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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wukl 于 2011-10-30 09:01 编辑
一阵猛烈的响声把我惊醒,我倏地从椅子上立起来,慌乱地看看四周,灯没有灭,秀丽正撑着手坐在床上,惊疑地对我说:“有人在敲门!”
门口有人在叫:“憬源,开门!”
我忙问:“谁?”
外面答:“公安局的!”
我吃惊地回头看看秀丽,她也惊恐地望着我,我看看表,凌晨五点过几分。我脑筋飞快地转,却猜不到公安局现在来是为了什么。定定神,我过去打开门,门口的人并没有一涌而入,两个警察和房东站在门外,其中一个警察温和地说:“你是憬源吧,你马上跟我们去一趟医院,朱云峰咬了自己的舌头,现在医院!”
我还没回过神,秀丽在后面吓了我一跳,“什么?云峰怎么了?”她跳到我背后,扶住我的肩头大声吼道。
外面的几个人也发呆,片刻那人才回道:“朱云峰在医院,你是他女朋友吧,那你们现在就跟我们去医院吧。”
秀丽搭在我肩上的手在发抖,我扶住她说:“走吧,秀丽,我们赶紧去医院!”
我们上了警车,秀丽坐在我身边,不住地发抖,好象衣服单薄地站在冰天雪地。我头脑开始活动,这么晚了警察跑来,肯定是很严重的事,哎呀!云峰咬了自己的舌头?我急急地问:“警察同志,云峰怎么样了?”
那警察语气仍是温和:“我们也不太清楚,接到命令,就来找你们了。”
秀丽仍在发抖,握在我手里的手冰冷。
医院不远。下了车警察也不说话只在前面走,我牵着秀丽的手在后面疾走,刚上楼梯秀丽“啊”地叫了一声,弯下腰,我低头一看,秀丽光着双脚,刚才碰在楼梯上,好象碰破了,我忙问:“秀丽,不要紧吧?”秀丽马上直起腰咬牙说:“没事,走。”我扶住秀丽的胳膊,一拐一拐地向上走。
急救室里坐着两个男人和一个女医生,云峰躺在他们身后的病床上。三个人见我们进来都站起来,我扶着秀丽一直走到云峰病床前,云峰脸色有些发白,白色的被单盖到胸前,他安静地睡着。我轻唤一声“云峰!”这时医生在后面说:“他已经……”
我头脑一阵嗡嗡,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说……说……什么?”
身边的秀丽缓缓地蹲下去,我没在意,我松了秀丽的手,往前挪一步,伸手去摸云峰的脸,云峰刚毅的脸很白,也很安详,却象铁块一样冰凉。我心里一声哀鸣,有如刀搅一般的痛!这是和我的父母兄弟一样可以完全信任的脸!几年以来最熟悉的脸!常常在我早晨悄悄起床的时候,这张脸就是这么安详,虽然平时生动活泼,但睡着时就是这样的平静安详,只是在绵绵的气息中时而伴着一些轻微的鼾声。现在只是比往常白了许多,我感不到他与我的距离,好象我拍拍他的脸,他就能一跃而起。然而,然而,然而!我的手感觉到的是冰冷,这是我的手在云峰身上从未体会过的温度!!云峰的脸渐渐模糊了,我大叫一声:“云峰,我的兄弟……!” 泪水如泉涌了出来……
身旁忙乱了。秀丽晕过去了,几个人扶她起来,医生三下两下把她弄醒。医生劝她平静一些,不要太伤心,秀丽的脸色苍白,目光无神地移到我的脸上,我往边上闪开,她看到了云峰,只有片刻,她猛地甩开医生,扑到云峰身上,双手捧着云峰的脸,双眼凝视,良久,凄厉地喊一声:“云峰……”,我听到了秀丽的绝望,我一瞬间懂得了什么叫撕心裂肺。这是我有生以来唯一听到过的撕心裂肺的呼唤,阵阵悲凉象潮水袭来,泪水无尽地流出眼眶。
秀丽在疯狂地哭喊:“云峰啊你好傻呀,你为啥要这么轻贱自己!你坐牢,我会等你,我会等你一辈子啊,你好糊涂啊……你好狠心哪! 你去了,我怎么办?你就不管我了?……”
我忽然感到愤怒,而且马上怒不可遏,这怒火压倒了我向来对警察的敬畏,使我根本没感到曾经有过敬畏。我一步跨到神色黯然的几个警察面前,双手揪住其中一个的衣领,厉声吼道:“是你们害死了云峰!你们害死了他!在这里弄个假象!你们要偿命!你们要偿命!!”现在我直想找人拼命。
我的手臂被另外一个人抓住,他轻声劝道:“小伙子,冷静些!我是队长,走,到外面我把情况给你详细说一下。陈医生你劝劝这个姑娘,她这样哭要哭坏身子的!”
我的愤怒并没有降下来,恶声说道:“谁听你说!你能把真相说出来?我要找人给云峰彻底检查,不用你说,自然会清清楚楚的!”
队长搂着我的肩膀说:“不管你信不信,你先听我说一说,听完了,你要怎么干仍旧怎么干。”旁边的警察也在帮腔。
我大声说:“好,我倒要听听你说些什么!”
来到另一间值班室坐下来,队长说:“朱云峰的死我感到很意外,也感到很惋惜!是真心惋惜。执法者真心惋惜一个犯法者很不正常,恐怕也不多见。朱云峰不是普通的违法分子,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这是我平生仅见。他的死,我们很自责,我们对他的看护有些疏忽,我们本不该松懈的。”
队长几句话使我的情绪稍稍平复。他这样地评价云峰我也感到意外,他没有必要跟我说套话的。我一声不吭地盯着门口。
“我们半年前就注意到朱云峰了,我们秘密调查了他的所有亲友,包括你和他的女友,却得不到他的任何信息,以致我们都松懈下来,虽然我们仍在隔三差五地注意你们。不然他在本地一出现就会被我们请去。我们注意到他,是他曾把两个人送上绝路,那两人都是不小的政府官员。有人检举他们有不法行为,结果在检查机关找他们谈过一两次话后,都自杀了。日后的调查中他们的亲属反映出不久前曾被人勒索过巨款,其中一个家属交出一张照片,那是勒索人到他家取钱时他们偷拍的。由此朱云峰进入警察的档案并通报全国。他曾在这里工作过,自然我们这里成了特别关注他的地方。据说检查机关估计检举材料就是朱云峰提供的,因为调查中发现检举材料基本与勒索材料相符,而且两人都是被勒索过后才被检举的。所以大家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案子很特别,从检查机关说,他协助了检查机关打击腐败,这是有正义感的热心公民;从公安部门看,他敲诈勒索,危害社会秩序;而从被勒索的一方看,他很不守信,居然勒索在前,举报在后,所以他一到我们的手里,立刻引起我们的重视。在他提出并见过你们之后,就向我们详细地交待了他的所有勒索经过。我们感到吃惊的是,他竟以一人之力一年中搜索了近十个人有关资料并勒索了他们,而且最后都‘言而无信’地举报了他们,吃惊之余又不得不相信,因为他运用了一切他想得到而检查机关绝不会采用的手段。他说,并不是他的能力特别强,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事实上那些人的非法行为不是独角大盗式的,不可能一个人完成,总有很多人参与,很多人知晓,要查他们并不是想象的那么难。而且他找的这几个大多数都有相互关联,这也省了不少事,尤其他作为‘独立调查者’更有诸多的便利。我们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有很多原因,也包括钱,但钱绝不是主要的因素。他还交出了一大笔存款和汇款单,与他所供述的款项基本相符。他最后说他无怨无悔,只静候处理。我们迅速汇报请示上级,得到指示,尽快把他送交上级有关部门。他的所作所为和他积极的配合让我们放松了警惕,把他安排在一间特殊些的房子,夜间也没有专人去看管他。今早打开门,才见他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血已经凝固了,其实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冰冷,我们还是把他送到医院,让医生为他整整容,准备暂时保存,等待处理。法医已经确定了结果,是咬舌自杀,我们回头可以让你们去看看。另外你们如有疑问,可以申请进一步鉴定,我们会积极支持的。我们还要请你们去看看昨晚他住的地方,他还留了几个字。说实话,做为执法者,朱云峰的做法我当然不能同意,作为个人,我也不能赞同他的处事方式,但是,作为人,我钦佩朱云峰的人格!”
我默默听完队长低沉的陈述。我要说,纵然所有的人现在对云峰都嗤之以鼻,也不会动摇云峰在我心中的地位,这是牢不可破的,因为我除了我自己,我最了解的就是云峰,我并不怕别人污蔑云峰。但以队长的身份,能如此评价云峰,令我感动。这时听不到秀丽的哭声了。我说:“我们现在就去看吧。”起身去云峰躺着的房间,房门关着,推开门,秀丽的哭声便传入我的耳中,只是没有了先前的凄厉,她的头仍伏在云峰的身上,跪在床前,低吟着,声音已经嘶哑了,虽然听得出她在竭力地用最大的声音来挥发心中的悲痛与绝望,可是弥漫周围的仍是嘶哑的低吟。那位医生大约也劝不住她,或者不想劝她,只是站在一边交替地用双手擦她自己的脸。我轻轻地带上门,转身对队长说:“我一个人去吧。”
安排云峰在这样的房间的确有些特殊。这是一通长廊的尽头,拐弯就是洗手间,只是雕花木门上装有铁把手,想来是可以从外面锁住的。屋里除了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两把沙发,别无他物。地上很干净,床单毫不凌乱,在床头柜那侧的床单上有一大片暗红的血迹,其余的床单上是洁白的。床头柜上有几个暗红色的字,那是我熟悉的云峰的笔迹:
别了
我爱的人
不想受任何约束
我自由的灵魂永远陪着你们
哦!我懂了,云峰为何如此决绝。自尊心极强的云峰说过,要自己摆弄自己,要自由一些。他认为自己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应该是自尊与自由,缺少了自尊,自由,他宁可不要生命。事已至此,他对自己的前景感到难以把握,他感到将要失去自尊,更可能失去自由,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因此他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认为到此为止,他做成了自己最想做的事,他的生命是很辉煌的,而且在最后一刻,他仍然拥有人间至宝——真情,有了这些,生命的长短,就不重要了。生命长些,辉煌已经黯淡,真情也许不再,那又有什么意义?他不能失去自由,失去自由他怕丢掉自我,而他不允许现在的自我丝毫走样,而能得到绝对保证的唯有一死。我想起他在刚进来时见我的那种平静,从容,足见这是他早就设计好的结局。
别了,我的兄弟!你是带着尊严去的!我的身体虽然不能随你而去,我的心却永远与你相伴,你永远是年轻生动,气宇轩昂,而我将渐渐老去。我会带着你在世俗中奔波,感受失意与得意,会带着你打拳,喂鸟,种花,晒太阳,直到有一天躺在床上一睡不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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