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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wukl 于 2011-10-30 08:57 编辑
二
路上的车仍旧是川流不息，也不知它们慌慌忙忙要赶往哪里。看看表快九点了。已经是暮秋，晚风吹在身上有些凉意。小城的公汽，早歇了，我不想搭出租车，虽然离住的地方约摸要走半个钟头，我也能走回去，反正没什么事，溜溜马路，看看夜景，又省了一笔车费。在公司里攒的钱前些天寄回去了，手里虽还有一点，但一时半刻还不想找事做，得仔细花。我也没想现在辞工的，而且我就没想辞工。三年前和我一批进建伟公司的没几个留到现在，而我从一片荒芜干到如今厂房林立。进公司不久就当了个小官，所以别人忍受不了加班的辛苦，苛刻的厂规，少得可怜的工资而离开，我坚持下来了。我也算官运亨通，不到一年就做了车间主管，上下关系也处得不错。我很少骂下属，除非是故意调皮捣蛋的，尽量不罚他们的款，除非是经理批示了的。员工找我请假、借钱、辞工，我在权限范围内尽量满足，即便不顺我眼的人也不刁难他。我跟经理建议改善伙食，办图书馆，修单车棚，都被采纳实施了。我整天在车间，研究怎样把工序安排得更合理，怎样最大限度地减少产品缺陷，我的努力很有成效，车间的各项指标全公司第一。因此经理对我很满意，很欣赏，一开会就要求大家向我学习。而其他的车间主管们也不因此嫉妒我，谁都懂得五个指头总有长短，并且长的是我，所以大家依然很好。
我已经是副经理的人选了。但三天前的一次会议浇灭了我的希望之火，某种程度改变了我的命运。由此我叹息，端人的碗，受人摆布，命运无常，你得随着别人的好恶而晃悠。起因是这样的：前几个月，因为高温酷暑，加班时间太长，各车间都有员工晕倒在岗位上。我连络各车间主管们给经理提了一个建议，希望公司在不降低工人本来很低的工资的前提下缩短工作时间，并在厂房里增添降温设施。经理答应等董事长来了研究。
一星期前董事长来了。第二天就召集车间主任开会，在讨论了很多问题之后，最后提起了我们的建议。大意说：你们简直吃里扒外，我待你们不薄，你们竟然想起哄闹事，这不就是要逼我加薪么？公司困难重重，你们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们是公司的管理者，要维护公司的利益，要替公司分忧，订单多，不加班赶得出来吗？再扩大生产规模，目前还无必要，加点班不就赶出来了？工资低不用担心，谁不愿意做让他走，包括你们！我需要你们帮我，但我不依赖你们！中国的劳工多的是，你不干他干，我不担心劳动力！工资是不能随便加的，否则不仅要影响公司的财政计划，更不能令人接受的是，今天你要加就加，明天他要加就加，恶例一开，贻害无穷！总之，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到时候我自然会考虑。你们搞的这些大约已经透露出去了吧？你们要设法稳定，哪个部门影响了生产，我是要追究的！降温设施我也看过了，也很完善，暂时不必增加什么。
这番话说得大家心凉。虽说这个提议没有正式宣布，但听经理的口气是可以商量的，都认为问题不大，因此大家也就没怎么保密，反而是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些，以稳定人心。很长一段时间来，订单多，货赶得急，员工太辛苦，以至有好几个晕倒在车间里，很多人要辞工。但车间主任们谁也不愿意放走了熟手，又招生手。新员工不会做，容易出错，产品质量很难控制，这是令人非常头疼的，而且新员工做得慢，产量也上不去，要保证产量只得延长加班时间，结果人家受不了，连工资不要，压金不要也要走。如此走了再招，招了再走，简直是恶性循环。既要保证质量又要保证产量，车间主任就得安抚员工，特别是在人心不定的时候，没人走还好，一个人走可能带动一大批人走，人心从众。那些想走的人，本是怀着望梅止渴的心情留下来的，如今到了地方，你却说梅林还在前面，谁还信你？！
前天早上一上班，董事长叫我去谈话。“你不能和他们一起胡闹！我准备让你多管点事，你应该多为公司的利益动动脑筋，建议不是不能有，但一定要周全，要合乎公司的利益，否则你让我怎么采纳？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类似的事再发生！你们的任务是搞好生产，这最重要！”
我心里纳闷，搞生产不顾工人死活，能搞好生产？这老板真是唯利是图，要有可能，一个工钱不出，我想他也不会内疚的。他否了我们的建议，弄得我们两头难做人，我也是一肚子火。平常听广播、看报纸、看电视，世界还是了解一些的，我觉得中国的工人够老实了，不公平的待遇数不胜数，然而他们很少发泄，罢工抗议更是难得见到，最多是一走了之，看来董事长是拿准了这条脉。我也是个工人，虽然比普通工人强些，我为工人的不平而不平，同时也有自己的利益，我也想工作得轻松一些，跟外籍经理主管们比，我们这些主管好象是次等货。
但是我不能让我的情绪外露，仍用常态回董事长话：“这次提议我们的确是欠考虑。也是出于对生产上的忧虑，想用个什么办法把生产搞得更好一些。”
“生产搞好了，成本却提高了，那有什么意义？”董事长瞪我一眼，大声接道，“我不止一次告诫你们，要忠于公司，一切从公司大局，公司的利益出发，公司利益也就是你们的利益，公司赚不了钱，我拿什么来养你们？那我还开什么公司？公司办不下去，你们都得滚蛋，知道么？你还认为你们做得不错！鼠目寸光！你们也只配打工的命！”
董事长今天是真动气了。说来他不应该发这么大的脾气，不就是一个建议么？还没造反呢！真造反了又能怎样？何况这样的建议对公司的长远也是有利的。我想不通他为何要这样，而且我现在也懒得去想通了！本来平时被经理老板们骂惯了，纵然心里发堵，也都能忍住，饭碗要紧，为一口气丢了饭碗可不明智，只要活在社会里，不论你是做什么的，无论你性情是刚烈是阴柔，是精明是憨厚，你能不曾受过气？不愿忍受却不得不忍受的感觉就是气！可是我今天忍不住了，我要发作了！就为他妈的一条建议，开会骂了还不够，还专门找来骂！工作没做好，骂骂我无话可说，可这建议有什么错？依了建议，公司就垮了？至多你不过少赚了一根牛毛！对了，要打要赏得由你发话，哪能由员工来要！好，我不再提任何他妈的建议，反正好歹于我无所谓，操那份闲心！但他最后一句话刺了我。按理他也不会说这种话的，今天发了邪，简直是人身攻击！打工的就比你贱了？没有打工的你开什么鸟厂！你不正赚着打工的血汗？你不正是打工的养着？打工的对你有养育之恩呢！如此算来，论起辈份，我是你爸爸！依照进化论，你当然应该比老子强！
我猛地站起来，伸手直指董事长的鼻子大吼：“你混蛋！打工的怎么啦？打工也是凭劳动换饭吃，不是在你门前乞讨！我们是买卖关系，不是主仆！我只把力气卖给你，并没有把尊严卖给你！现在我的力气也不卖给你了，老子不干了！”
董事长目瞪口呆。
他妈的！我把你无可奈何的时候，精神胜利是必要的！
我最怕别人瞧不起，最恨别人不尊重，所以我愿意首先尊重人。但如果是无理蔑视我，即便是山穷水尽，你也别指望我给你卑躬屈膝！什么叫能屈能伸？受得了就暂且屈一屈，受不了就得伸！屈也有个限度，超过这个限度便会折断了。
既然痛快地丢了工作，干脆不忙找事做，趁这个空好好想想今后怎么办。我怕受约束，然而家里窘困，也没个手艺，还只是个高中没毕业的水平，难以谋生，只得进厂打工。其实在我内心里，觉得只要能生计不愁，做点自己喜欢的事，独居闲住，再好也没有了。人劳碌奔波一世，纵然挣得名与天高，富可敌国，到头也只落得一具空空的躯壳，化为乌有。所有的荣华富贵，过后只是一种回忆，就如同幻想一样留在脑海里，那你说说，回忆与幻想究竟有何本质的区别？记忆是曾经的，幻想是可能的，都是虚无。
我并没有经历临死的情形，所以不知道临死的人是什么心情。不过据“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来推测，人到了那一刻，才认识到自己为争名逐利的竞争的不择手段好没必要，原本拥有的一切，到此刻才感到什么也不拥有了，什么也落不下，其实自己即便没有这些也是可以过一生的。人们习惯于当面歌功颂德，而缺失是要等到“盖棺定论”的。但自己的过失只有自己心知肚明，别人即便知道也是一知半解。因此他要善言相遗，以教后世，他并不关心自己的成就，而是自己的过失。
说来容易，叫我现在就回老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无争的过一辈子，我决不甘心。我不能就这么毫无成就地回去，不能出人头地，那就一辈子不回。其实，我心里并不一定非得那样，只是我受不了我在家乡人眼里的平庸的形象。在外漂流的人所谓的落叶归根，其实是他有信心让乡里人高看一眼他才归根，如果穷困潦倒他是绝不会归的。我想外出求财求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一种心理。普遍的名利心看来是与生俱来的，或者是社会，或者是上帝，分配给大家的，分得多的人执着一些，分得少的人洒脱一些。熙熙攘攘，纷纷扰扰，这就是热闹的世界，这就是红尘，红尘飞扬，弥漫方寸。所以你甚至不必去问道于和尚，和尚的平常心从来不曾忘记他的香火钱，如今更在关心股票了。
离开中心公路，走上支路，车少多了，人也不多。一个女孩儿从对面走过来，我盯着她的脸，她并不看我，匆匆走过去，我的目光不离开她，脖子也随着她身体的移动而向后扭去。看着她的短发，短裙，扭动的背影，我眼前便晃着阿兴，虽然阿兴是长发，长裤。阿兴没告诉我，但从她北方味的普通话知道她是北方人，她有北方人的直爽和热情。清纯甜美的笑容，让人一见就感觉认识了很久，那笑很天真。天真不是幼稚，而是本质的流露。她谈吐比较机智，却不油滑世故。我印象深刻的还有她的眉毛，细细的眉线缓缓地向上挑，最后在眉梢处打了不长的弯，形成了美妙的弧，如果登台唱京剧，简直就不用画眉了，一幅白皙的圆脸因为两条眉毛而显得很精神，女人的柔媚不多，却显出些阳刚来。她不是非常漂亮，但我觉得她很美。
迎面蹒跚地走来一个人，是个老妇人。她的身子朝前倾着，眼睛看着脚前不远的地方，左手和右手聚在左肩挽着背上一个鼓鼓的白色大袋子，袋子都快拖到地上了。那个大袋子与她单薄的身体不成比例，让我有一种沉沉的压迫感。散乱的头发挡住了脸，她停下，身子缓缓凝重地朝后坐，把袋子放到地上，松开手，直起腰，两只手把额前的头发向后拢在一起，系住，用手轻轻拍拍，然后用褴褛的袖头擦擦眼睛。袋口敞开了，那是一袋破烂。路灯昏黄，但仍能看到相距不远的她黑瘦的脸，皮都皱成一道道沟，眼睛几乎眯成两道缝了。
我的心底激起振颤，一阵阵涌起，又从心底冲向大脑，鼻头一阵阵酸楚。这么晚了，衰弱的她还在奔波，足见生活的艰难。这是在挣扎着生存！老人向后转身，去收拾袋口。我掏出一张百元钞，快步走到她的身边，迅速塞在老人手里，便朝前大步走去。我听到老人在我身后喊道：“哎！小伙子，这是咋回事？你总得站站，站站啊！”
对于不相干的人，我最见不得两种人。其一是美女。见到美女，我不由自主地咚咚心跳，随即便兴奋，周身的血似乎沸腾了一般，脸上，手上，甚至脚也发热起来，脑子里有强烈的亲近的愿望。然而绝大多数几乎是所有的美女是不理我的，她们太矜持，太骄傲，足让我望而却步。我常想，最好是别让我见到美女，徒增烦恼，倒是伊斯兰的传统好，女人们黑袍裹身，黑纱蒙面，不仅容颜不得暴露，连身体也如一截木桩，没有丰富的想象力，你绝不知道那黑袍里是曲线优美的女人的身体。
我见不得的另一种人就是贫苦的老太婆，看到她们我只有一种感觉，揪心。我说不出是为什么。每一见到这样的老太婆，我立刻想起母亲，而说实话，我的母亲没有如此贫困，或者说不贫困，就是最贫困的时候，也不曾这么贫困，每年我都要寄给她足够的钱。我想了不止一次，想把这种心情的由来找出来，却找不到。不管她们的形象多么丑陋，衣着多么寒酸，我从来没有厌恶的感觉，而只是心里发堵，甚至莫名其妙地产生责任感，而我却没有能力解脱她们，只能有时塞给她们一点钱，有时心情沉重地从她们身边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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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11-2-28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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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1-3-4 09: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