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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陆终于等到一个职位,当上了主任了。
从大学毕业到乡政府工作,他熬了七年才挤入了中层干部的行列。
老陆不老,才三十岁,大家称呼他为老陆,一是他老实,还有就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头发半白,据说是遗传的,用了不少偏方都治不了,干脆就不管不顾了。
老陆是政法大学毕业的,分配到乡镇工作,因为政法部门都人满为患,所以老陆给分配到农业科学技术站。
农科站只有三个人,一个站长两个副职,老陆的到来解决了农科站打拖拉机三缺一的大问题。
老站长是个经验丰富的农艺师,业务很内行,只是现在专业基本用不上,因为农民基本上都洗脚上田了,十余年间,地基本上给卖光了。
老陆是个农村孩子,人虽老实,却很有上进心,所以每天第一个上班收拾办公室的是他,站里有什么任务都是他去干去完成,虽然现在农民不种田,但是上级还是每年都下达指标要上报情况,按农时下发种子和农药,这是任务,所以老陆总有忙不完的事。
领导换了一拨又一拨,两个副站长都提了,老站长也差不多要退休了,可是老陆还是老陆。
老陆其实心里还是明白的,基层的中层职位不是靠勤勤恳恳地干就能上去的,好几次在提拔干部的时候,老陆在推荐中都是高票,领导也特地找他谈心“关心”了他,可是老陆每一次都是没办法公示上墙,不是他不懂礼节,而是他实在没办法。刚娶了媳妇,房子还是租的,老婆是个老师,两个人每个月加起来的工资不到三千,付了房租还要养老娘,剩下的刚够勒紧裤带过日子,乡下都是穷亲戚,没有一个可以提携一下的,老陆实在弄不来银子孝敬领导,所以每到节骨眼上关节没能打通,老陆只能还是当他的农科站干事。
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走霉运,老陆也有天上掉馅饼的时候。这一天老陆正准备骑车把县上送来的老鼠药下发到几个村里的时候,遇上了乡里的刘书记陪着他政法大学的同学林远过来,大学时林远跟老陆是最好的朋友,毕业后因为他老子是当时的副XZ就到了公安局工作,才几年功夫,现在调到县法院当了主管刑庭的副院长,这些年老陆失意,所有跟同学很少联系,林远几次通过其他同学约他聚聚都让他辞了,因为见到这些同学,老陆心里多少有些自卑。
老陆刚从村里下乡回来就让刘书记叫道办公室去了。
“老陆啊!”机关里的人都叫老陆,刘书记虽然刚来不久,也跟着大伙这么顺嘴叫上了。
“坐,坐,别客气。”刘书记一边倒茶一边客套着。
“刘书记,还是我来吧。”老陆有些坐立不安。
“老陆啊,你在农科站有七年了吧?”刘书记亲切地问。
“是的,我......”老陆挪了挪屁股欠着身刚要介绍自己的情况。
刘书记把手一挥打断他的话说:“你的情况我都了解,学历高,人老实肯干,机关的同志都是有目共睹的嘛,我虽然刚来不久,但是我也知道你在政治上的进步跟你的努力是不成对比的,你看咱们机关一百多号人,除了班子,剩下的几乎都是主任副主任的,起码也带着一个括号享受待遇,像你这样的同志很少,按资历论条件,你都是应该早就提拔的了。”
老陆听了这话眼睛都湿润了,这刘书记是明白人啊,有了这句话,我老陆就是累死了也心甘了。
“这次职位调整我们几个书记讨论过了,是该考虑一下你了,今天找你来就是跟你打个招呼,组织上会对你的成绩做出肯定的,你就放心吧。”刘书记喝了一口茶说。
“对了老陆,有件事我想麻烦一下你。”
“您说您说。”老陆一听马上竖起耳朵一脸谦谨地说。
“今天林院到我这里,喝了这龙井说不错,我这里还有两盒,走的时候忘了给他了,你帮我给你的老同学送去。”刘书记说。
“没问题,我晚上就上他家送去,您就交给我吧。”老陆满口答应着。
从林远家里出来老陆才解开了心里的谜团,他在机关混了这么些年,知道这天下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场面上的来来去去早就看在眼里,刘书记今天唱的这一出肯定有由头的。果然,跟林远的谈话中他知道原来是刘书记的小舅子犯事了,案子现在正移交到林远手里,今天刘书记的突然“恩宠”,完全是因为林远在他面前说老陆是他最好的朋友,让他关照着点。
组织部的任命批下来了,老陆是乡卫生办的主任,听到了任命老陆心里波澜不惊,教育组长和村镇办主任这两个肥缺他是想都不敢想的,因为那是人家领导换钱的职位,能当上卫生办主任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可是老陆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刘书记小舅子的那件事成了他心里面的阴影。
二
还有十天,省领导就要来乡里考察高科技工业园了,卫生办只有老陆一个人,管着一堆扫把,遇上省里来人就乡里就雇用些民工突击搞一下环境卫生,这一次领导格外重视,书记和乡长亲自到通往工业园的这条公里上检查了几遍。
“不行,这公路中间的绿化带中杂草和垃圾一定要清除掉。”刘书记对着忙得土头灰脸的老陆严肃地说。
“书记,清理掉这些杂草,如果靠人工割掉工作量很大,再说省领导是看工业园不是检查我们的卫生来的,没有必要吧?”老陆问。
“很有必要,如果省领导看到这里杂草丛生,就看不到我们乡镇建设欣欣向荣的形象,这样对工业园的感觉就会大打折扣的,我马上让村镇办掉两台推土机来,一定要把这些杂草垃圾都铲掉。”刘书记态度很坚决地说。
“问题是铲掉了这些草,绿化带没有绿化光秃秃地很不好看,那怎么办?”老陆又提出了新问题。
刘书记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头说:“这你自己想办法,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反正得看得过去。”说完上车就走了。
机械作业很快,一天功夫,杂草垃圾都被铲走了,老陆望着翻起来的泥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去遮掩这一片狼藉。当初修这条公里的时候,领导也是高瞻远瞩的,中间留了二十米的绿化带,可是后来因为资金紧张,绿化带配套不上,几年下来都杂草丛生、垃圾堆满了,现在是清理掉了,可是这么才能绿化上,种树种花来不及了,就是时间允许几公里的路段也不是小数,老陆想着想着,脑袋都大了。
一身尘土地回到家,老婆一看差点都认不出来。一边帮老陆放水洗澡一边嘟哝着说:“别人当官吃香的喝辣的,你倒好,当了个“垃圾主任”,每天回来都是一身尘土,倒让我想起今天上课我给学生讲的那首岳武穆的《满江红》了,里面的一句就是你的写照。”
老陆的老婆是个语文教师,夫妻俩平时调笑也都是诗情画意的,老陆很喜欢跟老婆这样交流,觉得有趣又长知识。
“哪一句啊?我一不小心还入了千古名篇了?”老陆边接过换洗衣服边笑着问。
“三十功名尘与土。你今年三十,刚有了个主任的功名,整天与尘土打交道。”老婆白了老陆一眼说。
“哈哈,有你这样解词的吗?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教学生,会误人子弟的。”老陆哈哈大笑说。
“切,不就是拿你调侃一下嘛,还真以为我不懂瞎解了?我说老陆,你当这个主任还不如原来在农科站当个干事,起码没这么脏累!”老婆有些忿忿地说。
老陆一听突然灵光一闪。农科站?有了!他三下两下地冲了个澡,穿着裤衩就从浴室里出来,拿起电话就给李家围的村支书打电话。
“李支书吗?我老陆啊!嗯,刚到家还没吃。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你一下,前几天我给你们送去的地瓜苗还在吗?唉,不是,我没有调回去,是这样的,刘书记交代一个任务,必须把通往工业园的那段公里的绿化带搞上绿化,对,迎接省领导检查,那段不是刚好你们村的嘛,嗯,没有别的办法了,你明天一早就组织人全种上地瓜苗。嗯,没事,还有九天,种上了撒上水到时候就全绿了,就这样哈,明天见。”
三
省领导满意地结束了乡工业园检查走了,工业园的立项很快就批了下来,乡里得到了一大笔拨款,工业园的几个准备上马的项目其实都是乡里造出来的,检查一结束就马上拆了台搁置了,只剩下一块孤零零的奠基石晾在那里,慢慢地工业园也长满了野草。
老陆的经验马上得到全县的推广,县领导专门到乡里开了“农业生产和乡镇环境建设相结合”的现场,工业园里的杂草被推土机铲掉,全部种上了地瓜,变成了一个地瓜生产基地示范点,老陆也被县里调到新成立的“申办卫生城市办公室”当了主任,提了副科,每天都下乡跑到每个乡镇去推广着绿化带中地瓜的“先进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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