加入我们一伙。三爷说,她有冤屈?那男人说,都是借口,谁没个冤屈。贾志伟说,她的结局能怪谁呀。那男人说,怪她自己,我们整天劝她,她听不进去。贾志伟说,不一定怪她自己,但过了那么长时间了,过去了也就算了。那男人说,她只是想弄清楚这到底是咋回事,本来她能过人人都眼红的生活,结果到最后全变了样。

  八

  天亮的时候,三爷决定把捉到一个男人的消息告诉村长。他叫贾志伟看住那个男人。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拴在树上的已经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动物,有点像猴子,尤其叫声像。它身上的血迹还在。三爷和贾志传用手拨拉着它身上的毛,把血迹一点一点地抠掉,没想到它嗖地一声爬上了树。两个人忙仰起头,在繁密的树枝间找它。没有找到它。贾志伟说,完了。三爷说,是它。他们俩个都知道,它回来了。三爷说,还是告诉村长去。贾志伟说,村长不起作用。三爷说,起码给村里人打声招呼。贾志伟说,我上去问一问。

  老刘的老婆做了一夜的恶梦,醒来后觉得尾巴骨胀痛得不行,伸手一摸,肿起了一个尖尖的肉疙瘩,上面有一层茸茸的软毛。她想照照镜子,发现镜子里的碎片都掉到了地上,几乎没有大一点的镜片,她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可是越摸那个肉疙瘩,心里越是想呕,最后竟把昨天晚上吃的东西倒了出来。老刘睁开眼,看见她这样,就劝她看看何医生。她说没用。老刘还是出了门,把村里的何医生叫到了家里,何医生一把脉,思量了半天,对老刘说,老刘呀,行呀,本事见长了。老刘说,咋啦。何医生说,好事,好事,问你老婆就知道了。老婆琢磨了一会儿,就脸红了一阵,对何医生说,你给人看病,就没个正经。何医生笑笑,就走了。

  村长正要往三爷家走,看见了何医生从老刘家出来,就叫住何医生。他的尾巴骨上长了个东西,不疼,也不痒,就是憋得难受。何医生就说,你要长尾巴了。村长说,胡放屁,人长什么尾巴。何医生说,当官的就跟平常人不一样,凡是小民百姓长不了的东西,当官的就有资格长它一个,有个尾巴多好,夏天可以用来赶蚊子,扇风败火,还可以保护自已的家伙。村长说,当何医生的还是好呀,自己要是长了个尾巴,偷偷拿刀子一割,谁能知道。不过当心一点,一刀子下去,不敢把自己给骟了。何医生说,刚才从老刘家出来。村长说,还是给老刘看病?何医生说,这回热闹了。老刘的老婆叫人种上了。村长说,老刘的枪不行,也不要子弹,种什么种。何医生说,肯定种上了,不管是谁的。村长说,这话还是甭胡说,传出去老刘真要把你给骟了。何医生说,也是的。

  村长弄不清,现在去三爷家是不是合适。于是他掉过头,又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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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烦人的日子

  九

  村子里的平静日子没有了。

  本来人们没事的时候,都爱聚在一起打麻将。可是坐不了一会,就有人退场,说是屁股坐得疼。有人就骂是耍不起了,怕别人赢他的钱。先开始大家都在硬撑着,回家一看,屁股后面磨得红肿,心里不由得想起了关于人长尾巴的传言。不过谁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可能会长尾巴。要是有人没忍住,坐着打牌的时候,出牌慢一些,或是在凳子上坐不安稳,拧来扭去,就引起大伙的讥笑。后来大家干脆在有人叫打牌的时候,找出种种的借口,不上那个场子。其实叫打牌的人,自己也希望没有人来打,不过他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最先不敢打,有勇气叫别人,能给自己挣回很多面子。

  听不见那些清脆的麻将声,人们的心里空落落的,肝火也比过去大了。老婆嫌男人没本事,不出动挣钱,男人骂女人对老人不好,老人看两口子吵起来,就借骂孙子发泄自己的不满,女人们叫老人吃饭的声音恶狠狠的,给老人吃饭的碗坏得快多了,不管儿子或是媳妇,把碗给老人面前一礅,连吭一声也不愿意。孩子们在家里也乖多了,不听话大人的耳光上得特别快呢。

  让人们弄不懂的是,几乎每个人的尾巴骨那儿,都出现了长尾巴的迹象,有的是那块儿地方奇痒难耐,过几天又会自个好了,有的是长出红斑,就不再发展,也有的总是个光秃秃的肉瘤,有的是平白无故冒出来几根毛。人们急着想知道结果,但是它好象故意和人们做对,好长一段时间就好象没事似的,等人们忘了的时候,它就会又长出一点点。

  十

  人们想起了原来村头有一座庙,可是在大炼钢铁的时候给拆了。有用的木头被劈成一截截的木块,塞进了火炉里,拆下的砖砌了炉壁。在一阵混乱中,人们忘了怕神的谴责,顺手给各自的家里拿了不少庙里的东西。胆小的只是拿几块砖,胆大的就拿了木头、庙里的门窗、甚至放供品的桌子。几十年来,人们的心里一直不能安宁。也许神不跟人计较,也许神会慢慢地忘了此事,也许神心里还有别的想法,人不可能知道。只要谁家里出了事,得了什么怪病,或者儿女不孝,别人就会分析,他当年拿了庙里的哪件东西,所以才会如此。后来有人想出一个办法,全村人跟着效仿,他们知道没有了庙,神就没地方呆,于是每天晚上在自己的院子里放一碗水,点一根香,让神渴了的时候有地方喝水,累了在院子里坐一会,顺便吓吓那些不净的东西。前些年其他的村子集资修起了老庙,他们村子的人也有过动议,可是村长不同意,原来老庙的地方现在包给了王家的老十,王家弟兄十一个,没有人敢惹,村长也拿他没办法。王家包了这五亩庙地,建起了砖瓦厂、豆腐坊和醋酱厂,几年没给村里交过一分钱,据他们算,村上还欠他们的钱呢。等到尾巴事件出现以后,人们感到修庙的必要了,就骂村长和老王家穿插一条裤子,拿了人家的好处,不给村里人办事。

  村长去了王十家,王十就拿出酒来,又让老婆买了些锅巴、炸土豆片来下酒。村长骂王十,你狗日的过得很滋润,王十说,没办法,我就要过得让你们当官的眼红,村长说,我最近喝不了酒,王十说,啥事都不要放在心上,你看我,我就是心大,才能活到今儿个,我也长了那个东西,我给你说,死不了人,村长说,死了倒好,死不了,才叫受罪,王十说,你当村长,说话可以正大光明,修庙跟现在的政策唱对台戏,上头不会不管的,谁闹就他闹,理他干啥,村长说,鬼神之事,你我说不清,王十说,你信就有,不信就没有,怎能说不清,村长说,喝酒喝酒。两个人喝了一捆啤酒,已经到了夜里十一点了,王十说,还想喝不,村长说,随你,王十就说,走,到外面喝去,两个人拿了一瓶烧酒,就到了村头老庙地,王十就喊老马,老马应声出来,三个人坐在地头,王十对老马说,你看我们村长多可怜,老马笑了,王十呀,你意思是说我,王十说,老马老马,王十该打,我怎么敢说你呀,老马说,村长别急,啥事都有个安排,办不了的事就先搁着,村长问老马是干什么的,老马说跟你的工作一样,跟得罪人的事,出力不讨好,王十说,老马级别比你高多了,还没有架子,村长你得好好学学。王十还说,老马本事大得很,你今后有啥解决不了的事,你就问他。

  十一

  村长感到一阵头晕恶心,就先回家。可是他乱了方向,走到了村外。等他坐在水渠边,就看见一个女人走过来。他知道这回躲不过去了,就问她,你要干什么?她说,你害了我,我不会放过你。村长说,你知道这不能怪我。她说,不是你整天到我家提亲,我能嫁到他家,我能叫他害死吗?村长说,你自己想想,除了他,还有谁能配得上你。她说,我的心高着呢,他能配上我,没有谁能配上我。村长说,你也知道,你当时的年龄女娃们都结了婚,有了孩子,你不急你爸你妈急呀。她说,你办的好事呀,两个人叫你害了,三个人,三个人叫你害了。村长说,谁能有个早知道,他也是我的外甥呀,我愿意吗?她哭了,你害了我,你嘴还这么硬,你心还这么狠,走。村长说,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我烦心事一大堆,你不要再为难我。她说,这阵你回家也没用,你看看,你家人在干什么。他说,你把我家人怎么了。她说,我一点也咋不了她们,一切都是定数,由不了我,也由不了你。你自己看吧。

  他跟着她走,就看见了他女儿,他说,天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干啥,还不回家去。他女儿说,我已经都睡了,听见儿子叫我,我就起来了,儿子总是这样,我不在家他睡觉不踏实。我心里急,就想回家去。他说,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能回去。她说,他说他能送我回家去。他问,你认识他。她说,不认识他,不过他看着就象好人。他说,你给我回去,叫人看见这叫啥事嘛。她说,看见就看见,他能找别的女人,我就不能找别的男人。他说,早知道你这样,你一尺五寸的时候,我就应该捏死你,省得丢人现眼。她说,早知道你这么恨我,我才不会蜕生在你家里,咱们走吧。那男人说,叔,我们走了。村长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女婿和那个女孩子站在他们面前,女婿说,你不是不回来吗,又跑回来干啥,女儿说,我回我家谁也管不上,女婿说,你家?这家里没有你的地方,你不在家安安静静,你在家骂这个,骂那个,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吧,女儿说,你就叫那个狐狸精骗你,迟早你要后悔的,那女孩子说,你不嫌丢人呀,你没本事把自己的男人管住,不如唾唾沫把自己淹死算了,你男人就是喜欢我,我就是会给男人舒服,气死你,气死你,那男人说,没意思,没意思,都是老一套,女儿说,我跟你走,我不要的男人叫那个狐狸精拿去,她就爱拣破烂,她是个垃圾箱,谁也别管她,那男人说,气死他们,气死他们,他拉着她,村长跟在后面,可是一会儿就找不见他俩了,原来他俩坐在一起说话,村长说,你跟我回去,她说,急什么,村长一看,怎么成了他老婆,村长就说,你来干什么,那男人说,你别装了,她不想回去,她就想和我在一起,村长说,你到底是谁,那男人说,我是老刘呀,村长说,老刘你不要胡来,老刘说,你才胡来呢,旁边有人在说,他胡来,我们都看见了,和老刘的老婆胡来,村长说,又不是我一个人,他们先胡来的,我只是胡来了一回,还是很早的事,最近没有,老刘说,我和我嫂子胡来,大家同意吗,大家乱成一片,说快点快点,我们要看热闹,村长老婆说,你不是不行吗,老刘说,我本事大着呢,我就是装的,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我不行,其实我比你男人强多了。村长说,咋没人出来管一管呢,老马说,你做什么梦呀,这些事谁来管。

  十二

  村长醒了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不知什么时候睡在了麦田边的水渠里。他看见他女儿就站在他跟前,知道一家人都在操心他,就要起来往回走。女儿指着他的身后,张大着嘴,却没说出什么。他用手一摸,一条尾巴硬戳戳地从短裤里伸出来,上面沾着干草枝和灰土。他瞪着女儿一眼,说,还不快往回走。有人叫他女儿,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女儿不知该怎么办。那人说,是贾志伟他妈叫我找你的,村长问他女儿,贾志伟是谁,女儿说,就是那个贾志伟,是我中学同学,村长说,这么多年从来没给我说,女儿说,就是一般同学,有啥说的,村长说,他妈找你干什么,那个人说,志伟精神不好,在家里呆不住,跑出来了,听说跑到你们这儿,村长说,脑子有病还叫乱跑,那人说,没办法,他妈瘫在床上好几年了,他爸也是类风湿,走路都得拄个棍呢,他老婆看家里这样,就走了别人家,丢三个娃在家里,这阵子只能靠亲戚邻里帮忙。村长叹了一口气,说,那现在叫他回去,他听你的?那个人说,志伟在外面病能轻些,他妈的意思叫他在外面也好,就是怕他惹出事来,叫你女儿给看点些,村长说,我会安排人看着的,那个人说,其他人不一定能看住他,他还是听你女儿的,村长说,胡说八道,女儿说,不管咋说,他要犯病了,能把村子搅得乱七八糟的,村长说,你那么烦人,多什么嘴,这事咱不好管,你还是想办法把他弄回去吧,那个人说,村长,志伟他舅可是在县上拿事的人,他叫我找你们,村长说,到时候再说吧,老马跑过来说,村长,你的麻烦大了,他憋不住自己,一路咯咯笑着而去。那个女人又来了,她说,村长,现在我也不跟你计较,我知道你也烦,不过,你看他们弄坏了我的镜子,你得想办法叫他们赔给我个镜子,村长说,好说好说,只要他们听我的就行,那女人说,不听你的也行呀,你们不知道,我们是一群惹不起的人,我一个人倒罢了,逼急了大家我也不好给你们打圆场。

  十三

  老刘跑过来说,我老婆不见了。村长说,老婆不会长翅膀,着什么急。那女人说,老刘,亏人呢,还叫你老婆,谁是你老婆,你命里就没有老婆。村长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你看老刘急得多可怜。老刘说,村长,这事你不能不管。村长说,老刘你糊涂得很,你这是自个家里的事,叫我咋管。老刘说,啥事都不管,要你这个村长顶球用。村长说,老刘,那个文件上说,谁家的老婆跑了都要我去管,那不把我忙死。那女人说,你真大方,你叫村长给你找老婆,村长正猴急着呢,等找回来就成了村长的老婆,村长的女人多多益善。村长说,老刘,不要听她胡说,我不是那号人,咱叔侄打了几十年交道,你看老叔能那样吗。老刘说,这会儿你是村长,不是老叔,不要把你洗得那么净,她就是比咱们知道的多。村长说,老刘,她是要陷害我,老刘,我要是干这种缺德事,我就不得好死。那女人说,咱就看他怎么死。村长的女儿说,老刘,你也不要急,你老婆说不定回娘家了,住上一两天就回来。老刘说,不是的,不是的,她回娘家都给我打招呼,从来没有偷偷跑回去,她不管到哪儿去,都给我把饭准备好,把家里安顿好。那女人说,这回不一样,她没脸再回来了。村长的女儿说,老刘,你不要急,我帮你找我嫂子去,你不要乱跑,就在家里等着。老刘说,我咋能不着急,她从来没离开过我,她本来就胆子小,她出门总是放心不下我,我也放心不下她,我们结婚这么多年,已经是谁都离不开谁了。那女人说,老刘你跟我走,你老婆正在和别人说话呢。村长也得做个见证才对。村长说,我不去,我女子也不去,你带老刘去吧。那女人说,别吱声,看打搅了人家的好事。老刘看见他老婆在和一个男人说话,就要喊,那女人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老刘的老婆哭着骂那个男人,你把我害到这地步,你说个办法嘛,你为什么要躲着我,这事叫我一个人背上。那男人说,我叫你跟我走,你又不敢,我还有什么办法。老刘的老婆说,我跟你走到哪儿去呀,我长着个尾巴,谁见谁不怕我,我怎么出门呢。那男人说,其实我连自己都养活不住,哪能养活你呢,当初你也是自愿的。老刘老婆说,你比谁都清楚,你把人骚搅得不行,要不能上你的当。那男人说,要不我给你几百块钱营养费。老婆说,你打发叫花子,我是图你钱吗,我要图钱找你,满地都是有钱的人,我还不是看你对我实在。那男人说,我得赶快走了,我下午来找你,现在娃来寻我。老刘看不下去了,就一个人走了。

  十四

  老刘想,这下可没脸活在世上了,干脆死了算了,最好一觉醒来就醒不来了,就这样睡过去了。可是人家看他那样死,一定会议论说,这家伙做了亏心事,才这么短命的,活该他老婆跟别人乱搞,要不就是他先人做亏人的事了。要不他改名换姓,跑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可是住长了人家要给他介绍对象,要叫他结婚,一结婚又要露馅,她又要忍不住跟别人跑。要不他当啥事没发生,谁爱说让谁说去,那些人一定不会当着他的面说,又不肯不在背后说,也许说多了说烦了就好了,但是多长时间他们才能说烦了呢。要不他们的老婆都和别人搞,他们也都搞别人的老婆,谁也没办法说别人,可是到最后还是剩他一个,没法和别人搞,也没法和自己的老婆搞。

  老刘躺在麦地里瞅太阳,听见有人说话,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那男人对那女人猴急猴急地说,我爱你,我想要你,那女人说不行不行,大白天的,那男人只是手在女人身上乱揉,那女人被他推得倒在了地上,男人就掏出了那东西。老刘看见阳光下那丑恶的东西如此骄傲地红着脸,羡慕得不得了。男人倒是利索,在女人的抗拒声中舒服了一回。老刘看着那情景,自己的东西也奋力抗争,竟有些抬头,但到底本事不行,气得老刘骂它,没用的东西。哪想到那两个男女发现了他,一边提裤子,一边骂他不要脸。老刘说,我本来就在这里睡觉,是你们后来,我先来,咋能怪我。那女人说,看别人,小心自己的眼睛叫狗吃了去。那男人说,你小心点,迟早我要打断你的腿。

  村长过来,说胆大的很么,你试试看,你打个样子出来,我算你娃厉害,那男人说,你看我敢不敢,我和我女人弄事,他跑来看热闹,要脸不要脸,村长说,你要脸就不会跑到这里把尻子当脸叫人看,你俩的脸还真好看呢,那男人说,他看我和我女人不说,还把自己的东西露出来,算不算耍流氓,村长说,人家看他自己的东西,那是他的自由,哪个法律不让人看自己的东西,那女人说,咱走吧,跟这些人有啥说的,村长说,把你们的脏东西拾掇净,小心叫我们的地不打粮食了,看着他们走了,村长对老刘说,这些狗日的,把咱这里当配种站了,好象就他们会那一下,老刘你也真没出息,有啥好看的,老刘说,你穷喊个球,我懒得理你。

  十五

  老刘回到家里的时候,那个纺线的女人象唱歌一样地哭着,扯线头的那个男人看着她笑,老刘说,你们就不能叫人安静一些,那女人说,我哭我的镜子呢,那男人说,她总是这样惹人烦,走到哪儿哪儿就晦气,老刘说,你们两个真是一对活宝,见不得,离不得,那女人说,是他要跟着我,他说他喜欢我,那男人说,我要是喜欢你,我一定是有病呢,那女人说,那是谁家的小狗说他从来没见过象我这样好的女人,那男人说,你真是傻透了,我是开你的玩笑,你以为真的,老刘说,你们能不能出去一会儿,我有事情要办,那女人说,我们就知道你要干什么,我们在等着看呢,那男人说,我们都知道有这一天的。

  老刘拿起了一块碎镜子,他想,非如此不可,他拿起镜片划了一下手腕,划破了一层皮,有些辣辣的痛,那女人说,你要后悔的,老刘说,不管它,反正这一步迟早要走,老刘又划了一下,血渗出来了,滴成了一条线,那男人说,都流到地上了,把房子弄脏了,还是接个东西好,老刘想找个脸盆接,又怕老婆回来骂他,就坐在原地没动。血流到地上后开始乱窜,那男人跳着脚骂老刘,你知道我怕血,你叫我怎么走出去,那女人说,你看象不象一个镜子,阳光从外面照进来,那一滩血面上可以看出些倒影,女人觉得自己的流海乱了,就用手拢了拢,拢不住,又唾了些唾沫再拢。老刘有些着急,他对女人和男人喊,好象外面有人呢,女人和男人安慰他,他们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老刘说,想不到人有这么多血,女人和男人说,要不你找个东西扎起来,不要让血流完了,老刘找了个手帕扎起来,总也扎不紧,血还在流。

  老鼠闻到了血味,都出来了。开始他们还呆呆地看热闹,后来就开始喝血。老刘喊,走开,走开。女人说,老刘,就让它们喝些吧,反正也没用的,老刘懒得想这些,老鼠们越来越多,女人说,老鼠们开会了,男人说,吃这一顿机会不多,老刘说,你看它们还在挤来挤去抢呢,女人说,肯定有些吃不着了,老刘说,就是的,我觉得快没有了,他看见抢不着的老鼠们站在他的脚下仰望着他,就好心地说,不要急,也不要挤,叫大家都有份,女人说,老刘你的心就是太软了,男人说,老刘,她又给你灌米汤呢,别上当。后院里猪开始大声嚎叫,老刘猛然想到,还没有喂猪,他站了起来,可是一下子又摔倒在地上。女人对男人说,得喊人去,男人说,喊就喊吧,他就要出门去,女人拉住他,说,别急,一块去,我得先收拾收拾,她看见了老刘手中的镜片,就要去拿出来,可是老刘的手攥得很紧,气得她直骂老刘小气,老刘心里明白,可就是手不听使唤,他想这会儿还磨蹭,是要害我,于是他在心里唱了一句秦腔:

  我叫叫一声狗娃狗,你还不知你那苦命的爹爹

  我没有狗娃狗,唱什么唱,就此罢了。

  十六

  那女人看着镜子,问那男人,这样出去可以吗,男人说,可以可以,好着呢,女人说,你又哄我,男人说,反正也没人看你,女人说,看不看是别人的事,没拾掇好我不会见人的,男人说,你的脸上有皱纹了,女人说,也是的,都是他们把我气的,男人说,女人难看才保险,女人说,女人难看,心里就毒,男人说,你怎么就看你顺眼,女人说,去,谁不觉得自己顺眼,谁就是傻子。

  女人对男人说,咱们要从老刘家出去,人家说咱俩害了老刘,那怎么办,男人说,那咱们就在家里等着,等有人来了咱赶快躲开,女人说,咱们不叫人来,老刘肯定怨咱们,他不会放过咱们的,男人说,这是老刘自己决定的,咱们要是叫人来,老刘未必领咱们的情,女人说,人到这个地步都会后悔的,人还是舍不得自己,男人说,你那时候也有那个想法吧,女人说,我那个时候一点都没有这个想法,我一直觉得我会有机会的,就是他们整天逼着我,他们想用孩子来拴住我,我偏不能上他们的当,男人说,我都给你说了多少回了,你不可能逃去他们的手掌心的,人家的要求也不过分,你当了人家的媳妇,就得生儿育女,你以为你是谁,女人说,干那些事真恶心,想叫我给他们家当生娃的机器,我一辈子还有什么指望,男人说,哪个男人女人不是这样的结婚过日子,人和人还不是一个样,好能怎么样,不好又能怎么样,况且他又是那么多女孩子追求的对象,你还要怎么样,女人说,不是他不好,是我根本就不是和他一个世界的,男人说,懒得争这些,女人说,也是说不清,算了。

  老刘站起来说,说出去出去,别在我家里吵,女人说,老刘,你看你把家里弄得好乱,老刘说,怎么来这么多的血,躺的人是谁,男人说,是一个不要命的人,老刘说,还不赶快叫人来,男人说,正等着你叫呢,老刘走出门去,正看见村长过来,老刘就喊村长,说,有人在我家里自杀了,流了好多血,村长不理他,继续走,一边嘴里骂着,当个烂球村长,整天管这么多闲事,我真是吃得多了,老刘说,你怎么不听我说,女人说,你没看他这会儿心里不痛快,他正想自己的心事呢,哪能听见你的话,男人说,不如我们一起到麦地里去,听他们闲吹牛,有好多精彩的段子,老刘说,我老婆要回来找不着我怎么办,女人说,她知道你到麦地里去,肯定会自己找来的。

  十七

  王十找到老马,老马一脸的不高兴。王十问老马遇到什么事了,老马说,也没什么,就是找不到让人高兴的事情,王十说,我昨天晚上又做那个梦了,他们挡着我的路,不让我走,老马说,你告诉他们,这事情不能怪你,是我不想要,王十说,他们根本不听我说,他们说我没资格跟他们说话,他们还说迟早要收拾我,老马说,他们也就吓吓你,别怕他们,到时候有我呢,王十说,我倒不是怕他们,我是觉得你心里未必真的不想要,你只是抹不下面子,到时候只怕你要给我难看的,老马说,我要想要早就赶你走了,我不要他们造庙,我是有我的考虑,我实在怕他们整天叫我守在庙里,整天让他们烦着,管不完的闲事,王十说,可是你没有庙,他们又不拿你当回事,不尊敬你,你多没面子,老马说,王十,这些翻来覆去的话你就不要说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现在不想想这些烦人的事,我只想每天不负任何责任地到处逛着。

  王十说,老马,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你,你毕竟和他们一样,不过有些话不说出来不舒服,沤在肚子里没什么意思,不管当讲不当讲,我今儿个都要说出来,老马说,少阴阳怪气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王十说,你在咱这村子呆了也有几百年了吧,老马说,不止几百年,我到这儿来的时候,这儿还是野狼出没的苇子壕,积水有几丈深,王十说,是呀,到有人住下来,到人烟越来越稠,形成几百户人的大村子,这里发生的一切,你心里都一本账,你说说,现在出了这些事,这么多的人长了尾巴,连那个贾老六镇住的男人都重新出来了,以后说不定会发生多少坏事,你就忍心不管,老马说,正因为我经的多,见得多,所以我知道,这些事不用管,或者说,谁也管不了,王十说,我真不相信这话能是你说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本事,你要说管不了,到底是村子里的人得罪了你,还是你本身心肠特别硬,等着看我们的水涨河塌,老马说,你还是没到我这样的境界,你不懂,好多事情你不会明白的,不过我告诉你,会有人管的,象三爷、贾志伟他们,象那些麦地里的人,我会给他们出出点子,帮帮他们的。

  王十说,老马,你是要我求你才行,老马说,你要求我好呀,王十说,行、行、行,这回我算看透你了,老马说,看透我什么,王十说,你摆你那个神的臭架子,老马说,我的天,我能摆什么臭架子,现在谁还把我当回事,连个小庙都不给我住,王十说,看看看,话越说越露馅了,你要撵我早说,拐弯抹角的,老马说,你不是给村长说,叫他不要修庙么,王十说,我只不过想叫他缓一阵子,当初我承包那片地时,也没有庙,我怎么能知道后来又要修庙呢,我马上搬出来还不成,老马说,你看你何必呢,咱俩熟我才跟你开玩笑,我哪里怪你呀,我说过我不要的,王十说,怪我笨,想不到你这么狡猾,到头了还是要庙,我过了秋后就搬,老马说,看,小孩的牛牛,越拨越硬,不要小心眼了,算我错了行吧,我看我还得喝你的酒,不知你给不给,这年头,蹭一顿酒也不容易,王十说,你不仁我不能不义,酒是有的,啥时想喝啥时喝,老马说,不仁的人就是图个酒,走。

  十八

  贾志伟打坐了几天了,刚开始一上座就犯瞌睡,坐一会两脚变得乌青,脚心冰凉,后来逐渐适应,打坐时间越来越长,到现在一上座能有两个小时,有时候整个身体还能腾空半尺左右,不过也就那么一会儿。每到后半夜,三爷看见他的房里闪出一片光来,就由衷地觉得贾家的后辈人就是和一般人不能比。那天,贾志伟入了静,看见自己的身子一轻,逾墙而出,三爷正扒在自己的窗口看房里的动静,就喊,三爷,你这么晚了还不睡,三爷说,我给你放哨呢,志伟说,等会儿他们来了你喊我一声,三爷说,他们是谁,志伟说,要找你我麻烦的人,三爷说,志伟,你可不要睡觉了,志伟说,我这些天一直等着他们,你放心就是。

  院子里很快挤满了人,三爷要喊志伟出来,可是他们朝着嘘着,不要他开口,志伟忍不住大声笑着,说,三爷快上茶,别让客人们觉得咱们不懂礼数,人群中一个头发胡子长在一起快拖着地的老头子站出来,从怀里掏出了茶碗,给每个人发一只,又给里面倒上水,对大家说,我和志伟去说话,你们在这儿耍吧,他用一张纸叠了一只小船,放在碗里,用手指头一划,叫志伟上船,志伟对三爷说,过了三点钟你还不见我回来,你就把这只茶碗摔了。大家看着他们一起跳入小船里不见了。

  那一夜是三爷能想起来的最快乐的一夜。大家在院子里有说有笑,不知谁还拿出了一瓶酒,说这是一瓶放了上百年的好酒,一时间院子里飘着酒香,所有人都飘飘然,有人都开始给三爷说媒了,三爷不免心情荡漾了好久,好多年都没人记得给三爷说媒了,总算熬这么多年该有个结果了。他刚有些迷糊,就听见远处鸡叫,来的人都散了开去,他听见脚步声,就看见志伟一身湿淋淋地站在他面前,他问志伟怎么了,志伟反问他,你怎么不把那个茶碗给摔了,三爷说,一个茶碗好端端地摔碎了,多可惜,志伟说,你可惜一只茶碗,可是你害了我,你害了我不要紧,你也害了一村人,三爷说,你根本就没说清为什么要摔茶碗,我以为你说笑话呢,志伟说,你看他们那么多人,我怎么能把话挑明了说,三爷说,事到如今,怪来怪去有什么用,赶快想个办法才行,志伟说,我再没什么办法了,三爷说,志伟,你身上有腥味,志伟一摸身上的水渍,说,好象是血,三爷说,你受伤了,志伟说,麻烦了,不是我受伤,是村里有人流血了,是他自己杀了自己,赶快到村里看看,是谁先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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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7: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权宜之计

  十九

  贾老六拄着一根核桃木的拐杖,来到了麦田里。看着他挂着清亮的鼻涕,脚犹犹豫豫地找地方往下踩,有几个人过来,故意拉着他跑,大家就乱笑着。老六不敢生气,只好跟着傻笑。那女人过来对他说,你也有今天,老六说,早知有今天,何必有昨天,只怪自己当年没多个心眼,那女人说,他们都怨你当年净跟他们做对,老六说,我也是被人撺弄,身不由已,那女人说,他们也是身不由已,你就让他们高兴高兴吧,老六说,也是,他们高兴我也高兴。男人们围过来,要老六讲故事,老六说,想听什么样的故事,男人们说要听关于女人的,那女人说,不要讲,我是女人,你们男人讲的,都是说我们女人的,老六说,好好,我不讲那些,我讲个劝善的故事,男人们不依老六,说,老六还得我们拉着跑几圈,老六说,我这身骨头架子经不住颠啦,就讲一个吧,有一阵子村子里派工作组,工作组的人住到一家男人不在家的女人家,没几天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就睡在了一起,群众反映到了工作组的领导那里,领导就派了一个他所信任的另一个男人来调查,那男人不知这事如何说出口,一路上都在琢磨,还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到那个女人家,他就对那女人说,你的问题并不大,他划了一个圈,就是这么一点点,他又在中间点了一个小点,但是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他在圈子的周围划出许多的分杈,周围群众有意见,那女人看了半天地上的图,就笑着说,他叔,原来你也好这个,你上来,结果他们俩又睡在了一起。听故事的男人起哄,到底画的什么,老六说,就是女人的那个,男人们问,那个女人在哪个村子,老六说,这是个故事,就是不知道谁胡编的,那纺线的女人说,难听死了,还是讲你的那些故事吧,男人们说,我们可不听那些害我们的故事,有一个男人问贾老六,你的孙子现在也跟你一样,要对付我们呢,贾老六说,放心,我会说他的,男人说,最好劝劝他,要不咱这么多人没有安宁日子过,女人喊,还有谁来讲故事,再没有人讲就散场了,我要回家了,天天都得梳洗打扮,真烦。

  二十

  本来大家就要散开,有人骂着,讲什么故事,天天这样,叫人睡不睡觉,女人喊,大白天睡什么觉,这麦田又不是你一家的,大家都不睡觉,你睡什么觉,又有人插进来说,不管人家睡不睡觉,你们整天这样吵来吵去,也该有个节制吧,帮女人的说道,大家一块这么长时间了,就忍一忍吧,都少说两句,一个大嗓门的男人说,谁爱忍谁忍去,我是受够了,谁要再在这儿讲狗屁故事,我跟他没完,贾老六说,唉,都怪我嘴长,越老越没记性,怪不得人说老了讨人烦呢,女人说,别理他们,这些人什么都不懂,不但自私,还小心眼,那男人说,说话放干净点,到底是谁小心眼,你不小心眼,和你婆婆对着骂街,一骂就骂人家老婆是独眼龙,没好人,老婆愿意独眼呀,你好意思说别人,女人就哭了,说,她整天在家里摔碟子打碗的,你们没看见,倒全成了我的不是,那男人说,人家养个母鸡还抱鸡娃,娶了个女人硬给人家不生娃,还有理了你,有什么好哭,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惜现在吓不了人了,女人说,我总比你强,你一个大男人,整天给领导做饭看娃,叫领导把你当孙子训,还见人就说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的领导,就知道回到家里给老婆娃们使脸子,发脾气,结果混了一辈子,啥啥都没混上,就知道在这儿睡觉做梦,在梦里叫领导给你当孙子,满足你的虚荣心,人家搅了你的梦,看你急得要把人吃了,那男人说,谁要那样谁不是人,我只是在梦里和他讲道理,我的道理比他长,他说不过我而已,我觉得我比有些人强呢,和男人不睡觉,男人和她睡了,她成整晚上洗她的那儿,蒙大夫都笑她,自己把自己洗出病咧,帮女人说话的男人说,你闭上你的粪嘴,没人当你哑巴,那男人说,好呀,看上人家了,人家或许让你和她睡呢,看热闹的人们脸上冒出一层油汗,大家嚷嚷着打、打、打,狗日的把驴日的往死里打,那女人说,打打打,我给你俩当裁判,谁都不要耍赖,贾老六说,人家给你打抱不平,你就不要煸风点火的,麦田里的人一齐喊道,打这爱管闲事的,那女人说,我们好不容易有个热闹,你胡掺和什么,小心把你打出个三长两短的,你还不赶快走,男人们说,他往哪里走,不要放他走,贾老六说,我不管了还不成,我走,那女人说,你不要走,你看看这是什么,贾老六看见那女人手中的镜子,就问,你又要我咋呀,那女人说,看你的孙子,镜子里看看你的孙子,那么多人跟着他,他竟然不知道,他这次可要招祸了,贾老六说,我早就知道,我还不是在想办法嘛。

  二十一

  老马说,什么事情这么热闹呀,那女人说,三个人两句话,到你跟前就没话,老马说,鸭子吃屁抄不上,躺这地里睡一会也好,男人们说,老马,注意点公德,有你在,谁能睡安稳,连个好梦也甭想做了,老马说,哎,我在这儿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根筋里钻着呢,不够意思,我走,我走喽。他看见贾老六,就问,你是不是要给人讲你的黄段子了,贾老六说,都是他们要听,我不讲他们不放过我,老了就这么可怜,老马说,连我们的大英雄都这么可怜,这世道,哈哈哈,你怎么不高兴了,该你孙子有那一劫,你想啥办法也没用,贾老六说,我就看不惯你这样说话,你明知道这一劫弄不好连命都能搭进去,你都不管,老马说,你也知道,我这么些年来胡逛荡惯了,手生得很,人家不欺负我就算万幸了,我还能对付谁呢,贾老六说,我知道,你这人也就这样了,你不合群,也没朋友,想干个啥事,没人给你帮忙,打你杂的倒不少,拆你台的倒不少,老马说,不过我给你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倒觉得挺好的,贾老六说,那倒是,人不象人,神不象神,我不知道你好在哪儿,你说好你就守着你的好吧,你看人家别村子的神们,多多少少干些事,也有香火供着,谁也不敢轻看,有他办不了的事,互相通个气,啥问题都解决了,你连个闲呆的庙都没有,也不和别的神们吃吃喝喝,吹吹闲牛,摆摆威风,你叫大家咋看你,老马说,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是他们看不惯我,我才看不惯他们,我坐在他们一起,就没有话说,我比他们还急,我也想和他们一样,走在路上目空一切,大大咧咧,谁也不放在眼里,我也不是说自己一定要纯洁得跟个黄花闺女一样,和他们一起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他们把我看成一伙的,可是我越想和他们一样,他们越是把我排除在他们之外,再说,我觉得人一辈子都是个命,谁的福谁享,谁的罪谁受,用不着我们多管闲事,贾老六说,你这话说了几百遍了,老马说,既然咱都争了无数遍了,你就不要再怪我了,我也觉得我做的有点对不住人,这次我会想办法帮帮你的。

  二十二

  村长找到何医生,半天不说话。何医生说,当了个村长,真成了贵人语迟。村长说,想开些药,最近不大舒服。何医生说,先说有啥症状。村长说,就开些补一点的药,人到了年龄不补真不行。何医生说,哎,你不要跟我嫂子那么勤,中年人关键是要腰好呀。村长说,甭胡扯了,最近不知咋了,就是起不来。何医生说,是不是尾巴越来越硬,老二越来越软。村长说,你也成了糠心萝卜了?何医生说,我早知道咱村子里男人得了这病,好多人找我,我也没办法。村长说,连你自己也治不好?何医生说,这病不是药能治的,就象尾巴说长出来就长出来一样,有些名堂你我说不清。村长说,这一回事跟那一回事不是一顺事嘛。何医生翻了村长一眼,说,我的觉悟没你高,我没办法。村长说,我不是怪你,你不要阴里阴气的。

  何医生看见了村长鞋底有血迹,还在他家的地上踩了许多的脚印,就问村长,哪儿来的血?村长想起来在老刘的家门口曾听见有人叫过他,却没看见一个人影,心里不觉一惊,忙对何医生说,快到老刘家走,这狗日的出事了。何医生说,我得把家里的血迹都扫了,老婆最见不得别人在家里弄出这些血来。村长说,这阵子你倒不着急上火,扫什么扫,出事了看你夜夜能睡个安稳觉不?何医生只好跟着他走。走到半路,遇见了三爷,三爷说,已经叫人把老刘抬上了担架,这就到县医院去,村长说,那还等什么,三爷说,村里的钱只有你能拿出来,其他人手头上都没钱,村长说,走,我身上还有钱。

  老刘的老婆从屋里走出来,眼泪和鼻涕抹了一脸,她手里拿着一片镜子,一边走一边哭一边口中骂着,说老刘没良心,老刘欺负她,说老刘要走也不等等她,她也不要活了,她说,都是他们害的她一家,都是麦田里的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害的。她的手攥着镜片,血流了出来。村长赶忙对三爷说,我们先走了,你把老刘的老婆管着,一块赶快来。三爷从她的手里夺过镜片,叫两个妇女架着她走,他用袖子擦着镜片上的血迹,看见镜片里有人影看着他笑,他知道是那天晚上的几个人,这阵也不敢理他们,他们却不停地喊着他,三爷,三爷,到底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女人,三爷说,不要,不要,啥样的都不要,你没看人家急着,他们笑着说,不急不急,急也白急,没用,还是管你的事要紧,三爷说,我日你先人,胡球说啥呢,他们说,哈哈,不要就算了,你们没看见血一流出来就堵不住了,你们才叫做孽呀。

  二十三

  老刘等人散了才走出来,他飞快地向村外走去,后面好多人叫他,老刘,急着吃屎去,快过来,老刘说,闲的没事干,看你娘的蛋热闹,女人说,这狗日的二劲犯了,男人说,嘴干净些,谁爱看你的热闹,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物,老刘低头只管走,另一个男人说,没采没采,要是我才不会那样呢,把老婆腿打断再说,有人附和道,是呀,家俱不行不怪你,天生的,把跟你老婆睡觉的男人叫来,我们把他的二两惹事的闲事给油炸了吃。

  老刘看见他的爹娘在前面等他,就上了火,说,你们俩来也看热闹,还嫌丢人没丢够,去、去、去,别挡我路,他爹叹一口气说,娃,想开些,已经已经了,他妈说,都怪我们俩个,要报应报应我俩,你不应该这样,老刘说,我自己的事,跟你们没关系,也不想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可不要想着我来是跟你们团圆来了,我有我的事,我有我的想法,我麻烦够大的了,他爹说,要说报应,当年我跟你妈对你爷和你奶也尽了心了,对其他人也没做什么亏心的事,老刘说,行了,是我做了亏人的事,行了吧,你们罗嗦啥呢,嫌人家笑话得没够,你们就在这展览给人看吧。

  老马来了,老刘他爹和他娘挡住,说,老马,你还是劝劝娃,叫他回去吧,老马说,老刘,是这样,本来我也不想多嘴,你爸你妈的意思叫你回去,我看回去也好,老刘说,老马你说得好,你是个神,你有办法,我听你的,我跟你回去,不过我也有个条件,你给我把媳妇换了,叫她没有跟任何人在一起,也把村子里的人也都给换了,叫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丢人的事,我回去,大家都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大家,咱重新过日子,老马说,老刘你这为难我呢,老刘说,既然你没有办法做到这些,就不要管这些闲事,老马说,老刘,我实话给你说,你不管在哪边,不要想没人说你,麦地里的那些人嘴更长,能天天把你的事挂在嘴上,老刘说,大不了我在这边练脸皮,把脸皮练厚一点。

  贾老六对老马说,我倒有一个办法,你可以试试,老马说,为什么我试,你的办法你对老刘说,老马说,我办不到这些才给你说,老马说,我的本事多大,你也不是不知道,老马说,简单得很,你叫老刘没有一切记忆,对他来说,一切历史都不存在,他将听不见也说不出,他只活在他的内心里,老马说,问题是他不愿意活着,贾老六说,找其他的神帮忙。

  老马走到了别的庙里,七八个神在里面打拐三,一见他进来,大家纷纷挪椅子给他让座,叫来一把来一把,老刘说,有事想叫大家帮忙,大家乱嚷嚷起来,老马呀,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连个庙都不给你盖,我们早就一肚子气,现在就让他们管他们的事吧,活该他们倒霉,老马说,不是人家不给盖,我也没要,有人说,什么没要,你面情太软,不好意思开口,你高尚了一回,倒给这些人惯出毛病,说不定哪天他们也要夺了我们的庙,老马说,我倒自由惯了,不喜欢那些香火薰人疮嗓子的感觉,老吴说,你别说了,人跟神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人没有神管着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话也不会说了,事也不会做了,神辛苦地给人干事,人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想要就又厚着脸皮回来要呢,老马说,这回倒是我想帮忙老刘一回,人家老刘还不要我管呢,老吴说,那是你尻子轻,你爱管你管,我们才不管呢,老罗说,我建议咱们这回给他们一个教训,趁他们这回遇见这个劫了,咱们把事给他惹大一点,把火点旺一点,让他们怕了咱们老马,咱们再给他们收拾这个摊子,老吴说,怎么管,老罗说,把那些太翘尾巴的人收了去,一死人他们自然要反思他们的生活,老马没想到这些人来帮倒忙,想岔开话题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到他们一个个脸上贴满了小纸条,就故意大笑起来,老吴说,老马你笑什么,老罗说老马你怎么连笑都象个女人一样阴阳怪气的,老马说,我笑你们一个个脸上贴着纸条,象唱戏的小丑一样,这句话惹了众怒,大家纷纷喊起来,滚滚滚,懒得理你,继续打牌。

  老马回来告诉贾老六,贾老六说,只好用最后一招了,老马跟着他走,两个人猫在老刘的身后,贾老六掏出他的桃木剑,照着老刘使劲戳过去,老刘看见他从他的后背直穿而过从前胸露出头来,骂了贾老六一声就软在地上,老马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布袋子,把老刘七叠八折地硬塞了进去,两个人掮着老刘就跑,老刘在里面骂着:你们瞎了狗眼,想把我憋死在里面呀。

  二十四

  医院的走廊里挤满了人,蒙大夫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到一个角落,咯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村长问老刘怎么样,蒙大夫说,还能怎么样,没有心跳,血又流得太多,村长说,那麻烦你费心想些办法,蒙大夫说,我见得多了,凡是自杀的人,不是靠大夫救他,是他自己救他自己,有的人一下手就后悔,所以非常想活下来,心在暗中鼓劲,只要有意识,就会拼着全力不让心跳停下来,有的人犹犹豫豫,一会儿觉得生无可恋,死了算了,一会儿又觉得死未必比生好,心也会走走停停,有的人到这时把心一横,反正不管死后好不好,就是不想活了,那他的心也会很听话,不好好跳了,甚至故意停下来,村长说,医者父母心嘛,不要管他怎么想,能救他回来还得救他,大夫又唾了一口,进了病房。

  老马和贾老六挤进病房,老马怕人看见,眼睛只是瞅着自己的脚,贾老六两只胳膊撑开,护着老马,胳膊肘蹭着两个女护士的胸部,那种到家似的感觉令贾老六兴奋得流出眼泪和口水,贾老六把口袋接过来压在躺着的老刘身上,老马从怀中掏出一瓶水浇在老刘的头上,只听老刘的心跳扑扑地传出声来,从口中、脸上、眼睛里、耳朵里和头发里流出一股股黑臭的汁水,蒙大夫赶忙叫护士拿来两个脸盆,接了满满的两盆水,又换了一个痰盂接了多半下。

  蒙大夫叫村长找几个人准备给老刘输血,又叫护士把床单换一下,护士把盖在老刘身上的薄被罩扯了下来,看见那个丑陋的东西从短裤边伸出来,而且非常顽强地昂着头,冒出一滴难看的水来,就停手不愿意做了,村长叹了一口气说,唉,该争气的时候你不争气,不该露脸的时候又露脸了,蒙大夫骂一句,老老实实呆着,急什么急,两个人一起把老刘的身子翻起来,大夫又骂了一句,真是个二球,又说了一句,不对呀,这是什么,村长忙告诉蒙大夫,黄村人人都长了尾巴,蒙大夫思量了一下,说,老刘的病不给钱也看,让医院从他的工资里扣钱吧,又说,以后你们村里的人看病来找我。现在先到外面找几个人吧,蒙大夫说,同村人还是不要相互输血,长尾巴的人,血里有毛病。

  村长和三爷就喊他们的人往外走,何医生被蒙大夫叫住,蒙大夫问,全村共有多少人长了尾巴,何医生说,估计十二岁以上的人都长了,蒙大夫又问,长了尾巴有什么影响,何医生说,吃喝睡觉都好好的,跟正常人一样,就是有一点很丢人,就是男人那东西硬不起来,蒙大夫说,女人怎么样,何医生说,一开始女人那里的水特别多,后来因为男人硬不起来,女人们那里也越来越没水了,然后就是男人和女人们靠互相摸尾巴睡觉,蒙大夫说,你说假话吧,何医生看蒙大夫这么问,说,老刘能硬起来,那是他跟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他有老婆跟没老婆一样,蒙大夫说,也许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治,听天由命吧,何医生说,我家里有我老老爷留下来的医书,上面有方子,蒙大夫说,那你就用方子试试呀,何医生说,不行,那个方子太怪了,蒙大夫说,怎么个怪法,何医生说,要一百个人的眼泪,分别为一岁到一百岁的年龄,每个人的眼泪只用四滴,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而且要真哭出来的眼泪,蒙大夫说,这根本就是骗人的方子,何医生说,就是真方子,谁又能找到一百个人,收集这些眼泪呢。

  二十五

  王十拉了一车的酱油和醋放在医院门口来卖,村长看见王十,就骂他,王十,你还没死呀,王十说,入你娘,哪里娃多到哪里耍去,村长说,王十你个锤子货,开个玩笑值得这样生气,王十说,你知道我为啥在这儿卖这些东西,村长说,时刻不忘挣钱么,王十说,我是想为老刘弄些钱,村长说,你良心发现了,王十说,昨晚做了个梦,酱油和醋缸突然都破了,村长说,梦嘛,都是被子没盖严,尻子露到外头了。

  三只老鼠全身血红,有两只爬上了村长和王十的头上,他俩急得直挠头,可是老鼠们东躲西藏,就是不愿从头上下来,买酱油和醋的人开始站下来看老鼠,那只在地上的老鼠兴奋地吱吱叫着,直立起来在人群中穿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开始为老鼠们鼓掌,村长看人围得多了,就哭了起来,他听见有人在笑他的哭声,就尽量使自己哭的声音好听一点,人群中有人说话,说这人一定碰着难了,他就一边哭一边说,没法活了,没法活了,有人骂他,有啥事快说,哭有什么用,他说,我的兄弟要死了,我们几个人的血又不能输给他,除了哭没有办法,谁能给他输血,我几个跪下来给他叫爷都行,旁边没有人说话了。

  王十看半天没人接这话,就脱下自己的裤子,露出自己的尾巴,说,看尾巴了,快来看人长尾巴,他一边跳着一边把自己的尾巴摔来摔去,村长和三爷也掏出了各自的尾巴,两个人用尾巴互相打闹着,同去的人都掏自己的尾巴,到几个妇女露出尾巴的时候,已经把圆白的屁股露出大半在外头,围观的一个小孩问他妈,我什么时候也能长出尾巴,他妈说,咱们不长,听话,咱们用不着尾巴,老马和贾老六挤进人堆里,贾老六一把抓住村长的衣服,说,我看你血憋了,不放血不行,他喊老马,快给他放血,老马说,拿啥放呢,贾老六说,随便啥都行,没有就用牙咬,老马就抓住村长的手,一口咬了下去,村长痛得跳了起来,老马说,血流出来了,村长看见自己流血,就哭得声更大了,也顾不上声音好听不好听,贾老六说,快看快看,围观的人发出怪叫,说,这尾巴这么快就变小了,好象都看不见了,贾老六说,人血憋了都得长尾巴,大家也不要看了,没事赶快回家去,长尾巴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人人都有,不要看别人的热闹了。

  人群开始散去,村长问老马,他的尾巴是不是会不再出来了,贾老六说,哪有那么容易,你摸摸看,村长不再说话了,老马说,这是鬼遮眼,是给别人看的。何医生从医院出来,告诉大家,说有人给老刘输血,老刘已经开始醒来了。

  二十六

  老马看了贾老六一眼,贾老六说,咋了,老马说,王十,贾老六说,他们真会那么干,老马说,看来挡不住了,贾老六说,先看看再说。三爷领着一个女人走过来,说人家女记者要采访咱们村,老马说,采访什么,女记者说,就是人长尾巴的事,老马说,人长尾巴,没有的事,人怎么能长尾巴,女记者指着三爷说,三爷已经给我说了许多情况,三爷说,叫我老哥,不要叫三爷,其实我也就五十多一点,老马说,听三爷胡说,他神经有点问题,你敢信他,女记者说,三爷说你们俩一个是神,一个是仙,鬼仙,厉害得很,贾老六说,你看我们俩跟正常人一样不一样,女记者说,各位老乡就当帮我一个忙,你们说咋写就咋写,三爷说,她也怪可怜的,男人跟她离婚了,单位领导总是看她不顺眼,贾老六说,你怎么净爱打听女人家的事,女记者说,不怪他,是我告诉他的,老马说,你先叫村长跟你说,我还有事,贾老六催他,忙走,闲话说完了,事也就办不成了。三爷给女记者使了个眼色,女记者跟着就走。

  一股酱油和醋的味道随风而来,女记者说,这个人一定了不得,能做出来这么好的酱油和醋,我从来没有闻过这么好的酱油和醋味,村长说,是王十做的,一闻就知道,这是我们村的能人,也是我们的骄傲,乡长都很看得起他,经常和他喝酒呢,三爷说,你要想要,我叫王十送你几斤尝尝,老马说,只怕缸都破了,贾老六说,已经了,已经了。王十看见他们过来,想和他们说话,可是老吴和老罗他们趴在路上,使劲吹洒了一地的酱油和醋,只见酱油和醋顺着路面向蛇一样爬来爬去,王十看着可惜,就跟着酱油和醋的方向看它们往哪儿去,老马说,王十,看车,王十往前后瞅了瞅,什么也没有,就继续看酱油和醋往前走,老马心想,说得太早了些,他知道车已经过来了,只是他们看不见,可是车这会儿冲了过来,司机的酒精味呛得大家都打了喷嚏,等直起腰时,汽车已经不见了,王十的衣服上沾满了酱油和醋,他爬在地上骂老马,你还是报复了我,老马说,天意,看来你的酒不给我喝了,算了算了,我什么都认了。

  谁改变了酱油和醋的前进方向,女记者觉得这真是一句好诗,她不知道接下来她应该把什么样的表情放在脸上,村长和三爷认为不能让王十进村,应该把他放在村外,王十就问村长,你为什么不让我进村,村长说,一直是这样的,这也是多少年来留下来的规矩,王十说,规矩也要看合理不合理,你自己觉得近不近情理,人家在这个村子土生土长几十年,最近还要象防贼一样,害怕他害别人,村长说,不是他想不想害人,而是他本身不是正常的人,许多事情由不得他,王十说,人跟人不一样,世上到处都有好人,也有坏人,毕竟好人多,况且,越是相信别人,别人越不会害你,村长说,这些道理我当然知道了,可是村里那么多人,那么些嘴巴要说话,我听你的还是听大家的,总得考虑大多数人呀,王十说,谁不放心叫谁跟我说,我一定能想办法证明我不是那种人,村长说,这已经隔开了,想说也说不成了,王十说,我要想进村子,谁能挡住我,村长大人你说。

  二十七

  女记者眼尖,看见了跑过来的贾志伟,她问三爷,他为什么不穿衣服,三爷忙喊志伟,快回去,小心感冒了,女记者说,这家伙不穿衣服这么白,不象个下苦的人,倒象个吃细米白面的城里人,志伟说,王十,我和你一块走,看谁敢挡咱们的路,贾老六说,志伟,你爸你妈都在炕上躺着,你给哪里走,你走了你媳妇不吃了你爸你妈,你咋越长越不懂事,贾志伟说,装神弄鬼的人多了,我看你最假,要不是你做了损德的事,我爸我妈咋都病在床上,你能说清嘛,老马说,志伟,我觉得你心里最清楚,谁都没你想得开,快回去,贾志伟说,老马,你也算个神了,你知道不知道,这王十下来该谁走呢,你呀,几百年来没灵醒过一次,问你也白问,不要装蒜了,三爷说,志伟,这些人里面我最佩服你,年轻有为,一代比一代强,你肯定比你爷强,比老马强,只是……人家女记者在这里,你看你衣服也没穿,你的那个东西都缩得看不见了,羞人得很,志伟抓住女记者的手说,你知道我最佩服记者,最喜欢记者,最爱记者,最想和记者说话,最……最羡慕你,你看你比这些人都好,心好,不好意思,我没有穿衣服,你不知道,因为我浑身热得受不了,真受不了,我光想光脚走路,要不脚能把鞋烧透,把袜子烧烂,把地上的蚂蚁烤熟,我不和你说话了,我要走了,我现在就想我妈,我妈是个好人,我只爱我妈一个人。

  村长的女子跟了过来,她抽了志伟一个耳光,志伟哭了起来,他说,你打我我不生气,因为你跟我妈一样好,村长的女儿说,少丢人现眼,演什么戏,志伟坐在地上说,你说我演戏我就演戏,可是你要我演什么戏呀,村长的女儿说,你为什么不去死呀,害我跟你一起让人笑话,志伟说,你叫我去死我就去,我要从这里一直滚下去,滚到阴间地狱,我开始滚了,你让开一些,他开始顺着路面上的一个大坡往下滚,村长骂了女儿一句,秋草,还不把他弄回去,秋草拽住志伟的胳膊往起来拉,她都快哭了,说,跟死猪一样沉,叫我一个人能拉回去吗,志伟村的那个男人说,你不管,我把他背回去,志伟腾地站起来,说,你不要过来,我谁都不要,我就要秋草,秋草说,那你还不自己往回走。

  贾志伟跟着秋草往回走,用两只手捂着那个地方,秋草把外衣给他围住腰,他哆嗦着说,秋草,我冷得很,秋草说,你不发烧了,他说,秋草,我难受得很,我想我妈,我想哭,我受不了了,秋草说,你哭吧哭吧,你不要发疯就成,他说,秋草我想你,秋草说,想我的事以后再说吧,他说,秋草,抱住我,我看见你就象看见我妈,秋草又打了他一个耳光,志伟就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喊,没道理没道理,你知道我是谁,知道了叫你后悔一辈子,我是上界派下来的,秋草说,志伟,快回来,她抱住他,说,我都知道,你不是凡人,你有许多大事要干,你得抓紧时间才成,志伟说,我要吃奶,我要在你的怀里,当你的孩子,只有你才能给我当妈,秋草说,只吃一口,志伟抱住了秋草,说,我还要吃,我要整天吃,秋草说,你吃吧吃吧,志伟说,我还要到你那儿,我要和你那个,干那个,秋草一把推开他,说,我指望跟你说话,你却想那些恶心人的事,我那儿不给你,我那儿谁都不给,我就那儿是我的,不是谁谁的,你要要找别人去,疯死活该。志伟说,不要说了,你看你说一句,我的东西缩一点,现在都钻到里头去了,现在说啥也没用了。

  二十八

  那个男人没有想到能看到这么精彩的节目,他爬在水渠边,蚂蚁爬满了他的头发和脸上的许多皱纹,并且继续深入到他的身体中去,直到那个纺线的女人出现。

  我已经到了这里,按照你的要求,我只带着眼睛,看一切进入我的眼睛的东西,一句话也不给他们说,他给他的女人写来这里的第一封信,一切正如你所料,一切都在你的盘算之中,他们要死要活,男男女女都在演戏,非常热闹,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人都长出了尾巴,写到这里的时候,他觉得尾巴奇痒无比,掏出尾巴看了看,顶端已经溃烂,蚂蚁们围在一起,正在从溃烂里掏一些可食用的东西,他决定只把好消息告诉她,有的人的尾巴已经烂掉,可是我的尾巴还很好,我知道我每坚持一天,我就为你多做了一点事情,我把这当作爱你的礼物。

  纺线的女人爬在他的旁边,悄悄地流着眼泪,他对她笑笑,继续写道,那个在我身旁流泪的女人,一定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人,活着需要勇气,死了也需要勇气,在这里,人们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让时间把她们带着,不知走向何方,现在她抓住我的手,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心跳,那不是跳,倒象是跑了几万米的长跑,心实在没有力气动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咬我,为什么要拿碎玻璃划我,我的手在流血,我知道她不是恨我,她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真可怜。

  又有一个男人站在他们面前,他喊了一声,麦子,那女人啊地叫了起来,他又喊了一声,麦子,那声音就象从十八层地下传过来,女人剧烈地呕吐起来,他痛苦地弯着腰,不停地叫着,麦子,麦子,那叫麦子的女人从眼眶里流出血来,汩汩地发出响声,脸上不断地发出干裂的声音,皱纹不停地伸出去,头发开始泛白,然后她呻吟着把头歪在了一边,再也无声无息了,那男人又叫,麦子,我是有光,我一直在找你,麦子的身体从地上挪着,他的声音追着,那身体跳得更快。

  等他们走远了,他继续写他的信,你千万不要来这里,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我不愿意让你也来受这份罪,你知道,这里的天和你那儿一样地蓝,蓝得有点怕人,除了这些之外,我不希望你的好奇心害了你,这里不适合你,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让人胡思乱想的世界,我们相距太远,但是我的心永远向你走着,不要把门关上,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在某一个早晨,当你打开家门的时候,我会和阳光一起,站在你的面前。现在志伟开始睡着了,秋草离开志伟向麦田走去,她的尾巴在阳光下一跳一跳,我不知道我现在能做什么,也许我又得到处看看,然后再给你写信报告。

  他在落款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贾选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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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7: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无话可说

  二十九

  她一个人呆了一天。麦子走过来的时候,她赶紧扭过身子。麦子问她,你每天都要等,她说,你知道了还问什么,麦子说,你不要等啦,我都已经来了,麦子娘说,你来不来跟我等不等没有关系,麦子说,人家看你这么等,不骂我才怪呢,麦子娘说,我要是不等,人家也要骂我呢,麦子说,他也来了,娘说,他要来你也挡不住,他来叫他成精,再想这些事烦不烦,麦子说,按理说到这儿了,谁也不欠谁了,谁也不管谁了,谁又不是跟别人约了几辈子,麦子娘说,你和我、你和他、我和他,什么娘呀亲呀、夫呀妻呀,一风吹了,麦子说,我就知道你要说这话,什么都能叫风吹,你生我能叫风吹了,你不生我我能这样,我能来这儿,麦子娘说,我生你是事实,我生你受了多大的罪,我养你受了多大的难,为你的事我流了多少的眼泪,麦子说,你要是生我生得丑八怪,生我生得傻傻的,四六不分,狗屁不懂,那才好呢,我不会去上那些没意义的学,我也不会心里胡想八想,我随便找个男人一嫁,你也轻松,我也轻松,麦子娘说,我一辈子爱神,爱走爷上,我总想着爷保佑我,好事都给了我,生得你争气,邻里都眼红,没想到婚姻的事害了你,麦子说,这本来也不怪你,麦子娘说,怎么能不怪我,怎么能不怪我,你那样作贱自己,你到最后一病、一走,人家不拿嘴笑拿尻子笑,麦子说,嘴在别人头上,爱咋说咋说,你整天信佛,心放大一些,麦子娘说,你不知道人家咋说,哼,整天烧香念佛,还走爷上,自己的女子咋就死了,一定是做了亏心事,我心里明白,他们眼红别人,我不生气,我知道神有神的道理,是让你到上界去,我一定不能叫他们看我的笑话,我不哭,我照样该说就说,该笑就笑,我,我自己的女子我咋不心疼,我眼泪给肚子里流,我一尺五寸把你拉扯大,我咋能舍得你走,麦子说,看看看,刚给你都说了,不要哭不要哭么,说了又能咋,咱就当没看见,就当风吹,就当他们放屁,有个事我早就想问你,那天是不是你在兰子家睡不着觉,麦子娘说,也怪,我睡到半夜,听见厨房里碗筷碟子乱响,他们硬说是有老鼠,我不相信,我知道是你来了,我就要他们送我回来,他们硬要等到天亮,后来总算坐了头班车回来,看了你最后一面,麦子说,也许真是老鼠,不过我也记不得了,要是我,肯定是我当时饿坏了,就跑到厨房里了,麦子娘说,你一定是饿老鼠脱生的,麦子说,老鼠里也有长得好看的呢。

  三十

  一个男人走过来,麦子问,谁,男人说,我,猴子,麦子说,不要过来,我能把你吓死,猴子说,我给你带好东西了,麦子说,这么多镜子,你如何下手弄的,猴子说,不要管,你照照看,现在还吓得死人,麦子往镜子里一看,脸上的皱纹没有了,头上的白头发也不见了,就问猴子,你本事还真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猴子说,许多事情不要究根问底,我要是告诉你实情,说不定把你吓死了,到时候谁来扯你的线头,听你那烦人的哭声,麦子说,带我走,猴子说,为什么,麦子说,他来了,猴子说,到哪儿去,麦子说,只要看不见他,哪里都行,猴子说,不要后悔,你闭上眼跟我走。

  麦子睁开眼一看,一间很大的屋子,周围都是墙,看不见门和窗子,中间挂了几条绳子,荧火虫顺着绳子贴成一溜,里面有很多的人,他们或坐或卧,有的已经睡着,有的打着呵欠,麦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就问猴子,猴子说,你自己找个位子吧,麦子说,找位子干什么,我不呆在这里,猴子说,我再没有其他办法了,你要走自己走,我还有事情要干,他走到靠墙的一个空地上坐下来,开始盘腿打坐,周围的人挤他,他只得一个劲地挪开,最后没办法,就坐在几个睡着的人的腿上。

  到处都是阴谋,麦子说,我也上当了,猴子说,你安静一点,我要练功了,麦子说,让我出去,你不就安静了,猴子说,进来就出不去了,麦子说,为什么,你有什么目的,猴子说,我也跟你一样,也出不去,不过我不着急,要出去也很简单,你放弃一切的思想,把自己都忘了最好,你空掉了自己,就会发现房子开始变小,变小,最后变成一粒灰尘,变成空气,什么也没有,自然就到外面了,麦子说,你想成佛成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想那么费劲,何必牵进来我,你说的比唱得好听,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子,你欺负我干啥,猴子说,我让你进来是好事是坏事,日后自然见分晓,现在你就饶了我吧。

  麦子见没有人理她,就一个人照镜子,她看见她的身后有一个东西晃动,伸手一拉,发现自己已经长了尾巴,她大喊起来,猴子,我长尾巴了,猴子说,到了我的地界,不长尾巴才怪呢,麦子说,别人长尾巴可以,我不能长,猴子说,你不要比别人特殊,这样你永远没有朋友,你看我也有尾巴,我的尾巴还没有你的尾巴漂亮呢,麦子说,我要杀死你,猴子说,我是杀不死的,麦子说,你怕血,猴子说,那是哄你们的,你看看镜子里面,麦子说,我再也不想看镜子了,猴子说,你先看,你看了就知道了,这些镜子能照所有你知道的地方,还有你不知道的地方,这些地方的人都长了尾巴,尾巴的种子都是从我这儿来的。

  麦子开始大笑起来,但是屋子实在太吵,她的声音淹没在里面,她两边脸都笑疼了,她开始眼皮打架,旁边有人学着她的样子笑,然后墙开始掉土渣,墙轰的一声倒塌下去,猴子说,不会吧,我做的墙不至于这么不结实吧,麦子说,活该,大家全都站起来,猴子喊,都让开,就朝豁口处跑去,可是墙倒掉的只是内层的一大块墙皮,大家泄气地坐在地上,一直等到贾志伟的笛声响起,镜子开始碎成小块,墙皮又掉了一大坨,从墙中露出一卷纸,猴子和麦子一起去抢,他们看见了一句话:小心老鼠。猴子说,小心老鼠,为什么?

  三十一

  那些老鼠们不安地看着贾志伟,贾志伟不理他们,继续吹他的笛子,雾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下子到处都是,选民心里想,看你成精到什么时候。笛声就这么烦人,村里的人昏昏欲睡,麦田里的人扒住任何一个可以找到的东西,比如抱住树,揪住一大片麦子,互相缠在一起,或者不停地往自己的口袋里装土块,以增加自己的重量,有的人动作慢了一些,开始在雾里飘来荡去的,贾选民打了一个盹,醒来以后很不高兴,他骂志伟,不要以为我好说话,我好脾气,那要看什么事,对什么人,志伟不管他,笛声象被绊了一下,又呜里呜啦地响起来,选民说,你再不回去,你爸你妈就要被你媳妇气死了,前几天你爸把电灯线开坏,想叫电打他,志伟说,选民,叫我清静一会儿,我心里搁的事太多了,选民说,你娃总有一天要后悔,志伟说,后悔就后悔,那是将来的事,现在,你把我逼疯了,你就得后悔,不但后悔,到时候人人都得骂你,选民说,哈,我以为你有多大本事,你以为我怕你,你爱疯你疯去,关我屁事,你的把戏甭骗我,志伟说,得了吧,跟你说笑认什么真,选民说,你还真会占便宜,趁机摸人家秋草,志伟说,你再说我就翻脸了,选民说,你也真是的,得寸还想进尺,摸了人家秋草,还想弄那个事,志伟说,我不象你,不知到哪儿拣了个女朋友,还当个宝,你连人家什么样子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你还单相思,选民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志伟说,阴谋,那是一个阴谋,也就瞒你一个,选民说,我的事你少管,志伟说,不是我要管,只怕你来到这儿,再也出不去了,选民说,为什么,志伟说,没有一个人能出去,这是肯定的,我一入静啥都能看见,过去的事,以后的事,全跟演戏一样,都看见了,选民说,走一步看一步,谁也不要说自己啥都能知道,志伟说,我有感觉,我要在这里成事,干一场了不起的事,选民说,我不准备在这儿呆一辈子,我要想办法出去,志伟问,等到给那个女人把事情干完,选民说,干完就走,一分钟都不停,志伟说,到时候看老鼠,老鼠可能是唯一可以帮忙的。

  三十二

  女记者和秋草住在了一起,她的行为越来越让村里的人们害怕。她总是在村里游逛,趁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就溜进别人家里去,人家问她干什么,她嘴里吱唔不清,也不管人家的脸色有多难看,就跑到人家厨房,看人家锅里做了什么饭,把鼻子凑过去闻半天,要不就是站在人家晾的衣服旁研究个没完。看见有几个人扎堆说话,她悄悄挤到跟前,直瞅人家的屁股,有时还拿手摸摸人家的尾巴,直到人家麻痒难忍,赶快散开,她还说,没事没事,你们说你们的,我听听就行。天快黑下来的时候,她就显得特别的兴奋,她很早就出去,站在人家的门前往里瞅,有时刚好人家男人或者孩子从外面回来,看见她这样都惊得张开大口,什么也不说,赶快从她旁边绕过去,进到自己家里,把门关好,一家人都不说话,站在门里面往外瞅她,她就说,还没吃晚饭吧,别管我,我都吃好了,人家借骂自己的孩子赶她,她又绕到了后院的墙头上,有的矮一些的墙头她就坐上去,两只脚荡来荡去,吹着口哨,看着屋里的动静,有时候人家两口子并没有注意到她,就在屋里亲热一下,抱一抱,或者想弄事,这些日子本来弄事就特别不容易,人家正弄得高兴,她在墙头上就激动得不由自己,她会细声细气地叹道,多好呀,多么美好的事情,时间不要走多好,就这一下子,使人家没法再有兴致,人家只好两个人一齐出来看着她,直到她离开。她回到住处的时候,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会手伸到秋草的被子里去,把秋草的尾巴拿出来,嘴里不停地嘟囔,人长了尾巴到底好不好,她会把脸贴到尾巴上,感受那种温软滑溜的气息,直到秋草从睡梦中坐起来,说你压痛了我的尾巴了,女记者说,我睡不着觉,你跟我说说话,秋草说,我困死了,明天再说吧,女记者坐起来,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直到镜子里出现了几个女人,她们拨弄着她的头发,她说,你们也睡不着呀,她们说,我们早就不想睡觉的事了,睡不着越想越无法入睡,还不如不要睡了,一起出动散步,她和她们一起走,经过前面大房子,村长会在睡梦中喊她,不要逛太久,这么晚了村里没有人陪你,出了问题都不好看,她说,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回来。这个时候,她们可以任意到别人的家里去,哪一家人都睡得很死,谁也不愿意不做梦,她们就会挠挠人家的脚心,掀开被子耍人家的尾巴,要不就是把一家人的尾巴都绑在一起,有时候她们也会把孩子放开两个抱得紧紧的夫妻的中间,或者把两口子一起搬到老人的炕头下,有时候她们看见人家睡梦中笑了起来,就揪住人家的耳朵,大喊着,快起,快起,尿了再睡,可是谁也不听她们的,嘴里一边答应一边再睡了起来。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她们也累了,就靠在一起,走到哪儿睡哪儿,到了早上,女记者被太阳晒得浑身躁热,才发现她们把她的尾巴拴在了树枝上,是用她的裤带拴的,她被人家围在中间,她从草地上起来,对着人群说,长了尾巴有什么好看的,神经病,说完扭头就往村长家走去。

  三十三

  老刘跟在女记者的身后,女记者停下来他也停下来,女记者走他也走,女记者就问他,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老刘说,我是这个村子的人,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女记者说,我也是这个村子的人,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你,你看起来不象坏人,为什么说话不老实,老刘说,你说我是哪个村子的,女记者说,我要知道了我还问你,老刘说,可村子里的人不会象你那样,你穿的衣服一点不象乡里人,女记者说,你管的闲事,我男人有钱给我买,老刘说,我不是要管你,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怕你被坏人欺负,所以就跟你后面了,女记者笑了,说,我说的这些你不要当真,也不要生气,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我是记者,刚来咱村子里,老刘说,那你也认识我,女记者说,当然了,你是老刘,村里人人都说你是好人,老刘说,你能把我登到报纸上去,女记者说,我就是为你的事来这儿的,老刘说,我犯了什么事,是好事还是坏事,女记者说,也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你自杀了,好多人输血才把你救活的,老刘说,我自杀,我为什么要自杀,看来你不了解我,我没啥优点,就是心大得很,我会自杀,你听谁说的,女记者说,还听谁说的,全县的人都摇了铃了,谁不知道,你老婆跟别人鬼混,你就自杀了,老刘低下头想了半天,笑了起来,说,你真是胡安顿,我从来就没结过婚,我正愁找不着老婆呢,再说,我也不姓刘,老刘跟我根本是两回事,女记者说,那你姓啥,老刘说,我姓李,女记者说,这个村子没有李姓,老刘说,谁说我是这个村子的,你看你还真的上当了,我不是这个村子的人。

  老马和贾老六走到他们中间,老马对女记者说,他说得对,他不是老刘,我们村就没有老刘这个人,贾老六说,你是小李,我知道,你有个表妹在我们村,她一直等着你,你得赶快到她家去,老刘说,你们村子房子都盖得乱七八糟的,我都不记得她家怎么走,贾老六说,你跟着我走,老刘说,我这么多年没见过她,我都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她男人好不好说话,贾老六说,管他好不好说话,你跟你表妹是亲戚,况且他就经常不在家,你住你的,啥心都不用操,啥事都不用管,老刘说,那赶快走。等他们走了,老马就对女记者说,他说他小李,不是老刘,你不要戳穿他,戳穿了他受不了,又要自杀,你就要负责任,女记者说,这样能瞒到什么时候,老马说,你不要管这么多,就这样办吧,女记者说,我才不管他是不是老刘,我来这儿不是跟你们一起当骗子,不过你放心,你们咋说我咋办,又不是我骗他,是你们骗我,我怕什么。

  三十四

  老刘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丈母娘正在家里做饭,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忙着,一边说,一个男子汉要有担当,屁大个事就这样,有啥话明说,何必装疯卖傻,老刘说,就是的,男人没担当,不算个男人,丈母娘说,一个吃了睡,睡了吃,一个见人跟不认识一样,迟早我走了,啥也不管,你们爱咋样咋样,嫁出去的女子,丢人也不是丢我的人,老刘说,现在的人谁不爱看别人的笑话,你管他干啥,丈母娘说,反正我娘们俩也不怕人笑话了,你老刘该施的威也施了,该耍的狠也耍了,你还想干什么,老刘说,姨,我是小李,我是来找我表妹的,丈母娘说,好好好,装糊涂好,扒了你十层皮我也认得你,你欺负我也得有个限度,我何必把你一家伺候着,还要看你的脸色,老刘的老婆从炕上下来,推着她妈说,你走你走,我不想吃你做的饭,你也不要这样烦我,我不要你管,丈母娘说,我走就走,我又不是家里没粮食,欠你这一口饭吃。

  老刘看着老婆把饭做好,端起碗来就吃,老婆又走到炕上睡去了,老刘吃完饭没事干,就蹲在后院,听见猪圈里的猪很愤怒地嚎叫,就对猪说,行了行了,越叫人越心烦,懒得理你们,猪的声音开始低下来,慢慢睡着了,他也开始犯困,就靠着一根树睡着了,后来听见有人喊,他就站了起来,他老婆叫着,妈,妈,不要走,我害怕,他说,快回去,小心感冒了,你看你没穿衣服,叫人看见了笑话你,她说,你是谁,你走开,我不认识你,老刘说,我是你表哥,她说,妈,快来呀,妈,我要回家,他说,现在都到了半夜了,你妈早就回到家里了,她说,妈,家里没有一个人,你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不想出门,我不给别人当媳妇,我就当你的女儿,妈,你为什么那样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说,出了什么事,不要哭,慢慢说,我会帮你,她说,你是谁,我没有儿子,你不要乱说,快走开,我怎么会有儿子,叫别人知道了又得骂我,他说,我不是你的儿子,她说,妈,他们说他们都是我的儿子,他们都来欺负我,妈,快来呀。老刘说,你跟谁说话,她说,你走开,都为你,出了事你就跑了,你惹的事为什么叫我承担,你到煤矿去,塌死你才活该,塌死你还不如塌死我,老刘说,我才不会到煤矿去,我下不了那种苦,我不去,她说,你为什么打我,你打死我算了,你狗日的有本事打死的,他说,我没有打你呀,我又不认识你,我又跟你没冤没仇,打你干什么,她说,打吧,连你的种一起打死,他说,你到底怎么了,她突然就倒了下去,他害怕起来,使劲推她,她身子一软,滚到一边,他在她脸上抽起耳光,她从嘴里唔了一声,开始打起呼噜,他放下心来。

  三十五

  老刘的丈母娘看见前面人多了起来,就赶紧藏在麦地里,这时有人喊她,提了啥好吃的,还怕人吃躲了起来,她只好笑着出来,说这几天肚子不好,有人说,麦地里坏人多得很,你不怕坏人呀,老刘的父母忙叫,亲家,多呆几天再走,丈母娘说,本来想多呆几天,家里来人叫,只得回去,王十他娘说,一起看会去,麦子她娘也说,这几天神会师,东堡子有神会呢,去烧烧香,请个红腰带回来,就不怕不干净的东西了,老刘的丈母娘说,什么东西不干净,我没有做亏心事,我睡觉踏实得很,我管什么干净不干净,麦子他娘说,麦地里那么多人都跑到村子里去了,那麦地里的人杂得很,啥人都有,老刘的丈母娘说,你不也是从麦地里来的,王十他娘不是也从麦地里来的,你们都是好人,好人的字又没写到你们脸上,你们咋给人胡说,麦子她娘说,你不要急,大家都是为你好,不想叫你受可怜,你看你一辈子也是积德行善的,求求神神就会管你家的事,就是帮你消灾解难,老刘的丈母娘说,我不想听你们的话,我也不想跟你们一起走,你们来看我的笑话,没有什么大不了,你们倒是好,你们的儿女做下的丢人现眼的事倒是少,你们不用拿麦地里的事臭我一家子,我给你们说,她是她,我是我,我就当没有这个女子,就是她早就死了,她不要脸我要脸,她不给我脸,我何必要再来这儿丢这个脸,我再也不踏进她家里半步,麦子她娘说,你不要哭了,也不要喊了,谁笑话谁呢,你看你,你先把尾巴扎到裤子里去,翘到外面,非感冒不可,老刘的丈母娘看见了自己的尾巴,哭的声更大了,她说,都是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害我的,叫我以后咋见人呢,我羞都羞死了,我活个什么意思,我不如死了算咧,她一哭其他的人也都哭了起来,麦子她娘说,你好狠呀你,什么人家不去,你跑到咱家,你跑到咱家也倒罢了,你就长个丑八怪,你就没有上什么学,也就不会有这种结局,也就不会有我为你操不完的心,看不完的笑话,王十他娘说,你们哭什么哭,你们谁有我这么苦命的,我的儿子里就数王十听我话,孝顺我,我在世的时候他最知冷知热,我本想我哪怕少活多少年都行,叫我王十把日子过到人前头去,没想到那个狗日的司机把眼瞎了,把我娃害了,叫不知道的人还说我娃没把神庙给修上,把庙地给占了,我现在走到哪儿去也抬不起来头了,我整天晃在人面前有什么滋味,王十从她们的后面站起来,还一边笑着,说,这些老婆子们有意思,哭得比唱得好听,一边哭还一边比呢,比看谁倒霉,没看见这样的人,有意思,王十他娘说,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哭呢,你笑呢,你都不知道难受,你还有什么脸整天笑别人,王十说,我也不笑别人,我也不笑自己,我就笑你呢,王十他娘说,你不怕遭罪你就笑,王十说,你的尾巴叫人给拴住了,王十他娘说,你还不赶快解开,王十说,不是我绑的,我不解,王十他娘说,我生的你,我还不知道你,只有你整天干这些没大没小、没屁眼、没出息的事情,王十说,你骂吧,啥时骂够了,骂累了,再叫人给你解,王十他娘说,我不会叫她们解,王十说,你们几个都叫绑上了,谁也没法解,我还有事我先走了,王十他娘说,回来,你赶快解开再走,王十说,这次我真的有事,我得赶快走了。

  三十六

  王十看见那个胡子快要拖着地的老头子的时候,心里想,这家伙不怀好意,笑得这么阴,那个老汉哈哈笑了起来,说,你以为我不怀好意,实话给你说,我就是不怀好意,凭什么给你怀着好意,王十说,看着你那长胡子的样子,就知道你干坏事干了多少年了,长胡子老汉说,算你娃说对了,我就是光干坏事,好事都让别人去干吧,我何必干好事,落个好人的名呢,你太老实了,老实是要吃亏的,王十说,我谁的亏都吃,不过,你甭想叫我吃你的亏,长胡子老汉说,算你娃眼亮,既然这样,走,我带你见世面去,王十说,你带我,你想做啥明说,长胡子老汉说,走呀,年轻人,我还没坏到那种程度,我也没那么大的本事,整天给别人怀个什么恶意呢,王十说,走就走,这时,村长走了过来,村长看见王十很生气,说,你不要在村子里乱转好不好,一切事都是因你而起,你现在到了这步田地了,你还不知道悔改,王十说,村长,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嘛,村长说,人鬼不同路,你在村子里转,其他人害怕,长胡子老汉说,甭理他,年轻人嘴上没毛,不知道个屁臭屎香,老二啷当,王十说,你把你的胡子也拾掇拾掇,你看苍蝇沾在上面都不想下来,长胡子老汉说,所以说你们这些人嫩,不知道啥事大,啥事小,苍蝇为啥跟我跑,王十嘴一撇说,你有宝呢,长胡子老汉说,叫你说吧,我才不生气,他用手在脖子上使劲地搓着,把垢甲搓成了几条,一边捏,一边闻,忽然啊地叫了一声,说,什么鸟,这么大的翅膀,王十跟着他抬起头来看,他就把垢甲捏成的小丸子扔到了王十的嘴里,王十噎了一下,问,什么东西,长胡子老汉说,鸟屙的粪,王十一阵恶心,呕呕地吐,什么也吐不出来,老汉说,吐吧,你娃吐上十天半月的,就把自己吐干净了,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为你好,你要谢我呢,村长说,你要吐,就不要到村子里来,省得惹蝇子来,王十顾不上说话,只觉得自己的肠肠肚肚都翻了个个儿。三爷喊村长,一村子的人都靠你拿主意呢,你整天胡逛啥呢,村长说,三爷,连你也这样说我,我整天心里火烧火燎的,满嘴都是泡你没看见,三爷说,光急有啥用,现在说咋办才行,村长说,咋办咋办,我咋知道咋办,平时我说话球用都不顶,这会儿想到我了,村长他二爸扑过来,要打村长,说,你把我哥的脸丢完了,村长说,二爸,你不要再耍你那一套行不行,我爸我都没怕过,你还能把我咋,其他老汉们也看不下去,说,你是个主事的人,你咋能说这话,村长说,反正我也没这本事,你们也看不惯我,我也不想干了,老婆们说,遭罪呀,娃,你可不能现在就耍你的二杆子脾气。

  三十七

  蒙大夫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长着尾巴,他捉住每一根尾巴,都要很仔细地用手量量它的长短,然后把鼻子凑近去闻闻,捏捏它的软硬,甚至用手指关节敲敲,用指甲掐掐,一层层地分开上面的毛去看皮肤的颜色,村长发现他掐自己的尾巴,说,你来也不通知一声,蒙大夫没有吭气,他继续研究那些尾巴,没有一个人再吵了,大家都在看他,蒙大夫只好绕到每一个人的背后,大概有几十分钟了,他长出了一口气,说,麻烦得很,村长说,没办法了,蒙大夫说,谁给你说没办法了,不要小看人,人干的事,人都有办法,村长说,行,就要这话。三爷对蒙大夫说,你看我们的问题大不大,蒙大夫沉下了脸,都一样大,又说,反正我也得长这个东西,村长说,三爷,你年纪这么大,会不会说话呀,三爷说,蒙大夫参加工作组到咱村,也干了不少好事呢,蒙大夫没有再说话,掏出一封信给村长,村长一看是给贾选民的,就给怀里惴,三爷说,看看是啥内容,村长说,人家的私信,能说拆就拆,三爷说,看一封信有啥大不了的,论起来贾选民应该是咱们的孙子辈的人,关心他有啥错,村长看了蒙大夫一眼,蒙大夫说,多个心眼为好,村长说,到底拆还是不拆,蒙大夫说,不要看我,我既没说拆,也没说不拆,我不参与意见,村长说,谁爱拆谁拆,我不管,有人从村长手里夺过了信,有人又从别人手里抢走了,信被撕成了两半,村长说,谁最后看信,把信给人家粘好,封好,送给贾选民去,拿信的人把信丢在地上,说,我不是最后拿信的人,几个好奇的人爬在地上,头聚在一起看信,并且大声地念出来,来信已收到,你做得很好,我会来这儿的,来了也给你有好处,念你对我的忠心,我不会忘了你的,看来这里发生的一切谁也没办法阻止,希望你仔细观察,有情况随时向我汇报,旁边的人喊起来,这家伙是谁,她要干什么,有人说,这些外来的人早就应该赶出去了,一个个贼头贼脑的,心里没鬼可怪呢,蒙大夫说,我就是外来的,现在就要赶我走?村长说,都不要乱喊了,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咱都不要说这话,有一个老汉说,你们还是见识少,我小的时候也有过这事情,一个个来历不明的人进了村子,有一个男的整天叫一个不知在哪儿的女人指挥着,在村子里呆了好长时间,还写了厚厚的一本书,后来不少人不是落脚在咱村子里了嘛,念信的人说,吵球呢,还听不听,大家都说,听听听,快念,信接下来说,希望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啥,你应该珍惜这次机会好好表现自己,旁边人说,这女的骚情得很,会吊胃口,村长说,都不要再胡闹了,然后把信拣起来,揉成一团,用脚踩烂。

  三十八

  孩子们跟着一队老鼠走着,老鼠们紧张地张望着,有的身上有新鲜的抓痕,有的嘴边还残留着和别的老鼠打架上扯下来的毛。大一点的那个孩子叫带头的老鼠停下来,带头的老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低下了头,其他老鼠围在旁边,不停地耸着肩膀。大孩子开始训话,老鼠不敢吱声。你们这几天有表现得好的,也有表现不好的,现在我要选出你们中不好的,你们看看谁不好,把它选出来。老鼠们开始聚堆,有的老鼠被孤立起来。大孩子说,今天先收拾上课不专心听讲,在底下做小动作的,谁做小动作,就把家长叫来,老鼠们躁动起来,有的孩子喊,它们不知道家长是谁,大孩子就说,那好,谁和女同学耍流氓了,没有一个老鼠敢站起来,孩子们喊,是它们两个,它们在一起亲过嘴。两个老鼠向前爬了几步,停在当中,大孩子说,开始给大家表演,它们瞅了瞅孩子们,往近靠了靠,不敢再动,大孩子喊了一声,打,孩子们开始向它们扔土块,它们逃了起来,其它老鼠们追上去,大孩子说,你们知道该怎么办吧,老鼠们吱吱地叫着,围住了它们俩个,大家一起上手,终于把那两个老鼠的尾巴咬了下来,放在了大孩子的脚下,大孩子说,完成任务了,走。

  老马和贾老六看了好长时间了。看见孩子们要走,老马就叫住了他们,老马说,你们怎么不去上学,孩子们都不说话,老马说,不上学可是个睁眼瞎,人家把你们卖了你们都不知道,孩子们哈哈笑了起来,老马说,以后不要欺负老鼠了,你看老鼠们多可怜,大孩子抓一把土向老马扬去,土眯了老马的眼睛,老马揉着眼睛,眼睛不停往外流,贾老六说,把眼泪擦擦,老马哇一声哭了,贾老六说,又咋了,老马只是哭,大孩子说,看,濞流出来了,脏死了,孩子们倒退着跑开,贾老六说,大家回来,有一个事情非常好玩,你们干不干,孩子们等他说话,他说,咱们把长胡子老汉抓来绑在树上,孩子们立刻行动了,老马还在抽抽嗒嗒地,长胡子老汉已经被孩子们扯着胡子拉来了,长胡子老汉不停地说,慢点,慢点,我又跑不过你们,贾老六说,老马,够了吧,老马说,够了够了,用袖子把濞擦擦,他们找到了一棵树,用长胡子老汉的胡子把他绑在树上,贾老六说,大家开始朝他身上尿,一尿他就解不开,也就跑不了了,孩子们掏出了牛牛,长胡子老汉说,谁要朝我尿,我就把他的牛牛给割了,贾老六说,他不敢割,长胡子老汉说,谁尿我,谁长大牛牛就缩回去了,就娶不成媳妇了,孩子们不理他,一齐把尿洒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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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7: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从长计议

  三十九

  一天比一天热了。白天越来越长,到了太阳落山以后,人们总是开着前门,在屋里坐着。孩子们格外高兴,他们总是三五成群地活动,大人不敢说,要是说了他们中的一个人,其他人就会不愿意,大家一起为他辩解,或者,大家一起跑出去,大声地说笑,表示他们多么不在乎,让大人气得跳脚。叫街的现在身后总是跟着一群乞丐,他们站在每一家的门口,喊着,大叔大姨,大爷大娘,给点吃的吧。人家照例不理他们,他们就喊,大叔大姨,大爷大娘,可怜可怜吧,要是没有多余的吃的,把不用的旧衣服,把小孩们穿不上的旧衣服给我们些吧。人家说,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好吃懒做,要什么饭,他们说,可怜可怜吧,别跟我们一般见识,人常说,舍得,舍得,越舍越多,越舍越有钱,越舍越发财。人家扭过脸去,他们说,不给东西,就送我们些好话吧,我们几天没吃东西了,求求你们,不要生着气不理我们呀。人家哐地把门关上,小孩子们就围着他们转,他们说,小哥小姐,小孩子们都会笑着摇头,他们说,小叔小姨,孩子们就会齐齐地答应,哎,再叫一声,他们说,小叔小姨,你们心真好,回家去给我们拿点吃的吧,小孩子们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就散开了。

  等从每家讨完后,乞丐们就要骂叫街的,说,都怪你,我们原来每天都要讨得几十块钱,听你的话,结果每天连一顿饱饭也吃不上,叫街的说,不要急,我叫你们来,绝对不会叫你们吃亏的,如果再还是这样的话,我把我攒了一辈子的钱都给你们,反正我的存折你们也都看过了,也到信用社验过了,随便哪天大家要说分,我就分给大家,我又没儿没女,年纪又大,要钱干什么,乞丐们就说,那现在分吧,叫街的说,我是有协议在先的,到了我说的时候自然分给你们,你们急啥呢,馍不吃都在笼子里搁着,谁的都不会少,然后他们一起骂那些不给他们东西的人。这时候夜已经静了,王十的呕吐声好象不会停止,村里的人跟着也干呕起来,乞丐们发呕的时候最难受,于是他们转而骂王十,王十就站在他们眼前吐着,咳嗽着,眼睛红红的,他们一挥手说,快走快走,王十的呕吐声又开始远了。叫街的开始安慰大家,说,你们等着瞧吧,不出一年时间,这村子就是咱们的地盘,现在他们已经不对劲了,我早就算出来了,这个村子长不了,总有一天,他们都会被上天收走,只留下空村子,家里的财物任你取,只怕你到时长的手太少了,拾都来不及拾,乞丐们说,好事光等我们,别人都是傻子,哪有这么说话的,叫街的说,爱信不信。

  四十

  好多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有的扛着镢头,有的拿着锨,有的拿着锄头,乞丐们吓得坐起来,来的人就对他们说,不要说话,跟你们没关,别管闲事,他们七手八脚动起来,有的刨着墙根,有的上了房,有的进了人家的家里,把灯给关了,家里的人就一惊一乍地喊,谁又关了灯,叫街的说,该来的要来,挡都挡不住,然后用他的旧大衣把头一捂,睡着不管了,乞丐们也蒙着头睡着,可是都不敢睡踏实。大家都有些迷糊的时候,就听见那些人“一、二、三,一、二、三”地喊着,然后是一声很闷的倒塌的声音,扬起的灰尘起成一股黑烟,直呛入人的喉咙,那个房子像被踢断了腿一样,歪七扭八地趴在那儿,房子里的人开始哼哼着,乞丐们全都坐起来,说,还不赶快救人,那些挖房子的人已经把他们围了起来,说,看来你们想跟我们对着干,我们手里可都有家伙的,谁怕谁呀,来呀,乞丐们悄悄扯叫街的耳朵,叫街得睡得像死猪,一边还在说着梦话,这下可要发财了,这下不要和那些臭要饭的在一起了,乞丐们只好重新躺下来,希望那些人赶快走开。

  一觉醒来的时候,他们发现已经被人牢牢地捆住了,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骂着他们,村长用脚踢着叫街的赶快醒来,叫街的很不情愿地嘟囔着,着什么急呀,反正我又跑不了,村长说,你们把人家的房弄塌了,你们看怎么办吧,是送到牢里去呢,还是给人家赔钱呢,还是要给人家赔钱,乞丐们说,这房子可不是我们弄塌的,我们亲眼看见的,叫街的,对不对,叫街的说,不要把我扯进去,我一晚上都睡得死死的,我什么也没看见,乞丐们说,真的,有一群人拿着镢头锨,挖墙跟的挖墙跟,上房顶揭瓦的揭瓦,他们还不让我们管,满脸血的男人说,你胡说,我一晚上都没睡,有什么动静我早就知道了,村长说,看来你们是背着牛头不认赃,我们村的人早就晚上不睡觉了,到了晚上,有几个老鼠弄事我们都知道,满脸血的男人说,村长,我要他们赔钱,起码赔我房子和我家人的医药费几万元,村长说,那好,你问他们要去,我还有事忙着呢,满脸血的男人不说话了,村长就说,你们这些要饭的叫花子,你们看看,人家支这面墙的杠子,怎么都成了你们的枕头,你们说是别人用镢头锨挖的,可是墙角没有一个镢头锨的印子,房子倒了全是因为撑墙的杠子被你们拿走了,叫街的说,你们这些人呀,是咱们的错为啥还要耍赖呢,村长你说怎么个处理法,村长说,跟我走,只要你们给我办事,我可以不追究,满脸血的男人说,那不成,我的损失谁来管,村长说,你那个房子总是给人缀人命呢,谁也不敢碰,墙斜成了那样了,还不修,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再不修非出人命不可,你就是不听,满脸血的男人说,我没钱怎么修,村长说,这事以后再说。

  四十一

  麦子的男人站在村长面前,村长就骂他,你做啥你,把人能吓死,麦子的男人说,七舅,你给我找麦子,我有话给她说,村长说,有光,你怎么能这样,你看你和麦子俩个,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要来找我,有光说,我知道麦子回来了,我到这儿还得找你,村长说,我一个媒人当得够窝囊的了,麦子也找我,你也找我,人都说,人鬼不同路,你们俩为啥不放过我,再说,人家心里就没搁着你,你何必死皮赖脸的,有光说,我不管,我就要寻她,我就要跟着她,我不在乎她心里有谁,我就要看见她就行,有光的第二个老婆春花说,你找她我怎么办,有光说,你爱怎么办都由你,春花说,七舅,你给说些好话吧,村长说,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我管不了你们的事,你的本事大着呢,你自己想办法吧,春花用手打着自己的脸,说,我不好行了吧,我全部改正行了吧,我把我自己打死,我怎么不跟你一起走呢,我真是枉为人,我怎么这么糊涂,都是我害了你,有光,你一脚把我踢死算了,我不怪你,我只怪你不让我死在你的前头,有光抱着头大叫着跑,牙咬得格蹦蹦响,有光泪流得让一条线挂在脸上,有光两手抓着,喊,麦子,麦子,麦子。从麦地里站起来好多人,他们骂了起来,吵死人了,鬼哭狼嚎什么,有的人喊,把他们撵出去,有的人喊,咱们走,不跟他们在一起,有的人骂,这成了什么地方了,谁都可以进来,有王法没有,就有人说,让开一条路,叫他们想到哪儿到哪儿去,这时几个人跑在他们前面,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镜子,说,来来,麦子就在镜子里,看她和男人说话呢,看她有说有笑,有光说,麦子,等等我,那几个人喊,扔呀扔呀,拿镜子的人把镜子一扔,只听见咕嗵一声,镜子找不见了,有光说,麦子,不要走,春花说,有光,在这里呢,两个人哗一声掉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过了半晌才有了亮光,才有人在说话,有光看见了麦子,也看见了猴子,麦子看着有光,说,何必呢,春花看着麦子,就跪了下来,说,我也不想活了,麦子,你就成全我吧。猴子把两手一拍,说,你们终于来了,看来这就对了,一切的问题都会有答案的,故事刚开始,离结束还早,就像你们进了我的这地方,想出去不会那么容易的。麦子问猴子,你答应过我的,不要让我看见他,他在这儿,那我怎么办,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猴子说,你呀,早该知道什么事情都不能太认真了,能将就就将就,他要来我也没办法,有光说,你放心,我不说话,我也不走动,我会让你感到跟我不在这儿一个样,春花说,我可以带你们出去的,不就是一个枯井吗,总会有人经过这里,把咱们带上去,麦子说,猴子,我要杀了你,猴子说,麦子,你可不知道我是谁,你也不知道我从前是干什么的,说出来你一定不会再想杀我的,有光一把扭住猴子,用带子把他捆住,麦子问他,你想干什么你说实话吧,你就当做好事,你就告诉我吧,猴子说,你们不要这样,我无非想有人听我说我的事情,我就是有话想说,可是从来没有人好好听,我就是想让你们听我的故事,麦子说,听完了就能出去,猴子说,我说不上来,也许能吧,有光说,我要打死你,房子里的其他人都在喊,行了,闹够了吧,睡觉。麦子说,志伟为什么还不吹他的笛子,猴子说,他不能多吹的,吹得多了他身体受不了。

  四十二

  老刘的老婆沿着梯子上了房顶,从她家的房顶一直向南走,越过了好几家的房顶,直到有一家是新庄基地,还没有盖房子,她在在墙上走。一群孩子们跟着看,就有几个小孩也要上去,被大人发现了,于是大人们一边呵斥孩子,一边喊,让老刘的老婆下来。三爷忙对着人群说,不要再喊了,喊醒了她,她就会害怕,一害怕就会掉下来。三爷对老刘说,你赶快上去,把她背下来。老刘说,又是我,怎么这些事都来找我。三爷说,我没有你身体好,我背不动,要不我早就上去了。老刘就被几个人扶着上了墙,老刘不敢在墙上走,就骑在墙上,慢慢地挪着屁股,三爷急了,说,你磨蹭到她跟前,她早就掉在地上,摔得起不来了。老刘说,一个人掉地上总被两个人掉地上好呀。老刘的老婆看见了,就说,你跑到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回去,老刘说,回去干什么,我又惹谁了,老刘的老婆说,这儿人多,不能说,那些人嘴长得很,啥话都能传得变样,老刘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老刘的老婆说,嘴硬啥呢,快走,说着就要拉他,老刘说,你坐下来,我带你下去。两个人一起被人们架了下来。三爷对老刘说,你把她带回去吧,老刘说,真的假的,我带回去你不眼红我,村里人都笑了,大家说,谁帮她她就归谁了,老刘的老婆说,好象你们都能拿我的事,做我的主,走,不要理他们。

  到了家里,老婆叫老刘把所有的门都关上,说,我娘正找我呢,老刘说,那你跟你娘回去,老婆说,不行,他们叫我结婚呢,我不想结婚,我不想上他们的当,老刘说,不结婚好,我也不想结婚,老婆说,可是他们要把我儿子带走,老刘说,不结婚咋能有儿子,老婆说,我不结婚就能有儿子,我命里就是有儿子,老天爷给我的,我咋能不要,老刘说,你儿子在哪里,老婆说,我知道我有儿子,明明有的,可是就是不知道他整天躲在哪儿,老刘说,我知道,就在你肚子里,你的儿子是谁的呀,老婆说,是老刘的,老刘要,我也想要,就要了一个,老刘说,老刘是谁,老婆说,老刘是娃他爸,老刘对我好得很,我就是给他要的,老刘说,那你把他找回来,让他跟你结婚,老婆说,他生我的气了,他一定不会要我了,他为什么要生我的气,我怎么就做错了,老刘说,我去帮你把他找回来,老婆说,不要找,他什么都不给我,老刘说,你要啥,老婆说,他没有把那个给我,我想要那个,他把那个弄丢了,老刘说,到底是个啥东西,老婆说,就是男人的那个东西,老刘说,那个东西怎么能丢了,老婆说,他自己弄丢了还要怪我,他怎么能怪我呢,老刘说,你看我的东西就丢不了,老婆说,叫我看看,老刘说,不能叫别人看的,人家说我对你有想法,叫我的脸往哪搁,老婆说,你没有,你不要骗我了,老刘说,又热又硬,厉害着呢,老婆说,叫我看看,看看又不能拿走,老刘心想反正没人,就拿了出来,果然出奇地粗壮雄伟,他正在得意呢,老婆喊起来了,老刘,有人要欺负我,有人耍流氓,你快来呀,老刘说,老刘在哪儿,老婆说,我打死你这个臭男人,老刘就往外跑。

  四十三

  何医生眼皮直跳,他告诉他老婆,他老婆问,哪个眼皮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何医生说,别信那些东西,他老婆说,你看看,尾巴又疼起来了,何医生说,大家都一样,人身上长了个多余的东西,咋能不疼呢,他老婆说,不对劲,以前没有这么疼过,现在一疼起来,胸口憋得喘不过气来,何医生说,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娇气得跟个娃娃一样,他老婆说,我今天叫娃们都睡得早,咱们好好说说话,何医生说,我今天乏得很,得早些睡觉,他老婆说,我总觉得自从长了尾巴后,有今日没明日的,说不定哪天你就看不见我了,何医生说,放屁,你看你说的啥话,嘴有毒呢,赶快唾三口唾沫,他老婆就哭了,说,我做梦整天梦见他们叫我去,何医生说,谁,谁叫你去,他老婆说,就是咱村死了的人,还有好多不认识的人,好象都是死了的人,何医生说,你神经病,连这些你都相信,你一个大活人,他们叫你就能把你叫去,他们叫你去你不去就行了,他老婆说,我就是不想去,我给他们跪下,我说我娃还小,我说离了我你什么也不会干,我说我又没做过什么坏事,他们就是不听,何医生说,那都是梦,他老婆说,今天大女子要给学校交一张照片,我就去找,结果我看见了咱们俩的结婚照片,今天是咱们的结婚纪念日,我就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和以前比起来变了多少,结果镜子掉下来,何医生说,不过是一个镜子,我去再买一个,他老婆说,谁也没动镜子,镜子从咱们结婚的时候就挂在那里,十几年也没见掉下来,为什么今天就掉下来,何医生说,时候长了绳子就不结实了,他老婆说,是用钉子挂着的,何医生说,不要自己吓自己了,赶快睡吧,女人就爱胡联想。

  何医生迷糊糊地刚睡着,就听见老婆喊他,要他倒些水来,说她口渴得不行,他倒来水递给她,她喝完后又要何医生拿来镜子,说要梳头,何医生骂老婆,你不要再装神弄鬼地吓人了,何医生都要哭出来了,他老婆说,我从来没叫你干过啥,就当我求你,何医生说,你好好睡吧,我去找蒙大夫来,他老婆说,没用,来不及了,何医生说,一会儿就回来。刚走出门,老马就站在他跟前,说,何医生,把娃们都叫起来,不用找蒙大夫了,何医生说,没道理,有病不找大夫,好象你什么也能知道,老马说,我去把蒙大夫叫来,何医生说,还是我去,蒙大夫突然出现在何医生的面前,说,叫人觉都睡不好,真烦人,何医生说,我老婆不对劲,我不知道怎么办,蒙大夫说,你是医生,你得自己拿主意,何医生说,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病,蒙大夫说,这就怪了,我也没见过,你指望我干什么,何医生说,你不是都来了么,蒙大夫说,我只能做到观察病例,写病例报告,没有把握,我就不敢乱给人治,老马说,都在家里说话去,让外面人听见不笑话死你们这些医生大夫才怪,何医生的老婆已经把门打开了,她说,我现在好了,你们不要担心了,刚才那一觉,少有的睡得安稳,现在一点也不知道疼了,好象尾巴也不肿了,何医生说,谢天谢地,老马说,不可思议。

  四十四

  贾志伟和三爷站在了众人面前,他说,一点也不奇怪,你们肉眼凡胎,老马说,你又有什么神气,到底是怎么回事,贾志伟说,先不要问那么多,长胡子老汉又作怪了,他给我的咒现在生效了,蒙大夫说,咒什么,三爷说,长胡子老汉和志伟斗法,志伟事先给我说,叫我过了三点不见他回来,就把茶碗摔破,我忘了摔,长胡子老汉就把他的魂勾了去,现在他的时限到了,何医生说,你真是日不倒洋人,叫你干个这事你也会忘了,贾志伟说,人家说给他女人,他就上了当了,老马说,看来男娃尿没有禁住长胡子老汉,何医生说,那些娃里面有女娃,所以禁不住,贾志伟说,老马你叫人好好看着我的身子,说完就啪一声倒在了地上,众人都吓了一跳,过了一会,蒙大夫摸了摸贾志伟,说,没有气了,老马说,当然没有气了,何医生说,看有没有心跳,蒙大夫说,也没有了心跳,老马对三爷说,你把他背到你家里去,记住,不要叫女人接近他,也不要让人多动他,到吃饭的时间,你把他的口撬开,给他喂着水就行,三爷说,这回不会有问题,老马说,贾志伟可跟你不一样,没有他,这个村子的麻烦就完不了。

  大家正要散开,老马说,先不要急,现在是时候了,得商量商量,有个对策,要不村子里的怪事一个接一个,村长说,我家里还有事,你们先说吧,老马说,你是一村之长,你走了,我们说个屁,村长说,老马,我早把你看透了,你没有这个本事,你又何必强出头呢,老马说,那是那是,行呀,我也不用咸吃萝卜淡操心,何医生说,赶快睡觉去吧,折腾这么长时间,我也想睡了,说着和他老婆进屋,把门关上了。村长也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了。村长的老婆正在睡觉,村长就戳醒了她,说,我想了好长时间,咱和女子一块搬到你娘家住一段时间,他老婆说,为啥,村长说,村子乱了,说不定还得出什么事,老婆说,明天再说吧,说不定搬到我家去,这长尾巴的病就传染给我家里人了,村长说,你倒光会替你娘家人考虑,村长老婆说,我也没说不愿意,村长说,算了算了,我只不过试探你,你就这么多理由哄我,村长说着就流下了眼泪,村长老婆说,不要这样,好了好了,你说咋办就咋办,村长说,别人跟我不一心,你也这样,村长老婆说,不会的,我什么时候都和你一心,我舍不得你呢,想开些,不要哭,村长说,我的运气就这么不好,别人当村长的时候,也吃了,也占了,也得了钱,也给自己办了事,村子里啥事都顺当,轮到我就不行,村长老婆说,行,等过了这段时间,你把你的本事显出来了,叫他们都眼红你,村长老婆摸住了他的东西,说,看看看,又好了,又这么厉害,我就知道村长的东西和别人的不一样,村长说,不要动我的东西,我可没有那心思,村长老婆说,乖,听话,我哄哄你的东西,我不动了,好好睡一觉,管他天塌地裂的。

  四十五

  女记者看见贾老六走到她的房子里,腾地一声从炕上跳下来,贾老六笑了笑,说,连觉都不睡,听人家两口子说话呢,女记者说,吃啥饭,操啥心,当记者就要这样,门关得好好的,你也能进屋里来,贾老六说,跟你一样,就靠这些小手段混饭吃,女记者说,不跟老马在一起了,贾老六说,不跟了,人家是神,我算啥,最大算个妖,女记者说,不要这样说自己,贾老六说,实话,人只能靠自己,指望别人不顶球用,女记者说,这个村子的人都这么怪,看来我来对了,贾老六说,你甭高兴得太早,到时候叫你哭都来不及,女记者说,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就不能高兴,贾老六说,你年龄小,经得世事少,到这个村子里来的人从来没有人出去过,走不出去,女记者说,都什么年代了,还迷信,路在你脚底下,你想走就走,谁能把你绑住,贾老六说,绑啥呢,迷住你心窍就行了,鬼迷心窍,这话是从哪儿来的,就是从那些村子里的人传出来的,这个村子不是第一个这样的村子,女记者笑了,说,那也不是最后一个村子。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女记者不住地搓着脖子后面的垢甲,贾老六开始打呵欠,一只老鼠钻起来瞅他俩,他俩也就瞅老鼠,然后他们都开始打盹,老鼠一动不动,看见他俩都不理它,觉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吱吱地叫了起来,贾老六说,这些老鼠,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要是是个人就好了,女记者也醒来了,就问贾老六,你来这儿还是为你的孙子吧,贾老六说,不是,志伟没啥事,我是为村里的事找你,女记者说,因为我是个女的,贾老六说,不要胡说,我这么大年龄了,叫人听见成啥事了嘛,女记者说,叫我把这里的事写下来,贾老六说,得有人写,得有人报这个信,要不,等以后这个村子没了,谁也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女记者说,我弄不了这事,我从来没有写过东西,贾老六说,我知道,你当记者这么多年,整天挨领导的骂,人家说你啥都干不了,女记者说,其实那些人瞎了眼,我很敬业,可是你要知道,想弄清楚一件事非常的难,就算你弄得差不多了,你再一写,就又变样了,贾老六说,人家说你采访的时候,光是采访男人,还对男人那样,甚至能跟男人住一起,女记者说,你听谁说的,你怎么什么都信,贾老六说,不是我信,是别人信,话都长腿着呢,坏话的腿长,女记者说,人最难看清,要想听一句真话,就要听一百句没意思的话,要叫他说很多的话才行,你以为人家就那么愿意说,人家凭啥给你说,贾老六说,那些人都有眼无珠的,我爱听你说,你的话在理,女记者说,我发誓再不写一个字了,我觉得只有话能留在世上,字不行,贾老六说,一传十,十传百,有意义,贾老六说,有个话我谁都没告诉,给你说,志伟是个干大事的,女记者说,我相信你,只要你相信我,就证明你是个好人,就叫坏话都烂在肚子里,贾老六说,迟早,人们就知道了,贾家的人还行,还能为这村子做些事,女记者说,太绝对了吧,贾老六说,还有你呢。

  这时候外面有许多人说话,贾老六对女记者说,不要说我来过,女记者说,快走,我知道怎么说,贾老六说,我还没说正事呢,等以后再说,女记者说,以后以后,自己先开了门往外走,贾老六只好等她走了一会,再起身出门。

  四十六

  女记者发现人们都不睡觉,在村子里逛着,三三俩俩地聚堆说话,墙角、树上和路边都蹲着人,看见她出来,就低声传着,来了,热闹了,人们开始涌向村口,他们跟在她的后面,不时有人嘿嘿地笑出声来,她随着人们走向村口,发现一伙人早在那里,把一个人五花大绑,那男人的上衣被孩子们扒掉,裤子被扯开,那东西倒不黑,旁边的人正在议论,好象故意叫她听,说,这狗东西倒有本事长白牛,怪不得老刘老婆喜欢,孩子们用棍子拨着白牛,白牛就变红,硬戳戳的,孩子们又用泥涂在那儿,男人们就大笑,然后有人喊,快排队,先来后到,每人一次,大家都来帮他洗洗,于是他们一个接一个掏出自己的东西向那男人的东西浇水,女记者说,你们自己不害羞,也不怕把娃们教坏了,都回去,看什么热闹,欺负人干啥,围着的人散开了,女记者解开了绑男人的绳子,对那男人说,还不把那东西塞进去,男人说,裤子烂了,包不住,女记者说,你知道人家要欺负你,你还要来这儿,男人说,我没地方去,我长了尾巴,媳妇娃都不要我,我也不能回我村,女记者说,你不管呆在哪里,都比来这儿强,男人说,我总是躲在村外的庄稼地里,我一躲就是一天,我吃在那里,睡在那里,可是每到晚上,他们就能找到我,就抓住我,女记者说,庄稼地那么大,他们为啥能找到你,男人说,是那些人围住我,给他们引路的,女记者说,还有谁,男人说,就是那些生人,他们本事很大,女记者说,你不要得罪他们,男人说,我没有得罪他们,他们没事干,他们就爱管这些闲事,女记者说,你想没想过老刘和他老婆见了你怎么办,男人说,我没想过,我现在啥也顾不上想,我啥办法也没有,我听天由命,女记者说,我也没办法。王十在他们身后说,咋没有办法,女记者说,什么办法,王十说,一个字,忍呀,那男人说,我怎么忍,王十说,怪了,你事情都能干出来,就不能忍,那男人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犯了事叫法律管去,他们这样没完,叫我怎么活下去,王十说,你也不要以为你特殊,就你一个人要忍,这儿谁不在忍,人就是为了要忍受,才生下来的,女记者说,有道理,你就不要躲了,你每天就在庄稼地里等着,叫他们来嘛,他们总有烦的时候,他们烦了就不来找你了,那男人说,他们何年何月才能烦呀,欺负人总有个尽头,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我现在就死给他们看,王十说,你真是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你以为你是谁,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谁愿意整天跟你这样来来去去地折腾,女记者说,你回去吧,先好好睡一觉。那男人往地里走,王十跟在后面喊了一句,好好的,听话,忍一忍,啥事都能过去。

  四十七

  选民在村长家的外面叫秋草,秋草以为她在做梦,就继续睡觉,选民又在喊,秋草说,有啥事明天再说,选民说,明天,明天志伟就要搞地下工作了,秋草说,他又要成什么精,他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选民说,他都没气了,还会丢你什么人,你良心到哪里去了,秋草一听说,赶紧说,我跟你去。

  到了三爷家门口,选民对秋草说,你先躲起来,我把三爷引出来,你再进去,省得人家说闲话,你不知道,三爷嘴不牢,秋草没地方藏,就说,我干脆躲你背后,选民开始敲门,三爷说,选民,你跟谁在外面,选民说,我一个人,三爷说,选民,你不地道得很,你不要骗我了,你从来就不服志伟,选民说,你不信你出来看么,三爷打开门,说,你把我哄出来干啥,选民说,哄你出来就是要你上当,三爷说,进来,我要关门了,选民说,我想叫你跟我走一趟,当个参谋,三爷说,啥参谋,选民说,我找了个女朋友,你看看人长得怎么样,说话灵醒不灵醒,三爷说,选民,你今年多大了,选民说,咋问这话,三爷说,选民,你三爷比你见的世面多,秋草,你也不要猫在选民的身后了,你出来,秋草说,三爷,我就想见志伟一面,三爷说,绝对不行,老马说过了,志伟不能见女人。

  一个女人站出来问,为什么不能见女人,三爷说,你是谁,那女人说,我是选民的女朋友,选民说,噢,你就是那个叫我给你写信的女人,我的信你收到了吧,那女人说,收到了,就是酸不叽叽的,选民说,咋了,那女人说,像个中学学生娃一样,三爷说,我看选民没有人家志伟老成,那女人说,你知道啥叫个选民,三爷说,就是个名字,没什么了不起,那女人说,选民就是上头选的人,上头的意思,你知道不知道,三爷说,志伟懂很多法术的,那女人说,志伟,志向大,可是是个假的,三爷说,老马也看上了志伟,那女人说,老马的本事你见过了,听选民的话,有好处,三爷说,你是谁,那女人说,我是传信的人,在上头的官小得很,三爷说,上头,你也在上头,真的有上头,那女人说,不信的人有难,信的人才有福,秋草对那女人说,志伟好像和你有仇,那女人说,我是帮你来,也是帮志伟来的,秋草说,你叫什么,那女人说,我没有名字,选民说,叫你阿信行不行,那女人说,叫就叫了,问啥行不行,三爷说,你们赶快看志伟吧,我给你们看着人,阿信说,看不看都没关系,我们又不害他,秋草握住志伟的手,感到一阵冰凉,眼泪扑扑地落下来,掉到了志伟的脸上。有一个人影从床上跳起来,拔腿要跑,三爷说,这是谁,阿信说,志伟要跑,他怕眼泪,三爷说,不能叫他跑,他跑了,魂就收不回来了,阿信说,拿挑木棒打他,三爷挥手就打,那人影喊,三爷,你不要打了,我回去就是,秋草说,志伟听话,不要跑了,志伟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呢,秋草说,怎么了,志伟说,你不要和他们在一起,秋草看见躺在床上的志伟流出了眼泪。

  四十八

  长胡子老汉不停地喊,来人呀,蚊子们都欺负我,蚊子要把我吃了,来来往往从他身边过的人都不理他,他只好把身子靠着树皮蹭着,蹭得后背火辣辣地疼,他嘟囔着,这些没良心的人,以为真的能把我治住,再没人管,我就把我解开了,不过要是没人看,他们又说别人帮我解的,名誉要紧,我忍个三五天有啥了不起,蒙大夫铺了个凉席坐在他跟前,对他说,没人看你,你就不要装腔做势了,长胡子老汉说,没人看,你不是人吗,我就等的是你,蒙大夫说,你等我干啥,长胡子老汉说,等你来研究尾巴,蒙大夫说,你也怕尾巴,长胡子老汉说,不是怕,是嫌累赘,蒙大夫说,长胡子,长尾巴,就不是大夫要管的事,长胡子老汉说,你以为我要叫你管我的尾巴,我是要叫你研究村里人的尾巴,我的尾巴我叫它长它就长,我叫它不长它就不长,我不要它,它就没了,蒙大夫说,那更好办,把你这办法用到村里人身上,你就能成村里的救命恩人了,长胡子老汉说,那不行,我要是用我的法力,他们不长尾巴了,我也就完了,蒙大夫说,这叫我怎么办,长胡子老汉说,就用你的嘴,给他们讲道理,该哄就哄,该吓他们就吓几句,总之不要叫他们太害怕,也不要叫他们不当一回事,蒙大夫说,你是想叫人们都听你的才行,长胡子老汉说,听咱们俩的,因为咱们是为他们好。

  老吴、老罗几个人走过来,老吴说,长胡子老汉,你又要耍啥花样,长胡子老汉说,有啥花样,我跟你几个的想法一样,老罗说,长胡子老汉,你的办法行不行呀,长胡子老汉说,这话你问了几百遍了,我最恨人家不相信我,老吴说,开会开会,长胡子老汉说,先把我放下来。老吴说,我们商量一下,老罗说,放不放他。蒙大夫说,再不放他就跟树长一起了。老吴说,谁看着心疼谁解。蒙大夫就去解绳子,绳子都勒进树里了,蒙大夫用牙咬了半天不起作用。老马过来了,老马说,看这些人,心跟石头一样。老马用脚跺树,有鸟窝掉了下来,长胡子老汉猛地一闪身,绳子挣断了。老吴说,整天这样狗屁事情,没一个人关心大事,看不把这村子给毁了不甘心。老马说,咱还是开会商量。老吴说,在哪开。老马说,当然得找个僻静的地方。几个人就往前走,长胡子老汉说,等等我,我也要去。老吴说,你去能弄啥,驴槽里拴了个马嘴。老马说,你说谁呢。老吴说,你啥时候爱拾骂人的话,谁说你了,你以前不是这样呀。老马说,长胡子,你磨蹭啥呢。长胡子老汉说,我跟树长在一起了,出不来了。大家看他,脚下已经生了根,从衣服里伸了几个树枝出来,还有绿叶呢,头发都成绿的了。蒙大夫说,绿头发,绿帽子。大家都不觉得好笑,就没人理他。

  大家就围着树说话。长胡子老汉说,咱得成立个组织。老吴说,成立组织干啥。老马说,没意思,要啥组织嘛。老罗说,还是得有个组织好。蒙大夫说,成立组织要叫人知道了,是犯法的事情,上头不让。老罗说,上头知道个屁,咱悄悄地成立,不管。老马说,成立个啥组织,长胡子老汉说,叫个临时救村委员会,老马当个委员长。老罗说,老马当?老吴说,老马当委员长,其他人当名誉委员长。女记者突然跑了过来,说,你们竟敢成立反动组织,我告去呀。老马说,让你当个副委员长,三爷也来了,说我也要当个啥吧,老马说,你就当个后勤部长。女记者说,我不当,我只是跟你们开玩笑。蒙大夫说,要那些官有啥用,关键是把事情办好。这个时候有人闻见很臭的气味,一看是长胡子老汉在挣,憋得脸跟树皮一样,还放了几个不响的臭屁。长胡子老汉说,叫你们背风站你们不听。老吴生气了,你给谁说过。老罗就说,打。长胡子老汉就背着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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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热闹

  四十九

  村长猛地坐起来,他老婆问他咋了,他说,没一个好梦。他老婆说,有桃木棒,你放一个在枕头底下,村长就放了一个。这时候有人敲门,村长说,又是谁呀。何医生说,你开口,出事了。村长一开门,何医生就拉他要走,村长说,我把长裤子穿上,何医生说,我老婆不行了。两个人还没出门,秋草就进来了,只是哭,不出声,村长也没时间理她,就要走,秋草把村长的衣服拉住,村长想甩开她,她劲蛮大。村长老婆问,咋了,秋草说,志伟也不行了。村长说,你跟你妈过去看,我跟何医生过那边。

  贾老六和三爷来了。贾老六揪住村长的领子,说,你看你把我孙子害得,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心里不好受。三爷说,大家都不要上火,事情慢慢解决。何医生说,没一个有人性,还耽搁啥呀。贾老六说,都把人抬到村长家的院子来。村长急了,说为啥呢,村长老婆说,要抬来我就死给你们看,贾老六说,你们懂个屁,我经过这些事,只要做做法,人估计没事。

  村长派人去把志伟和何医生的老婆抬了来,放在一块,贾老六瞅了半天,用眼睛瞪着村长说,你真笨,没听过男右女左。村长说,快重新放,把志伟放在南边,何医生的老婆放在北边。贾老六说,右边,不是南边。三爷说,右边就是南边,贾老六说,要有响动。快叫人去敲盆子。三爷问,为啥,贾老六说,你还有时间问为啥。三爷就把叫街的叫来,让他在村子里喊,让大家起来敲盆子敲铜器。半天没有几个人敲,贾老六急了,问,为啥都没人敲,三爷说,现在人都用的是塑料盆子,铜器更少,贾老六说,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敲铁器也行。叫街的把乞丐都发动起来了,他拿着一截塑料筒子吹着,其它人都喊着乞丐调,铁器铜器和拍门环的声音能把人耳朵震聋,连狗都起劲地叫。贾老六说,三爷,你把时间都耽搁了。三爷想了半天不知道说啥。贾老六跑到旁边,找了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三爷过去一看,上面写的都是求求你,求求你。三爷说,求的是谁嘛。贾老六说,闭上你的狗嘴。贾老六把火柴拿出来,点着了火,把纸给烧了。

  老马老罗和老吴他们过来了。老马说,老六,不顶事。贾老六说,没失过手,以前。老马说,不一样了。三爷问,为啥,老马说,老六以前在阳间,有生人气,所以能做法,现在在阴间,谁听他的。贾老六说,老马,我孙子在这里,你赶快帮我。老吴说,你摸摸他们的鼻子看。何医生一摸他老婆,就哭了起来,贾老六一摸他孙子,发现浑身冰凉冰凉的。老马说,何医生的老婆真的没了,志伟现在还说不上来,也许还能好,也许就没了。然后大家都哭了,越哭声越大,呜呜地响。村子里的响动都没有了,叫街的和乞丐们都围着他们看,老马说,看啥,都散开。贾老六说,这村子要不好,谁都不怪,就怪老马。老马说,跟我没关系。就听旁边有人喊,打死老马。老马不抬头,说,打我没用。旁边人说,打死老马,老马一看,好多人都来了。老吴说,咱们走。老罗说,老马不和我们一伙,你们打他。大家都喊,不放一个走,老马说,一村子人都跟我做对呢。

  五十

  何医生躺在床上不吃不睡,只是哭个没完,哭得没眼泪了就叹气,累了就发呆,或者就去睡觉。娃们跟着他一起哭,后来就忘了哭,就想吃饭,邻家的女人们就把娃们领到家去了。过了几天,邻家的女人们看他总不吃饭,就叫邻家的男人们来劝他。何医生听了人劝,勉强吃几口,又哭,旁边的人跟着哭。何医生说,你们不知道,我跟她没有分开过,我离了她啥都不行。不说我,这娃们咋弄呀。旁边的人都劝着说,谁也不愿意,病得在身上有啥办法。何医生说,我是医生我都治不好我老婆,我学这医生有啥用呢,我是个废物,我活着没意思。旁边的人说,不要这么想,你活不活不要紧,你就不想着,你已经这样了,再有个好歹,娃们咋办呢。何医生说,管不了这么多,我才不管这些屁事情。我真是个傻子,我就看不出来,她是回光返照,我傻兮兮地以为她好起来了。旁边的人说,你尽心了,得了个看不好的病,不怪你。何医生说,咋就不怪我,我明明可以把她送到城里的医院去,我没有嘛。旁边的人说,也不怪你,村长那个时候要是派人把你老婆送去就好了。何医生说,我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明明人都快不行了,他还磨磨蹭蹭的不着急。旁边有的人就说,村长这人有时候就是掂不来个轻重。何医生说,人咋就心那么狠。旁边就有人说,寻这驴日的去。何医生哭得更难过了,旁边的人就说,这病要是再没有办法,不定要死多少人呢。村长是吃屎的呀,把村子弄成啥了。有人喊,寻村长去。大家都到了村子里,一边吆喝人。

  早有人给村长报信了。村长家的门都关了。有人砸门,砸了半天没人开。三爷过来了,他说,你们不要砸,现在就臊他。然后他站在一个土堆上,把手一举,又压下去,低声跟大家说,跟我一起喊。村长,出来,村长,出来,村长快出来哟。一开始大家不好意思喊,他就骂大家,后来大家就跟着喊了,喊得越来越有节奏,三爷在土堆上高兴了,就脱了衣服,找了个树棍棍,拿在手里,打着节奏。喊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起作用。贾老六就过来了,他指着三爷,让他下来。三爷说,咋,啥事嘛。贾老六对他说,你个二球,你以为这是个啥高兴事,值得你这么张狂。三爷说,我只是帮大家打个拍子呀。何医生也不哭了,站起身来,找了一块砖头,照着村长家门上猛砸。别人就过来拉他,他不走,他说,你们不要怕,我心里也想开了。现在大家都想的一样。咱叫他出来有个说法,不能再没人管事了。

  村长家的门忽然开了。先是村长家的羊走了出来,羊角上挂着白毛巾,两个角上都有。三爷说,村长投降了。贾老六说,投降有啥用。叫他出来说话。村长的老婆出来了,她给每个人都发烟,有的女人骂她,嫌她没买糖给人吃。她说,当家的这几天都感冒了。大家说,出来,出来,装啥洋相。老婆没办法,就喊,娃她爸,你出来,大家都来问你事情。村长出来了,一边走一边捂着屁股,对大家说,没事,没事,就是屁股有炎症,烧痛烧痛的,就像把辣子抹在伤口上了。贾老六说,村子这么乱,你有责任没有。村长说,有有有。贾老六说,说实话,到底有没有。村长说,有呢,我没说没有。贾老六说,你说有,那咋办。村长说,我看我不当这村长了。贾老六一拍村长的肩膀说,我看你也累了,好,就听你的,好,好,你不当了好。然后贾老六一转身,对旁边的人说,跪。大家哗地一声都跪在地上了。村长说,这是弄啥嘛。贾老六说,求你呢。你现在是要拿一把村里的人。村长说,我没有,我没有。大家都起来。贾老六说,大家都不起来。大家说,我们都不起来。贾老六说,烧死你。大家说,烧死你。何医生说,村长,你是人不是。村长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说,我干我干。

  等人们都散开了,村长就开始哭,他说,都欺负人呢,又是神,又是鬼,又是人,我能有啥办法。他老婆说,尽心弄,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他说,你不要烦我,闭上你的嘴。他老婆说,要不你躲起来。村长说,咱一起躲。老婆说,我收拾东西。村长说,啥都不要带,我领你去好地方。两个人进了屋,从后院墙翻了出去,找到一棵老树,爬了上去。

  五十一

  秋草看见她父母都到树上去了。她站在树下使劲蹬树,树不动。她在树下喊,求求你们了,还不快下来,这么大年龄了,不怕人笑话。村长说,谁爱笑谁笑去。你现在不要管我俩,你也想想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秋草说,你俩吃饭咋办。村长说,你不用管,我有办法。

  秋草回到家里,先从门外面把志伟背进来,刚才来得人多,给志伟身上踩了好多脚印子,脸上也满是泥土。秋草把他背到屋里去,放在坑上。然后把他的衣服脱了,给他擦身子,一边擦一边骂他,装什么狗熊,死狗,不是人,整天给人添麻烦。擦一会儿就把毛巾放在一边,用手拧他,打他的脸,还用手摸摸鼻子,对他说,你要是真死了,就谢天谢地了。擦到下身的时候,秋草看那个地方一股酸味,就把毛巾弄湿,多擦了几遍。一看那个地方还有反应,就骂他,说你驴日的要有良心,就快活过来,我都愁死了,一摸鼻子还是一丝气也没有,就用手摸那个东西,揉着它,也不知道揉了多长时间,没想到那个东西躲出白水来,都喷到她的衣服上了,她就用手使劲打志伟的脸,说,你真不要脸,死不要脸,死了还恶心人。志伟忽然坐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你不要打了,疼死了。秋草就说,你咋还不死,你把人害死了。志伟说,不要怪我,我真不是故意的。秋草说,你好了就好,好好睡一觉。志伟说,咱得办些事情。

  两个人到老刘家里,看见老刘正在炕上躺着,还唱着戏词。志伟说,老刘,你闲得很么。老刘说,人人都说我姓李,我凭啥姓刘。老刘的老婆眼睛瞅着他们,志伟就说,嫂子,你也过来,老刘的老婆不理他们,坐在门口去了。志伟就在老刘的耳朵边大喊了一声,老刘,老刘,你不敢承认你是老刘,你是个窝囊废,你是个傻子,你没球本事。老刘只是笑,不搭话。秋草说,你就是老刘,我能证明。老刘就要往外走,秋草说,嫂子,你给他说说他是不是老刘。老刘的老婆说,你们说的是啥话嘛,我咋一点不明白。志伟说,没办法了,只有最后一招了。他在老刘家的神位前插了几根香,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他问老刘要火柴,老刘说,火柴有,不给你,你是个啥东西嘛。志伟就要灶堂里扒出没烧完的火星,吹了半天点着了。

  过了一会儿,老鼠排着队进来了,它们的嘴都是血红的,尾巴也是血红的。老鼠们拖了一块镜子来。志伟对老鼠说,你们先回去。然后拿起镜子,给老刘看,老刘一看,说,这里面是我呀,志伟说,你再看,老刘一看,我在用玻璃划手,都流血了,我到底是谁呀。他老婆不时回头看大家,志伟不敢大声,只是说,你再看。老刘看了一会儿,就把手一拨,说,志伟,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我是老刘,你这人真是缺德,你何必这样呢。志伟说,我也只是想叫你病好。老刘说,啥话都不说,不怪你。老刘的老婆问,你咋了。老刘说,你干的好事。老刘的老婆哇地一声哭了,她向门外跑去,志伟一看不好,就抱住她,秋草忙劝,嫂子,没事,没事。老刘的老婆挣开他们,拉着梯子,上了楼了。她在楼上探着头,对他们说,千万,千万,不要给别人说,谁问都说我死了。我没脸见人,我就呆在楼上,一辈子不下来。

  五十二

  女记者睡不着觉,就跑到村外,有人挡住她,不让她过去。她问,你想干啥。那人说,你要干啥。她说,我要到野地里转转。那人说,半夜在野地里转,没好女人。女记者说,我最恨人说我坏。那人说,就说你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女记者说,不怎么样,当记者啥没见过。那人说,有些东西不给你见。女记者说,记者,你知道,记者就是把她看见的事情给人说出来。那人说,不是给你说,有些东西不能说。女记者说,你干啥坏事了,是不是把人那个女娃搞到野地里了。那人说,你的思想咋那么坏,咋都整天干那些事。女记者说,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偏要过去看看。那人说,不行就是不行。女记者说,我给你钱成不成。那人不理她,就伸着胳膊挡住她,女记者就哭了,一边骂他,连你也欺负人,狗眼看人低,欺负我是女人。那人说,你不要哭嘛。女记者说,就哭就哭,把鼻涕抹你衣服上。那人一边躲一边说,不要乱来。女记者趁他不注意,就从他身边绕过去跑了,跑到前面还说,你追我呀,那人就要抓她,她就拐着跑。忽然看到前面有一群人站到她的跟前。

  人们把她围在中间,有一个人说,把她眼睛蒙上,带走。有人用一条尼龙袜把她的眼睛蒙上,她说,谁的臭袜子,我不要。那人说,不臭,是新袜子。女记者说,反正要蒙就不能蒙袜子,那人说,找不到别的东西,你将就点。然后他们带着她,故意绕了好多路,一边绕一边问她,把路忘了没,她说能想起来,他们就又带着她走,走得她脚都酸疼,两条腿走路直往外扔。有人问她,困了没,她说,有点,再走了一会儿,她就开始打盹,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过了好长时间,然后才把她放下来,有一个男的走过来,那个男的说,我是这儿的领导,是大家选的。你来了也好,我们也想让你听听我们开会。

  那群人开会,那个领导坐在中间。一开始大家都乱哄哄地说话,谁也听不见谁的,领导就让女记者记录,女记者说,她没有带记录的东西,那领导就说,搜搜她身上,好多男的就起来,都想搜她身,领导就说,不要光想着占人家的便宜。领导就让其他人找些纸来,大家都没有纸,领导就说,每个人都把自己烟盒里的纸掏出来。女记者就说,天太黑了看不清,没法记。领导说,活人不能叫尿憋死,自己想办法。

  领导开始说话,大家都听他说,没有人闹了。领导说,咱们当时来这儿,目的很清楚,因为咱们的祖先,很早很早的祖先,很早很早很早的祖先,原来就在这个村子,后来这个村子的现在的人,把咱们的祖先的祖先,就是老早老早咱们的祖先赶了出去,现在咱们没地方去了,就要要回咱们的地方。女记者说,要不回来了,现在的村子的人,不会给你们的。领导说,啥事都好商量,只要咱们心诚,咱们把道理讲清楚,咱们说好不给人家添麻烦。女记者说,这地方人都得了尾巴病,还不想办法离开这里呀。有人说,就是,女记者说得对着呢。领导说,咱可不能听外人的话,你们都想想,咱们过了多少地方了,哪个地方要咱们留下呀,只有这个地方咱们才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理由充足,能留在这里。

  然后军师开始说话,军师说,现在村子里有几个势力,都有可能是咱们的朋友,也有可能是咱们的敌人,关键在他们表现,也在咱们能不能代表村子里的人,咱们要做好事,作风好,给人留下好印象。现在神一派、鬼一派、咱们一派、村子里的人一派,都各有各的想法,咱们要心齐。领导和大家要像一个人一样才行。

  有人问,领导,到时候能不能给一个人分一个媳妇,领导说,你算算,这里有多少女人,能够咱们分媳妇吗,散会。

  五十三

  女记者怕这一群人,人群一散开就赶快走,越着急越没有了方向感,就扑通一声,掉进一个枯井里了。她啊地叫了一声,然后眼泪刷地掉了,手乱刨着,想抓住个东西。本来想喊来人,可是又一想,这半夜的不定来什么人,就不敢喊了。井壁滑湿,里面又冷,她抱着胳膊,就有人给她身上洒一些干草,她一惊跳了起来,那人说,没事,我是猴子。女记者说,不要靠近我,猴子说,不要怕,麦子也在这里呢,麦子过来,对女记者说,晚上跟我睡一起。女记者说,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猴子说,只能怪她们自己,麦子说,本来不会掉的,是你设的陷阱。猴子说,这井可有了好多年了,也干了好多年了,也掉下来好多人,为什么怪我。麦子说,为什么井里会有灯,会有干草,会有人住的小窑洞。猴子说,为自己呀,难道世界上还会有别人替你着想。麦子说,不理你。有光说,记者,我们都想出去,女记者说,出去多简单呀,明天天亮了,大家一起喊,只要有人来,撒下来一条绳子,大家不都上去了。麦子说,猴子还骗我们,说没办法上去呢。猴子说,你们傻呀,没听说过你们的喊声人能听见,你们如何能让别人知道呢。麦子说,女记者喊,大家就能听见。猴子说,恐怕那条绳上只能拉生人,不能拉咱们。女记者说,你们为什么要来这儿呀,麦子说,不是谁想来这儿,来不来这儿不由你。

  这时候有好多脚步声,女记者忙要躲起来,麦子说,不用,开会的。女记者说,又要开会呀。麦子说,肯定要开。听说外人已经开了会了。女记者说,外人?麦子说,就是外村的人。女记者说,那你们为什么要开会,麦子说,就这么大个地方,都想来,总要有个先来后到,谁主谁宾。猴子说,女记者,你也参加我们的会吧。女记者说,我刚才已经参加外人的会了,再参加你们的会不合适。猴子说,有啥不合适的。麦子说,知道得越多,麻烦越大。女记者说,我不想知道了。猴子说,麦子不会说话,她胡说呢。女记者说,人家麦子有道理呢。猴子说,我发现咱这一群人最难管,都有怨气,都是什么魂不散的。有人说,猴子,你说话干净点,你只是个会议召集人,是个叫大家的,跑腿的。猴子说,我知道,我只是给大家提醒,现在咱们得有办法,听说现在每家门口都要装镜子,要是装了镜子,就谁家的门都进不了了。女记者说,真有这事?猴子说,也不是,其实照样能进,只是这些人势大,派头大,自尊心强,只所以不愿意进有镜子的人家,是怕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这时候有人说,猴子,都说你精,你说个办法来。猴子说,我觉得,最笨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咱们见谁家装镜子,就到谁家去拆镜子。有人问,如何拆。里面就有人说,如何吃饭也得喂你呀,猴子,不管他,你继续说你的。猴子说,我说完了。有人就说,看来咱这一群人不行,领导没有个领导样,猴儿模样,一点不严肃,说话的时候一跳一跳的,小小屁股坐不稳,而且讲话也不会讲。有人就说,要啥样子,关键是心好。还有人说,咱不行咱随时换人,怕啥。有人不愿意,说,怕是到时候要换就不那么容易了。猴子说,孙子才想霸着这个位子呢。女记者说,还是要有个规矩。猴子说,记者,我们相信你,你可不要出卖我们。女记者说,我咋可能出卖你们,猴子说,最好这样,要不这些人不好惹。

  五十四

  自从何医生的老婆死后,村子里开始弥漫一种恐惧。喝酒的人多了,一喝就醉,一醉就睡在当街,大声说笑。大人们现在不让孩子在家里呆,让他们多在外面玩。稍微大点的孩子,大人们就说,去找个朋友吧。爱情开始泛滥,年龄人整晚整晚地拉着女朋友的手,动不动就想亲个嘴,搂个腰,把话都翻来覆去说完了,有时候两个人坐一起就傻呼呼地笑。做爱,做爱,好多人都做爱,现在谁也不笑话谁了。不做爱的人就有点怪怪的不好意思。人们也喜欢听人讲故事,看戏,唱歌,跳舞,其实故事讲得也不好,戏也演得不好,唱歌根本就乱跑调。

  贾选民整天在村里转悠,他碰见人就说,你做亏心事了没有,你做了就给我说,你没做,不可能有人没做过亏心事,每个人都做过。人家见了他就躲,躲不过就说,我有时间找你,现在我还忙。贾选民说,有啥忙的,啥事能比把心里的疙瘩解开重要。人家被他逼得没办法,就说,你来,找个地方说,然后就告诉他,哪天骂人了,哪天说人是非了,哪天拿了别人家的东西了,哪天跟别人家的女人说话多了。贾选民说,你为啥骂人,人家就说,是他先骂我。贾选民说,你这态度就不好,别人为啥谁都不骂,偏偏就骂你,人家就说,我也为知道为啥,他这人就是心眼小,就是光想占别人的便宜。贾选民就笑,你这样,永远卸不下心里的包袱。人都是有罪的。你不承认不行。每个人都有罪。

  人们终于不能再忍受贾选民了,先是几个年轻人说要打贾选民,老年人不愿意,说打解决不了问题。后来老年人也烦贾选民了,就说,你们要打,是你们不对,但打人要趁着劲打,也就是让他不要再多事就行。有一天,贾选民追着一个年龄人的老婆,一个追到人家上厕所,就守在厕所门口,还不停地问,你完了没,怎么这么长时间呀。那女人说,我还得一会儿,要不你先走,这儿多臭呀。贾选民说,我今天没事,我不嫌臭,你快点出来。女人说,出来干啥,贾选民说,你就说你上次和你的同学逛了,你们为什么逛了一晚上没回家。那女人说,我们只是说说话,没有干什么,贾选民说,不可能吧,你这么漂亮,他能不动心,那女人说,谁骗人就变成猪,贾选民说,不管变啥,你出来说。那女人说,你再不走,我喊人。贾选民说,没必要喊人,人来了我也不怕。那女人就喊,有流氓,贾选民说,我不是。这时从男厕所出来几个小伙子,那个女人的男人就提着他的领子,说,你爱看女人上厕所,就叫你看,成不成。几个人把贾选民抓住,把他的裤子脱了,然后把那女人的内裤穿在他的头上,一顿乱打,贾选民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打完人后,那几个年轻人开始发烧,尾巴溃烂,几天的功夫人都瘦得失了形了。夜里睡觉总做梦,做的梦都一样,都是贾选民坐在旁边,几个人打他们,追着他们跑,一直追到他们没路逃的时候,再把他们塞到厕所里,几个人捆在一起。那些人和他们的父母就来找贾选民,说要给他说自己做过的坏事。贾选民说,我没有啥意见,不过给我说不太起作用,你还是给阿信说吧。阿信就站起来,说,你们都站成一排,两个人一对,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一直看,啥时候觉得看得差不多了,就放了你们。他们就两个人一对地看,开始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总有一个人先移开眼睛,后来就无所谓了,都能直勾勾地瞅对方,他们就要求阿信说话算数,放了他们,阿信说,好,你们走吧,病不得好,不要怪我。他们说,那我们不走,你能有办法。阿信说,我不是医生,病好不好跟我没关系。他们说,那你想干啥嘛,阿信说,就是想听你们说自己有罪。他们说,那你有没有罪,阿信说,这话问得奇怪,我不想说。他们说,那怎么办。阿信说,啥病都是心病,话是开心的钥匙。只要说出来,病就会好。贾选民说,阿信,你先给他们把梦移开,阿信说,我已经移开了。

  五十五

  蒙大夫找到何医生,说想在他家搭个伙,也住在他家。何医生说,你住我家不方便。蒙大夫说,谁不方便,你不方便还是我不方便。何医生说,两个人都不方便。蒙大夫说,你这人脑子笨。何医生说,咋叫笨。蒙大夫说,医者父母心,古代人说,不为良相,则为良医。何医生说,连自己老婆也医不好,良个球。蒙大夫说,眼界放宽些,就是为了这事,咱才要好好研究这病。何医生说,如何研究。蒙大夫说,办法有的是,咱从女人研究起。何医生说,你可不是有啥想法吧。蒙大夫说,当医生的人,早就不把女人当女人了,就当一个东西一样研究,男女都一样,对女人都没啥兴趣了。何医生说,你说咋弄。蒙大夫说,你分析一下,一个是你老婆,这可是第一个因为长尾巴就没了的人,你想,为啥女人的抵抗力差,按理说,女人是比男人更有抵抗力呢。何医生说,道理不用讲,你住就住。蒙大夫说,我这人,老婆管得严,不过你放心,咱们都是搞医的,有啥成果都是咱俩的。何医生说,世上没有白吃白住的事情。蒙大夫说,亲兄弟还明算账,我喜欢你的性格。

  蒙大夫和何医生找到村长,村长和他老婆正在树上吃饭,蒙大夫叫他们下来,他们说,你上来,蒙大夫说,我上不去。何医生说,就在树下说吧。蒙大夫说,村长你得给我们开个证明,我们好办个门诊。村长说,谁都知道你们是医生,开那个东西有啥用。蒙大夫说,你要给大家说一下,有些事情你出面好。村长说,我不管事了。蒙大夫说,那谁管事。村长说,谁爱管谁管。何医生说,问他没有用。蒙大夫说,我这个主意也许能把村子里人的病根找出来。村长说,你说你的想法。蒙大夫说,先从女人查起,开个女人门诊,村长说,好事呀,我可以帮你们。村长老婆说,我也能帮。村长说,你就在树上呆着,我闲了就回来。他们要叫了女记者写启事,女记者写道:

  各位乡党,我蒙大夫和我何医生,我们要查长尾巴的病因,即日起,凡本村女人,结过婚的(没有结过婚的也欢迎),长了尾巴的,只要尾巴没有溃烂,或者溃烂的已经结了痂的,都可以来这个地方(何医生的家),或者她本人的家(不要带自己家里的男人,因为男人在场,容易影响检查效果)。蒙大夫和何医生信誉保证,决不多看女人的身体。

  过了好多天,没有一个女人来看,蒙大夫说,这不是办法,得再想想。他带着何医生和村长挨家挨户说服女人们,可是他们一到人家门口,人家都把门关上了,连正在上学的小女娃,见了他们也躲着走,不敢正眼看他们。蒙大夫说,真是好心当啥了,好象咱都流氓。村长说,咱偷着看。于是他们在天快黑的时候,蹲在别人家的墙头上,看女人们上厕所。看得女人们都回家喊男人们出来。最后村里人一商量,反正不给看也不行,就给看吧。女人们都有意见,说这些人不怀好意,男人们就说,现在只要能把病治好,就让他们看吧。女人们就说,反正不能让村长看,他又不是医生,男人们说,当然不能叫他看。

  村长就在何医生家门口支了个桌子登记,来一个人就让她进去,再来的人就在外面等着。蒙大夫和何医生都是仔细的人,他们要女人们脱了衣服,女人们只愿意把裤子拉下来一点,不愿意全脱了,蒙大夫和何医生就只好用手摸摸她们的尾巴,一边摸一边小声说话,然后在本子上面记,有时他们看某一个女人好说话,就要求人家把上衣撩起来,要摸人家的乳房,女人就问,这儿跟那儿没关系,蒙大夫和何医生就说,从医学上讲,人体是一个整体,一个地方有病,全身都有病。村长不停地探头进来,蒙大夫和何医生只好不断地撵村长,你不要看,你登记好每一个人的资料,都有用呢。村长说,你们也不要多摸人家。蒙大夫和何医生就把门一关,说,各人干各人的事。村长就和在外面等的女人们说话,他问人家有性生活没有,过得怎么样,女人们就脸一变,说,回去问你老婆。

  有一天老马看见村长在登记,就说,村长,这病你们治不了,不要糊弄人了。村长说,我知道,是他俩要这么做的。老马对女人们说,你们还真相信这两个人呀?没检查的女人们一听,就骂骂咧咧地回家了。

  五十六

  邻村开始封锁所有的路口。这个消息是王十带回来的。他们挖断了所有的路,每个路口都有人站岗,站岗的人也是换着吃饭,白天黑夜不离人。谁要是硬往过闯,那边的人就是一边往后退,一边说,你们不要过来。然后跳过地沟,地沟并不深,里面放的是水。除了地沟,他们还有所有的地里撒满了人,包括老人、小孩和妇女,老人不管身体好不好,一律装作病怏怏地,不停地假咳嗽,孩子们一见有人靠近,马上就喊,我叫我爸去,女人们就说,我男人就在前面呢,没结婚的女人就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一身胡子,壮得跟牛一样。这些话都是村里商量好,写成纸条,让每个人背熟的,其它话都不能说。王十说,谁也跑不出去。他们每隔十步就放一个鸡笼子,里面全部放着公鸡,大概都有十到二十只鸡的样子,笼子旁边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刀子,随时准备杀鸡放血,然后旁边立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见神杀神,见鬼杀鬼,不要脸的随便。

  村子里临时开了一个小会。参加会议的人有老马、老罗、贾老六、猴子、村长、蒙大夫、贾选民。大家商量出不去了该怎么办。一开始也想了好多办法。大家分析,要是硬往外走,谁也挡不住,因为谁都知道村子里人都有病,谁都怕传染上。但是人都有个脸面。有可能你出去了以后,没有人理你,你找不到吃的喝的,也没有人和你说话,没有人跟你走在一起,人家也不打你,也不骂你,就是不理你,把你能臊死。或者放孩子们出去,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孩子们出去以后不被人欺负,也没有人敢收留孩子们。会议讨论的结果是,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决不能让邻村人看笑话,也不能叫人把咱们看扁了。好多人都说,将心比,都一理,如果是别的村子出现这种要命的病,咱们也会这样做的。大家分头给每一个人打招呼,一定要让每一个人爱自己的村子,不要自己想着出去。要让大家认识到,出去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饿死。

  从那天起,几乎每家每户的门上都开始装镜子了,一般是在大门的门框上方,装一小圆镜,有的人没有圆镜,就装一块白玻璃,多多少少可以泛出光来,脏东西不能进来。有的人还在厢房、后院房的门框上方、后门上都装上镜子。还有的在屋里的空地方上放着各种盛水的东西,里面都放着洗碗涮碗的水,因为那些水有颜色,可以照出影子来。村里还派人在朝向各个邻村的路上,都放上盛水的大缸。老刘家门口没有镜子,村里就派人在老刘家的门口挖了一个大坑,里面也放了水。

  麦子、猴子、有光、麦子娘、王十他们,被镜子照得哪儿也不能去,就整天坐在一起生闷气,生了半天也没有人理他们,他们就坐在村长家里。村长只要不点灯,他们就拉着村长的衣服,不让他走路,村长就索性随着他们拉,也不生气,然后就坐下来,他们瞪着村长,村长也瞪着他们,瞪得时间长了,双方都觉得眼睛受不了,就闭着眼睛睡觉。后来他们也跟着村长老婆,村长老婆比村长还好说话,人也是个慢性子,还会和他们说话。最后他们决定,不进村子里了,就呆在野地里,村长每天都会叫他老婆来问,看大家有啥需要的。麦子对村长老婆说,你回去告诉他,撵是撵不出去的,只要进来了,大家都是一伙的,王十说,村长这人你不能信,这人才不管那么多,他就爱用小聪明哄人。村长老婆就拉王十,王十说,你说话就说,不要拉我,村长老婆说,我都快被他欺负死了,你们骂得好,我不怪你们。猴子说,急啥,圈在一起了,谁也就不能把谁咋样,我估计,很快就会让咱们再进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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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事情有变化了

  五十七

  老刘和他老婆常常会一整天没有话说。老刘做好饭,盛好,端来梯子上楼,把饭给她面前一墩,就下来了。到下一顿的时候,他再上来,饭都没有动。过了几天他就有些急了,他说,饭总得吃,饿死也不解决问题。他老婆就别过头去不理他。他一边下楼一边嘴里咕哝,这日子过得啥劲,到底上辈子欠谁的,然后他老婆把碗砰地从楼上扔下来,过一会儿就听见压抑不住的哭声。后来老刘把饭送上去,就坐着看着他老婆,说,你吃一点,他老婆不理他,他就说,我给你夹菜,你吃。他老婆不理他,他只有每次延长坐的时间。睡到半夜的时候,他老婆的尾巴开始疼了,就呻吟个不停,他就上楼去,要点着灯,他老婆不让点,他就问,要不要吃药,他老婆不说话。他就用手握着尾巴,他老婆说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要下楼,他老婆又醒来了,拉着他手,不让他走。

  后来两个人开始说一些话了。他老婆就劝老刘,说,你出去,你往后还得做人,你不能总躲在家里,我做了孽害了你,你不要怕,你没不对。老刘说,咋出去,没法出去,没法见人,跟人咋说话,说啥呢。他老婆说,都怪我,没家教,我爸我妈没教育好我,老刘说,怪谁,怪我,就是报应,我爸我妈对我爷不好,不给老人吃饭,现在叫我没后辈,该,真该。他老婆说,是我不要脸,我不嫌臊,我是个贱女人,我见了男人就急疯了,我是个什么东西我。老刘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有本事还能出这事,咋能怪你嘛,他老婆就在自己的脸上打,就用手砸自己的肚子,说,打死这个不要脸的脏东西,要他干啥。老刘说,肚子里的娃不能打,他没有啥错。

  两个人都不出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说,一会儿吵闹。最难听的话都骂过了,最难受的时间慢慢熬过来了。现在除了白天两个人都无法原谅对方之外,到了天快黑的时候,两个人都开始想跟对方说话了。他老婆说,刚结婚那时候多好,你整天想背着我,我不让你背,你还不高兴。老刘说,那时候你瘦,没有这么胖,他老婆说,那时候简直离不开你,半步都不行,你一出门就特别特别想你,老刘说,那个时候你生气最有意思,一生气就哭,眼泪长一行短一行的,我给你擦,你还不让,非得我脸贴在你脸上,给你蹭得干干净净,他老婆说,实心觉得咱俩真好,喜欢一起,给你说话。老刘就不说话了,他老婆也觉得越说越不是味儿,就不吭气了。各人想各人的心事,想着想着就生气,生气半天又没有啥办法,就特别想和对方亲热。他老婆光往他怀里钻,总说冷,他摸着胳膊冰冷,觉得老婆像个猫一样,就抱紧她。他老婆摸他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特别男人。可是有时候真要做那个事,就又不行了。他一看就受不了,他就觉得这个东西不是自己的了。他就生气。他就说,困得很,睡。他老婆就紧紧抱住他,说,睡了就把啥都忘了。

  对他俩来说,最有意思的是,每天天快黑的时候,从房子的西窗看太阳,那个时候太阳一点点下去,天就有些冷,他老婆说,咱骑一个最快的马去撵太阳,就不冷了。然后他老婆说,快睡,明天再看太阳出来。他就说好。第二天,两个人趁天刚亮,就看太阳升起来,他老婆说,咱用绳子把太阳拴住,他说,行,他老婆说,你真是笨,绳子得多长呀。他就笑。看了一个多星期的时候,他老婆突然就烦了,就骂他,你一个男人,整天守一个贱女人,你没出息你。你再这样,我从这个窗子跳出去。老刘说,何必呢何必呢。他老婆说,你到底出去不出去,老刘说,出去,我出去。

  五十八

  何医生睡不着觉,就跑了出来。蒙大夫跟着他,他说,你跟我干嘛。蒙大夫说,怕你想不开。何医生说,你才想不开,管得太多了。蒙大夫说,我也睡不着觉。何医生说,你再跟我,我就喊人了。蒙大夫说,那我不跟你了。何医生看蒙大夫走远了,就走到村长家的后院,从墙上翻进去,敲秋草的窗子,秋草说,谁呀,何医生说,我,何医生,秋草说,知道你是何医生,有啥事,何医生说,找女记者。女记者说,跟他说我睡着了。何医生说,你是记者,我有话想跟你说,不要睡着了。女记者说,可是人家困死了。女记者说,你在窗外说吧,何医生说,外面冷。秋草说,你想进女人的房间睡觉。何医生说,秋草你不能这么说,没事谁三更半夜跑这来。女记者说,那你进来。秋草把门给开了,何医生说,你出去。秋草说,你看清楚,我的房子。何医生说,我不是来背你房子的。房子偷不走。女记者说,秋草你找志伟去,秋草说,半夜了我找他,我是疯子我。女记者说,为了工作嘛。秋草说好。

  何医生说,你是好人,女记者说,不要给我戴二尺五。何医生眼泪下来了,他不擦,他说,我特别特别地想我老婆。女记者说,不要流眼泪,不要在女人面前流眼泪,不要这样,何医生说,我想她。女记者说,已经这样了。何医生说,有些事情真怪,跟她结婚那天晚上,突然院墙塌了一截子,我急忙出去看,不小心把镜子摔在地上了,镜子碎了。女记者说,有些事是说不清。何医生说,好多事我都有预感,那天我就是心里乱乱的,总觉得会有啥不妥,果不其然。女记者说,有些事情也只是巧,也没有那么严重。何医生说,世上的事情都没个道理,真是好人多灾难。蒙大夫说,这么晚还打搅人家女记者呀。何医生说,你看你看,人心是咋长的,好象我无聊,我没意思,我成啥人了。女记者说,秋草,你不要在窗下听了,你陪蒙大夫去看看志伟。何医生看他俩走了,说,我的故事你一定要写下来,女记者说,好呀。何医生说,我知道你应付我。女记者说,我没有。何医生说,我知道你睡得正香,你不情愿,你嘴上不说,女记者说,好了好了,我真答应你。何医生说,你算了吧,你根本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你没有尝过失去亲人的味道,你不懂,你当记者见得多了,你没有被亲人抛开,你咋知道我的难过。女记者不说话了,何医生说,我跟我老婆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她就没对我父母好过,她整天嫌我父母偏我弟,家产分得少,我父母在世的时候,她没有给过好脸色。女记者哭了,她不知道说啥。何医生说,但是我没有计较过,她对我好,她从来没有亏待过我,吃饭都端我跟前,就差没有喂我了,洗脚洗脚水早端好了,从来不让我干家务活。女记者擤鼻子,何医生说,你不要那么大声擤,他说,她这人没意思,嘴臭,她整天说,看没有我你咋过,这回真没有她了,我这么多天,没吃过一天现成饭,不光这样,娃也不听话,再说,以后哪个女人还愿意跟我过呢。

  女记者不想听他哭,女记者生气了,她说,没有人心里不苦,不要以为就你这样,谁都有难过的事情。何医生就止住了哭。女记者说,我要是有个好男人,也不会整天呆在外面,也不会在这儿要长个尾巴,有家回不了。何医生看女记者哭,就不敢哭了,女记者说,谁不想有个人疼着,宠着,谁会傻了呀。为什么我的男人就不喜欢我,就喜欢别人,为什么我被别人喜欢了,就有人说三道四,我不是女人呀我。我犯什么错了我。何医生说,不要说了,都怪我不好,女记者说,不要你管,我就说,我就要喜欢别的男人,我为什么不能有爱,有人喜欢。我就要叫天下的男人都喜欢我。可是男人都把眼瞎了,我哪点比不上别的女人呀。何医生说,我就喜欢你,喜欢你这样的人,喜欢你有文化。何医生就搂着女记者的肩膀,女记者说,滚开,你也想占我便宜,你啥东西呢。何医生说,不是,我只是觉得应该帮帮你。女记者说,我知道你心好。男人要干正事,我欣赏男人干正事,不是整天胡想八想的。何医生说,我会记你的话。我要把村子的事管起来,村长这人啥也管不好,女记者说,不说别人的不好,有想法就做。何医生说,我好想抱抱你,女记者说,以后再说吧。

  五十九

  三爷睡不着,就不停地敲志伟的门,志伟吵醒了,就说,这会儿困,干啥事都不要叫我。三爷说,秋草找你了,志伟把门拉开,说这么晚了,不要闹人了,三爷说,你得起来,你要干正事,你最近光是睡觉。志伟说,最近老累,不睡不行。三爷说,起来起来,我把地方弄好了。志伟说,地里啥人都有。三爷说,啥事都得经过,才能有办法,才有出息。志伟说,明天吧,明天晚上,三爷把志伟的被子一卷,用绳子扎了,就扛着走。志伟说,你现在牛了,连我你都要管。三爷走出门,志伟就睡在三爷的房子里,三爷拿了盆子,把水倒在床上,志伟说,看看看,这么老的家伙,管不住自己了,尿床上了。然后坐在院子里的树跟前,开始打盹,秋草和蒙大夫进来了。志伟说,我要和秋草说会儿话,三爷说,你老婆今天给你说的话你忘了。志伟说,我老婆就没来,三爷说,你老婆来没来你自己知道。志伟就对秋草说,我和三爷有事,你先在这里等我。秋草说,你去,我和蒙大夫还有事呢。志伟说,蒙大夫年龄大了,他不能睡得晚,叫他回去吧。蒙大夫说,我这阵子没觉,我睡不着。志伟说,看来你闲得没事干,不如到河里洗泥去。志伟和三爷要走,秋草说,志伟,你以后不要找我,志伟说,咋了嘛。秋草说,你这么大男人,你有意思没有,自己的老婆娃不管,整天叫我落闲话,志伟说,我也不是不想管,你知道这情况的。三爷说,志伟以后会管的。

  三爷领着志伟,走到了地里,有一块空地,上面铺着干草,三爷把铺盖放下来,叫志伟坐下来,志伟说我得睡一会儿,三爷说,你随便。有人来了,围着他俩,三爷说,都看啥,没有啥好看的,两个男人,如此而已。有人骂,而已个屁。三爷说,屁也是臭你们的。周围人说,不理他们,开始干咱们的事,志伟开始睡觉,露打湿了被子,他也顾不得了。正睡着,有人扯他的耳朵,他一看,耳朵叫拴了绳子,三爷也被几个人押着胳膊。志伟问,你们想干啥,周围人说,考验你呢。他只得坐起来,周围人说,要双盘坐,他就把脚扳成双盘坐,开始打盹,身子一歪就有人用锥子刺他屁股。他只好不睡,旁边人就拧过头去不看他。志伟说,三爷,这就没法练功,三爷说,我自身难保,你不要问我了。周围人说,三爷,你也不用装了,我们按你的意思管住他就是了。志伟说,三爷你真会吃里扒外,三爷说,以后你就知道我的好心。周围人说,你不要废话了,这儿没你的事了。

  志伟被人看着,到吃饭的时间有人端来饭,一看饭他就恶心,都有一股怪味,可能是馊了的米做的饭,但是不吃不行,他们几个人按他的胳膊,然后用筷子撬他的嘴,喂他吃饭。志伟只好吃下去,反正也是饿了。吃完后,其他人就走了,他趁没人的时候也会偷偷弄掉绳子,但走不了几步,就会有一群人来,把他抓住,他只好不跑了。他安静地坐着,一会儿脚就麻了,脚乌青乌青的。后来慢慢会好一些,有时候一股热气从尾巴骨往上窜,有几次冲在脑门上,下不去,志伟就着急,害怕万一下不去,气在脑子里乱转,就会迷了性。他就什么也不想,把手放在腿上,手心向上。总有人用草挠他的脚心、手心和鼻子,最可恨是挠鼻子,非常痒,还不能挠。后来他就生气了,他不吃饭,看他的人就说,好了,开始耍小孩脾气了,咱们走。他们把绳子都解开了,也不用锥子刺他,他想走却走不了了,腿已经麻了,根本没法站起来,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不送饭了,有时活动半天腿,勉强能走,走几步就气喘得不行,头直发晕,就继续坐着。

  六十

  麦子受不了有光跟着她,就找见她娘,她娘说,该是时候当面锣当面鼓地说说了。麦子说,把村长叫来,麦子娘说,他这阵怕麻烦,不会来的。麦子说,他怕别人就不怕?麦子娘说,你去叫,我不想看着他,不想跟他说话。麦子说,要不要把他老婆一起叫来,麦子娘说,这事也不是啥张扬的事情。麦子说,两个人都叫来。村长和老婆从树上下来的时候,头发上都结了绿毛了。麦子说,顺便把你的宝贝外甥叫来,村长说,真是前世修的福呀。麦子说,他要是不来,就算这事了了,以后谁也不欠谁的。有光就从后面过来了,说,我还有话呢,我还有一肚子话呢。春花说,我也有话呢。村长说,有屁都放出来,他娘的个脚,今天我就断一个官司。村长的老婆说,大家都不容易,谁也不要急,事情来了就不要怕,总有办法。

  村长的老婆在院子里放上小板凳,点上香火和蜡烛,还放着一碗水。然后村长开始说,今天的事情我先检讨,我是做了孽了,我起头就没想到会做成坏事。麦子说,你没有发言权,现在是我们几个说,你光听就行,你当个证人。有光说,其实你没给我机会,你要给我机会,你会知道我是真心对你的。麦子说,一样一样来,你不要先说话,咱先说清楚,当初我根本没有想和你好,为啥,我心里有人。有光说,但是你是不可能的,麦子说,可能不可能咋了,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不想,我不愿意,我打光棍我也行呀。有光说,我要是捂石头,捂了好几年也会捂热的。麦子说,我没说你不是好人,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也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烦你对我好,我心里恶心,呕。不是你,我能得病,我能年纪轻轻的就没了。有光说,我不也是年纪轻轻就没了,麦子说,跟我没关系,不怪我。春花说,怪我,是我不好。

  麦子的娘说,今天的事情就是把话说清,谁都不怪,命就这样,怪谁呢。不过,大家到了这边,以前的事情就没有了,就不记着了,再不要跟着了,各人做各人的打算。有光说,我跟麦子不是一世,是好多世,我相信我能打动她。春花说,我愿意给你俩做牛做马。村长说,你个祸害人的东西,你没有说话的权利。春花说,我就是觉得有光整天想着她,心思没在我身上,我才整天要有光宠着我。麦子娘说,你的命硬,你也不要跟着有光了,有光也不要跟着麦子了。你几个命都不好,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有光说,我愿意给麦子当哥,不当男人了,这就没啥问题了。麦子娘说,你要是再这么犟,我不会放过你。村长说,要不这样,你们再想想,过一段时间再商量一回。麦子说,行,咱没事就商量,没事就商量,商量商量,啥也不干,一个恶心一个,一个烦着一个,没完没了,没天没日。村长老婆说,麦子说得对,以后就不要再这样吵来吵去,人活脸,树活皮,麦子不愿意,都害了人家一回,还在害人家几辈子呀。村长说,有光,就这么说了,有光说,我没话说,我不跟,春花说,那咱一起走吧,有光说,你有胆你就跟我走。

  正说着话,有一个女人拉着一个车子过来了,上面睡着两个老人,坐着两个娃,一个男娃,一个女娃。村长问她找谁,她说她是志伟的媳妇,车上是志伟的父母和孩子。村长说,你咋跑到我村子了。志伟的媳妇说,没办法,村子里住不下去了。村长说,咋了,志伟的媳妇说,家里没男人,谁都欺负。志伟的父亲在车上说,把志伟找来,要娃不管娃,有老人不管老人,就是忤逆罪,就犯法。村长说,你们叫志伟去,我不管。志伟的父亲说,大家快来呀,看我儿干的好事,他不要他爹他娘了,他也不要老婆娃了。村长说,你有事就说,不要喊,喊不解决问题。志伟的父亲说,他在外面找野女人,他不要脸,我也把这脸撕下来了。村长老婆说,志伟到我们村来,可是正经人,胡说可不行。志伟的爹就要从车子下来。村长说,你不要耍赖,你身体不好,你想讹人,我可不动你,摔倒了摔坏了我不负责任的。志伟的爹说,既然如此,我们就死在你这儿,跟你没关系,你走远些。

  六十一

  贾老六看见志伟一家子人都过来了,本来就走开,看见志伟他爹和村长说话,就骂了起来,把你死十个不少,有一个不多,你给谁耍威风,你光荣了你。志伟娘说,都欺负人,自己人也欺负人。贾老六说,女人家,走远些,谁跟你说话了。志伟爹说,你老了,你甭管,你管不了。贾老六说,你是我的儿,我都不能管你。志伟爹说,你好好想一下,为啥你的儿把日子没有过到人前头去。贾老六说,少放屁,不嫌人笑话。志伟爹说,笑话过了,笑话得人多了。要想叫人不笑话,你要个有本事的儿。贾老六说,我生下你就足够了,你有本事没有,难道我还得包办上,我还得给你准备本事。志伟娘说,是报应。贾老六说,你们都往回滚。志伟爹说,当年少占人些便宜,不至于报应我们。贾老六说,我一生刚巴硬正的,我没有啥就你们在这丢人的事。志伟爹说,你仗你会做法,占了多少媳妇的便宜,你自己知道。你在外头吃好的穿好的,你没管过我爷我奶,你把钱都花在女人身上,谁知道是谁家的女人身上。

  贾老六看见志伟的老婆在旁边坐着,就喊着,你这娃真不懂事,你把他们弄来了咋办,吃住在哪儿,钱从哪里来嘛。志伟老婆说,我没办法了。贾老六说,志伟就有办法,他能有啥办法,他连他自己也管不好。志伟老婆说,老人不是我的老人,娃也不光是我的娃,现在就撂到这儿,谁爱管不管。贾老六说,他们身体不好,咋能这么折腾,都一把骨头了,你真是遭罪你。志伟老婆说,你管管试试。贾老六说,你就这样跟老人说话,你整天不给你爸你妈吃饭,让他们拉在炕上,让他们一身的疮,你于心何忍。志伟媳妇说,老汉,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孙子都不管,你还要我咋,我本来就离了这家不回来了,不是我没本事,就找不下好男人,我会赖在你家,你想得好。贾老六说,我真想拿拐杖抽你,志伟老婆说,你抽我,你抽,我不活了,你抽。贾老六说,你以为我不敢抽。志伟老婆哭了,她说,你个老流氓,你老不正经的,你抽我试试,村长说,贾老六,打人不好。贾老六说,谁怕谁,丢人谁不会,我就打你个贱婆娘。志伟老婆就冲过来,村长说,你不敢,这么大年龄的人了,你不敢,万一有个闪失,志伟老婆说,我就打死个人命,我巴不得坐牢去,我不要这一个烂摊子,我在牢里有人管饭,有人管事,操这些闲心。贾老六就跑,村长一把抓住志伟老婆,说,你让他跑吧,志伟老婆说,你算个干啥的,你吃得多了,谁要你管。

  有个男人走过来,见了他们就跑,村长说,你过来,你跑啥,那男人说,我是流氓,我怕挨打,村长说,你把志伟的媳妇叫回来。男人说,我不认识他,村长说,你不认识老刘的媳妇,你把人家便宜占了,男人说,我现在知道错了,我不会了。村长说,去把她叫回来。男人就追上志伟媳妇,说,打人不对,志伟媳妇说,没男人过啥日子,有啥意思。男人说,做人不容易,下辈子再不做人,志伟媳妇说,我就想要个男人,男人说,我就是因为这事,把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志伟媳妇说,那也值得。男人说,不值得,一点也不值得。志伟媳妇说,你懂个啥。你们男人懂个啥。男人说,你得把志伟拴住,他和秋草关系不错。志伟媳妇说,指望不上他,我也不想管那么多,我也想我的办法。男人说,那就好,志伟媳妇说,你咋不回你家,男人说,有尾巴了,回不去了,老婆也知道了,吵吵闹闹的,回去也没意思。志伟媳妇说,你能不能替我办一件事,男人说,啥事,志伟媳妇说,你把志伟给我打一顿,把他打老实就行,男人说,我不能干这事,志伟老婆说,你以后能帮我一些吧。男人说,我在人面前抬不起头,志伟老婆说,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帮我,我帮你。男人说,我会的,志伟老婆说,你抱抱我。我真的想叫人抱,我只是想叫人抱,我觉得心里空得很,我觉得累,我想。男人说,他们叫你回去呢,志伟老婆说,我只是很想一下,我只是想,你就不答应。男人说,好好,抱一下,志伟老婆说,你不知道我多难受,我心里都是苦水,男人说,知道知道。村长跑过来说,你真成了职业流氓了,你滚,哪儿娃多到哪儿耍去。

  六十二

  阿信和选民已经来了村子好长时间了。吃和住都是大问题。他们简直想不出来办法。选民来得早,他是男的,那时候天也热,好凑合,他住在一个菜园子里,那儿有一间空房,地上铺着麦秸杆儿。吃饭的时候,他多是和志伟在三爷家混饭吃,有时三爷不高兴,他就一个人逛去,然后饿上一顿,也有时就找些野菜煮着吃。阿信来的时候,选民对她说,要不你住村子里谁家去。阿信说,不认识人家,怪怪的。选民说,我去和志伟睡一起吧,你睡这儿,阿信说,志伟心眼小,本来就跟你有仇似的,选民说,他不这样,他和我一个村,阿信说,你把人想得太好了,选民说,我另想办法。阿信说,不要想了,谁愿意家里住个生人呢。选民说,我就随便在哪儿搭个铺得了。阿信说,我一个人睡不着,选民说,我等你睡着就走,阿信说,我睡着了容易惊醒,身边没人空得慌。选民说,人家会说闲话的,阿信说,人在外面,哪有那么多讲究。

  阿信和选民睡在一个屋里,一开始选民总是放不开,他睡觉的时候穿着衣服,阿信说,你有病,选民说,为你好,阿信说,你心里有毛病,不干净,选民听了她的话,就把衣服脱得光光地睡。阿信睡觉总是很晚,她睡不着,就看书,是一本厚厚的书,书页发黄,阿信说是从她爷爷手里留下来的书,选民要看,阿信说,是经,经上的文字别人看不懂,选民就不要看了。选民睡着睡着就醒了,看见阿信在看书,就说,快睡呀,阿信说,睡不着,选民说,我也睡不着,阿信说,睡不着就给我写信,选民说,说话不行呀,阿信说,写信能把你心里的话说出来,选民就继续写信。写了阿信也不看,她说,你什么时候觉得你不是在写信,你写的话才有意思,选民说,现在就不是在写信,就是跟你说话一样,阿信说,其实你心里是想法哄我上当的。选民说,都住在一起了,还有啥呀。阿信说,这样才能把心里的脏东西淘净。

  后来村子里的人整天来找阿信,阿信听他们讲他们心里放不下的事情,干过的坏事情,光有想法没干过的也要说,好多人都想隐瞒,阿信都能看出来,阿信说,有屁不放,破坏心脏,选民说,她爱开玩笑,阿信说,你某年某月干啥事了,来人说,你咋知道的,阿信说,能知道的人多了,说过心事的人回家后都觉得一天过得很舒服,有人说,就跟尿急了找了半天厕所,然后急死急活找不着,都快尿裤子了,再一秒种都不能等,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放开裤子,大尿一场一样。但是,来的人往往到了很晚的时候还在说话,简直说个没完没了,选民就在旁边说,快回去,明天说,来人就说,很快完很快完,结果一呆又是一两个钟头,到了第二天早上,选民就对阿信说,迟早我受不了。阿信说,咋了,人家有解不开的疙瘩才找咱,咱能办到的事情,何必小气,选民说,迟早,阿信说,迟早啥,选民说,就跟你睡一起了。阿信说,想正事,心思放到有用的地方,选民说,有用的地方多的是,没用的地方也多的是。阿信就几天不理他,直到选民在屋子里到处写满对不起。

  猴子找阿信的那天,阿信叫选民站在路口,不要让人来找她,选民不愿意,阿信说,看来你不真心对我好,选民说,那你跟他说短一些,阿信说,知道,我半个眼睛都看不上他。猴子进来的时候,阿信继续看书,不理他,猴子说,我有好多话,你听不听,阿信说,早知道你要来,你说不说。猴子说,你早该来,阿信说,你早该叫我,猴子说,我不会叫你的,阿信说,你不叫我就不能来吗,你没办法挡住我。猴子说,其实一直想你来着,阿信说,我来有目的,猴子说,你的目的没办法达到,阿信说,你连你自己也管不好,就不要管别人了,猴子说,为什么你就不能心软一回,阿信说,没意思,现在说这话没一点意思,猴子说,没话说了我就回去了,阿信说,你走不了,我不会让你走,猴子说,生份了,没有话了,阿信说,没话你也在这里,你就坐一会儿,就要你坐着,猴子说,你还是那么怪,阿信说,天冷了,经常睡觉冻醒过来呢,猴子说,我给你暖暖,阿信说,你怎么暖,猴子说,你脱了衣服过来,阿信说,你又想那些事情,猴子说,只是给你暖身子,阿信就脱了衣服,猴子也脱了,阿信说,身子都不美了,都胖了,没形了,猴子说,就要这样,就是我喜欢的样子,阿信说,抱紧我,猴子说,想看着你,阿信说,想把你都吃了,猴子说,你哪儿都美,都让我想,阿信说,你摸摸我的皮肤,是不是老了,猴子说,没有,很滑呢,阿信说,你进去,你进来,猴子说,想,我好想,阿信说,你不要在外面了,不要这样,猴子说,等一会儿,猴子说,不能进去,猴子说,不敢破了,阿信说,你起来,你走开。猴子说,再说一会儿话,阿信说,你回去吧。

  选民推门进来,提着猴子的衣服,扔到了门外,然后对猴子说,你是要在这儿睡,还是要回去,你要在这儿睡,我就走。阿信说,你们不要在我这儿吵架,想打架在外面打,猴子说,我得回去了,选民说,阿信,你情人不少,阿信说,你不要想要嘛,现在都给你晾着呢,选民说,脏。

  六十三

  村子里又有人上吊,是王十的老婆。王十死了以后,肇事的司机赔他们家了一大笔钱,这让王十的兄弟们很眼红,先是兄弟们要分了砖瓦厂、豆腐坊和酱醋厂,说是帮王十老婆管起来,本来这几个厂子都是王十老婆的娘家堂兄弟们管着,现在他们说是外人管不了,为此他们兄弟打了几架,气得王十的娘躺在坑上睡了几天没吃饭。后来他们又说,那钱该有他娘的份,不能叫王十老婆拿着,王十老婆就给了他娘一份。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又说,王十老婆不能管钱,这钱主要是要保证王十的娃们今后的抚养费,他老婆要是再嫁了人,把钱拿走了,不管娃了,那是万万不成的。王十的娘以前跟着王十过的时候,就觉得王十有钱,应该经常帮着他的兄弟,现在也听着他们的话有理,就常问媳妇要钱,要了钱就给了她的其他儿子。王十老婆气得指着他娘的鼻子骂,说他娘想钱想疯了,也不怕报应。他娘骂不过媳妇,就又躺在坑上装病,其他的儿子们发现了,把王十的老婆拉到当街上,由他们的老婆出手,打了一顿。王十老婆自然不甘心,想着如果再没有个办法,必然让这些儿子们欺负,没有个出头之日,就叫来娘家人,自家的堂兄弟、侄子和外甥们,和王十的兄弟们打架。

  把脸都撕破了以后,王十的老婆要回了砖瓦厂自己管,其他的都给了王十的兄弟们。她辞了自家的人,找了一个外地的把式来烧窑,两个人干这窑上的活儿,整天扒在窑上,也没有时间回家照看孩子。砖瓦厂的活很累,有时实在扛不住了,就躺在窑口睡一会儿。也是活该有事,有一回她躺在窑口睡着了,那窑把式竟然爬在她的身上,要和她干那事。她心里明白,这事千万做不得,她在这个家里要立住脚,不让他们说闲话,就绝对不能有把柄在他们手上。那窑把式却一意要来,她挣不开他的手,就只好求他不要这么做。窑把式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做那事了,如何听她的,就一边把她摁住,一边解她的裤子,摸她的下面,她不敢大声喊,只好使劲咬他,他也不在乎疼,就拿出了自己的东西,硬往里塞。她下面已经水很多了,他没费啥劲,一下子就戳了进去。她不甘心,使劲抽回身子,想让它离开她。窑把式箍住她的腰,步步紧逼,得寸进尺。她气得一边哭,一边骂,窑把式一边笑,一边哼唧着,没过多大功夫,已经在她里面射了。窑把式松开她,穿上衣服就跑,说,我去干活了。她躺在地上只是哭。

  村子里的一个女人看见了她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的男人,这消息传遍了村子。王十的兄弟们决定要惩罚她。他们把窑把式关在窑洞里,用刀子挑了他的两个蛋,然后把她的尾巴切去了。窑把式自从被切了蛋以后,就再不到村子里来了,整天在野地里转悠。王十的兄弟收了这个砖瓦厂,窑把式在一天晚上从窑顶跳到了窑里,当时窑里正烧着一炉砖,半夜里也没人知道,只是有好多村里人在梦里闻到了烤熟了的肉香味,第二天,人们从窑顶发现了窑把式的衣服。人们都说,这家伙没脸面活了,自己做得倒干净,是个明白人。王十的老婆自从被切尾巴后,一直发烧,伤口溃烂,也没心思吃东西,由于那时候已经封了村子,她娘家人也没法进来照顾她,孩子们也不听话,不上学,只是在外面玩。她思前想后,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就在半夜里跑到王十的坟前,哭了半天,然后找到不远的树上,挂了一条绳,上吊了。

  六十四

  王十的娘病了,王十的两个儿子放在了兄弟们的家里。兄弟们和兄弟媳妇也都护着娃们,只要娃过来,就先问吃饭了没,要不要吃些东西,有时自己的娃要和这两个侄子抢东西吃,大人总是打自己的娃。但王十的娃们却不听话,你问他吃啥他不回答,做好的饭也不吃,等家里没人了,他们就会自己找东西吃,甚至会自己在锅里倒些油,找出鸡蛋炒了吃,或者把馍切成片用油炸了吃,炸一片馍能用半碗油,谁也不敢说,说了他俩就会不吭声,只是流眼泪,看得大人们都心软了,也就由着他们。学校也不好好上了。要是那家说他们不好好上学,说他们这样,死了的父母会很难过的,他们就会不理这家人,就到了另一家,后来大家也就不说了。时间长了,有时几天不见这俩个娃娃,也就没有人在意,反正不在这家就在那家。可是有一段,大概有六七天没见着他们,大家一通气,发现就没有在他们中的任何一家,这才急了。又不敢大声张扬,怕人家知道了笑话,先由各家的孩子去到处打听,看是不是去了同学家里,或者到什么地方耍去了,问了一天没有任何消息,大家商量着就去找村里人。

  村里人自发地分成好多组到处去找,最后在学校里找着他们了。找的人当时都带着吃的东西,怕他们饿得时间长,没有吃过东西。他们在学校里的一间空教室里,身边放着不少吃的东西,他们躺在麦秸铺的地铺上。问他们吃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他们说是同学送的。大家要带他们回家,他们就扒住门框不走,还大骂拉他们的人,用牙咬他们,用脚踢。大人们看劝不动他们,就把吃的东西放下来,都回家去了,有的家长也让自己的孩子每天带吃的东西给他们。家长们发现,现在孩子们都准时到学校里去了,再没有小孩逃课,有时老师也会有几天不回家,老婆的媳妇还以为学校有啥事,有一天一个学校老师的老婆顺路,就到学校去看她男人,在办公室没找到人,在教室里也没有找到人,也看不到学生上课,就起了疑心,在学校操场后面的小树林子里,终于找见了学生和老师。

  在小树林里,放着两张桌子,王十的两个儿子一人坐一个桌子,其他的学生都排成行坐在桌子前面,教师被学生们绑在桌子腿上,老师的脸上都写点字,是用钢笔写的。一个老师的脸上写的是,不要老师,一个老师脸上一边写的是打马,一边写的是孩子,还有的老师脸上写的是,小白脸,还有的写的是,脸黑,因为老师脸黑,写的字不清楚,就用钢笔描了好多遍。学生们把老师一个个抬到桌子上,让他们站着,然后就叫老师讲故事,讲的不能惹人笑,就把老师的头发扎成一撮一撮的。那个老师的老婆马上回家叫了村子里人来,底下坐着的学生一见家长来了,都赶紧跑散了。只有王十家的两个娃不理他们,大人们都生气了,要拉开他们,他们就抓着桌子腿不走。大人们就把他们放在桌子上,绑了他们,然后抬进了王十家。王十的两个儿子就都不吃饭,一直饿,大人把绳子都解开了,他们也不下桌子,人们一商量,说是最好不要理他们,他们饿了自己会想办法的。可是那些其他学生们每天都会站在王十家门口,不再去上学了,大人抓他们,他们就跑,不抓了他们又回来。连那些老师们也站在王十家的门口,要村里人向王十家的娃们赔不是,要不就不教书了。

  王十的娘一开始只是骂他们,说他们不争气,说他们不念书,长大了没出息,他们说,不要你管,王十娘说,那你们吃饭,我不管你们,只要不把你们饿死,我就懒得管你们。王十儿子根本不听她的。她只好跪在地上,说,你们都是爷,我叫你们爷,你们吃饭去,成不成。孩子说,就不是跟你生气,会跟其他人,王十娘说,其他人才不管你们吃不吃饿,你们是我的孙子,我不管谁管,咱现在就三个人是亲亲的亲人,不要叫人家笑话咱们,孩子说,有人给我们撑腰。王十娘说,是谁,孩子一指门外,王十娘就看见了王十老婆和窑把式。王十娘说,你们不要影响孩子,你们要觉得有气,就把我叫走。王十老婆说,你走了谁管孩子,王十娘说,那你折腾娃们干啥,王十老婆说,这村子没几天了,还叫娃们上啥学,再不叫娃们想自己的办法,迟早娃们都会跟咱们一样,毁在这儿了。王十娘说,不要你们管,不要你们管。她一边哭一边跪在地上。王十老婆说,我还想给你跪,咱就一起跪吧。王十老婆也哭了,王十娘只好站了起来,说,那你叫娃吃饭。王十老婆说,他们听我的,他们马上吃。娃们一见他娘哭了,就跪在他娘跟前,一起哭了起来。王十娘说,咋不把报应给我,为啥给我的孙子。

  六十五

  没有一件事省心。封村开始显现出后果了。先是王十家的几个厂子产卖不出去了。原料也成了问题,没有盐,做不成酱油。后来人们吃的盐也没有了。必须想办法从外村弄来盐。可是没有人出去交涉,村长不管事了,各家人只好自己想办法,每天都有人偷偷去封路的地方,那儿有外村的人私下贩盐给他们,也只给很少,还非常贵。这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外村人开始统一行动,严厉打击贩盐的人。村子里的人看没法买到盐,就常有人聚堆在封路现场静坐,额头上都戴着布条,上面写着,要生存,要吃饭,不接触,不捣乱。几个外村的领导商量之后,就在每个路口设立了百货小商店,统一销售各种生活日用品。商店一律只开一个门,朝着外村的方向开,商店的后墙上开两个窗口,一个是收钱的窗口,一个是递货的。商店的后墙上写着十条禁令,比如,严禁用眼睛看售货员,严禁直接接触售货员的身体,严禁购货后呆在商店后面,严禁讨价还价,严禁赊账,严禁和售货员说话,严禁议论货物质量,严禁女人购货,严禁尾巴晚期病人购货。最大的问题是有的人可以买到货,有的人不行。

  只有年轻人胆大。有的年轻人因为和邻村的年轻人谈恋爱,有的已经订婚几年了,封村后一开始不敢接触,后来实在不能忍受分离,就偷偷会面。他们给封村的守卫塞一些钱,或者好吃的东西,守卫也会给他们方便,但只让他们在隔村壕边幽会。年轻人总是把握不住自己,就会做出一些过份亲昵的行为。守卫们看不下去,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村子里有的女孩子看见封村不知道封到何年何月,就有一些人想勾引守卫里面年轻的男人。那些男人们不敢放她们出去,但也会从家里偷些东西出来给她们。那些已经当了人家老婆的女人们也眼红了,也会来勾引这些男守卫,但男守卫们一眼就能看出来谁是结婚的谁是没结婚的,结婚的女人抛个媚眼,亲个嘴儿,他们就会骂着,滚,以为自己是谁。有的女人摸清了男人的心思,就会在壕沟旁,让男人们睡一回。封村壕边经常是这些人弄完事后扔下来的脏东西。

  但是有一些邻村的人开始长尾巴。这些长尾巴的人大多数都和村子的人有关系,比如有姑娘嫁在这个村子,或者娶了这个村子的女子做媳妇,或者就是舅舅、姑姑、姐妹、表兄弟之类的关系,长尾巴的人并不多,但引起的恐慌却很大。邻村人商量的结果,是把他们都送到了这儿。他们采取的方法是,把长尾巴人的全家人都赶到这儿人。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一两家被送回来。送回来的人没地方住,只好在村外临时搭些茅草屋。谁也没法断定还会有外村人会长出尾巴来,还会有多少人被送到这儿。还有一些送来的人,简直就没有一点迹象会长出尾巴,他们也没有亲戚在这个村子,只是因为和邻居不和,或者因为得罪了村长,得罪了年龄大的人,就被人告发,送到了这儿。

  村长他二叔的大女儿嫁在了邻村,虽然她没有长尾巴,但是她家里人一出门,邻居们都躲了起来,回家后他们也不和她说话。她女婿已经和孩子一起搬在前头的房里,跟老人挤在一个大坑上睡觉,吃饭时也不要她上桌,总是由她女婿把饭放在她的房里。她一个人吃住在后院的房里,整天担心自己长出尾巴来,会害了大家,于是就用自己的裤带,把自己吊死在房子里了。第二天早上,邻村的人在封村壕边喊着,叫村长的二叔出来说话,村长的二叔听说了这件事后,心里就觉得不对劲,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以为会是长了尾巴病死的,没想到是上吊死的,听说了以后,就坐在地上哭,他要求让他们家人过到邻村去,看女儿最后一面,但邻村的人不答应。几个邻村的村长都在那儿,他们的后面都站着自己村子的人。他就跑到村子里找村长。村长说,这个事情不是个小事情,得开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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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7: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开会

  六十六

  这次开的是全村的会议。就在村长家的门口开。村长跑去叫三爷,三爷说,你不是不管事了嘛,这会儿要我干什么,村长说,现在大家对我有意见,你叫人人听你的,三爷说,我叫人人家照样不听我的,村长说,你就把事情说严重些,三爷说,那你说一样呀,村长说,我咋好意思呢,我前一段儿都给人说我不干了,三爷说,你现在又想干了,村长说,我二叔的娃,我不能不管,三爷说,别人的娃你就不管,村长说,不是这么说的,三爷说,我叫人,你得好好想想,以后这村里的事情咋办。村长说,我心里有主意呢。

  老马过来问村长,这事你打算咋办。村长说,人总得拉回来,是咱村的女子,老马说,当年你没有叫把王十拉回来,你现在把你二叔的女儿拉回来,大家不骂死你,你想得简单。村长说,情况是不一样了,现在是啥时候,人家村子不要了,人家村子不葬埋,咱再不管,良心搁不住。老马说,那你开会咋说,村长说,就安排人,去外村把人拉回来。当然去了人家村子,得给人家好说,求得人家理解,不能硬来。得去些好说话的人。老马说,这不是个办法,你想想,你能保证外村再不会死咱村的女子或者亲戚,再有这问题你再找人,咱就啥都不干了。村长说,你说咋办,老马说,不能把人拉回来,从道理上讲,嫁到外村,就是外村的人,也是外村的鬼,她回来了,以后她男人死了,或者她娃死了,要是寻她,还得跑到咱村子里来呀。村长说,人家就是怕你这儿的人有病,怕给别人传染,这阵子当然是能推到咱村管就巴不得,以后再说以后的话。老马说,还有以后交通断了,咱这儿买东西都成了问题了,咱总不能让全村人永远不出村子呀。村长说,我再想想。老马说,想球呢,你能弄个啥呀。

  三爷回来了,对村长说,我给每家每户都通知到了,人们积极得很,都说早该开会了。村长说,甭高兴得太早。外来的人由领导领着,坐在一堆。猴子和麦子也来了。村子里的人来得不多,只有七八个老年人来了。领导说,这事简单得很,不用开会,直接派人去把人拉回来就行。村长说,还有其他事呢,领导说,其他事其他时间说。村长说,那等人来齐了就派人,你们去几个人,你们都是外来人,外村人不欺负你们。领导说,我们去不合适,没有人认我们,人家会问,跟你们有啥关系。村长说,那我们村上也派些人,一起去,领导说,那行,没有你们村上的人,我们不去,有你们村上的人,我们就帮你们的忙。村长就自己到村子里喊人,他见到人就说,开个短会,一会儿就开完,人们应的都很好,就来,就来,等村长一走,就坐在家里不动了。家里人问起来,在家里拿事的人就说,这个会短不了,现在人心都不齐,各有各的想法,跑去干啥,再说,村长想把他二叔的女子拉回来,她是个横死鬼,不干净,不能就叫村长得逞。

  开会的人总也到不齐,有的人来了,看人不多,又走了。村长的二叔跑过来,对村长说,不能再指望开会了,会得开到猴年马月呀。村长说,不开会叫不来人呀,村长二叔说,咱自家几个人不就把事办了,村长说,拉回来容易得很,但你没看现在村子里人的态度,哪个愿意拉回来呀。硬来,怕要激起民愤。村长二叔说,不就是一阵子大家心里不舒服嘛,时间长了就那样了,谁爱想啥谁想去。村长说,现在这时期,办事稳妥些好,村长二叔说,你就不想那也是你的妹妹,你就忍心不管,村长说,管也要有个管法。村长二叔说,你就弄快些,你快把会开完,我就当你是叔,我求你。村长说,我比你急。有人传话来,说外村人在封村壕边喊呢。村长二叔去了壕边,外村人问村长二叔,你的女子你还要不要,村长二叔说,村子里正商量呢,你们不要急。外村人说,天气还热,不敢放时间长,你们不管,我们就丢到沟里去了。村长二叔说,先在家里停几天,总得给把老衣穿上。外村人说,要你们来人,我们没人敢穿。村长二叔说,就等我们一天,我们明天去人。外村人说,最多等到下午。

  六十七

  老刘和他老婆一起出来开会了。村里的人都看着他们,他们有些不好意思。老刘老婆的肚子大了,走路有些笨,老刘跟在她后面,护着她。老刘的老婆最近脸色好看多了,也显得白净了。他们主动和人打招呼,弄得跟他们说话的人都不自然。村长看见他们,就对老刘说,你咋不懂事,这几天要赔着老婆在家,让她吃好些,心放宽些。老刘老婆说,整天呆在家里,人都要长绿毛了,发霉了。村长说,那就逛一会儿,赶紧回去。老刘说,听说要开会呢。村长说,你的情况不一样。老刘说,咋我就不一样。村长说,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照看老婆。老刘脸上不好看。村长说,人都没来齐呢。来齐了我叫你去。老刘说,我们就坐在这里等。老刘老婆说,听说你二叔的娃没了,看有啥老刘能帮你。村长说,也没有啥事,老刘说,我知道你寻不下人。到外村我跟你去。村长说,还没有想好去不去呢。老刘老婆说,去,咋不去,不能让外村人笑话咱们薄情。

  村长二叔跑过来叫村长,说外村人已经喊他们去人。村长说,咱和老刘去吧。二叔说,不带女人去呀。村长说,人家也忌讳,去的人越少越好。二叔说,都男人,去了能干啥呀,外村的女人都不管她的事。村长说,那叫我老婆跟着去吧。四个人到了封村壕,守壕的人不让他们过去。村长说,是你们村长叫我们过去,有正经事商量呢。守壕的人说,村长是个啥东西,我们才不管。村长说,村长不是啥东西,但是,事情出来了,总得有人出头组织。守壕的人说,我们不能让老婆娃冒这人险,只要有人过去,就多一份危险。老刘说,要是啥险都不冒,只要睡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不跟人打交道。弄啥都有危险。世界上就没有没一点危险的事情。守壕的人说,老刘,你老婆快生了吧,听说你老婆比你有本事,不用你也能生娃。老刘说,不要乱开玩笑了,说正事要紧。村长二叔说,长尾巴的事情只是有可能传染,不一定真的传染,传染的机会很小的。守壕的人说,说不定就叫谁中个头奖。村长老婆说,二叔已经急成啥了,将心比,都一理,谁都有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娃,自己的老人。守壕的人说,我同情你们,我们的村长说了,等他来了就放你们过去。

  外村的村长过了好长时间才过来。他招手叫村长过去,村长刚要迈步,忽然涌出来一大群外村的人,他们直朝村长摆手。其中有一个人对外村的村长说,村里人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让他们过去,但是要洒白灰在他们经过的路上,还要让外村的人都躲在离他们经过的路以外,最少离他们三十米。他们不能踩到白灰之外走路。还有就是,把人拉上以后,就不要停,不能在他们村子给二叔的女子穿老衣。村长他老婆也不能进去。村长跟二叔商量,二叔说,就听他们的,快把人弄回来再说。他们的人都撤开了一个很宽的通道,然后站在远处看村长一行人。村长说,快走。就走到了二叔他女子家。家门大开着,家里没有人,他们找到了放在门口的车子,三个人把女子抬到车上,刚要走,村长二叔又进了家里,找了半天,然后就对村长说,不能走,东西找不见了。村长说,这阵子还管啥镜子,村长二叔说,是个铜镜,我从地里挖出来的,给娃做陪嫁的。村长说,他们家没人,你跟谁要去,二叔说,有人呢,你没听见有人说话。二叔就进了屋,骂道,你们给我出来,不要脸,我娃不会饶你们的。有人应二叔的话,是那家的女人,女子的婆婆,她说,东西在呢,给娃留着呢。二叔说,谁也不给留,是要叫女子带走的。她说,现在这是我家的东西。二叔说,再不给,看不把你们的房子拆了不可。她就和一家人在楼上喊,来人,外村人欺负我们呢。

  村长对二叔说,快走,老刘就拉起车子,二叔不愿意走,老刘把二叔一抱,也放在车上,二叔就一边哭,一边要下去,村长说,出了外村再说,三个人赶快往出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外村人已经把他们包围了。他们被围在中间,外村人总是离他们有三四十米距离,他们走,人家就用土块砸他们,村长的眼窝被打青了,老刘被砸在嘴上,二叔背上挨了几下。他们还要走,外村人就说,再走就打死你们。他们不敢走,就坐在地上。外村人就说,快给人家道歉,二叔不愿意说,老刘和村长就对着二叔的女子家,说,我们不对,我们要回去好好管管二叔。外村人说,快拉回去。他们就拉着车子跑,天黑了下来,开始下雨了。路上的白灰看不见了,他们走着走着就迷路了,结果走到了另一个村子口,并且要经过这个村子才能绕回去,这个村子有人看见了他们,就喊了人来,要赶他们,车子陷在泥里没办法拉,村长只好叫老刘背着女子,他拉着二叔往回跑,外村人见他们跑了,就把他们留下的车子拉回去了。

  六十八

  刚一过封村壕,就看见了村子里的好多人挡住了去路。村长的二姨跑出来,抓着她女子的手说,娃,娘想跟你说话,咱回家去。村长说,二姨,咱就在村外找个地方停下。二叔说,要搁平常,就随大家,不进村,但咱女子这情况特殊,大家就看在乡里乡党的面子上,叫娃进村子,到家里停停。何医生说,有啥不一样,既然祖宗几百年都是这规矩,肯定有道理,没有道理咋能守几百年。三爷说,停在村外也能办好,多停一段时间,给娃办得风光一些,该吃的该穿的都用纸糊好,多烧些纸钱。何医生说,三爷你本事大,你落啥人情,这病本身就是传染的病,你停时间长,传染给别人你负责。二叔说,就是个猫呀狗呀,还得挖个坑埋了吧,何医生,你不要做事太绝情。二姨把女子抱在怀里,一边哭一边数落,你真不会死,你看你选个啥时间,惹得人嫌狗不爱的。何医生说,把话说干净些,谁是人,谁是狗。村长说,何医生,我二姨这会儿心里难受,言语上肯定有冲撞你的地方,你就甭计较了。何医生说,你咋面子这么大的,用得着你说,我自己心里清白得很。

  领导从人群中站出来说,我看,村长也没打算把他叔的娃停在村子里,村长在这方面自觉着呢,他二叔的心情也可以理解,就是理由不好,情况倒不一定特殊,特殊啥嘛,我看不出来,但有一句话说对了,现在这种情况不比平时,咱村又不是没人得这病,你们谁敢保证自己没有得上这病,既然都得了,还要那么旧规矩干啥。何医生说,你啥时候成了咱村的人了,你掺和啥呢。领导说,我好心给出主意,你咋看不出来个好坏。村长说,关键时候还是要一心,不要吵,有灾有难都是这一个村子上的,没人谁躲过。领导说,所以我说,以后不要这么多规矩,叫你二叔的女子回趟家,没啥了不得的,你叔你姨到最后都没见上娃一面,一辈子心里都是疙瘩,咱将心比都一理。村长他二姨哭声更大了,他二叔说,你就不能悄悄地哭,你以为谁心里好受,真是不懂事,要哭回去哭。

  贾老六过来,对村长说,我看你这人,咋遇事没个主意,还不快把人埋了。村长说,这不是正商量呢。老马说,不是不要你商量,时间来不及了。村长说,我觉得领导说的话有道理。老马说,道理是个啥,道理屁用都没有,你时间长了就知道了,道理还不是由人讲。领导说,老马,我给你面子,你不要背后说人。老马说,我指你名挂你号了,你急啥。领导说,除非傻子,再笨的人都能知道你说谁。老马说,说你又咋了。领导说,你也知道,啥事都有个定数,我能来到这儿,自然有我的定数,不是我要来,是上头安排的,你也咋不了我。老马说,我咋你干啥,你想干啥你干,我想干啥我干,走着瞧就是。领导说,我难道得怕你。老马说,你能保证你一直不怕我?领导说,你能保证你一直比我本事大,层次高?老马说,既然这样,咱俩就不拌闲嘴,等事实说话。领导说,事实说话。

  贾老六说,他二叔,你过来,告诉你女子,叫她安心。二叔说,你们说咋弄就咋弄,我现在心里乱得很。贾老六说,我有个主意,把娃埋在封村壕里。二姨说,毕竟是那么大个人,又是咱自己村里的人,就再想个办法成不成呀,咋忍心呀。贾老六说,你们见识短得很,我跟老马过来,也是实在没办法,我俩个毕竟能看见你们看不见的事情,不赶快埋了怕出问题。老马说,村长你是个大活人,就放一个响屁吧,快一点叫人去。村长拿不定主意,贾老六说,她一死就迷了性了,倒时候啥都不认,怨气大得很,遇上谁谁就麻烦。村长对老刘说,你看着办吧。老刘说,那就放在封村壕去。围着的村里人过来了几个,跟着老刘到封村壕里。他们早就备着锨,动手垫起土来。

  天越来越黑了,看看已经埋得差不多了,大家正要散开,二叔家的女子从土里出来了。她的手上是绿色的火苗。村长说,咋从土里能出来。老马说,出来的已经是另一个身子了。贾老六说,这回谁都不要怪了,谁叫你们慢腾腾的。老马说,刚埋了的时候你咋不用桃木剑捅捅。贾老六说,人乱糟糟的,我都急糊涂了。那女子说,你们不要瞎忙乎,你们的好心肠我算知道了。桃木剑早八辈子不起作用了。你们就等着,给我好看,我也会给你们好看的。

  六十九

  二叔的女子连续三个晚上在村子里转。她走到每家门口,都要把门拍得啪啪响。当然,她不拍她家的门。当她拍门的时候,里面的人都说,睡了,正睡得香呢。她朝里面喊,睡了是谁跟我说话呢。里面的人说,不知道呀,反正你拍门没用,我不开门的。女子说,门能把我挡住?等我进去再说。里面的人说,进吧,进吧,门口放的是鸡血,还有狗尿,泼你身上不要怪谁。女子说,骗谁呢,一村子有几个狗,家家都有狗尿,除非人人都变成狗了。里面的人说,进去试一下就知道了。女子说,我不进去,我就烦你们,吵你们,你们甭想睡安稳觉。里面说,你以为我们睡过安稳觉,已经习惯了,反正也是睡不着,你拍吧,拍坏了叫你爸你妈赔门。女子说,想得好,就是在我爸我妈跟前多看一眼,都叫你们不得安宁。

  到第三天晚上,好多人都来了。就是跟女子一样的人,像麦子、麦子她娘、有光、春花、猴子、王十、王十老婆、烧窑的男人、何医生的老婆等等。麦子娘拉着女子说,不要拍门了。女子说,我就是心里难受,都一个村子的人,咋能这样,死也不让进村子,好象村子是他们的,不是咱们的。麦子娘说,人都害怕咱。女子说,过去都说人死了是血脸红头发,一尺长的脚趾甲,其实没有那么难看。麦子娘说,人都胡传呢,就不是那么回事。王十说,当年还不让我进村呢,你就不要委屈了。麦子说,没有一股怨气,你早就托生了,也不会现在还是个游魂野鬼。王十说,我没啥怨气,我这人想得开,我该吃的吃过了,该玩的玩过了。猴子说,你把老婆害咋了。王十说,跟我有啥关系,她现在不是我的人,她有人。王十老婆哭了,烧窑的就要跑,王十一把拉住,直朝脸上打,烧窑的护住脸。王十娘走过来骂王十,你干脆打死我算了,你就不能忍着,你不怕人笑话我怕。春花说,你那时候没有了,人家媳妇一个人操劳,受的苦受的罪你知道不,凭啥人家就不能有个人呢。王十说,你们管不着我,我爱弄啥弄啥。王十老婆说,娘,你咋来了,你来了娃就没有人管了。王十娘说,死了省心,死了省心,死了就了了。王十老婆说,你看能省心吗?斗得跟个公鸡一样。王十说,娘,你糊涂,你糊涂得很,你赶快回去。麦子说,那是离魂,你娘没事。王十说,你要不心疼你孙子,你就到处跑吧。王十娘一边抹眼泪,一边消失了。

  王十看着他娘走远,突然大笑了起来,大家怪怪地看着他,他说,真的有意思,都没人身了,现在还啥都放不下。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他说,我现在就是放心不下娃。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他接着说,不想了,命就是命,谁也算不过上头,不知道上头咋安排的,乱安排呢。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有人哭了,而且哭的人越来越多,猴子站起来说,罪是自个儿的,福也是自个儿的,甭操心娃,娃说不定出息得很。王十说,滚,屁话,要是你家的娃没人管,你心里能好受,真是不是个东西,这样看人笑话。猴子说,知道你不好受,甭发火,还是想劝你,话没说到点子上,谁也不可能说话打草稿。麦子说,现在都在一起了,咱这些人得拢在一块儿,以后啥事有个商量。猴子说,看村子里人越来越杂,咱得会保护自己,得有个组织。王十说,有个组织,有个组织,有个组织肯定是你当头儿。猴子说,我不当,真的不当,我没耐心,也没时间。麦子说,王十当头儿吧。王十说,猴子指望哪天把我卖了。猴子说,这是哪里话。王十说,猴精猴精。猴子说,要是一个不相信一个,人跟人就永远是仇人,就只有一个把一个掐死。王十说,行,我当头,你帮我。

  大家又讨论了一回下一步该怎么办。麦子娘说,得有住的地方。有光说,得有个管事的地方,这些人里面有好多没断清的官司得有人断。春花说,要能让人后悔,不要让人整天心里搁着事,过得不畅快。何医生的老婆说,要能帮人干活,要跟人一样。二叔家的女子说,要出怨气,有些人欺负人,要有人管,要叫他们也害怕。麦子娘说,人怕鬼,鬼怕人,怕了多少年了,还是这样。猴子说,大家以后有时间就来讨论,不过,当鬼也好,当人也好,过日子就是忍受。王十说,我看你们说得这么多,基本上都是屁话,啥问题也不要指望解决,人从来都心不齐,各人的疙瘩各人解,哪有个组织能替你解决,我看咱组织起来,就是有个说话的地方,可不是解决问题,就是找个没人嫌你吵的地方,然后该放的屁都放出来。麦子说,王十,你要这样扶不上墙,我第一个把你推下来。王十说,我有主意,咱可以组织个戏班子。麦子说,行呀,我爱好文艺,不过你没有细胞,你能弄啥呀。王十说,我管后勤。

  七十

  志伟老婆和她父母一直是安顿在村长家住着,志伟老婆和秋草住在一个房间里。每到半夜,人们都睡下了,志伟老婆就会把秋草摇醒来,要和秋草谈心。一开始她说,这日子没法过,太难了,秋草说,有啥难处大家会帮的,慢慢来。后来志伟老婆说,你就不要和志伟好了,你有男人了,你一个男人,我一个男人,你不要一个人想占两个男人,又不是买东西,你左挑一个,右挑一个。秋草说,我没有,其实这么多年,我俩很少见面,这次他来,也跟我没关系。志伟老婆说,好姐姐呢,他咋不到别的村子,他还不是因为你在。秋草说,他不是因为我,他是觉得家里那一摊子自己没法处理,他逃避责任呢。志伟老婆说,他逃避为啥我就不能逃避呢,我是不是老实,好欺负,人人都下眼看我,啥难事都我一个人扛,有男人跟没男人一个样。

  秋草想了半晌,对志伟老婆说,你跟他好好说说,两口子商商量量过日子。志伟老婆说,没本事,没勇气,我啥道理都给他讲过,不起作用,看这家推不动了,屁股一拍,跑了,心硬得很,不是我父母,是他父母呢。秋草说,大家都知道,所以大家都说你好,都骂志伟呢。志伟老婆说,我心里清楚得很,落不下好,不可能落下好,我想过了,这日子就这样,逼急了我就一把老鼠药,大家都吃了算了。秋草说,哪来的老鼠药,现在买不着了。志伟老婆说,我就用手掐,捏脖子。秋草说,我看你嘴硬心软,你下不了手的。志伟老婆说,秋草,我跪下求你了,你就想办法把志伟给我弄回来。秋草说,我劝过他,他听不进去。志伟老婆说,那就叫他回来,跟我离婚,我一个人多利索,多轻松,我然后回娘家,把娃管上,老人叫志伟自己管去。秋草说,你净说那些办不到的事情。志伟老婆说,我苦得很,我没给人说过。秋草说,都一样,没有人过日子好过,都艰难。志伟老婆说,你跟我去找志伟吧。秋草说,我跟着去像个啥呀,别人咋看呀。志伟老婆说,管别人干啥,我愿意,谁爱说谁说去,只要能把他叫回来。

  在一个下午,秋草带着志伟老婆找志伟。那时候志伟正在打坐,他闭着眼睛,志伟老婆叫他,他不答应,老婆跪在他跟前说,志伟,你信不信我死给你看。志伟说,信信,我这会儿脚麻,一会儿再说。老婆说,你不要叫我再丢人了,你出洋相还不够呀,练球功,你以为你是谁呀。志伟说,你越说我越不想理你,你烦人不烦人。志伟老婆说,你当着秋草的面,说清楚你来这儿到底想干啥。志伟说,跟秋草有啥关系。秋草说,你咋能这样说,说得好好的劝志伟,叫他回去就行了,说其他的有啥意思。志伟老婆说,他就是因为你,他心里很清楚。志伟说,你啥时候是个省油的灯,你啥时候对我父母好过。志伟老婆说,是谁这么长时间管着?志伟说,我知道你受苦了,我不是有我的事呀。秋草说,你少胡说,你是个啥东西,不管自己的老人,走到天尽头你都没理。志伟说,这一烂摊子,我咋办呀。秋草说,人家你老婆凭啥就该管这一烂摊子,人家是媳妇,不是女子,不是她父母,人家管是良心活,你不管是犯法。

  志伟看说不过她俩,就对秋草说,秋草,老婆,你俩个先叫我忙过这一阵子,练气功最怕人打扰,会走火入魔的。你们看我额头上,是不是有个包。秋草和志伟老婆一看,真有个包,是气憋在那儿了。秋草说,甭找借口,你先回去看一下老人。志伟老婆说,你是死是活,总得让老人知道,也让村子里人知道,你是个人,有良心。志伟说,我一定回去,我一定管,我再不管,我绝对不得好死。志伟老婆说,我早不信你了,你现在就走。志伟说,明天,明天我就回去。秋草一把抓住志伟的衣服,把志伟提离了坐位。志伟哭了起来,秋草叫志伟老婆,把他提上,回去。

  七十一

  志伟跟着秋草和老婆到了村长家。村长说,你早该看老人了。志伟说,我是个罪人,我丢尽人了。村长说,只要现在好好管管老人和孩子。志伟说,我知道。村长老婆说,你有空也到这儿吃饭,就跟自己家里一样。志伟老婆说,只要他每天抽时间回来就行。志伟走到后院,他爸爸从房里出来,说,你带老鼠药没有,我早等着这一天了。自己的娃都嫌弃自己,活着也没啥意思。志伟说,我不是回来了嘛。志伟的爸爸说,把人丢完了再回来,是要气死我呢。志伟的娘在房里炕上躺着,隔着窗子说,你们要脸不要脸,不怕人听见,光荣是不是?志伟他们走进房里,大家都坐下,闻到了一股臭味儿,志伟娘说,叫你爸撕些纸,我肚子又不好了。志伟找了些娃书包里的草稿纸,伸进被窝去擦。志伟的娘打他的手,说,你管我干啥,我不认得你,你是谁家的娃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的娃。志伟把纸一扔,就用头撞墙,说,我先死算了。志伟老婆说,我跟你死。秋草说,你们都死,我把门一关,你们全部死吧。志伟的儿子说,滚出去,我爷我婆都成这样了,你还寻死觅活的,我不认你。

  志伟娘呻唤着,突然把牙一咬,头一扭,躺倒在炕上,志伟女子说,我婆死了。志伟赶紧过来,用手摸着他妈的脸,摁着头皮,揉了一会儿,他妈就醒过来了,居然能坐起来。志伟他爸说,你咋能坐起来了。志伟他妈说,我就觉得娃手一搭,头皮发热,就醒来了。志伟说,你先不要动,我用气功再给你治治。志伟娘就坐好,让他发功。她的脸色有些红了,头上有些汗,叫孙女儿说,你给我擦擦身子。志伟女儿擦了一会儿,他娘说,我想下炕,他爸说,你能走?他娘说,我试试。她扶着志伟,走了几步,说脚木了,没感觉。志伟说,先不要急,我扶着你练习走。志伟媳妇说,我下些面,都吃些。志伟他爸说,你要是回来,一河水都开了。秋草说,志伟,你记着要每天回来。

  正说着话,突然听见脚底下有响声。秋草说,地底下咋有声,志伟说,肯定有人挖地道。志伟老婆说,

  为啥要挖地道。志伟说,有人想逃呀。下面没动静了,志伟使劲跺了一脚,觉得地下空空的,骂了一句,狗日的把地道挖到这儿了,就爬在地上喊,你是谁。隔了一会儿,地下传出来了声音,那人说,是我。志传一听,是和老刘媳妇好的男人。志伟说,你的地道口在哪,我找你去。那男人说,就在村口的大树下,能看见新土。志伟要去,秋草说,你说着话,我去。志伟说,算了,不管他了,估计他也挖不到外面去。志伟又给他爸发了一会儿功。他爸说,腿也不疼了,腰也能直起来了。志伟说,发功很累人的,能歇几天。志伟老婆说,你就在这儿躺几天。志伟说,不行,我得练功,在野地里。秋草说,给你讲了半天道理,你咋还犟。志伟说,我要是不救一村人,不光是救不了我的家人,我也要受到惩罚。志伟老婆说,谁惩罚你。志伟说,上面的人。志伟老婆说,啥时候有上面的人。志伟说,你整天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没法给你说清楚。志伟他爸说,跟自己老婆说话,就不能态度好点,真是没家教。志伟说,我以后都听你们的,爱咋样咋样。志伟娘说,只要你不时回来看看,你忙你的事也是应该的。志伟老婆把脸一拉,说,有你没你一样,你现在就走。秋草把志伟衣服一拉,志伟没吭声,坐了下来。秋草就出去了。

  和老刘老婆好的那个男人从挖的地道里爬出来的时候,看见了贾老六和老马在洞口等着他。老马问,你是谁。贾老六说,是问你的名字呢。那男人说,我叫成新。老马说,你为啥要跑。成新说,你们知道的,我成了人见人嫌的货色了。老马说,我俩个都有法术,我俩个都能帮你,也想帮你。成新说,咋帮。老马说,办一件事,你替我们办一件事。成新说,难不。老马说,难倒不难,你进一个人的梦里去,按我们说的做。贾老六说,老马,我觉得你的办法不好。老马说,贾老六,给你说过了,他俩个的寿数就那么多,反正活着也是受罪。贾老六说,反正我不该参与这事。老马说,你不要管了,我办这事。老马对成新说,你对志伟他爸的梦里去,叫他俩口都死了算了。成新说,这事害人。老马说,真是他们活着受罪。成新说,我进不去人家梦里。老马说,我送你进去。成新说,我说这话遭罪呢。老马说,怕由不得你,办不成你更没好日子过。成新说,我听你们的。老马说,你就在梦里给他们讲清道理。成新说,啥时候。老马说,到时候我叫你。

  七十二

  贾老六没和老马一起走。他心里有些后悔,将来肯定会让好多人知道这事,他儿子和儿媳妇也会知道,他确实没有想到要参与这个事,老马叫他的时候就没有给他细说,只是大概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地同意了。当时他可能才睡起来,做的梦也尽是关于他儿子家里的事情。但是,过后一想,没有人这么狠心叫自己的儿子早点去死。好死不如赖活着,人都这个心理。至于活着受罪,也是命里造定的。

  正是瞌睡了寻枕头,这时候长胡子老汉来了。长胡子老汉第一句话就说,你这个人糊涂。贾老六说,我也没想到老马弄这事。长胡子老汉说,老马这人不地道,他整天跟你在一起,不帮你反倒害你。贾老六说,也只是托梦,至于做不做,是志伟他爸的事情。长胡子说,你知道人都有一念之差,有时候就一个念头一出来,当时心一灰,就一了百了,我看你哭都来不及。贾老六说,也实在是没有个指望,病又看不好,浑身疼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还不如死了啥罪都不受。长胡子老汉说,老马图他的事情顺当,他想借你的手整志伟,你也笨得过份了,你难道看不出来。贾老六说,你现在就说咋办。长胡子老汉说,我有主意,就怕你不听我的。贾老六说,如果你的主意好,我当然听你的。长胡子老汉说,你以后再不要把人看得太简单,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得防着点。贾老六说,你快说咋办吧。长胡子老汉说,叫老刘进到你儿子的梦里,劝你儿子吧。贾老六说,两个人都进去行不,老刘恐怕不答应。长胡子老汉说,老刘现在巴不得天天做好事,当好人,让村里人另眼看他,不再瞧不上他。贾老六说,那你去找老刘。长胡子老汉说,他认识你,不认识我。没想到,老刘很痛快地答应了贾老六的要求。

  第三天晚上,志伟他爸刚入睡,先就看见了成新,他刚进村的时候,他儿媳妇就和成新搂搂抱抱过,他指着成新说,你跑来干啥,真是不要脸。成新说,是你儿媳妇要靠我肩膀上的,她要叫我抱,我有啥办法。志伟他爸说,她叫你死你咋不死去。成新说,老叔,你以为我没想过,我想过,我真不如死了算了,我也烦得不得了,我过得不好,我那个事你也知道,丢人得很,老婆娃都不理我,我现在也回不去了。志伟他爸说,那你去呀。成新说,你不一起去?志伟他爸说,我去了老婆咋办呀,孙子咋办呀,志伟会受不了的,媳妇就只能欺负我老婆一个了,我不去。成新说,死了就省心了,啥都不知道,你还操闲心干啥呀。志伟他爸说,照你这么说,村子里那么多的鬼,为啥都不甘心,操的心比人还多,心里的疙瘩解不开。成新说,是你爸和老马叫我来的,让我给你讲道理,说你过得太苦了,这样下去活受罪,还不如死了算了,其实我不想死的。志伟他爸说,老马和我爸说的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过我不太相信你这个人,再说,他们不会直接给我说嘛,何必通过你,绕来绕去的,把意思弄岔了咋办。成新说,也不瞒你,他俩咋好意思直接说,这又不是啥好话,叫别人知道能把他俩骂死,就是在梦里才好说。志伟他爸说,现在是梦?成新说,谁知道呢,有可能是梦吧,也有可能不是。

  贾老六听说成新要进梦,就让老刘也进去。老刘进去的时候,咋都没想到成新在场,他早忘了他进来干啥,就冲成新跑过来,抡起拳头要打。成新就一直跑,志伟他爸跟着他俩。老刘追上去成新,忽然就跪了下去,对成新说,我求求你离开村子,我求求你了,你不要到处晃荡了,你把我害得还不够呀。成新说,我也给你跪下了。成新一边跪一边流眼泪,说,我想挖个地道出去,挖不通,我知道我错了,你叫我咋办呀,你给我出个主意,我也求求你了,我没脸见你,没脸见任何人。老刘说,我不管,我看见你我就不想活了,我就死给你看。成新说,我也死去。死了谁能把我怎么着呢。志伟他爸说,咱都去,一块去。老刘在前面跑,成新在原地跪着哭,志伟他爸说,我找根绳子去。忽然有人抓志伟他爸的脸,志伟他爸一看,是他老婆,就从梦中醒过来,眼泪长一行短一行的。志伟他娘说,又想那个事了,你要那样,先把我弄死,我一个人瘫在炕上,又有啥活头。志伟他爸说,只是一场梦,咱一定要活着,不让人笑话咱。志伟他娘说,记着,我在你前面死。志伟他爸说,肯定的,我知道。

  七十三

  老刘从梦中醒来,出了一身汗。他想,得有个办法。第二天一早,他就到阿信他们的菜地屋子里去。阿信又到村子里去了,只有选民在。老刘看了选民半天没说话。选民说,你有啥事你就说,我还得帮阿信,她一个人顾不过来,找她的人太多。老刘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事。选民没吭气。老刘接着说,你知道,我和那个男的,他叫成新,跟我老婆好的,你知道,我现在不知道咋办,我为这事已经自杀过一次,丢人现眼的,现在老婆也有了,我咋办呀。选民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谁都没办法,你就忘了这事吧。老刘说,我想忘,谁不想忘呀,没那么容易。选民说,你想想看,人在世上,谁没有罪,没有烦恼的事情,再说这真是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多得很这事,就咱把这事看得重,老婆虽然是你的,人家也有她的自由,你要是觉得很丢脸,这事有两个办法,一是和老婆离婚去。老刘说,我不离,离了再找谁去,谁能看上我呀,我要本事没本事,要啥没啥,空手吊着,我不想离,离婚名声也不好听。选民说,还有就是把成新赶走。老刘说,赶不走,还在村子,他也出不去村子了。选民说,你要学会原谅别人。

  老刘有些着急了。他说,我不是听你讲大道理的,我说实话,我想叫你帮我。选民说,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不会帮你的,要干你干,你的事,成新跟你结的仇,你倒想得好,叫我杀人去。老刘说,既然你说出来了,我把话挑明,你在这个村子来,你有你的打算,如果你能帮我把他弄死,我以后一心帮你。选民说,你干,我倒可以给你出出主意。老刘说,我咋干。选民说,你先跟成新寻事,最好弄成两个人争吵,争吵的过程中话撵话,两个人动手。老刘说,我打人不行,我没打过架。选民说,事先准备好,你有备,他没备。村子里这么多事,都是从你这儿引起的,你的事,又是从他那儿引起的,村子里的人都恨他,都会向着你。老刘说,我想想。选民说,宜早不宜迟,快刀才能斩乱麻。你无非心里有这个疙瘩,你解开了,报了仇,心里就会畅快。老刘说,我听你的。选民说,你不要给人说,我给你出的主意。任何时候都不能说。

  老刘走了以后,成新也来找选民。选民说,今天真是怪事,刚才老刘还找我,现在你也来了。成新说,他肯定是想杀我。选民说,我劝了他半天呢。成新说,我倒希望你不劝,我就是看着他来,我才来的。我觉得有个了断好,最好让他杀了我,我也不用整天叫人这样恨我。选民说,话是这么说,老刘那种性格,怕没胆量,他也就是嘴上说说,成不了啥事情。成新说,你给他出个主意吧,你设计一下,我们俩就打一架,然后让他打死我算了。选民说,你说这话是看扁了我,好象我很没有人性,人常说,婚姻说合,打架说散,我怎么能唆使人打架呢,况且还要打死人。成新说,你处在我的地位上,你想想看,一村子人都恨我,你说我活着有啥意思。选民说,啥事都有前因后果,当时你干那个事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这一点。成新说,许多事情都不像外人想得那么简单,并不是这事都怪我,当时有当时的情形。选民说,我不断这个官司,只是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方,我觉得你也怪可惜的。不过你还是要有防备,万一老刘跟你较劲,你不能吃亏。成新说,我巴不得这事快有个了结,就叫他收拾我最好。选民说,随你便。就不再理他了。

  成新走的时候,阿信刚好回来。阿信问选民,他来干啥。选民说,他神经兮兮的,说不出来啥。阿信说,你现在有想法了,跟我不一心了。选民说,你乱猜啥呀,不会的。阿信说,自从志伟来村子,你就跟来了,你是跟志伟比呢,你怕志伟一个人出风头。选民说,我跟志伟从小一起耍的,我没想跟志伟争高低,我是给你争取群众,我管村子里的事,只是想叫人更多的相信咱俩。阿信说,你的管法跟我的管法就不一样,我是想叫人都悔悟,都不要做亏心的事,都要有信,要怕上头的人,天上的管事的,你不一样,你要把水搅浑,你从中有目的。选民说,你说这话叫我寒心,我相信你,你不相信我,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做事的,从开始到现在,我跟你最近,我听你的话最多,我从来没有逆着你的意思,就不过跟人说了几句话,也不至于叫你怀疑来怀疑去的吧。阿信不再理他,选民说,你跟猴子的事,我都不给人说。阿信说,你说去,我觉得我光明正大。

  正说着话,老刘老婆来了。阿信不理选民,跟老刘老婆说话。老刘老婆说,我想跟你一个人说话。选民一听这话,就自己出去了。老刘老婆说,昨天晚上老刘一晚上没睡着觉,翻来覆去的,今天一大早就来这儿了。阿信说,我早上没在。老刘老婆说,还有个怪事,老刘走了以后,突然听见屋里有人哭,是小孩的声音。阿信说,是不是别人家的娃哭。老刘老婆说,那个娃哭了一会儿,突然说话了。说是,要杀人,说是,我爸要杀我爸。阿信问,你没听清是谁家的娃?老刘老婆说,是我的娃。阿信愣了半晌。老刘老婆说,不会错的,是从我肚子里说的。阿信笑了笑说,这事你找我我也没办法。老刘老婆说,我一早上就来了,我跟着老刘,我一听娃说这话,就觉得怪,就跟着,然后看见老刘找选民,而且选民给老刘出主意,叫他杀人。我看见他也来了,他在老刘后面来的,就是成新,也来,也说要叫老刘杀他。你得劝劝选民,叫他想办法。阿信说,这事我会管的。

  七十四

  老马一个人走到了村外,找了块空地,从怀里掏出一瓶酒来,抿了一口,然后斜着身子,看着天上的云一丝儿一丝儿地飘着。他最近莫名地感到累,浑身上下觉得疼,不得劲儿。村子里的事情也弄得他烦。有时睡到半夜睡不着,就起来看天相。其实天相也没有什么可看,他明白,这世界上,有几千几万几十万这样的村子,一个村子有那么多的人呀鬼呀神呀的,其实都差不多。就跟看蚂蚁一样,你看见蚂蚁遇到一粒指头大的饭粒,就以为遇到了一座山,绕来转去,不知所撒野,看蚂蚁的人,心里明白,蚂蚁奔波的无非就是那样一个线路,那样一个结果,那样一个屁大的事儿,值不得紧张兮兮。可是,人和蚂蚁一样,神和人一样,天上天下的活物一样,都是当局者,都迷在里面,心里着急上火,看谁都不顺眼,总怕着把自己亏了欠了,累了病了,失了得了算个没完。他喝着酒,找一些甜草根嚼,觉得泥土的腥味儿淡淡地散开来,很让人想躺在地上,睡个十天半月,啥心都不用操,啥事都不用管。

  贾老六过来的时候,他没有起身。贾老六坐在他身边,他把酒瓶子递过去。贾老六想说话,他说,喝酒,今天就是喝酒,喝酒的时候就当自己是傻子,平常搁在心里的事都忘得净光。他说,人要是整天都放不来,活着就没有意思。贾老六就仰着脖子灌了几口酒。两个人没话,老马又拔了些甜草根,给贾老六分了些,贾老六没有要,他就一个人吃。有一些蚂蚁爬上他的身子,是那种细瘦弱小的黑蚂蚁,这种蚂蚁咬人很难受,他身上起了几个红疙瘩,痒得难受,只好捋起裤腿,不停地挠。突然贾老六把酒瓶子墩在地上,骂了他一句,你这人光管你自己,你拿我当猴耍。老马说,说过今天不说这些,你还要说。贾老六就抓了一把干草,带着不少灰土,扔了过去。灰土进了眼睛,老马一边揉眼睛,一边说,我最恨人不讲理,你咋跟个二球一样。贾老六说,我就想把你球给割了,你看你弄得啥事,叫人杀我儿子。老马说,不是你掺和,我的计划成了,原来是想让成新激一下志伟父母,让他们好好活,你一叫老刘去,反倒弄巧成拙了。贾老六越听越气,就说,我不跟你说,滚。伸手就抓老马,老马一闪身,滚到了旁边的水渠里,水渠里有下雨时的积水,把衣服滚成红紫紫的泥色。老马真生气了,就翻起身,骑在贾老六身上,要掐他脖子,贾老六手伸到他裆里捏着他的下面,两个人滚得浑身都是泥。老马突然坐起来,使劲笑了起来,贾老六一愣,说你咋能笑出来,老马说,你真是个二球,啥东西都敢捏,贾老六说,反正你那个东西也没啥用,老马说,都一样,要不,咱俩把咱俩的那个东西都割下来,咱就酒吃。贾老六说,你的肉少,我的肉多。老马说,同吃同吃,不拘多少。贾老六说,这阵子要是有个女人多好呀。老马说,你真是说到人心里去了。

  王十的儿子带着一群娃们来这儿耍。先是男娃们站成一排,比谁尿得远。后来就比谁牛牛白。几个女娃就骂男娃们不要脸,耍流氓。男娃们就脱了裤子,拍着白屁股,说,谁要看,谁要看,白屁股好看,还有白牛牛,谁看就娶谁当媳妇。老马说,再脱裤子,就把你们的牛牛割了,让狗吃了。王十的儿子就骂老马,日你娘,不要挡我们耍。贾老六高兴得跳起来,说,骂得好,骂那个老东西。王十的儿子说,你也滚,你俩个一样,都是老流氓。老马和贾老六就笑了起来,说,咱俩一样了,成了老流氓了。王十的儿子就抓着刚尿过的地方,团成泥块,朝老马他们砸过来,老马就拉着贾老六跑。他俩哪是娃们的对手,都老了,跑不动了,两个人连跌带爬,绊倒在地。娃们过来,要脱他们的裤子。老马说,不敢脱,我们的那牛牛难看得很。娃们不听他们的,几个人压着他们的身子,老马和贾老六只好护着裆,缩成一团。娃们就把尿泥抹在他们脸上,有一股尿臊味,贾老六说,你们这些狗日的。老马说,老六,甭骂娃,娃跟咱当年一样,长大了有出息,千金难买童儿尿,能长寿呢。

  娃们看跟他们玩没意思,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老马坐起来,又把贾老六拉起来,笑着对贾老六说,你糠了,成糠心萝卜了。贾老六说,要是现在还不糠,就成妖精了。老马说,天凉了,起风了,还是回家吧。贾老六说,你看,村子里的事情,到底该咋弄。老马说,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还是以前那句话,随着它,不要急,人的能力大不过天。贾老六说,天也是叫人要有个应对吧。老马说,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办法是有的。贾老六说,啥办法。老马说,上天入地进水里。贾老六说,我有点明白了。老马说,天上的水多,地上的水也多,水多了不是好事。贾老六说,能不能把水堵住。老马说,水是堵不住的,就看人跑得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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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7: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镜子(一)

  七十五

  叫街的带着乞丐们,在村子里卖镜子。开始并没有人理他们的茬,人们都在骂他们,不让他们在村子里叫卖。乞丐们也埋怨叫街的,说他骗人,以前说村子里以后都没人了,财物任你取,可是村子里人好好的。叫街的说,上头的人管那么多事,最关键的就是管个时间,啥事都安排时间,时间没到,一切看起来跟以前一样,只要时间一到,该死的死,该活的活,该丢东西的丢东西,该得宝贝的得宝贝。叫街的说,按道理,啥东西都不是人的,今天这件东西到你的手里,明天就到了他的手里,人只是替别人保管着。乞丐们说,我们都是吃了这顿没下顿的,我们何必想那么多。叫街的说,现在这批镜子就是咱们翻身的生意,能挣一碗饭吃。乞丐们说,人家都不想要镜子,老刘家出事,就因为镜子,何医生家出事,也是因为镜子。叫街的说,你们这些人都不懂历史,从上头造地,造下人来,一开始人不知道瞎好,不知道羞耻,上头就给人水和火,火是壮胆的,水是洗罪的,镜子就是从水照人影来的,镜子就是叫人分好坏,就是逼邪,就是保佑人的。乞丐们说,历史是由你说的,历史不管饭,历史对我们是黑漆漆的一团,是身上的垢甲,没啥用处。你现在就说,你的镜子跟别人的镜子有啥不一样。叫街的说,表面上看,一样,都一样。就有一个地方不一样,我这镜子,全部是我用尿泡过七七四十九天的。乞丐们说,你的尿起啥作用。叫街的说,我没破过身。乞丐们笑他,他说,骗人就叫尿憋死。

  叫街的对乞丐们说,咱不能光喊,卖镜子了,卖镜子了,好象没吃饭一样,没个劲儿。乞丐们说,能吃饭谁当乞丐呀。叫街的说,咱得弄个新花样,叫人上咱的当。乞丐们说,你说咋办都行,反正我们得有好处。叫街的说,叫他们拿钱买,可能性不大,叫他们以后不要撵咱,咱到了吃饭的时候,有人管饭,成不成。乞丐们说,怕做不到。叫街的说,做到做不到,先试试再说。后来,他们想了一个办法。乞丐们都跟着叫街的,每天在街子里转。叫街的在前面喊,时间开始了,乞丐们齐说,开始了。叫街的说,睡着的醒来了,乞丐们齐说,醒来了。叫街的说,醒来没球用又睡着了,乞丐们齐说,再睡一觉了。叫街的说,不要哭来不要犟,该死的都得球朝上,乞丐们齐说,男的女的都朝上,都朝上。叫街的说,行善的做恶的分两行,天上的头头儿会算账,乞丐们齐说,要算账,要算账。叫街的说,吃饭的时候长个眼,走路的这伙肚子扁,乞丐们齐说,舍给一碗吃半碗,再不吃饭肚肚扁。叫街的说,走我的路,碍你的眼,天下的人都心肠短,乞丐们说,心肠短,不要脸,黑天白日把便宜拣。叫街的说,镜子圆,镜子扁,镜子就是神的眼,妖魔鬼怪都走远,乞丐们齐说,都走远,滚得远,平平安安没危险。

  这样喊了几天,还是没卖出去一个镜子,每次喊的时候,后面跟了一群娃们。大人都躲开他们。叫街的说,这样不行,咱得找几个人家,所谓擒贼要擒王,咱找能说到的人。乞丐们说,你咋说咱咋弄,反正弄不好都怪你。第一个到了老刘家门口。叫街的说,说老刘,道老刘,老刘的家具不顶球,乞丐们齐说,不顶球。叫街的说,羞先人,想寻死,死来死去不准你死,乞丐们说,不准死。叫街的说,镜子明,镜子暗,镜子里面来清算,乞丐们齐说,黑的白的都要算。叫街的说,镜子好,镜子坏,自己做事自己赖,乞丐们说,自己好,自己坏,自己的罪孽自己在。老刘从家里出来,说,镜子对我没啥用,我不要,多便宜都不要。叫街的说,老刘老刘不要愁,家里的还要住上楼,乞丐们说,地不管,天不收,人跟人来斗不休。叫街的说,娃他妈,快起来,没有镜子哭着来,乞丐们齐说,有了镜子笑起来。老刘老婆走出来,说,你们不要吵了,我这几天病了,心里不好,光做呕,想睡一会儿。叫街的说,当爸的傻,当妈的坏,有个娃娃没人爱,乞丐们齐说,没人爱,是个害。这时候娃在老刘老婆肚子里说,买一块镜子快进家,丢死人你们知道不。老刘就买了一块镜子,叫街的说了,不要钱,只要让乞丐们吃饭,老刘和老婆只管答应。

  叫街的又和乞丐们到了村长家。叫街的说,村长来,村长来,一块镜子照你来,乞丐们说,你出来,你出来。叫街的说,甭伸手,甭想管,世上的事情得想远,乞丐们齐说,不要管,不要管。叫街的说,有三灾,和六难,你想躲,难遂愿,乞丐们齐说,走着看,走着看。叫街的说,不敢想,不敢看,一朵桃花你想念,乞丐们齐说,你的命运从此变,从此变。叫街的说,世人都想儿女福,儿女也叫老人哭,乞丐们齐说,该你哭,你得哭。叫街的说,有三起,有三落,起不起来落不落,乞丐们齐说,不要问,不要说,天上的事情难捉摸。村长从家里走出来,也和老刘一样,买了一块镜子。

  叫街的又来到何医生家。叫街的说,何医生,医何生,脑袋背后长眼睛,只因心里起一念,从此再难论死生,乞丐们说,从此没人论死生。叫街的说,吃谁的饭,砸谁的锅,你的对是你的错,乞丐们齐说,没有对,没有错,聪明到顶长犄角。叫街的说,你的事,你得管,神也追来鬼也撵,乞丐们齐说,头上三尺有青天,临了临了水来淹。叫街的说,吃得少,心里宽,从此叫街叫破天,乞丐们齐说,天开口,大团圆,世界从此不一般。何医生听着烦,也照样买了一个镜子。

  有了老刘、村长和何医生买镜子,村子里其他人家也都买了镜子。叫街的又告诉人们,装镜子的时候,要用唾沫把镜子吐一遍,这样才能把晦气赶跑。

  七十六

  志伟现在每天都要到村长家里去,看他的父母,并且给他们发功治病。他的父母现在有说有笑,儿子和女子见了他来,都会给端个板凳,或者倒杯水去,但是也并不跟他说话,就是说话也是像和不认识的人说话一样,不叫他爸,直接说,把那个递给我,或者,你让开一点,或者,赶快吃饭,等着洗碗呢。志伟的老婆每天会站在门口接着进来,他走的时候再送出门口,看着他走远。秋草也会站在门里头,看着他回来,看着他走。志伟的娘见他总说,要心放宽些,遇事不要太熬煎,人跟人比,有比你过得好的,也有比你过得差的。再说,人的命都是竹节命,一节子好,就一节子差,一节子差,就下一节好。志伟只是点头。

  就是这一阵子在三爷家,志伟一直光着脚,脚心烧得不行。在村长家,他还不敢光脚,怕他娘他爸他媳妇说他。回到三爷家,就给地上洒水,一遍一遍地洒,然后把脚踩在湿泥地上。半夜睡不着,会脱光衣服,把冷水浇在身上。三爷看见了说他,天冷了,凉水一激,会把人身体弄坏的。志伟说,浑身烧得不行,像有火在身上。头也特别疼,整夜整夜睡不着,刚睡着了就会惊叫一声,坐起来,然后在院子里面转圈圈跑,一边说,这咋弄呀,这咋弄呀。三爷一开始以为他想心事,就叫他,他并不答应,三爷就打他耳光,他就醒过来似的,说,我咋睡着了还跑出来。三爷就说,志伟,吹笛子吧,能让你静下来。志伟拿出来笛子,对三爷说,我要解了这笛子的咒,就吹一吹我心里的事情。三爷说,应该解了咒,我看现在得把大家的心弄热乎,不要再使大家都不得安生,要大家都把心放下来才是。

  自从村里人都装了新镜子,睡觉都安稳了。到了晚上,志伟就坐在村外,吹起他的笛子。那笛声跟水一样,把人心弄得软乎乎的,又像风一样,把人脸摸过去,光溜溜的让人想睡觉。不要脸,谁摸我的头发谁就是猪,不是人,是最难看的猪。你的头发光溜溜的,就像小猪娃的毛一样,摸起来滑手呢。志伟,你醒醒,你睡啥呢。我等你呢,一起看戏去。路太远,我不去,回来就到十二点了。咱看半场就回来。你骗人,非要看完,雨下这么大,浑身湿透了。穿我的衣服,把你衣服脱下来,我不看你。我发烧了,难受。我抱着你。志伟,你醒醒,新媳妇接来了。你爱我还是爱她。跟你结婚了不爱你爱谁。志伟,我看你找秋草去了。没有,她找我的,她叫我给她寻人,她娃要到那个学校上学去,校长是我同学。志伟,不要寻我了,你来人说闲话。我顺便过来,我有其他事。志伟,你爸摸电线,叫电打了。志伟,你媳妇打你妈呢,用脚踩她的身子。你妈吃在炕上,屙在炕上,还整天骂人,我就不能还嘴,你打死我算了。志伟,想开点,爸跟你妈活够了,再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不会给你添麻烦。志伟,只要你回家,我对老人好,咱好好过日子。志伟,秋草他男人找女人了,还把秋草打了。志伟,不要跟同学耍了,你妈叫邻居的婆娘撕掉了好多头发,打得躺在炕上动弹不了。志伟,志伟,志伟,志伟,志伟你有使命,你要练功,志伟,看见了没有,天上就是这样,有你的位置呢。志伟志伟你醒醒,志伟,你还想跟我争,你就给我机会吧,我如果啥都弄不成,阿信就不要我了。志伟。不要喊我了。秋草,你是我的女人,老婆,你是我的女人,谁当大的,谁当小的,剪刀石头布,耍赖的就是狗。志伟,水来了,水来了,快把我拉上来,我不会游水,志伟,你干啥。水好凉快,我脚热,我浑身热。我想泡在水里。快跑,来不及了。快跑。时间开始了,时间开始了。风这么大,这么多仙妇女,还有神,好多云,坐在云上,头发都飘起来了。我不想回去。我不想。来来,娃们都坐在这儿,现在看谁能飞起来,把手上的脏东西丢掉,男生女生不要打架。你们飞得那么高,太快了,我追不上你们。你不要跟着我们,你飞不动,你长不了翅膀。干净了,干净了,这么大一片水,水下面都是啥呢,终于有太阳了,太阳像绸子一样铺了一地的阳光,还有云,一动不动,谁在吹笛子,这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他咋不理我,好象看不见我似的。你是谁,你拿的是我的笛子。秋草,你不要哭,秋草,重新下去,我等你,一起念书,一起割草,一定娶你,会不会爱上其他人呀,肯定会爱上,那个时候你就长漂亮点,你缠住我不跑,你天天等我,我就会回过头来爱你。说不定会吵架,我会有钱,有钱了就麻烦了,其他人爱我怎么办。你也会爱上其他有钱的人,这事谁也没法打保票。

  志伟醒醒。志伟醒醒。你想跟谁都行,只要没病没灾,家里人都好,只要有钱看病,只要心里不搁事,是你的又能咋,不是你的又能咋。我没有睡,我心里想事呢。我想流眼泪,我想哭。你哭吧,志伟。娃,你哭出来,哭出来好受一些。知道你为难,夹在两头受气。志伟你哭,志伟你哭,志伟,一起哭,一起哭。眼泪是个咸的,轻松多了,不难受了。开始觉着冷了,夜深了,秋凉了,看来要下雨呢。志伟,志伟。我没事。我觉得快到头了,苦日子过去是好日子,我觉得人很尾巴也好看。志伟,你把我们的心都弄得软得一堆泥了。志伟,以后不要吹那种叫人害怕的笛子了。志伟,志伟,都一样,大家都一样,人皮难背,人难呀,志伟,时间开始了,志伟,志伟哎,你吹得我们想日一下,我们想做爱,我们想弄那个事,志伟,你继续吹,我老婆喜欢听呢。志伟,你真是个好男人,谁给你当媳妇幸福死了。志伟,不要难过,啥事都有我们帮你呢。志伟,醒醒,醒醒。志伟,我想杀了他,我受不了这口气,志伟,还得有人死,这病好不了,志伟,为什么他们都想当村子里的头儿,志伟,到底是你的法力大还是你爷的法力大。志伟,你可不能啥事不管呀。志伟醒醒,志伟醒醒。

  志伟,你得去练功。志伟,你心太软了不行,人都是光为自己,不要看他们现在说得好好的,说不定啥时候就变卦,人心难说,人在事中迷,人受的迷惑太多,人都是自己做孽呢。现在回头来不及了,有啥因有啥果,有的因是早几百年前种的。志伟,不要听他的,没有变不了的事情,志伟,要是一切都变不了,人爱当坏人就坏人,好人就好人,为啥还要教育人呀。志伟,不要把你当一个啥,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你跟我们一样,你还不如我们,你心里有鬼,你光为了自己,你连你爸你妈都不爱,你能爱谁,志伟,甭听他胡说。志伟,你有没有办法给我变钱,我现在最爱钱。志伟,我想活一百岁,志伟,我就想一天不干活,光吃好的,志伟,能不能叫我媳妇不要骂老人了。志伟,娃学习不好咋办呀。志伟,你说为啥有的人生得好看,有的人生得难看。志伟,咱这村子人是从哪儿来的。志伟,志伟,你的名字是不是就是你有志气,有志向,你想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志伟,伟字就是阳萎的萎字。志伟,不要胡思乱想了,你的笛子吹得好,你可以专门教娃吹笛子。志伟,醒醒。

  七十七

  女记者病了。她躺在炕上,睡了好几天。秋草叫来了蒙大夫,蒙大夫看了,说,是长尾巴的人都会有的症状,不要紧的。女记者看见蒙大夫来,只是哭。蒙大夫就坐在她身边,给她讲,病来如山倒,病退如抽丝,心里不要急,既来之,则安之。女记者说,如果死在这儿,算什么呀,连娃的面都见不上,父母的面都见不上。蒙大夫说,我还不是一样,咱俩都是外乡人,是在异乡,没人照看。女记者说,有时候想起来就心里难过,为啥命运对我不公平呢,凭啥好事我摊不上,坏事我就摊上了,我没有做过啥亏心的事情呀。蒙大夫说,我跟你一样,咱不怨别人,咱就怨自己,咱怨完了拉倒,你总不能自己把自己气死呀。女记者说,医生也只能看身体上的病,心里的病谁都没办法。蒙大夫说,我有空就跟你说说话,好不好。女记者说,我就是想和人说说话。

  过了几天,女记者的病好一些了,就和秋草说,我一个人过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真是没办法,我想有个人跟我一起。秋草说,现在到哪找这么个人呀,一个是,你有文化,这儿的人都没啥文化,你肯定看不上,再一个,谁现在还有心思跟你结婚,都过今儿个没明儿个的,都刨眼前的事情还刨不清。女记者又找到村长,村长说,这是个好事,但这是个人的事情,村长也没权干预。女记者说,你就给人说说,我没啥要求,就是能和我说话,我有病了能照看我,我死了,能有个人在跟前知道,要是我哪一天死在炕上,就是臭了也没人知道。村长说,秋草跟你在一起呢。女记者说,秋草也有她自己的事情呢,不可能整天跟我在一起。村长说,你咋办我都同意,只是我不好说这话。女记者又找三爷,三爷答应给女记者托几个人去说。三爷第一个想到了何医生,他跟何医生说,何医生说这事他没意见,如果能办成,他会感激三爷的。女记者听说是何医生,就不同意。三爷问,为啥,我咋给何医生回这个话。女记者说,你就告诉他,我没看上他,他有一次到我这儿来,跟我说着话就要抱我,我觉得他心里有问题,他以为我是啥人,见谁都跟谁似的。三爷说,那你心里肯定有个人吧。女记者说,有是有,不知道人家咋想的。三爷说,你说是谁,我去给你说媒。女记者说,要论条件,蒙大夫差不多,这人虽然以前有很多不好的毛病,但本质还可以。三爷说,有一句话,我得提前问清楚,你到底离婚了没有。女记者说,我不离婚也不会想这主意的。三爷把这话对蒙大夫说了。蒙大夫心里自然高兴,没事就找女记者。两个人聊起来,竟然会有好多人和事,彼此都知道。两个人都满意,三爷就张罗着把他们的事情挑明了。何医生知道这事后,就不让蒙大夫在他家里住。三爷说,就叫蒙大夫住一段时间吧,这段日子过去,他们自然会搬在一起住的。

  挑了一个日子,秋草搬到前面房里和她妈睡,村长去三爷家和志伟他们睡,蒙大夫和女记者住在了一起。这只能住一晚上。天黑了以后,村长在家里炒了几个菜,叫了几个人陪蒙大夫、女记者吃了一顿。然后大家散了,女记者和蒙大夫也去睡了。蒙大夫拉着女记者的手,女记者甩开他的手,哇的一声哭了。蒙大夫说,咋了咋了。女记者说,我不知道咱俩个能过多长时间。蒙大夫说,不要想那么多,我看长尾巴的病会慢慢好起来。女记者说,你在单位有好多女人吧。蒙大夫说,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女记者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包括你在内。蒙大夫说,既然在一起了,以前的事就不提了,以后我对你好,你放心。女记者说,我不可能放心。蒙大夫说,走到啥时候说啥话,我承认以前我有一些毛病,我总想哄每一个女人开心,现在这时候了,我知道轻重,我也想有个知疼知热的人,也想有个陪着说话的人,年龄大了,不可能再有人把我当个宝,再那样跟我好了,只有你能对我好,因为咱是患难中认识的。女记者说,你要变心了,我就真的没法活了。蒙大夫说,我要变心,我就叫水呛死算了。女记者说,我好累,睡吧。蒙大夫脱了衣服,自己钻到被子里面去了。女记者说,你是个木头呀,你咋光管你自己,瞅你这样,我咋能跟你过。蒙大夫说,是我不好。女记者笑了,说,帮帮我脱衣服吧,我有些冷。蒙大夫就抱着女记者。女记者说,你想把我抱着干啥。蒙大夫说,真是好长时间不沾女人,手都生了,都不知道弄啥了。女记者说,那你把手活动活动。蒙大夫就摸着她的身子。女记者对蒙大夫说,抱紧我,我想你抱紧我。突然听窗外有人喊,蒙大夫,晚上给你留门不留。蒙大夫一听是何医生,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七十八

  何医生不服气。他一边走一边发脾气。一晚上都叫人睡不成觉,有这种人吗?叫得声音那么骚,好象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是女的,就她会舒服,会享受,会弄那个事。两个人还哥哥妹妹地喊,还还要咬肩膀,你咬我,你咬我,跟狗一样,狗才会咬人。真是没见过女人,啥德行呀。你要做就做,不要叫成不成,要讲道德,要有羞耻之心。只有猫呀狗呀才会叫唤,才不嫌人笑。还叫着说,你是我的心头肉,你是我的小宝贝,都多大了,小,小得满脸褶子,老黄瓜刷漆呢,看着嫩,咬不下。三爷你说是不是,你不要走,这事情每个人都得关心,你看村子成啥了,都是因为这些外来的人。蒙大夫来咱这儿干啥,看病!看好了几个人?屁,一个没有。现在白拣了一个媳妇。好象全世界就他缺媳妇。他的女人还少吗,他真是没意思。一个男人家,该干大事,整天想着跟女人睡觉,有啥出息。搁我,我非碰死不可,就这么大的本事,就想着丢人的事情。

  麦子他娘,你们应该想办法治治他们。这些人真是胆大不知羞,你说叫村子里的娃们听见了,还不得跟着学坏呀,把风气都会带坏的。咱承认人都得有个媳妇,做个饭,管个娃,把家里收拾一下。媳妇也不能光干那个事,好象女人不是人,光是叫他享受。你听我说,并不是我多管闲事,我对女人淡得很,我就想得开,我是医生,啥没见过。我从来不起歪心。你们年龄大的人,见识多,啥事能掂来轻重,不能惯他们的毛病。咱这儿不比其他地方,咱都是知礼的人。你看麦子,麦子就贞节,就知道保护自己。不是的,我没有坏意思,不是笑话麦子。你看,我打个比方,讲的是道德问题。我以后不提麦子,我说错了,我不对,我搧我耳光,你放心,再不拿麦子打比方。你们也知道,现在这村子,没有个人能担当,能拿得住事的。我这人,啥看不惯就说,该管的事就管,人要有良心,村子人对我好,我感激呢。我不当自己外人。没人出头的事,我就出头。邪不压正。你忙你的,我说得多了,心里憋,就多说了,甭见怪。以后就瞅机会挡挡他们俩,不让他们光想着亲热。

  村长你说,你屋里成了啥了,咋能让他们就在你家里胡来。你小心着,你女子也算离婚,没离婚跟离婚差不多,你是不是也给寻个男人。你不要骂我,话丑理不丑。你走啥,你以为我爱管闲事呀。你看志伟,整天不跟老婆在一起,照他们那样,志伟老婆要不要也寻个男人。你不要咧嘴,说不定就寻你呢。你个二球,你踢我干啥,我难道说错了,我就不相信你不会有想法,人没有想法难得很,难得很,真是憋不住,忍不住。就说没挨过女人,想也是空想,毕竟没尝过甜头,只要一挨过,都熬不住。不要笑,我不会,我就是会,我也懂个规矩,该是你的你想,不该是你的你不要想,不能胡想。好好说一下,你觉得志伟她老婆咋样,是不是适合你。我觉得她也可怜,要是我,我也会帮她。她在你家里,你帮她是正常的,别人没法说闲话。就是说,我也会把他的狗嘴给堵住。你放心大胆地帮。村长你不要急。没意思,跟你说正经的你就跑。

  老马,村长这家伙啥都不管,我给他说,不应该纵容蒙大夫和女记者,他听都不听,好象我跟木头说话。老马,你们都是神仙,你们肯定跟凡人不一样,能忍住自己的歪念头,从来不想女人的。听说你们仙界也有女的,她们跟你们说话不,是不是也会找个男神仙。我觉得神仙跟人一样,想着男女之事的,都品行不行。当神仙都是有本事的人,你们没当神仙的时候,一定有好多女人喜欢吧。有没有惹过闲是非,比方说,跟哪个女的在一起,结果让她男人发现了。你们都懂法术,是不是蒙了她男人的眼睛,叫他啥都不知道,或者她男人找你们麻烦,你们就用法术吓唬他们。也可以给他们变些金子,变些宝贝,办法还是有的。老马,老马,不要生气呀。我告诉你,如果这个村子想好,你们想办法,让我管事。我配合你们,我这个,可靠。我不会像有些人,整天怕事,事来了就做好,有啥可怕的。老马,我预感我会做好多事,我现在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有时间,我现在没老婆了,心净了,心纯了,也没有人挡我了。不像村长,你看,他也不是不想管事,有老婆呢。老婆总会拉他的后腿。要叫我,以后,要把人的思想统一起来,谁有啥歪歪念头?甭想,村子有人管,把人思想先要弄干净,净化了。

  选民,告诉你,昨天晚上,有意思的很。就蒙大夫和女记者,两个真是活宝,昨晚上折腾得地动山摇,就说他们日一下,做就做吧,还一晚上说爱呀爱呀,这个爱那个,那个爱这个,还发誓呀,赌咒呀,年纪大了有啥爱的,不像你们年轻人,爱是真的,他们爱个屁,不就是想戳戳,想放水。憋得时间长了。说句实话,你跟阿信弄那个事了没有,你要抓紧,你年轻,你得占个女人,没女人难受得很。女人是个伴,是个说话的,并不是光干坏事。两个人,有啥难处能分担,人就不孤单了。人就最怕孤单,最怕天黑了,身边没个人。你小的时候,有兄弟,有姐妹,有父母。你结婚了,谁跟你睡了,娃大了不跟你睡,父母也不可能跟你睡。谁,老婆。只有老婆。你不要阿信,你就傻蛋。我告诉你,对女人要手硬,不要叫她跟别人跑了。跑了你一辈子后悔。选民,见了蒙大夫,不要理他,这种人心里脏得很。没出息。选民,以后咱要结成一股子,以后这村子,肯定会分帮分派。选民,我经的世事多,人没有个朋友不行,在世上走,要有几个帮手。我没坏心,我看你也是个好人。咱以后联手,这村子是咱的。

  他娘个脚,这么大个事,没人上心,好象我倒理亏了。我一辈子行的端正,我怕啥,我就不信我还管错了。再这么下去,我决不咽这口气,我气急了我动刀子,我打死他狗日的。我非把那个卖逼的女记者收拾了不可。你有啥了不起,人敬你,看高你,是觉得你可怜,不是叫你狗眼看人低。还说我心理有问题,没看上我,你能看上谁,好象叫你看上光荣。不就是个女人,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我日你都懒得日。呸呸呸。我不说二球话。叫他们狂吧。村子里的人都不是傻子,有人收拾他们。要是收拾他们,我第一个上手,我一刀子攮进去,我把他心挖出来。也没啥意思。对不要脸的人,就装作看不见,反正他们损他们的德,丢他们的人。还得管,你丢人就在旁的地方丢去,不要在我们村子。就不信没个办法。不打他,不杀他,臊他们的脸皮,让他们自己觉得不光彩,让他们羞耻,叫他们晚上摸着胸口睡不着觉,那个时候我睡得香得很,我呼噜打得呼呼的,做梦都笑。气死他们。也不能这样便宜他们,最好也睡女记者一回。狗日的女记者精着呢。不想她,日她都没闲时间。

  七十九

  老刘老婆的肚子越来越明显,孩子在里面不时踢她,她就会摸着肚子和孩子说话。她把他当成一个成人,会给他讲自己的心事,讲自己的担心。说着说着说睡着了。你来到这个世上,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你来这个家庭,也是让人欺负,让人白眼看你的地方。我是命不好,我没管住自己,我也是个下贱的人,我是个啥货色我自己知道。你长大就知道了,你就明白我有一肚子的委屈,一肚子的话,没法给人说。只指望把你生下来,我就不在乎啥了,活着也就没啥意思了。你要给我争气,你要有本事。你要有胆量,像个男人一样。你也苦命,你爸没本事,你妈是个破鞋,破鞋,叫别人穿过,别人穿是为啥嘛。其实谁心里都明白,谁都不笨,他老刘家就是想要个顶门的杠子,想有个传后的人。他老刘嘴上不说,心里明得像镜子一样,为啥到最后成这样了,为啥我走错这一步了,为啥我替老刘家要办好事,而且把脸皮撕下来,叫人说三道四。

  娃说话了。要得人不知,就要己莫为。自己做的事,怪别人有啥用。有本事就不要找男人,老刘有没有娃与你有屁关系。自己就是下贱,谁也不要怨。知道我是谁?我是老刘他爸,我托生到你家。现在知道了,都是前世的孽,还有啥话说。当时在地里干那些事情,我和他妈看得清楚,我当时就看不惯,有人出主意,叫我托生在这儿。我是你和成新的仇人,我跟你们有仇呢,报仇来了我。趁我现在能说,能知道,还没有叫上头蒙我眼睛,我才给你说这些。他成新干的好事,他就得担当,他就得让我整天戳在他眼里,跟他没完没了地烦着,腻着,气着。想省心没那么容易。我也叫你知道,娃都是自己的冤家,不要高兴得太早,不要以为世上的事情没有报应。刘家有没有后辈,跟你有啥关系。你要是熬得住,我们也许会帮你说话,可是你自己没出息,你怪谁。你还不是图享受。

  老刘老婆很伤心。再说得好,你已经成形,你已经不是老刘他爸了,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托生就跟原来没关系了,就是另外一个人。要叫我说,上头也不是叫你报仇,叫你伸冤,就得是叫我和老刘和成新还债,也不是要你再来制造仇恨。啥事要往开里想,不要钻牛角尖。你现在说话是替老刘说话,你再长几个月,你就知道是谁把你生养的,你就知道恩情大得很。那个时候,人心又不是石头,咋都能软下来。没有谁愿意犯错误,没谁愿意挨骂,叫人笑话,天生想当贱人,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你想想,你要是当我的儿子,跟我有仇似的,还报仇来了,日子过得更不好,旁人笑得更厉害,你心里何忍,你以为老刘就是好受,就乐意你跟我做对。都不容易。你再这么闹,我看我活不下去。我真的活不下去了。老刘你看他现在,整天没个精神,都叫这事弄成没人形了,你还这样。

  娃说,我啥都知道。我现在也不怪成新,不能怪人家,怪只怪咱没把儿子教育好,儿子没本事管媳妇,媳妇没本事管自己,怪不得成新,就是没有成新,还有个其他啥新。我现在也不想怪你,你也不要整天给我念叨,我想耳朵根清净。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尽快从你肚子里出来,然后把啥都忘了,再去受罪,再去造孽,再去让人骂我,再去看人脸色。我是当世报。我对老人不对,所以有这下场。我对老人不好,我有啥办法。不是老刘他妈整天和老妈老爸吵架,不是日子过得穷,不是饭吃不到嘴里,谁去愿意和老人骂来骂去。没办法,一村子人都是这样,都是不想吃亏,成了习惯,一个学一个的坏样子,婆婆看不惯媳妇,媳妇欺负婆婆,世道乱了,能怪谁呀。我现在这身份,我觉得再做人都没有一点点意思。都乱了,我成了我娃的儿子,我成了我儿子的仇人,我成了我儿子仇人的儿子,我成了我的仇人的儿子。我背着这么多的仇,再来人世,我何苦来,我何苦来。太难了。太不好办了。

  老刘老婆说,现在最难的是我,你是我公公,你又是我儿子。成新还在村里,我不想见他,不想叫人再想起这丢脸的事,我真想死了算了。可是我不能死,我不想死,我觉得我跟老刘,我还想过。我欠他的。我知道他好,他心好,他人好。我不怪他任何事情。我想忘了一切,我忘了,我重新来过。我忘不了。就是我忘了,别人忘不了。就是别人忘了,我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真忘了。我心里有鬼。我没法不看人家的脸色。我想我死了,我舍不得老刘舍不得娃,舍不得把你丢下来。毕竟是个命,是个生命,是个活东西。毕竟安排在一起,就是缘份。我想你帮我,你不要再怨,不要再恨,事情出来了,收不回去,能收回去的话,我就是变牛变狗变猪,没啥意见。我心里要强。我想叫老刘在人面前抬起头,我也想抬起头。这一世你就了了,你就当上头开个玩笑。下一世你跟我,跟成新,跟老刘,咱好好过。咱把该解的疙瘩解开,该受的罪受了,该挨的骂挨了,我想总有个尽头,不可能没个尽头。上头要是个会算账的人,会叫咱自己把账算平的。

  娃说,只要不再烦我,不再整天跟我说话,我就听你的。我跟你说,我是这个村子最后能飞到天上的人,上头给我安排的。虽然也有罪受,但是结局比你们好。只是,你们要想办法,不要叫老刘和成新再杀来杀去。折腾不起了。叫成新住到咱家,以后不管咋说,他是我的真爸。住到一块,一开始不习惯,慢慢老刘也习惯了,成新也习惯了,我也习惯了,你也习惯了,村子的人也习惯了。谁爱说啥就叫谁说。别人的嘴堵不住。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不听,不看,不管,啥事都没有。听了,看了,管了,就给自己找气,就没完没了。住在一起。要不成新没地方去,人家还说,成新和老刘只要一碰见还会打起来。赶紧叫他们习惯,叫他们直接在一起,事情或许会有个好的结局。反正,你们以后不要指望我对你们对,我有我的想法,我有我的做法。

  老刘老婆说,你这主意要害死我。娃说,就是害死你也要这么做,两个都是我爸,还有一个本来是我的娃,如果不让他们住一起,你也甭想好。老刘老婆说,啥时候,娃都跟他妈是一心。娃都是他妈管得多,带得多,把屎尿把得多,操心操得多。娃说,不可能,甭想。我的名字以后叫门门儿。我是老刘家顶门户的,我得像着成新和老刘。老刘老婆说,好得很,咱以后就仇家吧。娃说,你随便。老刘老婆说,啥时候是个尽头呀。娃说,等这世界没了的时候。

  八十

  老马正在睡觉,突然觉得头上被泼了冷水,一闻还是臭的,接着听见当啷一声响,是尿盆掉地上的声音。老马赶紧用干草擦了擦,然后骂了几句,说,真是乱给人扣屎盆子的时候到来了。有人说,给你扣屎盆子算是轻的,不把你赶出村子,这村子就彻底完了。老马说,好好好,老婆不生娃,偏要怪炕边,什么东西嘛。就有人冷笑着说,偏偏别的村子好好的,就你当神的这个村子邪乎,不骂你骂谁。老马说,我命不好,你也命不好,命好不好,我管不了,你管不了,哪个村子的神也管不了,啥事都不懂,就不要乱议论,不负责任的话,说了对你有啥好处,对我有啥好处,对村子有啥好处。那人说,不平则鸣,把人气急了,还不准人叫唤几声呀,人又不是个猪,只知道吃了屙,屙了吃,人有眼睛,人能分来好坏,知道谁对人好,谁心是空的,不干实事,占茅坑。老马说,这破村子,不是啥好茅坑。那人说,既然如此,你就把你茅坑的粪多吃些。然后又有人扔了一个屎盆子过来。老马说,哎哎,给些面子行不行,没有这么欺负人的。那些人笑着说,民粪大了,没地方放,你就将就点吧。老马把脸上的屎尿水用衣服一擦,把衣服一脱,骂了一句,日他娘,这神谁爱当谁当去,我不管了。有人说,你当不当甭给别人说,自动下台,省得到时候把你揪下来,只是不要有伤风化,村子里女子媳妇多,叫人看见,以为你耍二球,有想法。老马低头就走。

  老罗、老吴他们从空中下来。老吴说,老马,你咋不在空中走。老马说,最近胖了,上不去空中了。老罗说,老马,咱几个得开个会了。老马说,开啥会。老吴说,不要装糊涂了,你这个村子,现在祸害别的村子,迟早会传染到别的村子,现在别的村子意见大得很。我们这些神,整天听着村子里的人提要求,提建议。他们的意思,跟我们的意思,跟你的意思,想着都一样。这个村子得赶快灭了,把人都清了。老马说,你们心真是狠呀,咋不说把你们的村子的人都清了。老罗说,老马,你不要头脑发热,没有人的心是石头,只不过,这病一旦传染开,怕是所有的人类,所有的鸡呀羊呀牛呀老鼠们虫呀,都要灭了。这个村子是个根,是病根子,是源头,把这个村子掐了,其他村子都保险了,就等于你老马,立了个大功。老吴说,甚至,我们几个,都可以把神位让出来,让你坐。老吴说,就是,你可以在我们的村子里,挑一个好的村子,香火多的,你当个副神,啥事不用管,供奉都照样给你。

  老马说,老吴,老罗,你们这样一说,我倒有个想法,你们可以把你们村子里的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好人,送到更远的村子,咋都传染不上的村子,一部分是不好的人,身体素质也不行的人,心眼瞎了的人,把他们送到我的村子,这样一来,中间留一个空白地带,基本上危险就不大了。我的村子里的人,咱们共同想办法,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老罗说,你幼稚,你这人没脑子,要是事情这么简单,我们找你干啥。老吴说,你看这个村子的人,给你扣屎盆子,从来没有人给神扣屎盆子,传出去丢人得很,你还护着他们干啥。老马说,他们再坏,我也跟他们有感情了,也谁离不开谁,虽然是见不得,都厌恶对方,但离了对方也都不行。老罗说,你这人心软,老实,是个老实疙瘩。老马说,谢谢,我这人就是老实,不愿意看着人受难。老罗急了,说,你谢个屁,你以为说你老实是夸你呀,你真是笨到家了,你把你害了,也把我们害了。我们以前哪有这么多事,都叫你把我们害得,让人人担惊受怕的,我们要是处理不好,以后谁还会理我们,再信我们,再让我们行使神权呀。老马说,你们咋就光想着你们的权力,就不想想,救人命,管人事,有人情,才是当神的本份。

  老吴说,你俩个不要争,咱不能自乱了阵脚,说到底,老马,毁这个村子,不是老罗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也不是你的想法,是上头的想法,上头对世上的事情,自然会有一个处理的路数。既然上头叫灭,你留着你就是犯法。从大局上讲,从稳定世上的局面讲,一个村子的牺牲是必要的。老马说,上头要是有这想法,我去找上头。老罗和老吴商量了一阵,老罗说,其实上头根本没时间管这么小的事情,最好咱们就把他处理好,也叫上头知道咱不是光混饭吃的。老马说,你们就是不帮我,也不要给我出馊主意,我已经很为难了,把你们摆在我的位置上想想,你们会咋办呀。老吴说,就按你说的,你先试,我们先按着不动,话可说在前头,如果你试着不行,那我们就得动手,把这个村子给毁了。老马说,给我时间就行,我试了要不行,我也甘心了,我也没有把我当成个什么人,不行也不能怪我,我尽心了就是。

  老罗说,老马,我俩个还有个想法,你同意,你就继续试,你不同意,我俩个就按自己的想法来。老马说,你出主意吧。老罗说,你也得长个尾巴。老吴说,也是为你好,你长了尾巴,跟村子里的人一样了,就没人欺负你了,你也在群众中有威信了。再说,要想对尾巴的事情有个解法,就得自己试,自己不试,咋知道对付的方法呢。老马说,自古哪有神长尾巴的事情。老罗说,自古没有的事情太多了,你就不要再犟了。老马说,你俩个真是好心人呀。老吴说,不要酸不叽叽的好不好,一边让一步,我们已经让了很多步了,不要再为难我们了。老马说,好好好,从此咱们是路人。老罗说,爱咋地咋地。

  这次事情之后,邻村送来了一些疑似长尾巴的病人,还有村长二叔的女子婆家一家子人。老马也长上了尾巴,他从此再没有飞过,走路也慢多了。村子里开始有了一些传言,有的说,上头已经制订了计划,要灭这个村子,有的说,上头不光是灭这个村子,还要灭其他村子,有的说,上头只是灭一部分人,他是有选择的。在如何选择的问题上,有的说,是按先人积的德多少,干的坏事多少,有的说,根本就没有那么仔细,上头也没有时间分那么清,只是给个比例,叫灭多少人,反正到时候得灭。人们开始猜测,会叫谁选择呢,是抓阉还是按名单一个一个排,几个人一选。还有一种说法是,有可能选的时候是按年龄,人们争执道,也许要留年龄小的,反对的人说,有可能留年龄大的,因为年龄小的留下来,会有怨气,会恨上头,说不定会报仇,有的说,上头的意思谁也不要猜,猜不透,没有任何原因,也许就是上头的某些人在耍,跟娃们做作业一样,做几道题玩玩。上头也是这样,日子过得太安宁了,怕人生懈怠心,就拿一个村子做个试验,也叫人们不要以为可以无法无天,啥事还是上头说了算,这样就会对上头有所敬畏。老马自从上尾巴后,就放出话来,要在村子选一个人当神,这个人可以不长尾巴。于是有些人就心里打算盘,想争这个位子。

  八十一

  贾老六对于当神这件事比较热心。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具备做神的条件,首先他会好多法术,其次他曾经降过很多鬼,第三他对这个村子的了解比较多,第四,他一直想胜过老马,他羡慕那种神仙的生活,可以腾云驾雾,可以瞬间去很远的地方。他逐渐对老马失望了,老马不但啥事都不特别操心,而且处处高他一等,说话的时候,就把他当作使唤的下人一样。贾老六能掐会算,他知道他在某一个时期会有贵人相助,然后会成就一个事业,那个时间大概也在现在。他常常会在静坐冥思的时候,让灵魂跑出去听各种天上的和地上的消息,早有人议论,还有一些神和鬼议论,说是天上一直在考察村子里的神的候选人。人议论,是因为有人可以在梦中听到天上的事情,他可以听别人的梦话,神议论,他则是坐在神经过的地方,躲在路边的草丛里。神当然知道有人在草丛里偷偷看他们,神不当他一回事。神都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先设定好的,包括贾老六偷听他们的说话,只是他们不愿意说破而已。他隐约感觉到,神的候选人里,有他一个。当然,神的候选人有好几个。但是,他认为,跟他资历差不多的人,并不是很多。但他也是经过世面的人,知道所谓的资历狗屁不顶,神选候选人,有时候就啥都不看,就直接挑一个他们喜欢的人,或者,直接挑一个随便在路上碰见的人。他一直是谨慎的,不动声色。一直到现在,他觉得时机是来了。

  必须有人帮他说话。这件事要做得像真的一样。他找到村长,希望村长组织人向上头呼吁。村长说,现在人心散得很,几乎没人听他的。贾老六说,事在人为。人在社会上,得靠朋友,靠关系,靠缘份,不能光自己单打独斗。现在人心思治,都想尽快使事情有个了结,做为村里的神,当时间长了就疲了,就干事没有冲劲,前怕老虎后怕狼的。换个人就能换个做法。再说,神已经对村子里的老马有看法了。换神也是理所当然的。村长说,上头做事有章法,哪个人在哪个层次,哪个人该管啥事,哪个人应该当神,哪个人不应该当神,早已经定好了。人就像一只蚂蚁,只能在自己的范围内活动。不能越过界线,管神内部的事情。本来村子出这些事情,就是神有想法了,你还惹神干啥,让神觉得你这些人还挑三拣四的。有资格挑吗?贾老六说,凭良心说,你跟我,谁懂神的事情多一些?我不是吹牛,我了解神界的事情不比老马少。为啥?我不是神,但我干啥事爱琢磨,我用心,我知道动脑子。知道不,人的脑袋越动越灵,不用脑子脑子就会变笨。据我知道,神界跟人间一样,虽然大模样上是定好的,但是还强调出事在人为,还强调神自己凭自己的能力把事情变好,还是会有变化,并且,神跟人一样,都是活在许多可能性之中,啥都有可能,只不过神把这种可能性都能想到,都能把握住,不像人,永远看不清前头,糊里糊涂的。

  村长说,话虽然说得对,但是,你也知道,现在的人,谁都不相信,连神都不相信,相信我?你想可能不。贾老六就说,嘴在人身上长着,谁能保证别人背后不说他,谁能保证他啥事都干得让人满意,谁能说自己实心努力了,别人就是不相信他。人心都是肉长的,人都会分好坏。村长说,把话挑明,村里人并不一定认为你比老马好,你的名声就没有老马好。贾老六说,我也把话挑明,我知道我现在没有老马的名声好,但那代表过去,不代表现在,他老马在那个位子上,当然他会收买人心,我要那个位子上,我难道不会?再说了,以后村子里的事情,你不一定有我看得清。比如,你这个位子,何医生也会坐上,你就不怕。村长说,没人稀罕这个位子。贾老六说,你清高,你硬气,不过你肯定不知道,何医生在这个位子,是要收拾人的,要杀人的,要弄死人的,包括你在内。村长说,你甭吓我。贾老六说,吓不吓你走着瞧。还可以给你说,你还会跟某一个女人混在一起。村长说,我不会,你胡说。那个女人是谁?你告诉我。贾老六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你帮不帮我,跟我以后帮不帮你,关系很大。你知道,老马是有本事,不过我怀疑,他这么些年,啥都不干,把行法术的口诀可能都忘了,不要指望他帮你。你知道,我懂法术多,我热心。村长说,我试试看,不行不怪我。贾老六说,行不行,你自己看着办。

  贾老六又找到老吴和老罗。老吴说,不要老想着就自己有本事,拆别人的台。老罗说,轮不到你,不要耍心眼儿。贾老六说,你们俩个都错了,我其实是说其他事的,我支持老马,干了那么多年,有经验,也有能力,只要用个心思,能干好。老吴说,你的心思瞒不住人。贾老六说,你们的心思也瞒不住人,想法都一样,何必假正经。老罗说,你没资格论我们的心思。贾老六说,何必发脾气,都是为着把村子里的事情办好。老吴说,既然那样,就帮着老马。贾老六说,正有此意,才来找你们。老吴说,说说看,如何帮。贾老六说,老马绝对有本事,为啥弄不成事情,据我分析,原因很简单,没个女人在身边。你们不要笑,老马一辈子没碰过女人,不成熟。人结婚跟没结婚不一样。你们不要想着想着就想歪了,其实我想的是,人结婚以后,居家过日子,要处理好各种矛盾,各种人际关系,要养家糊口,自然就想问题周全。老罗说,你不要坏神的名声。老吴说,先不要怪他,让他说完。贾老六说,神跟人一样,又不一样。一样说的是,神也有人的优点和缺点,不一样说的是,神管的是人的事,他必须了解人,跟人在一起,要不他的想法就总是跟人的想法不一样,脱离实际,不实用,想个主意屁作用不起,说的话没人听。为啥有的神说话没人听,说不到人心里去呀。为啥说不到人心里去,你自己就没有跟人一样思考过问题,没有跟人一样生活过,没有跟人现在一样生活过,过去一样不起作用,现在的情况跟过去不同了。老吴说,没想到你想问题还是有一套,如果这样,这事就让你办吧,办好了,我们也会记你的好处的。

  贾老六找到老马,说了他的想法。老马看着贾老六,看着他直笑。贾老六说,咋了。同意不同意给句话。老马说,贾老六呀,你可以呀。你现在摆明了要跟我对着干。贾老六说,话不要说那么难听,只是想帮你,看你一个人过,多么凄凉,没有人陪着你说话。老马说,你也没有女人呀。贾老六说,我现在没有,可是我以前有。老马说,跟老吴、老罗他们串通一气吧。贾老六说,没有。老吴老罗他们,都给我说,要帮你呢。老马说,神之间,比平常人多的一个本事,就是看透对方的心理,知道对方想干啥,他们瞒不住我,你更瞒不住。贾老六说,既然办不成好事,我就不管了。老马说,这倒不必。我还真有心想找个女人呢。贾老六说,我帮你忙,成就你,你以后不要怨我,你也爱我,如何。老马说,你认为咱俩之间还有交情吗?还能好吗?贾老六说,我不知道,我本着良心做事,你对我好也罢,不好也罢,我不在乎。老马说,你给我得找一个没有想法的,不要整天光想着那个事,我得保全我的神身。贾老六说,不做那个事,要女人干啥,真搞不懂你。老马说,我告诉你,叫我想,这村子里的罪,人造的孽,都因为人有怨气,光想着自己。你想想看,要是真的能有爱,人跟人都爱着对方,还会有啥怨气。所以,你给我个女人,我要尝试一段爱情,我要看看人是怎么爱人的。也许这个办法能够解决问题呢。贾老六说,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老马说,走着瞧。

  正说着话,突然地底下响起了一阵声音,呼噜噜的,一阵又一阵。老马说,不好了,那个东西在翻身。贾老六说,它是不是不想呆了。老马说,肯定要走。贾老六说,啥时候走呢。老马说,不能说,不能问,等着吧。这时候,村子里的房子摇晃了几分钟,有些墙都裂了,人们都跑出来了。猪呀羊呀都在圈里乱跳,嘶声大叫,鸡飞狗跑。叫街的唱着说,来了来了就来了,好的坏的都挨了。贾老六说,我知道为啥那个东西翻身,是阴阳电碰在一起了。老马说,放屁,跟我找女人没一点关系。贾老六说,你蒙不了我。老马说,既然这样,该碰的就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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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5 17: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下雨了

  八十二

  一场漫长的雨开始拉开了架势。雨并不大,但好象就没有停过。也不能出门去,就坐在家里听雨声,晚上听得最清楚。屋檐水滴在地上,叮当叮当叮当,成一晚上响,不时有一阵冷风吹过。最难受的是有尾巴的人,尾巴特别痒,长得更长了,觉也睡不好,只能用手抓挠。指甲有毒,挠破了皮,就会发炎,流黄水,甚至有脓。也不是没有办法。有的人就互相摸着尾巴,既不会抓破皮肤,又能止痒,还能摸得人心里酥酥的,被摸的人就会快活地叹息着,享受这种幸福的时刻。下雨的第三天,发烧的人多了起来,蒙大夫和何医生经常被人喊到家里去,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叫人们在家里薰醋,说是可以杀菌,然后叫人们捂着被子发汗,喝姜汤,吃面条的时候,面放得少少的,辣子和醋放得很多,面汤很多,要一口气吃完,然后出一身的汗。对于烧得特别厉害的人,睡觉的时候就用凉毛巾冷敷。这种办法效果有限,发烧的人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津津的,但是烧仍然没有退下去。到了第五天,已经有人出现了幻听和幻视,开始说胡话。到第六天,就有人在村子里跑着,也没有穿鞋,脚踩在泥水里,头发被雨淋湿了,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还有人坐在屋顶上,树上,面街的窗台上。穿的衣服都是新的,因为谁都知道尾巴已经长这么长时间了,谁也不知道谁会被带走,什么时候被带走。人们都带着桃木削成的小木棒,这样可以避邪,不会死掉。

  现在三爷和贾老六走到哪儿都会被人们围起来,要他们说当年人们是如何度过长尾巴的日子的。但是三爷和贾老六都不愿意多说。其实问的人心里也明白,这次的长尾巴和上次不一样,上次长尾巴的人少,时间也短,至少人们不是这么慌张。现在大家见面都议论的是,到底什么时候叫走呀,说个准日子,也不至于让人现在这样,心里没个着落,整天焦虑着,啥事也没心思干。在这一天里,在村子跑的人,有三个跑着跑着晕倒,然后让人弄醒了送回家去,就昏沉沉睡着了,有两个在泥地里睡了几个时候,睡醒了就自己回家了。在树上、屋顶上和窗台上坐的人,掉地上的有七八个,因为坐在那些地方,人很容易乱想,想得没啥可想了,就会发呆,或者打盹,然后就一不留神,扑通掉下来。幸亏下着雨,地上是软泥和雨水,没有人摔得很重,但会摔断腿的、崴了脚的,这些掉地上的人,受了惊吓,坐起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村子东头的刘五老汉,被人送回家去以后,就喊着儿子给他穿老衣,然后要烧一壶酽茶,等水烧开,把茶给他端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坐着睡过去了,儿子一摸不对劲,就喊来何医生和蒙大夫,等他们到时,人都没有气了。贾老六和三爷一道,到村子各家各户去走,叫人们赶快从树上、屋上和窗台上下来,他俩告诉人们,过去也是这样,尾巴并不会死多少人,好多人都是被吓死的,或者从高处摔死的。

  在刘五老汉家里,村子里的人不时过来,他们给刘五老汉烧些纸,顺便哭几声,然后就都会唠叨着说,刘五你不要怕,大家都会跟着你来的。早走不是啥坏事,早走是福,早走了早了结,没有罪受,不用再担心。人们也会讨论用啥办法能治好尾巴的病。在这个讨论过程中,有几个方子引起了人们的兴趣。一个是以毒攻毒,长尾巴是人身体里有了热毒,毒发不出来,就会把人的气血弄乱,长个怪东西来。所以,比较好的办法是,把蜘蛛、蛤蟆、蛇、蚂蚁、老鼠和适量的老鼠药配在一起,喝下去。再一个是,吃泻药。身体里有毒,必须泻下来,人们能想到的办法,是煮绿豆汤、巴豆汤、睡觉的时候肚皮贴在地上,甚至有人把肚皮整晚贴在屋外的泥地里。当然这样能拉肚子,好汉也怕三泡屎,有的人就蹲在茅坑,不敢站起来,人拉得都走不成路了,一走三晃,像飘一样。第三个是,坐忘。这法子很简单,就是坐着啥也不想。说这法子的人说,人的病都是心病,心里只要不想了,把病给忘了,肯定就会好的。但是坐忘不容易,坐着思想就没法啥都不想。人们都开玩笑说,谁能把我打傻子,他要啥给他啥。旁边的人就骂,说得容易,打人没个轻重,一棒子下去,要是要了命,不成了杀人犯了嘛。第四个法子,是求神,每天起来,就跪在屋里,点上香,然后不停地磕头,嘴里轻轻地说,神呀,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不怪其他人,求你给我好处,让我不要死。就是要死,也利索一些。说的时候要眼睛闭上,语气要轻,要显得心里真是这么想,要把自己的所有干过的坏事都给神做检讨,并且不能遗漏。说完以后,要告诉神,我是你的娃,你是我的主,主就是大人,就是父母,父母都能原谅娃,神也能原谅。如果神不原谅,那是因为神认为我不可原谅,是我的罪太大。我不怪神,我啥都接受。接受了我心里就安稳。

  第八天也是刘五老汉下葬的日子。到了这一天下午,有两个没有跑、没有上房上树的人死了,一个是年轻媳妇,一个是七岁的男娃。人们私下议论,可能是拉肚子和吃毒药毒死的,但是他们家里的人都不承认。年龄大一点的人见了面都会开玩笑,你还没死呀。我在等你呢,叫你跟我一起走。行呀,你定个时间。定啥时间,随时都可以。行,随时我都会叫你。这时候出现了几个怪人,怪人一是秦月儿,她能透视,能听见人心里说啥,能隔墙取物。怪人二是蒋有道,他变成了傻子,见人只是傻笑,人都说是烧傻了。他把家里的钱都分给人,别人打他骂他,他都不生气。他忘了所有的事情,别人问他叫啥,他都想不起来。怪人三是何庆。何庆的怪,是他自己要剁掉自己的尾巴。一开始,他把这个想法说给了贾老六和三爷,贾老六和三爷都不同意他这么做。贾老六说,如果这个办法能行得通,以前村子里的人早都试过,还能轮到你。三爷说,你经的世事少,你不懂,叫你长上的东西,如果能说剁掉就剁掉,那上头的人就真是笨。何庆又去给何医生和蒙大夫说,蒙大夫说,病不在表面上,你剁得了尾巴,尾巴照样能长出来,治病得治根。何医生也跟着摇头,何医生说,不过,你可以试一试。何庆说,我想你们能组织更多的人试,再说,我剁的时候,也想有医生在场。何医生说,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你一个人悄悄试,任何人都不要告诉,试成了,你就是英雄,试不成,也是给村子里人一个经验教训。何庆说,去你妈的,你够滑头。

  何庆的想法是瞒不过秦月儿的,秦月儿说,我能听到你的想法,这事情得叫人一起干,起码我可以找到一起干的人。何庆说,算了,如果失败了,大家都怪我,我何必得罪人。秦月儿说,你今天干,我明天干。蒋有道也跑过来,他大声叫着,把那几两肉剁了,我也剁了。何庆说,傻娃,不要喊,让人知道了不好。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一直等到了天黑。蒋有道从家里拿来了一把刀子,是像柳叶儿一样的小刀子,用铁丝砸扁磨成的。三个人一起钻进了一家人的旧猪圈,圈里好多年没养过猪了,由于下雨,地上全是水,但有个小顶棚,可以遮雨。他们生了一堆火,把刀子在火上烧了烧,然后傻子蒋有道捏着刀子,叫何庆把裤子褪在腿上,然后一刀下去,只割破了皮。何庆疼得要叫,秦月儿说,不敢叫人听见,何庆说,实在疼得受不了。秦月儿说,你咬着衣服。蒋有道再次下手,用刀子割,砸,砍,弄了好长时间,何庆像猪一样叫。那家人和那家周围的人都听见了,没一个人出来。何庆疼得昏了过去,秦月儿叫蒋有道让开,用刀子从后院墙上挖出发白的干土,研成粉末儿,抹在伤口上,弄了好长时间,总算把血止住了。然后她从怀里找了些布条,接在一起,绑在了何庆的伤口上。蒋有道说,明天我也要割尾巴。秦月儿说,最好是趁人睡着的时候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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