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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2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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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昨天晚餐时认识他的。
吃长江鲜是市国税局汪处的主意。此人典型的饕餮之徒,打来的电话总是油腻腻的:哪儿哪儿开了饭店,某某酒店换了厨师……当然,埋单的是我。谁都明白,总有一些人你是不得不伺候的。另一位美食家是工商局的田处。这家伙鱼翅海参没少吃,却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看见他就能想起万恶的旧社会。刘大春是我朋友带来的,身材高大、气宇轩昂,有点像英达演的赵辛楣。
四男一女,五个人。
女人少了点。我马上打电话给公司公关部,叫那两个兼职过来。她们可是正宗“公共关系”系的大学生,能说会道,“酒色”双绝。我给她们的薪水特别高。条件是:随叫随到,不准私下里和工作对象交往。
众人寒暄入座。接下来应该是嘻嘻哈哈打情骂俏,说说女人说说黄段子,说说汽油涨价说说邮电资讯……吃饭么,联络感情而已——这感情说白了就是“面子”,就是碰到什么不爽的事儿起作用的“面子”:一起推杯换盏的朋友,不帮忙你好意思么?说得过去么?但是昨天晚上,这种平衡或者说默契被打破了——餐桌上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甚至漫骂,还差点动起手来。
话题是从汪税务参观香港黄金厕所开始的。这小子一进来就有点不对劲,胡子拉碴的青面皮上泛出了浓浓的血色,仿佛是催熟的番茄。对两位小姐的亲热发嗲也不怎么搭理——一个色鬼居然不以美人为意,这让我诧异。
不急。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油。
果不其然,几杯下肚,这家伙的屁股就像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拔高嗓门:“嗨嗨,别开小会,听我说……”
大家把眼睛望着汪,等他下文。
田工商似乎不买他的帐,自顾自站起来,走到沿街的窗口,掀开窗帘。他的脑袋朝天空转了半个圈,自语道:白头风,乌头雨,看样子像要下雨……
汪税务有点不高兴,对田的后背白了一眼,掉过脑袋又堆上了笑。不知怎么,我总觉得他的笑有点腻。一堆肥肉,能不腻么?亏他还好意思说:人家都叫他汪标。我问他,什么意思?他忸怩道:就是长得标准啊。比如周总理就是周标……我差点呕出来——你这也叫标准?都什么眼神啊,这些群众的审美观也太差了吧?
汪大块头把脖子抻得老长,神秘兮兮地告诉大家,他刚从香港回来,参观过黄金厕所了。啊呀,这个厕所呀,抽水马桶、洗脸台、刷子、卫生纸盒、镜框、墙上架设的吊灯、墙上的瓷砖和门全都用24K黄金做的!知道什么叫金壁辉煌吗?老早的皇帝也没这气派啊,啧啧,香港人真会享受……他兴奋地说着,蚕蛹似的眉毛像要变成蛾子从眼睛上飞出去。
“俗气!那是相——当的俗气!”田工商对着窗子打了个哈欠,学着宋丹丹的腔调说。
两个女孩正笑眯眯听老汪吹牛,田这一说,她们不知道是笑还是不笑,僵了粉脸,四只眼睛朝我看,我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别介入。
这对冤家,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见面热闹半天,其实谁也看不起谁。田背地里就对我说过:税务局有什么了不起?国税!谁敢逃?多省心啊,一个小处长,一年拿二十几万!凭什么?!而汪呢,也没少嘀咕,说田跟小流氓差不多——每天不就管管小流氓么,哪有不沾流氓习气的?
汪的脸上像被谁煽了一巴掌,通红通红的。偏他又想掩饰,发疟疾似的手夹起一个鹌鹑蛋刚送到嘴边,“啪”地掉在桌上。两个女孩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下汪税务更窘了,把筷子一扔:“哦?田科长,那你说说,什么叫不俗气?”
“你以为有钱就高贵么?”
田税务把两个嘴角往下弯着,鼻子里响了一声。潜台词是:草包!
“哟,你老兄几时高贵一把,让兄弟我开开眼?古董瓷器和玛瑙?你家有?”
“急什么?我说你了么?”,田工商抿了一口茅台,咂咂嘴,又说:“见过气球么?你把自己吹的太鼓了,看见针尖就神经过敏。”
“你、你、你……”汪被呛了个倒憋气,手指在空中乱点,却是说不出话来。
田望着汪,似笑非笑。
我朋友没心没肺地裂着嘴傻笑,刘长春呢,自顾自吃着喝着,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我夹起一块嫩嫩的长江鮰鱼送进口里。
“哈哈哈……”一直没说话的刘大春突然爆笑,低沉的嗓音像是天空滚过一阵雷。
什么意思?
我骇然地朝我朋友看看。朋友没看我,只顾跟着乐。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个什么惹不起的人物?你是不是以为如果你现在嘎崩一下瘟死,地球转动的速度会减慢若干秒?” 汪终于大发雷霆。
人们的嘴不运动了,伸出去的筷子停在了半空。脑袋像听了口令似的齐刷刷转向田。这边导火索点了,那边炸不炸?
然而田没有光火。他接口了,声调不高,语速不快,句句讥讽,直刺要害。汪慢慢跟不上了,估计脑子里词语不大丰富。他忽地站了起来,脸色不对了,眼神也不对了……
不好!还是劝劝吧。我刚作打算,忽听刘大春叹道:
“哎——,上士杀人用笔端,中士杀人用语言,下士杀人用石盘。”
这夫子,居然把孔圣人搬来了。我心里忍不住地笑,嘴上却说:“玩笑玩笑,喝酒喝酒……”
汪税务气咻咻坐下,一仰脖子,把一杯酒倒进了喉咙。
田工商蜡人似的,不动也不说话。空气似乎被塞进了冰箱,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侍者是个年轻女孩子,看样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小脸刷白,眼神慌乱,她不时朝门外看看,也许想逃走,也许想叫人……
刘大春好听的男低音又起:“你们都是跟生意人打交道的吧?哎,教教我怎么样?我最近特别想发财。”
他笑咪咪转着手里的玻璃杯,看着殷红的葡萄酒在晶莹的杯子里滚来滚去。两个女孩子乘机打圆场。于是,春天又回到了包厢。
田工商说,他们今年新登记了多少多少家公司,汪接口说,对新公司的税务政策如何如何……他们从社会保障制度扯到怎么从百姓口袋里掏钱,又从男人该不该有私房钱扯到女人能不能经商……渐渐地,汪和田意见一致起来,用了最老实最干脆的语言来谈女人的发家。
听着,听着, 我周身的血在狂奔,心脏有东西在爬过,眼窝发霉似的泛潮……
我突然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举座愕然。
刘若有所思地看看我,随后用指节敲敲着桌子说,我说几句啊……
这个“几句”成了长篇大论,中心思想是,女子的高洁不是钱能湮没的。证据若干,故事若干,人物若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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