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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连载《风吹麦浪》(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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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9 11: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冷月清晖 于 2011-5-31 07:56 编辑

风吹麦浪【中篇小说】

                     
                                 
文/邓龙
   【原创作品】
                                                         一

    这天晌午,春来从镇上背回来一背篓的旧书,一条半旧的灰绿的救济棉被横绑在背篓上面,压得春来佝着腰,直喘大气。
    上山的路又窄又陡,虽说春来时常走过,今天还是觉得吃不消。头顶上白花花的太阳罩着,想找个歇脚的树荫都成了难事。山上的大树都被砍光了,连神木岭上的那棵百年神树也被连根挖起卖掉了,那可是几百年的老树了。据说卖了五千块,是镇上林业站的解站长带人来挖的,卖给了浙江的一个老板。如今就剩下一个大土坑。好在枫树垭上那棵枫香树因为生的地方刁钻,无法挖掘,才幸免于难。至今仍然枝繁叶茂,葱茏苍劲,撑起一片荫凉。
    春来咬咬牙,弓着腰身,两手攀着崖上的小树,往上爬。过了神木岭,将是一段下坡路,下完陡坡路再攀几步,就到了枫树垭。下坡的路省了许多力气,春来望见了枫香树,高大的树冠伸出的树荫有四五间瓦房大。山路依山就势,一路逶迤来到树下,前人在这里摆下石凳,支起石桌,不知是供行人歇息还是另有他用。春来勉强上了垭子,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就再也不想起来了。
    春来早晨去镇上学校里收拾东西,经过学校宣传栏时,他看见刚贴上去的大红榜,榜上赫然写着他的大名,不过不是县一中,也不是县二中,而是可怜巴巴的三中。他头也不回的背着背篓走出了校门。大门外有两个收破烂的拦住春来,要买他的旧书,春来竟然气冲冲连连说不卖,不卖,就是不卖!那两个人讥笑他读书都读成了瓜娃子了,还舍不得那些破烂玩意。春来边走边嘟囔道:“老子就是要背回去,少管闲事”。
    现在,春来真的失悔了,不该把这几十斤破书背回来。书对于今后的他来说还有多大的用处?唯一的用武之地只怕是放在茅厕里撕了当手纸用。
    春来从背篓里拽出一本书胡乱翻看,望着这一篓子即将成为擦屁股纸的书本,春来的心里不是滋味,他辜负了姐姐春云对他的期望。
    春云指望弟弟通过读书,走出大山,到镇上,到县上谋个好差事,一辈子不要回这鳖不下蛋的穷山窝。而现在春来对姐姐寄予的希望已经没有信心了。三年的中学生活让他领教了贫富之间的差异,尝到了没钱的滋味。他要跟别人去山东挖金,去山西下煤窑,到广东打工。即使不出远门,也要去深山里挑炭,进老林子里背树卖,这个世道,只要有力气,有胆识,还怕钱挣不来?有了钱,就能下山到镇上买房,做生意,娶妻生子,过上好日子。
   有了好主意,春来浑身也来了劲,他爬起来走到崖边寻了一处山泉,痛快的喝了几口,冰凉的泉水顿时消去了心里的烦闷。春来背起背篓,迈开了步子,走过灵泉河上的斋公桥,爬上了黑风岭,站在岭上,他望见了自己的家园,就在眼前。
   在钢蓝色的天宇下,安宁的家园躺在群山的怀抱里。一块块依山勢造就的梯田,错落有致,绿意葱茏。翠绿的竹林里隐隐露出土墙灰瓦房。春来看见他伯老长财正在苞谷地里薅草,戴着破草帽,一下一下挥舞着锄头,身体一弓一弓的,咋看都有点像河里的大麻虾。
    春来到家了,他卸下背篓,扒拉了几口剩饭,仰面倒在床上似睡非睡的。春来想去山那边姐姐家,他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姐姐。春来困了,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金矿里捡了金子,被金老板追打,他跑呵跑呵,怎么也跑不快,金子太沉了,他又舍不得甩,抱在怀里拼命的跑,就听见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他被惊醒了,天色将晚,老长财汗巴水流的拖着锄头进了院子,锄头撞击地上的青石板,咔嚓咔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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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9 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期待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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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30 09:5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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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春来去了一山之隔的春云家,他向姐姐说出自己今后的打算,说的眉飞色舞,声情并茂,春云也被弟弟描绘的美好前景所打动。春来没有践行她的愿望,她并不生气,因为自己也就这样,帮不上春来,她反倒觉得春来成熟了,也现实了。
    春云说,挖金、下煤窑都不是你干的,去广东打工现在也不是时候,没有熟人领路,你去了也进不了厂子,外面的骗子多的很,不信自己去问问柳树垭代课老师可芹好了。
    春来和可芹是校友,可芹比春来高两届,虽然同在一个学校,平时却很少接触,春来刚来中学时曾找可芹借过书,可芹说早卖破烂了。
    可芹的伯是柳树垭村主任,可芹初中毕业那年去广东打了俩月的工,他伯让她回来到村小学当代课老师,而且是唯一的老师。柳树垭太山了,没人成心来,来了的也不安心,一年换两任。十几个山里娃子得有人教呵,于是可芹就顺理成章做了先生。
    柳树垭学校在一个叫老屋场的地方,早先是一户地主的宅院,解放后成了村部,后来办扫盲学校,就划了一半当校舍。春来对这里太熟悉了,他和可芹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但如今又都回来了。
    清晨,薄雾轻妙曼舞在山间,山风轻抚,空气中洋溢着兰草花的清香。松鸡站在崖头上咕咕鸣叫,竹雀从这丛竹林飞落到那丛竹林子里,好不安逸。早晨的山岭是鸟的天地,是花草的世界。
    春来爬起来时,老长财早已下地,他在苞谷地里拼命的薅草,自从种子播下地,人和草的较量就没有停止过。春来喝了一碗苞米稀饭,背上背篓出了门,春来背上背篓有两层用意:一来去找可芹有借口,免得别人说闲话。二来昨天听姐夫饶喜娃说,棋盘垭上有黄姜。黄姜是一种药材,有毒性,以前很少有人挖,现在突然身价看涨,一块五一斤,还是上门来收,现钱现货。春来闲着也是闲着,今天去碰碰运气,挖到就是钱,即便放空了也无所谓。
    学校离春来家近,翻过山梁就看到了老宅子。春来走进大院向左拐,正看见可芹在办公室里忙着,春来轻咳嗽了两声,可芹一抬头看见春来背着背篓走过来,惊讶的说道“哎哟,天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春来嘿嘿笑道:“山风呗。”春来站在窗外,可芹在屋里忙着油印东西,说“你这是到哪里去呀,还背着背篓?”
     春来望着自己解放鞋上的一个小小的破洞,轻声细语的说:“我没打算上学了,回来看能找点啥活干。我真眼气你,有一个正经的职业干,不像我一毕业就失业了。”
     可芹看着窗外的春来说“我这算什么职业呀,一个代课老师,又不是正式的。怎么不想念高中了?”
     春来就实话对可芹讲了自己的一些打算,最后说“听我姐说你去过东莞打工,今天顺路过来问问情况”。
     可芹叹口气说“在外面打工不容易,外面的钱也不好挣,对此我是深有体会的。还是别出去的好,与其给别人打工,不如给自己打工。”
     春来见可芹很忙就告辞说“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耽误你的正事,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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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31 16:36 | 显示全部楼层
框架不是很大,故事却有来路。
事事有来由,人人皆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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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 09: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冷月清晖 于 2011-6-1 09:35 编辑

wzg26e 谢谢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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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 09:4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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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春来辞别可芹,翻过学校后面的梁子,径直朝棋盘垭走去。
    棋盘垭山势峻峭,连绵数公里,垭下有条羊肠小道随山势盘旋而上,是猎人和挖药人踩出来的。这些年封山育林,禁止打猎,山路早已埋没在荒草野臻之中。山上林木森森,松涛阵阵。高大魁梧的是上好的松柏木;中不溜的是花栎树、野板栗和黄楝头;由苦梅子、野杜鹃、紫荆条和杨桃(猕猴桃)等自成体系,占据了下层空间;最底层的是草本和藤本植物,为了求得一席生存空间,它们竭力的往上爬,甚至不顾脸面的纠缠、攀援在比自己高大的植物上。
    垭顶上有一块平平整整、四四方方的大石板,有半间瓦房大,相传是武当山真武大帝和太白金星下棋的棋盘。有挖药的看他们下棋,小磨子大的棋子在他们手中随心所欲的翻转,如同泥丸。挖药的一盘棋看完了,手中的铁锄早已锈蚀无用,背上的竹篓也化为腐朽。挖药人急忙下山,回家一看,儿孙满堂,没有人认识他了。真可谓:天上一眨眼,人间数十载呵。
    从垭下爬上垭顶要花费半天功夫,山势越来越陡峭,早已无路可寻。春来爬到半山腰,寻到一块石头坐下歇气,他的手腕划破了,裤腿子也被刺树条子挂烂了,周围爬满了刺架,春来不想继续爬了,费力爬上去,挖不到黄姜那才叫冤呢。
    春来运气来了,他发现了黄姜的蔓藤,密密匝匝分布在四周,春来顺着藤蔓找到了地下的茎部,一镐挖下去,刨出一大窝生姜一样的块茎,掂在手中足有两三斤,春来忘记了手腕上流血的伤口,也不顾惜身上的裤子被挂烂,拼命的挖呀,刨呀,就像他伯老长财对草的仇恨那样。挖到小晌午,春来的背篓已经装不下了,他做了一个记号,明儿早起再来挖。
        晌午时候,春来背起满满一背篓黄姜下山来,为了保密,背篓上用一把猪草盖严实了。路过学校,正碰上可芹放学回家,可芹惊异的发现春来的背篓里装的是黄姜,就问春来从哪里挖来的,春来佝偻着腰,沉重的背篓扣在肩上,他喘着粗气,汗珠就迷了眼睛。春来指了指后山梁,对可芹说:“就在那道梁子后面挖到的”。可芹哼了一声说:“你扯白都不会扯,你当我不晓得呀,哪里还有啊,早挖空了“

    春来说:“你又不稀罕去挖,问那清楚干啥?”
    可芹就不悦了,说:“你这一背篓黄姜抵得上我干一个月的,你能挖,我为啥不挖?谁还嫌钱扎手啊?”
    春来背起背篓急促促赶路,就听见可芹在后面说春来小气鬼。春来边走边想着可芹的话,就有些后悔,他想转去对可芹说实话,却看不到可芹的影子。春来带着一丝惆怅和不安回到家,老长财已经做好了饭,苞米干饭,腌黄瓜。
    吃饭的时候 ,春来对他伯说:“你明天不去地里薅草,跟我上棋盘垭挖黄姜去。”老长财板了脸说:“地里的草咋搞?不趁着天好抓紧时间拾掇,等草窜起来,不收苞谷了?”
    春来粗鲁了嗓门说:“苞谷,苞谷,你就知道那二亩地里的苞谷。你那几块地的苞谷值几个钱?你晓得我这一篓黄姜要卖多少钱?”
    老长财问值多少钱,春来伸出一个指头说:“最少这个数”。老长财说“十块!”春来晃晃指头,说:“后面再加一个零”。老长财的嘴就张得合不拢了,那是一百块呀!春来说:“我这一篓黄姜能换你一块地的苞谷吧!”
    老长财感慨万千,说道:“日妈,现今种粮食恁是不合算了”。
    春来说:“你晓得就行,明天早起跟我上棋盘垭,那里的黄姜遍地都是,够我们挖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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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2 09:0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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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老长财说:“我去给你姐说说,让她明天也去。”
     春来说:“喜娃早就知道的,还是他对我讲的,姐能不知道吗?”
     老长财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喜娃是甩手掌柜的,成天只晓得打牌,也不落屋,啥事情也不管,啥都指望你姐姐做。”
     春来听着就来气,气呼呼的说:“背时鬼,败家子,现在还不悔改,当初姐咋就瞎了眼跟他了?”
     老长财长叹一声,说:“那时候他还算是个成器的,提亲的上门来,你姐姐也同意,都是乡里乡亲知根知底的,还有啥说的。自从那年喜娃跟镇上刘大万去金矿上干了两年,回来就跟换个人一样,成天来赌,你姐姐打也打不赢,说也说不赢,好好的日子不过,作孽呀。”
     春来越听越来气,丢下碗,一蹦就出了门,老长财拦都没拦住。
     春来走到喜娃家,喜娃正在喝酒,喜娃问春来有事吗,春来就站在堂屋里问:“你晓得黄姜最近的行情不?”

     喜娃说:“就这呀,谁个不知道啊!”
     春来又问:“你知道棋盘垭上有黄姜为啥不去挖?”
     喜娃嗬嗬笑道:“挖那玩意,累得臭死也挣不到几个钱。”
     春来拿眼瞪着喜娃说:“你晓得你还是个男人不?你晓得当初我姐为啥跟人跑到四川去?”
     喜娃的脸上顿时红一块青一块,端起酒杯就砸在春来的脚下,手指着春来骂道:“你个鸡巴娃子,也敢跑到老子屋头教训老子呀”。
     春来抬脚将桌子踢翻了,拽起凳子要朝喜娃的脑壳上砸,春云从外面跑进来死抓住凳子不松手,喜娃指着春来对春云说:“你看看你娘家的兄弟,好野唬(野蛮)哟。”春云说:“晓得就好,以后少欺负人。”
     春来昂头走出门,转过来指着喜娃说:“饶喜娃,你给我听着,从今往后,别指望我姐一个人,你也掂量掂量。顺便告诉您,明天早起,跟我姐去棋盘垭挖黄姜去。”

     春来走后,喜娃没心思打牌了,其实是没得赌本。喜娃的脑壳好使,灵光的狠,玩“诈金花”技艺超群,擅长记牌,算牌,能察言观色,就是最近手气太背,输掉了买化肥的钱,正惆怅春云那里交不了差。不如明天也去挖黄姜,先把肥料钱挣回来,毕竟吃饭要紧,喜娃想。
    天刚麻麻亮,春云扛着挖锄带上吃食和水出门了,喜娃跟在后面,背着蛇皮袋,一路跟到棋盘垭。春来打头引路,一路往上路越走越窄,天越走越亮,春来找到昨天标记的地方,四人分散开来,各挖各的。春来没想到喜娃真就来了,春云也没想到。喜娃乐观大度,并不记仇,这让春来为自己的鲁莽而愧疚不安。
    日头偏西的时候,他们下山了,背的背,驮的驮。喜娃心里盘算着今天的收益,足够买肥料的钱了。累是累一点,但比牌桌上赢钱来得踏实。
     收黄姜的老四背着秤杆,跛着脚,鼻子像狗一样灵敏的嗅到春来家,老四出价一块,春来不干,说:“都是大行大市的明价钱了,还用得着压价?”老四狡辩道:“小兄弟,大行大市的价钱不假,那可是山下的行情,你挑到山下我给你那个价钱,有多少要多少。”
    喜娃反驳说:“前几次你上来收购也是那个价嘛,今天咋给这个价呢?”
    老四掏出精装红金龙给喜娃一支,殷情的奉上火,说:“这样吧,喜娃,都是老熟人了,我再给你们加两毛,愿打愿挨你们自己看着办。”
    喜娃使了个眼色,把春来叫出门外,说:“这个价钱也不分外,黄姜搁的时间久了会折秤的,反正是山上出产的,花费点力气的不是”。春来想也是这个理,只要不亏秤,给现钱,卖就卖了吧。两人走进屋,对老四说可以卖,但不能亏了秤。
    老四说,“哪能那样做,以后你们挖的我全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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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3 14:25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老四付了黄姜钱,春来得了二百多块,喜娃也拿了一百,买卖双方皆大欢喜。当晚老四就歇在春来家。春来问老四黄姜卖到哪里了,老四先说卖到河南,又说卖到老河口。春来又问黄姜能做啥子用处,老四说:“做农药,你管毬那多做啥?快睡,明天还要起早床呢。”说罢,翻过身去,扯起鼾声。牛棚里传来老牛沙沙的咀嚼声和不时的喷嚏声,老鼠在暗楼上叽叽叽跑来跑去。春来哪里睡得着,他对老四的鼾声烦透了,想到卖黄姜的事情,自己辛苦挖来的黄姜,被老四转手倒卖,白白的赚钱,他恨不得一脚把老四踹下床去。
     春来想,自己为啥不直接联系厂子去卖?春来爱动脑筋,春来的脑瓜转的快,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他毕竟还是个初生的牛犊,要什么没什么,有的只是一股稚气和鲁莽。
     天刚亮,老四背着秤杆,喊了两个人将黄姜挑下山去,与此同时,春来他们在棋盘垭上发财走运的事情,随着晨风传遍了山旮旯。

     棋盘垭上一夜之间涌来了一股骚动的人流,有长沟的,山竹园的,还有柳树垭子的,甚至连一山之隔的房县人都过来了。他们蜂拥而至,争抢着地盘。春来他们来晚了一步,被挤在狭小的山坳里。金属撞击山石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松鸡落荒而逃,飞落到远处的崖头上,咕咕咕的惊叫,画眉扑棱着翅膀,成群的往垭顶上飞,寻找暂时的栖息地。人们顾不了那么多了,疯狂的乱挖乱刨,泥块和山石不断的滚下来,落在山涧里,发出沉闷的咕咚声。
    春来看见可芹也来了,还有她妈和她弟弟可贵,他们就在春来的头顶上面挖。春来不敢出声,就听到可芹在说他,可芹说:“前天早上,我还看见他肩背竹篓进山,晌午遇到他背着满满一竹篓的黄姜下山,问他在哪儿挖的,他还拿瞎话矇我。”
    可芹的妈说:“你是他啥呀,他会对你讲真话?”
    可芹的弟弟可贵接过来说:“吃独食的家伙,他要是早点讲,我们昨天就来了,那要多挣好多钱。”
    春来听着心里窝火,唉,当时对她说了多好,一念之差,弄得日后咋见面?春来就没有心思挖了,他背上背篓,拿着小镐悄悄下山了。
    快到自家场院时,他看见背着秤杆蹲在场院里的老四,正在悠然自得的抽烟。春来按奈住心头之火,拿镐的手瑟瑟发抖,他要揍老四,是老四坏了他的菜,害得他得罪了可芹,还断了财路。
    春来不动声色,绕道老四的背后,卸下背篓,冷不防一脚踹倒老四,拿镐头抵住老四的后脑勺,气喘吁吁地说:“日--,昨夜里还在老子屋里歇,今早起就把老子卖了,你还是个人不是?”

    老四一个狗啃屎被踢趴下,心理没一点准备,他又惊又气,忽然就明白了遭到袭击的原因,他央求道:“小兄弟,我晓得你为啥这样子。啥都不说了,你今天放我一马,往后我不会忘记你的好。”春来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了,就收起铁镐,放了老四。老四从地上爬起来,碰了一脸的灰土,鼻子也磳破了皮,弄得血乎乎的。春来反倒过意不去了。
    老四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他没有生气,抹抹满脸的土灰说:“兄弟,我不是有意断你的财路的,要发财,跟着我下山去,吃香的,喝辣的,没毬得问题。”
    老四的几句话说得春来一肚子的火气顿时烟熄灰灭了。他不好意思的指指地上的背篓对老四说:“你秤秤,多少钱你随便给吧。”
    老四掏出纸巾揩鼻子上的血,看都不看说:“秤个鸡巴毛。”说罢摸出一张百元票子递给春来,春来连连摆手说不值当,不值当,老四板着脸说:“拿到,就算交个朋友吧”。
    春来接过票子捏在手心里,生怕风刮走了似的。这天,春来父子总共挖了不到五十斤,喜娃夫妻稍多些,也没有昨天的多。老四却收了三千多斤。
    人们在尝到甜头后,却在唾骂春来,骂他人小心眼毒,骂他吃独食,骂他没有人情味,还不如个外乡人。春来浑身针扎一样的难受。喜娃挤在人堆里乐呵呵地听别人辱骂自己的小舅子,心里好像六月伏天吃冰棍,美滋滋的。曾经朴实的山民现在什么都不信了,他们相信钱,钱可以改变贫穷的生活,改变眼前的命运,但也可以改变人性。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挖黄姜的人群从春来家屋后经过,有人大声怪叫,还有人向屋顶上撒石子,春来缩在床上,一动不动,几颗眼泪滚落进嘴里,有点苦涩味。
    这一天,春来没有去棋盘垭,老长财早早上坡薅草去了。
    这天早上,太阳没有出来。山上起了罩子(雾气),下起了麻风子(毛毛雨)。今天比昨天来的人还多,房县那边也来了一帮人。原本宁静的大山里,到处都是铁器挖掘的声音和人的吆喝声,鸟兽早逃得无影无踪了。
    大雾越来越浓密,几米开外什么也分辨不清,喀哧喀哧的挖掘声渐渐稀疏,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
   “二娃子,你在哪儿呀?站稳了别掉下潭里了”。
   “伯,你和娘别走远了,我这就下来找你们。”
   “大梅,听见我说话吗?”
     .......
    云雾在大山里是习以为常的现象,但像今天这样浓密的雾气却是少见的,尤其是在夏季。山里人清楚这样的浓雾下起来就是一天,不到夜里是不会散去的。
    罩子像撕不破的黑心棉絮,空气中弥漫着腐朽草木的气味,麻风子雨更增添了空气的潮湿度。黑乎乎的山林里到处是雨滴落下来的吧嗒吧嗒的声音,没有了鸟兽的踪迹,只有漫无目标摸索的人。在大自然面前,人一向是很傲慢的,但此刻,在大自然小小的恶作剧面前,人却显得那么的懦弱,甚至连鸟兽都不如了。
   山上的人们陆续摸下了山,那个叫大梅的没有下来,还有一个房县人掉进崖缝里,上不挨天,下不着地,房县那边急忙找来长梯,打着火把,费尽周折才将那人弄下来。
   大梅的当家人余合娃,在家里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等得人头皮发麻,眼皮直跳,眼见天快黑了,余合娃找了两个人,燃了火把,别上砍刀,上山去找寻。一路披荆斩棘,喊破嗓子也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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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4 15:21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手里的火把将要燃尽,余合娃带来的那俩人急着要下山,合娃只好顺着他俩下山去了。雾气又黑又浓,麻风雨加大了点子,空旷的山林里响起哗哗的流水声。就在他们即将离去时,猛然一阵“哈哈!哈哈…..”尖利的笑声在林子上空回荡,狂笑之后便再也没有声息。
    春来一天都没有出门,老四也没有上山来。吃过晚饭,老长财总感到右眼直跳,心里憋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于是就去舀泔水喂猪,猪都喂了两遍,弄得猪拿眼直瞪他。于是又去牵牛饮水。春来感觉他伯今晚日怪,就对他伯说:“你吃饱了闲的慌是吧。”老长财这才进屋躺下,还是睡不着,靠着床头吧嗒吧嗒吸旱烟,一锅接一锅的吸,弄得一屋子呛人的烟味,春来睡不着,说:“你能不能少吸两口啊,呛死人的”。
    老长财收起烟袋锅,自言自语说:“今夜里不晓得咋整的,恁像是有啥子事情要出现。”春来没好气的接过来说:“好好的,你胡说些啥吗?”老长财有些不悦了,咕咕叨叨地说春来晓得个毬,春来是上过学的,他才不信什么妖啊怪的,世上有那些鬼怪吗?有,还要科学干嘛?
    两人正在争论不休,屋后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就听见有人咕道:“日妈,那狗日的声音真骇人,人不人鬼不鬼的,现在想起来身上还直起鸡皮疙瘩。”又听到余合娃带哭腔的声音,”那咋搞哟?山里真有鬼怪,有野物吗,大梅今夜里怕是活不成了,呜呜呜呜......”一行人急急火火往长沟走去,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一路的哭声。

    夜里老长财光着膀子出来撒尿,这时浓雾已散尽,天上出满了星宿,一颗颗泛着寒光,一股阴风袭来,冻得他浑身直打冷噤。一泡尿没撒完,就听见老鸹寨上像是老鸹炸了窝,哇哇乱飞乱叫,叫声凄厉悠长。老长财心底咯噔一沉,尿又憋回去了。他扯起脚杆往屋里跑,进屋拴紧门闩,一头拱进被窝里,浑身打着哆嗦说:“妈耶,可不得了呀!老鸹寨上的老鸹都炸窝了,要出事了。”春来是不信邪的,他晓得这世上是没有鬼怪。他懒得理他伯了,翻过身睡去了。
    到了后半夜,老天爷风云突变,山间呜剌剌刮起了大风,像是一群鬼怪在施法。顷刻间,狂风肆掠,电闪雷鸣,暴雨滂沱,天河决了口。红腥腥的闪电在半空唰唰不停地撕扯,惊天大雷在山谷里炸响,骤雨自空中倾盆而下,一道道洪流从棋盘垭上狂泻下来,沿着山下的干河滩咆哮着,翻滚着,一路横扫河床两岸的障碍物。好似一群脱缰的野马,冲过灵泉河,碾过青石滩,扑向黑龙潭,一头扎进牯牛河里。
    黎明时分,骤雨初歇,一弯残月向西流,启明星眨着贼亮的眼睛。一切又重归寂静,惟有洪流依然滔滔不绝。
    天麻麻亮,老长财就直奔苞谷地里而去,他跳进已经是一片泽国的地里,悯惜的扶起浮在水面的苞谷杆子,眼泪巴挲。他又走到坡地边,地里一片狼藉,长势旺盛的红薯秧子被山洪冲得七零八落,坡地的半边已经被冲夸,一年的收成打了水漂。老长财不禁悲从心起,放声大哭起来。
    突如其来的暴雨引发了山洪,冲走了两头水牛,冲断了灵泉河上的桥栏杆,全村八成的水田被淹没,全部的坡地被冲毁。泥石流冲倒了五家十六间瓦房,塌坏了村西头的李老汉。一大早,柳树垭的余主任马不停蹄的下山到乡上汇报灾情,走到牯牛滩过不去了,咆哮的洪水淹没了河上的石桥,浑浊的水流冲击着两岸的石壁,从上游漂浮下来的树木、秸杆和死猪死羊在河水里翻卷,时隐时现。
    余主任只好打道回府,路过灵泉河上,余主任特意留心查看了受损的桥梁。这是清朝同治年间修建的一座石拱桥,历经百年的风雨侵蚀,依旧坚固如初,只是这次的山洪太猛烈,桥的一边栏杆被上面冲下来的巨石和树木撞脱了隼,其他的部位依然完好。正看着,就听见桥下有哗啦哗啦的声音,余主任大着胆,伸长脖子往下瞧,见一头断了缰绳的水牛浮在水中,正大口大口的喘气,余主任认得那是山竹园孙秀家里昨晚丢失的牛,顺手捡了棍子将牛赶上岸,那牛上岸后,眨着惊恐的眼睛,久久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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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4 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瓶颈 于 2011-6-4 21:0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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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5 21:59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余主任赶着水牛来到孙家,对孙秀说 :“以后可不敢再把水牛栓到河滩上了,要是跑暴雨,可没有这么幸运了。”说罢火烧火燎地往村部赶,还没有走进屋,就见那几家塌房户哭哭啼啼跟着找上了门,要求村上解决吃住问题。余合子也跑来向村上求助,让村上派几个人跟他上棋盘垭寻大梅去,正说着,李宝娃哭丧着脸也来找主任安排给他伯伯抬杠(抬棺材)的事情。
事情都凑到一块了,余主任急得只跺脚,说:“日妈,啥事情都往一起赶,现在是要啥没啥。我刚从牯牛滩返回来,洪水不退,去不了乡上,上面的救济也就弄不回来。困难只是暂时的,大家要先克服一下。你们几家塌房户先住到小学校里,至于粮食嘛,自家先去亲戚朋友家周转一下,等救济物资一到,先安排发放给你们。”说完这档事情,又转过来交待管治保的孙大个子,找几个胆大心细的随余合子上山去找人。至于李宝娃伯伯的事情今晚就安排下去,不耽误明儿早上出棺。
   主任毕竟就是主任,说话办事情一套一套的,不乱阵脚。柳树垭村方圆几十里的百姓没有不服他的。  
   风雨过后的早晨,天依然是那片蓝天,太阳照旧从山那边升起。人们都在自家的房前屋后忙着修补暴雨造成的损坏。老长财从地里回来听说西头李宝娃的伯被房塌死,进屋就喊春来,春来还赖在床上不起,他还在想着挖黄姜惹下的事情,他不敢出门见人。老长财连喊了几声,他才懒洋洋爬起来,老长财递给他十块钱说:“西头李家老姑父昨夜被塌死了,咱们得去喝豆腐汤(吊丧),你去小卖部买点火纸、鞭炮,快去快回。”春来不接钱,也不去,老长财急得跺脚,日妈,老子还要拾掇一挑子东西送过去,你狗日的跑跑腿咋啦?春来这才一把抓过钱,揣进衣兜里,出了门。
   小卖部是可芹家开的,春来怎么好意思去。春来想找个人帮着去买,怎奈一路上也没有遇到熟人。春来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可芹没在,她弟弟可贵在,可贵跟他打招呼,春来不好意思,低着头递过钱,说买鞭炮和火纸,可贵包好东西,春来接过东西往外走,可贵说:“春来,你不玩会儿?”春来哦了一声,已经走出了老远,他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些许,他没有遭遇到想象中的冷眼和唾骂,相反,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李宝娃的伯睡在柏木棺材里,棺材放置在堂屋的正中,前面搁一张小桌,桌上摆着腊猪肉和供香馍。院子中间搭起芦席棚,摆了两张八仙桌,桌上凌乱的放着几碗茶水和香烟。请来的乐器班子吹奏着时下里流行的歌曲,显得不伦不类。
    山里人吊丧主要是送菜,送粮食,很少有送钱的,钱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金贵,而菜和粮则是自家产的,不稀罕。
老长财挑着担子,一头是茄子、黄瓜,一头是十斤麦子,十斤米。春来夹着鞭炮火纸,跟在后面,快到李宝娃家,老长财忙说:“点炮,点炮”。春来燃响鞭炮,院里也跟着噼里啪啦响起炮竹,身穿孝服,头戴孝帽的宝娃出来迎客,有帮忙的接过担子,挑进里屋。宾主相见,自然有道不尽的话语,擦不干的眼泪。
                            八
    这天早晨,余合子上了老鸹寨,找饶老鸹掐算大梅的吉凶。老鸹寨有棵大柏树,树上住满了老鸹(乌鸦),这些老鸹日出而飞,日落而栖,整天东奔西颠,早出晚归,它们和人一样为了生存而忙忙碌碌,辛勤觅食,繁衍后代。
    饶老鸹就住在大柏树下,他靠算命、看邪气过生活。他这人日怪,来找他的人必须备齐三件东西,他才给你说真话,少一件只说七成真话,少两件只说四成,空手来的一句真话也没有。若是拿钱来,他也一概拒之门外。这三件东西分别是:烟、酒、茶。
    余合子见到饶老鸹毕恭毕敬的献上三件礼物,饶老鸹接过来放进橱柜,然后端坐下来微微颔首道:“余新合,你是来问你妻王大梅的吉凶吧。”余合子一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忙递上一支烟,殷勤的奉上火,饶老鸹叼着烟,掰着手指头掐算,嘴里不停的鬼咕叨着啥,口中的烟卷烧去了大半截,熏得他眼泪巴挲的,这才吐出烟屁股,神神叨叨的说:“你妻王大梅昨日被山混子(山鬼)迷住,但她是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并无大恙。现正在棋盘垭东南方向,你速去找寻。”
    余合子走出门外,连连道谢,饶老鸹扬手说道:“快去吧”。余合子急急火火往山下走去,带着人在棋盘垭东南方的一个岩屋里果真找到大梅,只见大梅木呆呆的坐在石板上,披头散发,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衣服被挂的稀烂,鞋子也跑丢了。余合子将大梅背下山,见她不吃不喝不言语,遂又上老鸹寨去请饶老鸹来驱邪气。饶老鸹戴上眼镜,背上桃木剑,手杵拐杖一路跌撞来到余家屋场。围着屋子四处查看,却见屋后有孤坟野冢一座,淹没在蒿草中,早已成了兔穴狐洞,只见饶老鸹拔剑刺向那里,口中念念有词,旋即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桃符,插在坟头上,算是大功告成了。到了晌午,余合子又是杀鸡又是打酒管场子。饶老鸹临走时特意交待余合子,说:“那冢孤坟还是要迁走的好,宁要人撵鬼,不教鬼撵人。否则你屋里头还是不得安宁。我这里有灵丹药一副,煎给你妻喝,三天内还不见好,再上寨子找我。”
    余合子送走饶老鸹,当天就请人挪了孤坟,从坟里拾得一长满绿锈的钵子,合子一脚踢去,那钵子咣铛滚去老远,帮忙的人说可别是啥古董吧,合子不屑一顾的说:“鸡巴古董,死人的东西,有晦气。”那东西便无声的躺在那里,再无人问津。
    余主任正巧来找合子明早上到李宝娃家抬棺,那俩帮忙的也一并被抓了差。其实村里不安排,合子他们也会去的,山里人手少,谁家里有事情大伙都要去帮忙,有钱的捧钱场,有人的捧人场,大伙齐心协力办事情,痛痛快快的喝苞谷酒,吃苞米饭,这是乡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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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6 21:03 | 显示全部楼层
乡土气息浓郁  只是人物和语言还要再精炼些  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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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6 21:14 | 显示全部楼层
珊瑚海 发表于 2011-6-6 21:03
乡土气息浓郁  只是人物和语言还要再精炼些  就更好了

谢谢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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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10 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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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0 22: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冷月清晖 于 2011-6-10 22:20 编辑

                                            七
     

余主任赶着水牛来到孙家,对孙秀说 :“以后可不敢把水牛栓到河滩上了,再跑暴雨,可没有这么幸运了。”说罢火烧火燎地往村部赶,还没等走进屋,就见那几家塌房户哭哭啼啼跟着找上了门,要求村上解决吃住问题。余合子也跑来向村上求助,让村上派几个人跟他上棋盘垭寻大梅去,正说着,李宝娃哭丧着脸也来找主任安排给他伯伯抬杠(抬棺材)的事情。
事情都凑到一块了,余主任急得只跺脚,说:“日妈,啥事情都往一起赶,现在是要啥没啥。我刚从牯牛滩返回来,洪水不退,去不了乡上,上面的救济也就弄不回来。困难只是暂时的,大家要先克服一下。你们几家塌房户先住到小学校里,至于粮食嘛,自家先去亲戚朋友家周转一下,等救济物资一到,先安排发放给你们。”说完这档事情,又转过来交待管治保的孙大个子,找几个胆大心细的随余合子上山去找人。至于李宝娃伯伯的事情今晚就安排下去,不耽误明儿早上出棺。
   主任毕竟就是主任,说话办事情一套一套的,不乱阵脚。柳树垭村方圆几十里的百姓没有不服他的。  
   风雨过后的早晨,天依然是那片蓝天,太阳照旧从山那边升起。人们都在自家的房前屋后忙着修补暴雨造成的损坏。老长财从地里回来听说西头李宝娃的伯被房塌死,进屋就喊春来,春来还赖在床上不起,他还在想着挖黄姜惹下的事情,他不敢出门见人。老长财连喊了几声,他才懒洋洋爬起来,老长财递给他十块钱说:“西头李家老姑父昨夜被塌死了,咱们得去喝豆腐汤(吊丧),你去小卖部买点火纸、鞭炮,快去快回。”春来不接钱,也不去,老长财急得跺脚,日妈,老子还要拾掇一挑子东西送过去,你狗日的跑跑腿咋啦?春来这才一把抓过钱,揣进衣兜里,出了门。
   小卖部是可芹家开的,春来怎么好意思去。春来想找个人帮着去买,怎奈一路上也没有遇到熟人。春来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可芹没在,她弟弟可贵在,可贵跟他打招呼,春来不好意思,低着头递过钱,说买鞭炮和火纸,可贵包好东西,春来接过东西往外走,可贵说:“春来,你不玩会儿?”春来哦了一声,已经走出了老远,他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些许,他没有遭遇到想象中的冷眼和唾骂,相反,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李宝娃的伯睡在柏木棺材里,棺材放置在堂屋的正中,前面搁一张小桌,桌上摆着腊猪肉和供香馍。院子中间搭起芦席棚,摆了两张八仙桌,桌上凌乱的放着几碗茶水和香烟。请来的乐器班子吹奏着时下里流行的歌曲,显得不伦不类。
    山里人吊丧主要是送菜,送粮食,很少有送钱的,钱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金贵,而菜和粮则是自家产的,不稀罕。
老长财挑着担子,一头是茄子、黄瓜,一头是十斤麦子,十斤米。春来夹着鞭炮火纸,跟在后面,快到李宝娃家,老长财忙说:“点炮,点炮”。春来燃响鞭炮,院里也跟着噼里啪啦响起炮竹,身穿孝服,头戴孝帽的宝娃出来迎客,有帮忙的接过担子,挑进里屋。宾主相见,自然有道不尽的话语,擦不干的眼泪。

                            八
    这天早晨,余合子上了老鸹寨,找饶老鸹掐算大梅的吉凶。老鸹寨有棵大柏树,树上住满了老鸹(乌鸦),这些老鸹日出而飞,日落而栖,整天东奔西颠,早出晚归,它们和人一样为了生存而忙忙碌碌,辛勤觅食,繁衍后代。
    饶老鸹就住在大柏树下,他靠算命、看邪气过生活。他这人日怪,来找他的人必须备齐三件东西,他才给你说真话,少一件只说七成真话,少两件只说四成,空手来的一句真话也没有。若是拿钱来,他也一概拒之门外。这三件东西分别是:烟、酒、茶。
    余合子见到饶老鸹毕恭毕敬的献上三件礼物,饶老鸹接过来放进橱柜,然后端坐下来微微颔首道:“余新合,你是来问你妻王大梅的吉凶吧。”余合子一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忙递上一支烟,殷勤的奉上火,饶老鸹叼着烟,掰着手指头掐算,嘴里不停的鬼咕叨着啥,口中的烟卷烧去了大半截,熏得他眼泪巴挲的,这才吐出烟屁股,神神叨叨的说:“你妻王大梅昨日被山混子(山鬼)迷住,但她是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并无大恙。现正在棋盘垭东南方向,你速去找寻。”
    余合子走出门外,连连道谢,饶老鸹扬手说道:“快去吧”。余合子急急火火往山下走去,带着人在棋盘垭东南方的一个岩屋里果真找到大梅,只见大梅木呆呆的坐在石板上,披头散发,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衣服被挂的稀烂,鞋子也跑丢了。余合子将大梅背下山,见她不吃不喝不言语,遂又上老鸹寨去请饶老鸹来驱邪气。饶老鸹戴上眼镜,背上桃木剑,手杵拐杖一路跌撞来到余家屋场。围着屋子四处查看,却见屋后有孤坟野冢一座,淹没在蒿草中,早已成了兔穴狐洞,只见饶老鸹拔剑刺向那里,口中念念有词,旋即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桃符,插在坟头上,算是大功告成了。到了晌午,余合子又是杀鸡又是打酒管场子。饶老鸹临走时特意交待余合子,说:“那冢孤坟还是要迁走的好,宁要人撵鬼,不教鬼撵人。否则你屋里头还是不得安宁。我这里有灵丹药一副,煎给你妻喝,三天内还不见好,再上寨子找我。”
    余合子送走饶老鸹,当天就请人挪了孤坟,从坟里拾得一长满绿锈的钵子,合子一脚踢去,那钵子咣铛滚去老远,帮忙的人说可别是啥古董吧,合子不屑一顾的说:“鸡巴古董,死人的东西,有晦气。”那东西便无声的躺在那里,再无人问津。
    正巧余主任来找合子明早上到李宝娃家抬棺,那俩帮忙的也一并被抓了差。其实村里不安排,合子他们也会去的,山里人手少,谁家里有事情大伙都要去帮忙,有钱的捧钱场,有人的捧人场,大伙齐心协力办事情,痛痛快快的喝苞谷酒,吃苞米饭,这是乡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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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4 07:10 | 显示全部楼层
              九


    这天夜里,李宝娃为他死去的伯闹夜,孝子贤孙、至亲挚友来了一屋子,陪着守更熬夜。初更时辰一到,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请来的两位歌师将锣鼓拧到门外数丈远,宝娃在前边烧纸钱,隔两尺远烧一堆,慢慢地往堂屋里烧,一直烧到灵堂内。这时由打鼓的歌师唱起来,这叫作起腔。歌师高声诵咏,叫数板,两句一板。敲一阵锣鼓,进来灵堂,随着一阵沉闷、忧郁的鼓点的引导,歌师放声吆喝着唱起来,从逝者的幼年往事唱到白首皓发,只唱得活人悲痛欲绝,只唱得歌师哑了嗓子,干了喉咙。鼓点有节奏的起起落落,小锣在关键时刻,不失时机的奏响。在幽深的夜里,鼓声游荡在群山深处,凄厉幽然的歌声唱得人直想哭。

                                          “哭一声夫君喊一声心唉,

                                            你我的恩情海一样深啰,

                                            你狠心撇下我去黄泉哇,

                                            我在阳世上咋能活人哟 。

                                                     ......

    歌师傅最后唱到:                         奈何桥上麻婆汤      

                                             谁先来到谁先尝

                                             一碗黄汤灌下肚

                                             人间一切俱茫茫 ”
                                                     ......                        

                 
                 
                  
    人死如灯灭,世间再美妙的东西都已不属于自己了,尽管生前曾经拥有过。

     春来躲在角落里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好久,一阵鞭炮响,将他从梦中惊醒,闹夜的乐器班子已经散去,天色将明,外面依旧麻乎乎的看不清,抬棺的已经赶到,先在院子里放一席酒菜,吃饱喝足了,天也刚好亮。随着一声高喊:“起棺了!”鞭炮齐鸣,乐师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嘁哩哐当就敲起来。
   李宝娃眼睛熬的跟烂桃儿似的,手捧瓦盆走在队伍的前面,后面跟着挎着竹篮抛撒纸钱的,打孝帐,举花圈的,再后面是吹吹打打的乐器班子,最后是十六人抬起的黑色大寿材。鞭炮是一挂接一挂的放,纸钱是一张接一张的丢。天色灰暗,阴沉欲雨。
   春来跟着送葬的队伍机械的挪动脚步,他忽然就看见了可芹,她漠然而恬静的挤在人群中,一根白手绢挽了头发,一身素装打扮,让春来徒然莫名的生出一丝爱怜来。
   经过这场灾难之后,人们对土里刨食的希望破灭了,没有几个人再去田里忙碌,再忙也没有指望。乡上的救济迟迟不下来,村里开始出现少有的恐慌。有人结伴打算外出打工,还有几个约合去房县烧炭,没有人再到棋盘垭挖黄姜去了,老四也看不到人影了。                                    
    春来整天闷在家里,看他伯磨锄头,哧啦哧啦,磨完挖锄磨大薅锄,磨完大薅锄磨小锄,磨耙子锄,饿了吃饭,困了躺下,不停的磨,磨好的锄头整齐的挂成一排,铁器的刃口在幽暗中闪闪发亮。
春来觉得他伯好可爱,田无庄稼,地无苗,还磨它有毬的用处。
这天,乡上的救济下来了,上面号召大家搞生产自救,各家各户都到村上领取苞谷种,补种晚苞谷。不愿意要种子的就折算成钱发给本人。老长财赶忙领回苞谷种,趁天黑之前播到地里,他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他巴望着这些种子在明天早上就能从土里冒出芽来。
    也有不要种子要钱的,这些人大多是些身强体壮的棒劳力,他们不再指望着土里刨食过生活,他们能背能扛,能翻山越岭去偷树卖,能吃苦耐劳去房县那边给别人烧炭。这其中就有老长财的女婿饶喜娃。饶喜娃背着春云领取五十块的种子钱,钱还没有捂热就被喊到牌桌上诈金花。这次来的小,两毛钱的通底,两块钱封顶,赌的实在是太可怜了。赌到天黑,喜娃输得精光,还倒欠余合子二十,二十块对于过去的喜娃来说不算钱,对于而今囊中羞涩的喜娃来说,能当二百二千用,没了钱就没了赌本,就风光不再,要知道在柳树垭村,饶喜娃大小也算是个人物。
    喜娃深一脚浅一脚摸黑回到家,举目四望,除了三间家徒四壁的土墙瓦房,其他的家当都不值钱,若是现在有人要这房子,他也会起心卖掉的。但在这深山老林里,有谁会稀罕三间破瓦房?有本事的都迁到乡上、县上去了。
    饶喜娃也知道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春云还会跑的,饶喜娃就想到了去偷树卖,尽管山上有林管员不断的巡查,他还是要干。他连夜去找余合子商议去十三道阴沟偷树的事情,余合子手中正缺钱呢,上次为给大梅看邪气,花了两百多,那点卖黄姜的钱统统塞进去都不够,还在余主任的小店里赊欠了几十块的烟酒钱。余合子听说喜娃有搞钱的门道,自然是瞌睡遇到枕头。
    喜娃说:“合子,敢去十三道阴沟偷树卖吗?”
    合子睁大眼珠子嗡声瓮气的说:“咋不敢?老子早就相中了那里的香柏木,那是上好的寿材,能卖大价钱。”
    喜娃故意激将他说:“那可是国家二类保护林木哟,你娃子也敢偷?你就不怕乡上林业站的解二毛来抓你?”
    余合子脸红脖子粗的跳着脚骂道:“怕他个屌,老子去年腊月好不容易夹了只麂子,扛到街上去卖,恁是给老子没收了,还要罚老子的款,关老子的班房。要是有火枪,老子恁是要炮他狗日的”。
    喜娃晓得余合子是个二杆子货,也不逗弄他了。二人约好明儿早起村头见面。
    喜娃回来对他老婆春云说准备几天的干粮,要进山砍树。春云问不会又去赌吧,喜娃赌咒发誓道:“这次真是进山砍树卖,房县那边木材商等着要呢”。春云连夜蒸苞米饭,装了一罐腌洋芋。鸡叫三遍,喜娃背上干粮和砍刀走出家门,在村头和余合子碰上头,他俩迎着山风,踩着露水,消失在白茫茫的晨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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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4 07:16 | 显示全部楼层

中篇小说连载《风吹麦浪》续

本帖最后由 冷月清晖 于 2011-6-17 20:22 编辑

              


                 十


    喜娃走后,春云多少总感觉缺了什么,虽然喜娃平时不务正业,但他毕竟还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春云背着背篓去河边打猪草,河边长满水芹菜,青枝绿叶的,春云割了满满一篓子。天空瓦蓝瓦蓝的,天边几朵白云飘过来,微微山风吹弄着春云的发稍。松鸡站在崖头上鸣叫,几只画眉轻快的飞过小河,落在对岸的竹梢上卖弄着嘹亮的歌喉。春云坐在河岸上,陶醉在眼前的景色中,多少年来,她没有这么清闲的去欣赏过。
    春云曾经跟四川的打墙人私奔过,那时她和喜娃成亲了三年,饶喜娃从山东挖金回来,成天来赌,不落屋,春云抱着娃娃独守空房,好生难过。从山外来了一帮四川打墙的,给乡邻打墙盖新房。山里少见外乡人,春云闲来无事抱着孩子也和一帮娘们去看热闹。一来二去的,春云就喜欢上其中的那个小分头,春云喜欢听小分头说话,语气柔和,口齿伶俐,幽默诙谐,哪里像这山里的男人高喉大嗓的,说出话来掉在地上能砸个坑儿。打墙的小分头和春云同龄,春云把他和自己的男人一比,就比出了高低来。
   春云虽然已经结婚三年了,但她却没有体验过爱是什么滋味,她还没遇到能让她心动的男人。虽然和喜娃同吃同住两三年,除了亲情没有其他感觉。这个四川的打墙人却搅碎了春云平静的心。春云第一次尝到爱的甜涩,尝到想一个人的滋味,尝到了人约黄昏后的感受。春云和打墙人睡过之后,就下定了私奔的决心,打墙人要等到工钱拿到手再走,春云怕纸包不住火,就催促打墙人快走,打墙人听春云的话,找工头预支了工钱,在一个薄雾的清晨,他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山林里。
    三天后打墙人带着春云回到了四川老家。打墙人的父母健在,尚有一个打了多年光棍的兄长。打墙人将春云领进家门,就招来光棍哥哥的垂涎,那是一种沙漠里望见绿洲的饥渴的眼神,让春云不寒而栗。对此打墙人也有所担忧,当他挥动着拳头忠告光棍兄长别想歪心思的时候,光棍抹抹嘴角的口水,跑开了。打墙人就此深信自己的兄长不敢对春云动邪念的,一个月后,打墙人要出门找活做,临走时候,丢给春云一只崭新的背篓,让春云也像当地的婆娘一样身背竹篓去出坡,打猪草,捡柴火。
    春云对四川当地随处可见的竹背篓很是好奇,在打墙人走后的第二天早上就背上竹篓跟着这家人出坡。出坡,就是到坡地做活路。现在这个季节正是薅草时节,地里的收成全凭一把锄头。

    坡地离家里远,早上要从家里带饭。干到晌午,打墙人的老娘从背篓里掏出一罐榨菜,几个白米粑粑,喊吃饭,春云停下手中的锄头,走到地边的树下,就着榨菜咽着粑粑,就着瓦罐喝着凉水,她实在是饿了,渴了。
   光棍大哥嘴里吃着粑粑,眼睛也没有闲着,盯着鲜花般的春云,他恨不得扑上去将春云一把搂在怀里,用满嘴的黄牙啃,用粗裂的爪子摸。春云低下头不给他机会看。
   出坡回来,天色将晚,春云卸下背篓倒出猪草,进里屋用水胡乱擦一把,倒头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脑子里乱嗡嗡的,一会儿想打墙人现在何处,一会儿又想起远方的娃子,最后就想到白天光棍大哥的眼神,让她害怕,也让她心跳。长夜漫漫,孤寂难捱,在一个雨夜里,一墙之隔的光棍大哥破门而入,如愿以偿的占有了春云。                                                                         半月后打墙人回来了,大天白日,猴急猴急地将春云拽到床上一番云雨。春云温存地躺在男人的怀里婉转的告诉了他一切,打墙人当即掀开被子踹了她几脚,骂她猪狗不如的臭婊子。但他并没有去找自己的哥哥算账,而只是在饭桌上拿眼睛狠狠的瞪他,他是可怜自己的光棍哥哥,还是在警告自己的哥哥呢。随后,打墙人就是无休止的在床上折磨春云,他啃她的奶子,撕破她的内裤,抠她的私处,扇她的耳光,春云强忍着变态般的折磨,她的心像碰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甚至连死的心思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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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17 20:2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打墙人走了,回来的也稀少了,即使回来也只是过一夜就走 ,打墙人不爱春云了。春云从光棍大哥嘴里知道了打墙人在山外又有了女人,女人虽没有春云年轻漂亮,但有钱,有房。打墙人成了倒插门女婿。

   春云去找过打墙人理论,打墙人不露面,中年女人出来白了春云几眼,像撵叫花子一样把春云轰出来。那一刻春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春云哭哭啼啼的走出大门,也不知道怎么回去的,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两天,春云像是做了一场荒诞不经的梦,梦醒十分,没有欢悦,只有悲戚和眼泪。春云决定要逃离这个梦魇之地,要彻底告别这种耻辱的生活。光棍大哥三天两头纠缠春云要和她睡觉,两个老家伙睁只眼闭只眼,春云的行踪受到监视,他们想让春云正式嫁给光棍汉。
    春云打定了逃跑的主意,与其在这里和老光棍苟合,不如回老家去找喜娃,毕竟夫妻一场,办过酒席的,何况他们还有一个两岁的娃娃。可是春云没有盘缠钱,什么时候弄到钱,什么时候才能飞出牢笼。这里,春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光棍汉又在敲门,想和春云睡觉了。春云忽然来了主意,她要从光棍汉那里弄到回去的路费。春云隔着门说:“拿钱来,一次十块。”光棍汉回去找钱,跟爹妈要,今晚一定要弄到钱,老娘被逼无奈,从床铺下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票子,光棍汉抓过钱直奔春云屋里,钱递进去,门就开了。
    光棍汉像吸鸦片一样沉迷于床第之事,设法弄钱,能要就要,要不来就去偷,有了钱,他就可以明目张胆的上春云的床,睡春云的身子。春云心里早已经麻木,为了逃离这个噩梦般的地方,她不顾廉耻的出卖身子。经过半个月的准备,春云已经攒足了一笔钱。    这天晚上,光棍汉又想睡了,春云开价二十,光棍汉只有十块,裤子脱了又穿上,春云在床上等了许久,光棍汉才溜进来又上了床,他递给春云一只银镯子,春云戴在手上翻来覆去的欣赏。这一夜,光棍汉特别的卖力,弄得春云半宿没合眼。
    翌日清晨,天刚麻麻亮,光棍汉还在床上挺尸,春云背上背篓,悄悄打开后门,逃出了牢笼,踏上回家的路,春云终于回到了阔别一年之久的家。


   在喜娃走后的这几天里,春云静静的回忆着往事,虽然往事不堪回首,虽然过去的岁月是那么的让人痛不欲生,春云还是一个人独自品尝着这杯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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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20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三天后的一个黄昏,喜娃和余合子回来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头发蓬散,衣裳扯得稀烂,胶鞋磨破了帮子,露出后脚跟。脸颊塌陷,眼眶深凹,但眼睛里却洋溢着光彩,就像中了彩票一样。
   这一趟进山异常的顺利,除去往返的时间,他俩真正用了一天的光景,就挣了几百块。人是吃了苦受了罪了,他们一生下来不就是这个命嘛,有时候连吃苦受罪的机会都没有,他们的命运,他们的机遇好像都得听天由命,既然这样,真还不如去搏一搏,赌一赌了。
   喜娃交出一些钱给春云用于一家人的生活开销,剩余的留作赌本,一夜又输的净光。喜娃恨自己手气背,硬扎扎的票子就这样数给人家,心犹不甘。输了本,喜娃又想去偷树卖。他和余合子发了毒誓,绝不走漏半点消息。他们要把那片香柏木当成自家的绿色银行,手头紧就去弄几根换钱,但绝不能大批量的砍伐,那是犯法的,那样会招来林管站的追查。但这次牌桌上喜娃的出手阔绰,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香柏木的信息比山风还快的吹进了人们的耳朵里。
春来三天前就知道了,是从他姐口里得知的。春来从没有到过十三道阴沟,他平静的心里一下子给激起了涟漪,他坐卧不宁,寝食无味。但他不会去找喜娃的,春来知道喜娃表面上似乎原谅了自己,但内心深处还是结着疙瘩,他巴望着春来倒霉,甚至巴望着春来出事情。春来做事情太欠考虑,其实他掀喜娃的桌子,说那种揭疮疤的恶毒话,都是他年少气盛,少不谙事的幼稚行为,并非看低喜娃,事后他也很懊悔的。俗话说,树怕伤根,人怕伤心,春云跟四川打墙人私奔的事情,一直都是喜娃的挠心之痛,什么时间提起来都会让他挺不起腰杆来。
这天晚上,春来特意到李宝娃家串门,问宝娃想不想去山里搞树卖。宝娃说,你敢保证搞到树能变现钱,我就跟你去。
    春来说,房县那边坐地收购,现钱现货,你还怕我诓你呀!
    宝娃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怕跑空腿,东西搞到了没人要你说划算不划算。春来,听说你姐夫饶喜娃前几天去了趟十三道阴沟,发了点财,你莫不是也想去那儿发财吧?
    春来嘿嘿一笑说,还是老表聪明,我就是为这来找你的,你以前去过,熟悉路。
    宝娃点上一根烟说,十三道阴沟里的香柏木可是国家二类保护树种,搞那些树要犯法哟。春来,听我一句,还是别惹那个骚。让林管站的解二毛晓得了还不得抓我俩坐班房?
    春来向宝娃要了一根烟点上,吸上一口,吐出个烟圈,望着慢慢变大的烟圈说,我就不信他饶喜娃能搞,咱为啥不能搞?要搞就搞个样儿给他们看看。
    宝娃惊讶地看着春来,想不到才出社会的学生娃竟这么有狠气,嗯,有一股子狠劲,这娃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眼前也没有别的出路,就跟着他干一回吧。宝娃人老实,怕勃了他的面子,就应承下来。说好明天早点上路,宝娃嘱咐春来一定要保密,还要多带干粮,多穿衣服。
    春来说晓得了,自个摸黑回去了。
    春来到家里让老长财给他准备干粮,老长财问他到哪儿去,春来说进山去。
    老长财又问,要走几天的路程,还要带干粮?
    春来骗他伯说,跟西头的宝娃老表去深山里跑着玩,我没有去过的。
    老长财说,狗日的,你诓我,莫不是去十三道阴沟搞树吧?
    春来不言语,只下意识的点点头。
    老长财说,你乘早别动那心思,国家的王法你也敢违抗呀,你娃子活得不耐烦了吧。
    春来呵呵地笑出声说,伯,看不出来你老人家啥时候也学起了法律,不就是几棵树吗,那就违法了?违法不犯法,谁也没办法。看看那些乡上、县上的官哪个不贪不占呵,谁像你整天守着那两亩薄地,不是苞谷就是麦子外面的事情你懂得多少?
    老长财说不过儿子,儿大不由爷呀,随他去吧。老长财舀来一盆面给春来烙火烧馍,边做边都囊道,老子说不过你,我只知道咱山里人办事情就要实打实。
    春来懒得理他伯,翻身睡去了。
    鸡鸣启程,启明星还挂在西天上,天才麻麻亮,春来和宝娃上路了。除了几只野狗游荡在野地外,四下里一片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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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22 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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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26 09:57 | 显示全部楼层
邓文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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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26 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邓龙是谁?楼主可就是邓龙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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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30 17:1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好写,我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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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14 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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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14 18: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冷月清晖 于 2011-7-14 18:34 编辑
秦家女儿湘 发表于 2011-6-26 09:59
邓龙是谁?楼主可就是邓龙否?


某正是也,秦版有事情否?请联系:QQ523805750    电话135086807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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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22 10:14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余主任赶着水牛来到孙家,对孙秀说 :“以后可不敢把水牛栓到河滩上了,要是再起山洪,可没有这么幸运了。”说罢火烧火燎地往村部赶,还没有进屋,那五家塌房户就哭哭啼啼跟着找上了门,要求村上解决吃住问题。余合子来向村上求助,让村上派几个人跟他上棋盘垭寻大梅。正说着,李宝娃哭丧着脸来找主任安排给他伯抬杠(抬棺材)的事情。事情都凑到一起了,余主任急得只跺脚,说:“日妈,啥事情都往一起赶,现在是要啥没啥。我刚从牯牛滩返回来,洪水不退,去不了乡上,上面的救济也就弄不回来。困难只是暂时的,大家要先克服一下。你们几家塌房户先住到小学校里,至于粮食嘛,自家先去亲戚朋友家周转一下,等救济物资一到,先行安排发放给你们。”说完这档事情,又转过来交待管治安的孙大个子,找几个胆大心细的随余合子上山去找人。至于李宝娃伯的事情今晚就安排下去,不耽误明早上出棺。
      主任毕竟就是主任,说话办事情一套一套的,从不乱阵脚。柳树垭村方圆几十里的百姓没有不服他管的。  风雨过后的早晨,天依然是那片蓝天,太阳照旧从山那边升起。人们都在自家的房前屋后忙着修补暴雨造成的损坏。老长财从地里回来听说西头李宝娃的伯被房塌死,进屋就喊春来,春来还赖在床上不起,他还在想着挖黄姜惹下的事情,他不敢出门见人。老长财连喊了几声,他才懒洋洋爬起来,老长财递给他十块钱说:“西头李家老姑父昨夜被塌死了,咱们得去喝豆腐汤(吊丧),你去小卖部买点火纸、鞭炮,快去快回。”春来不接钱,也不去,老长财急得跺脚,日妈,老子还要拾掇一挑子东西送过去,你狗日的跑跑腿咋啦?春来这才一把抓过钱,揣进衣兜里,出了门。
   小卖部是可芹家开的,春来怎么好意思去?春来想找个人帮着去买,怎奈一路上也没有遇到熟人。春来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可芹没在,她弟弟可贵在,可贵跟他打招呼,春来不好意思笑笑说买鞭炮和火纸,可贵包好东西,春来付钱走人,可贵说:“春来你不玩会儿?”春来已经走出了好远,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他没有遭遇到想象中的冷眼和唾骂,相反,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李宝娃的伯睡在柏木棺材里,棺材放置在堂屋的正中,前面搁一张小桌,桌上摆着腊猪肉和供香镆。院子中间搭起芦席棚,摆了两张八仙桌,桌上凌乱的放着几碗茶水和香烟,请来的乐器班子吹奏着时下里流行的歌曲,显得不伦不类。
    山里人吊丧主要是送菜,送粮食,很少有送钱的,钱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金贵,而菜和粮则是自家产的,不稀罕。
      老长财挑着担子,一头是茄子、黄瓜,一头是十斤麦子,十斤米。春来夹着火纸,跟在后面,快到李宝娃家,老长财忙说:“点炮,点炮”。春来燃响鞭炮,院里也跟着噼里啪啦响起炮竹,身穿孝服,头戴孝帽的宝娃出来迎客,有帮忙的接过担子,挑进里屋。宾主相见,自然有道不尽的话语,擦不干的眼泪。 事情一套一套的,从不乱阵脚。柳树垭村方圆几十里的百姓没有不服他管的。    这天早晨,余合子上了老鸹寨,找饶老鸹掐算大梅的吉凶。老鸹寨有棵大柏树,树上住满了老鸹(乌鸦),这些老鸹日出而飞,日落而栖,整天东奔西颠,早出晚归,它们和人一样为了生存而忙忙碌碌,辛勤觅食,繁衍后代。
    饶老鸹就住在大柏树下,他靠算命、看邪气过生活。他这人日怪,来找他的人必须要拿三件东西,他才给你说真话,少一件只说七成真话,少两件只说四成,空手来的一句真话也没有。若是拿钱来,他也一概拒之门外。这三件东西分别是:烟、酒、茶。
    余合子见到饶老鸹毕恭毕敬的献上三件礼物,饶老鸹接过来看看,微微颔首道:“余新合,你是来问你妻王大梅的吉凶吧。”余合子一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忙递上一支烟,殷勤的奉上火,饶老鸹叼着烟,掰着手指头掐算,嘴里不停的咕叨子丑寅卯,金木水火土,口中的烟卷烧去了大半截,熏得眼泪巴挲的,这才吐出烟屁股,神神叨叨的说:“你妻王大梅昨日被山混子(山鬼)迷住,但她是遇难呈祥,得贵人相救,并无大恙。现正在棋盘垭东南方位,你速去找寻。”
    余合子走出门外,连连道谢,饶老鸹扬手说道:“快去吧”。余合子急急火火往山下走去。余合子带着人果真在棋盘垭东南方的一个岩屋里找到大梅,只见大梅木呆呆的坐在石板上,披头散发,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衣服被挂的稀烂,鞋子也跑丢了。余合子将大梅背下山,见她不吃不喝不言语,余合子又上了老鸹寨,去请饶老鸹来驱邪气。饶老鸹戴上眼镜,背上桃木剑,手杵拐杖一路蹒跚来到余家屋场。围着屋子四处查看,却见屋后有孤坟野冢一座,淹没在蒿草中,早已成了兔穴狐洞,只见饶老鸹拔剑刺向那里,口中念念有词,旋即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桃符,插在坟头上,算是大功告成了。到了晌午,余合子又是杀鸡又是打酒管场子。饶老鸹临走时特意交待余合子,说:“那冢孤坟还是要迁走的好,宁要人撵鬼,不教鬼撵人。否则你屋里还是不安宁的。我这里有灵丹药一副,煎给你妻喝,三天内还不见好,再上寨子找我。”
    余合子送走饶老鸹,当天就请人挪了那孤坟,坟里拾得一长满绿锈的钵子,合子一脚踢去,那钵子叮叮当当滚去老远,帮忙的人说别是啥古董吧,合子不屑一顾的说:“鸡巴古董,死人的东西,有邪气。”那东西便无声的躺在那里,无人再过问了。
    余主任来通知合子明早上到李宝娃家抬棺,那两个帮忙的也一并被抓了差。其实村里不安排,合子他们也会去的,山里人手少,谁家里有事情大伙都要去帮忙,有钱的捧钱场,有人的捧人场,大伙齐心协力办事情,痛痛快快的喝苞谷酒,吃苞米饭,这是乡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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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7 16: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字一字的看到这里,眼睛都酸了,手指揉着眼睛的时候,心里却在回味着这个故事......
能写到这里,我真是服你了。如今能坐下来写这些东西的人真是不多了,所以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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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31 07:09 | 显示全部楼层
秦家女儿湘 发表于 2011-7-27 16:31
一字一字的看到这里,眼睛都酸了,手指揉着眼睛的时候,心里却在回味着这个故事......
能写到这里,我真是 ...

wzg11e如今能静下心来看东西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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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31 07:18 | 显示全部楼层
                                八
    这天夜里,按照乡俗李宝娃为他死去的伯闹夜,孝子贤孙、至亲挚友来了一屋子,陪着守更熬夜。初更时辰一到,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请来的两位歌师将锣鼓拧到门外数丈远,宝娃在前边烧纸钱,隔两尺远烧一堆,慢慢地往堂屋里烧,一直烧到灵堂内。这时由打鼓的歌师唱起来,这叫作起腔。歌师高声诵咏,叫数板,两句一板。敲一阵锣鼓,进来灵堂,随着一阵沉闷、忧郁的鼓点的引导,歌师放声吆喝着唱起来,从逝者的幼年往事唱到白首皓发,只唱得活人悲痛欲绝,只唱得歌师哑了嗓子,干了喉咙。鼓点有节奏的起起落落,小锣在关键时刻,不失时机的奏响。在幽深的夜里,鼓声游荡在群山深处,凄厉幽然的歌声唱得人直想哭。

                                          “哭一声夫君喊一声心唉,

                                            你我的恩情海一样深啰,

                                            你狠心撇下我去黄泉哇,

                                            我在阳世上咋能活人哟 。

                                                     ......

    歌师傅最后唱到:                         奈何桥上麻婆汤      

                                             谁先来到谁先尝

                                             一碗黄汤灌下肚

                                             人间一切俱茫茫 ”
                                                     ......                        

                 
                 
                  
    人死如灯灭,世间再美妙的东西都已不属于自己了,尽管生前曾经拥有过。

     春来躲在角落里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好久,一阵鞭炮响,将他从梦中惊醒,闹夜的乐器班子已经散去,天色将明,外面依旧麻乎乎的看不清,抬棺的已经赶到,先在院子里放一席酒菜,吃饱喝足了,天也刚好亮。随着一声高喊:“起棺了!”鞭炮齐鸣,乐师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嘁哩哐当就敲起来。
   李宝娃眼睛熬的跟烂桃儿似的,手捧瓦盆走在队伍的前面,后面跟着挎着竹篮抛撒纸钱的,打孝帐,举花圈的,再后面是吹吹打打的乐器班子,最后是十六人抬起的黑色大寿材。鞭炮是一挂接一挂的放,纸钱是一张接一张的丢。天色灰暗,阴沉欲雨。
   春来跟着送葬的队伍机械的挪动脚步,他忽然就看见了可芹,一支白手绢挽了头发,一身素衣装束,她漠然而恬静的挤在人群中。让春来徒然生出一丝莫名的爱怜来。
   经过这场灾难之后,人们对土里刨食的希望破灭了,没有几个人再去田里忙碌,再忙也没有指望。乡上的救济迟迟不下来,村里开始出现少有的恐慌。有人结伴打算外出打工,还有几个约合去房县烧炭,没有人再到棋盘垭挖黄姜,老四也看不到人影。                                    
    春来整天闷在家里,看他伯磨锄头,哧啦哧啦,磨完挖锄磨大薅锄,磨完大薅锄磨小锄,磨耙子锄,饿了吃饭,困了躺下,不停的磨,磨好的锄头整齐的挂成一排,铁器的刃口在幽暗中闪闪发亮。
春来觉得他伯好可爱,田无庄稼,地无苗,还磨它有毬的用处。
这天,乡上的救济下来了,上面号召大家搞生产自救,各家各户都到村上领取苞谷种,补种晚苞谷。不愿意要种子的就折算成钱发给本人。老长财赶忙领回苞谷种,趁天黑之前播到地里,他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他巴望着这些种子在明天早上就能从土里冒出芽来。
    也有不要种子要钱的,这些人大多是些身强体壮的棒劳力,他们不再指望着土里刨食过生活,他们能背能扛,能翻山越岭去偷树卖,能吃苦耐劳去房县那边给别人烧炭。这其中就有老长财的女婿饶喜娃。饶喜娃背着春云领取五十块的种子钱,钱还没有捂热就被喊到牌桌上诈金花。这次来的小,两毛钱的通底,两块钱封顶,赌的实在是太可怜了。赌到天黑,喜娃输得精光,还倒欠余合子二十,二十块对于过去的喜娃来说不算钱,对于而今囊中羞涩的喜娃来说,能当二百二千用,没了钱就没了赌本,就风光不再,要知道在柳树垭村,饶喜娃大小也算是个人物。
    喜娃深一脚浅一脚摸黑回到家,举目四望,除了三间家徒四壁的土墙瓦房,其他的家当都不值钱,若是现在有人要这房子,他也会起心卖掉的。但在这深山老林里,有谁会稀罕三间破瓦房?有本事的都迁到乡上、县上去了。
    饶喜娃也知道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春云还会跑的,饶喜娃就想到了去偷树卖,尽管山上有林管员不断的巡查,他还是要干。他连夜去找余合子商议去十三道阴沟偷树的事情,余合子手中正缺钱呢,上次为给大梅看邪气,花了两百多,那点卖黄姜的钱统统塞进去都不够,还在余主任的小店里赊欠了几十块的烟酒钱。余合子听说喜娃有搞钱的门道,自然是瞌睡遇到枕头。
    喜娃说:“合子,敢去十三道阴沟偷树卖吗?”
    合子睁大眼珠子嗡声瓮气的说:“咋不敢?老子早就相中了那里的香柏木,那是上好的寿材,能卖大价钱。”
    喜娃故意激将他说:“那可是国家二类保护林木哟,你娃子也敢偷?你就不怕乡上林业站的解二毛来抓你?”
    余合子脸红脖子粗的跳着脚骂道:“怕他个屌,老子去年腊月好不容易夹了只麂子,扛到街上去卖,恁是给老子没收了,还要罚老子的款,关老子的班房。要是有火枪,老子恁是要炮他狗日的”。
    喜娃晓得余合子是个二杆子货,也不逗弄他了。二人约好明儿早起村头见面。
    喜娃回来对他老婆春云说准备几天的干粮,要进山砍树。春云问不会又去赌吧,喜娃赌咒发誓道:“这次真是进山砍树卖,房县那边木材商等着要呢”。春云连夜蒸苞米饭,装了一罐腌洋芋。鸡叫三遍,喜娃背上干粮和砍刀走出家门,在村头和余合子碰上头,他俩迎着山风,踩着露水,消失在白茫茫的晨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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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31 07:21 | 显示全部楼层
                                                  九
    喜娃走后,春云多少总感觉缺了什么,虽然喜娃平时不务正业,但他毕竟还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春云背着背篓去河边打猪草,河边长满水芹菜,青枝绿叶的,春云割了满满一篓子。天空瓦蓝瓦蓝的,天边几朵白云飘过来,微微山风吹弄着春云的发稍。松鸡站在崖头上鸣叫,几只画眉轻快的飞过小河,落在对岸的竹梢上卖弄着嘹亮的歌喉。春云坐在河岸上,陶醉在眼前的景色中,多少年来,她没有这么清闲的去欣赏过。
    春云曾经跟四川的打墙人私奔过,那时她和喜娃成亲了三年,饶喜娃从山东挖金回来,成天来赌,不落屋,春云抱着娃娃独守空房,好生难过。从山外来了一帮四川打墙的,给乡邻打墙盖新房。山里少见外乡人,春云闲来无事抱着孩子也和一帮娘们去看热闹。一来二去的,春云就喜欢上其中的那个小分头,春云喜欢听小分头说话,语气柔和,口齿伶俐,幽默诙谐,哪里像这山里的男人高喉大嗓的,说出话来掉在地上能砸个坑儿。打墙的小分头和春云同龄,春云把他和自己的男人一比,就比出了高低来。
   春云虽然已经结婚三年了,但她却没有体验过爱是什么滋味,她还没遇到能让她心动的男人。虽然和喜娃同吃同住两三年,除了亲情没有其他感觉。这个四川的打墙人却搅碎了春云平静的心。春云第一次尝到爱的甜涩,尝到想一个人的滋味,尝到了人约黄昏后的感受。春云和打墙人睡过之后,就下定了私奔的决心,打墙人要等到工钱拿到手再走,春云怕纸包不住火,就催促打墙人快走,打墙人听春云的话,找工头预支了工钱,在一个薄雾的清晨,他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山林里。
    三天后打墙人带着春云回到了四川老家。打墙人的父母健在,尚有一个打了多年光棍的兄长。打墙人将春云领进家门,就招来光棍哥哥的垂涎,那是一种沙漠里望见绿洲的饥渴的眼神,让春云不寒而栗。对此打墙人也有所担忧,当他挥动着拳头忠告光棍兄长别想歪心思的时候,光棍抹抹嘴角的口水,跑开了。打墙人就此深信自己的兄长不敢对春云动邪念的,一个月后,打墙人要出门找活做,临走时候,丢给春云一只崭新的背篓,让春云也像当地的婆娘一样身背竹篓去出坡,打猪草,捡柴火。
    春云对四川当地随处可见的竹背篓很是好奇,在打墙人走后的第二天早上就背上竹篓跟着这家人出坡。出坡,就是到坡地做活路。现在这个季节正是薅草时节,地里的收成全凭一把锄头。

    坡地离家里远,早上要从家里带饭。干到晌午,打墙人的老娘从背篓里掏出一罐榨菜,几个白米粑粑,喊吃饭,春云停下手中的锄头,走到地边的树下,就着榨菜咽着粑粑,就着瓦罐喝着凉水,她实在是饿了,渴了。
   光棍大哥嘴里吃着粑粑,眼睛也没有闲着,盯着鲜花般的春云,他恨不得扑上去将春云一把搂在怀里,用满嘴的黄牙啃,用粗裂的爪子摸。春云低下头不给他机会看。
   出坡回来,天色将晚,春云卸下背篓倒出猪草,进里屋用水胡乱擦一把,倒头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脑子里乱嗡嗡的,一会儿想打墙人现在何处,一会儿又想起远方的娃子,最后就想到白天光棍大哥的眼神,让她害怕,也让她心跳。长夜漫漫,孤寂难捱,在一个雨夜里,一墙之隔的光棍大哥破门而入,如愿以偿的占有了春云。                                                                         半月后打墙人回来了,大天白日,猴急猴急地将春云拽到床上一番云雨。春云温存地躺在男人的怀里婉转的告诉了他一切,打墙人当即掀开被子踹了她几脚,骂她猪狗不如的臭婊子。但他并没有去找自己的哥哥算账,而只是在饭桌上拿眼睛狠狠的瞪他,他是可怜自己的光棍哥哥,还是在警告自己的哥哥呢。随后,打墙人就是无休止的在床上折磨春云,他啃她的奶子,撕破她的内裤,抠她的私处,扇她的耳光,春云强忍着变态般的折磨,她的心像碰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甚至连死的心思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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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5 15:24 | 显示全部楼层
别老是重复发,整点继续的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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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5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秦家女儿湘 的帖子

是啊!喜爱文学真是一种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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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10 08:32 | 显示全部楼层
                            十

   打墙人走了,回来的也稀少了,即使回来也只是过一夜就走 ,打墙人不爱春云了。春云从光棍大哥嘴里知道了打墙人在山外又有了女人,女人虽没有春云年轻漂亮,但有钱,有房。打墙人成了倒插门女婿。

   春云去找过打墙人理论,打墙人不露面,中年女人出来白了春云几眼,像撵叫花子一样把春云轰出来了。那一刻春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春云哭哭啼啼的走出大门,也不知道怎么回去的,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两天,春云像是做了一场荒诞不经的梦,梦醒十分,没有欢愉,只有悲戚和眼泪。春云决定要逃离这个梦魇之地,要彻底告别这种耻辱的生活。光棍大哥三天两头纠缠春云要和她睡觉,两个老家伙睁只眼闭只眼,春云的行踪受到监视,他们想让春云正式嫁给光棍汉。
    春云打定了逃跑的主意,与其在这里和老光棍苟合,不如回老家去找喜娃,毕竟夫妻一场,办过酒席的,何况他们还有一个两岁的娃娃。可是春云没有盘缠钱,什么时候弄到钱,什么时候才能飞出牢笼。这里,春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光棍汉又在敲门,想和春云睡觉了。春云忽然来了主意,她要从光棍汉那里弄到回去的路费。春云隔着门说:“拿钱来,一次十块。”光棍汉回去找钱,跟爹妈要,今晚一定要弄到钱,老娘被逼无奈,从床铺下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票子,光棍汉抓过钱直奔春云屋里,钱递进去,门就开了。
    光棍汉像吸鸦片一样沉迷于床第之事,设法弄钱,能要就要,要不来就去偷,有了钱,他就可以明目张胆的上春云的床,睡春云的身子。春云心里早已经麻木,为了逃离这个噩梦般的地方,她不顾廉耻的出卖身子。经过半个月的准备,春云已经攒足了一笔钱。    这天晚上,光棍汉又想睡了,春云开价二十,光棍汉只有十块,裤子脱了又穿上,春云在床上等了许久,光棍汉才溜进来又上了床,他递给春云一只银镯子,春云戴在手上翻来覆去的欣赏。这一夜,光棍汉特别的卖力,弄得春云半宿没合眼。
    翌日清晨,天刚麻麻亮,光棍汉还在床上挺尸,春云背上背篓,悄悄打开后门,逃出了牢笼,踏上回家的路,春云终于回到了阔别一年之久的家。


   在喜娃走后的这几天里,春云静静的回忆着往事,虽然往事不堪回首,虽然过去的岁月是那么的让人痛不欲生,春云还是一个人独自品尝着这杯苦酒。



                                                              十一

        三天后的一个黄昏,喜娃和余合子回来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头发蓬散,衣裳扯得稀烂,胶鞋磨破了帮子,露出后脚跟。脸颊塌陷,眼眶深凹,但眼睛里却洋溢着光彩,就像中了彩票一样。
   这一趟进山异常的顺利,除去往返的时间,他们真正用了一天的光景,就挣了几百块。人是吃了苦受了罪了,他们一生下来不就是这个命嘛,有时候连吃苦受罪的机会都没有,他们的命运,他们的机遇好像都得听天由命,既然这样,真还不如去搏一搏,赌一赌了。
   喜娃交出一些钱给春云用于一家人的生活,剩余的留作赌本,一夜又输的净光。喜娃恨自己手气背,硬扎扎的票子就这样数给人家,心犹不甘。输了本,喜娃又想去偷树卖。他和余合子发了毒誓,绝不走漏半点消息。他们要把那片香柏木当成自家的绿色银行,手头紧就去弄几根换钱,但绝不能大批量的砍伐,那是犯法的,那样会招来林管站的追查。但这次牌桌上喜娃的出手阔绰,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香柏木的信息比山风还快的吹进了人们的耳朵里。春来三天前就知道了,是他姐姐说的。春来从没有到过十三道阴沟,他平静的心里一下子给激起了涟漪,他坐卧不宁,寝食无味。但他不会去找喜娃的,春来知道喜娃表面上似乎早已原谅了他,但内心深处还是结着疙瘩,他巴望着春来倒霉,甚至巴望着春来出事情。春来做事情太欠考虑,其实他掀喜娃的桌子,说那种揭疮疤的恶毒话,都是他年少气盛,少不谙事的幼稚行为,并非看低喜娃,事后他也很懊悔的。俗话说,树怕伤根,人怕伤心,春云跟四川打墙人私奔的事情,一直都是喜娃的挠心之痛,什么时间提起来都会让他挺不起腰杆来。  这晚上,春来到李宝娃家串门,问宝娃想不想去山里搞树卖。宝娃说,你敢保证搞到树就能变现钱,我就跟你去。
    春来说,房县那边坐地收购,现钱现货,你还怕我诓你呀!
    宝娃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怕跑了空,搞到东西没人要你说冤不冤?春来,听说你姐夫饶喜娃前几天去了趟十三道阴沟,发了点财,你莫不是也想去那儿发财吧?
    春来嘿嘿一笑说,还是老表聪明,我就是为这来找你的,你以前去过熟悉路啊。
    宝娃点上一根烟说,十三道阴沟里的香柏木可是国家二类保护树种,搞那些树要犯法哟。春来,听我一句,还是别惹那个骚。让林管站的解二毛晓得了还不得抓我俩坐班房?
    春来向宝娃要了一根烟点上,吸上一口,吐出个烟圈,望着慢慢变大的烟圈说,我就不信他饶喜娃能搞,咱为啥不能搞?要搞就搞个样儿给他们看看。
    宝娃惊讶地看着春来,想不到才出社会的学生娃竟这么有狠气,嗯,有一股子狠劲,这娃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眼前也没有别的出路,就跟着他干一回吧。宝娃人老实,怕勃了他的面子,就应承下来。说好明天早点上路,宝娃嘱咐春来一定要保密,还要多带干粮,多穿衣服。
    春来说晓得了,自个摸黑回去了。
    春来到家里让老长财给他准备干粮,老长财问他到哪儿去,春来说进山去。
    老长财又问,要走几天的路程,还要带干粮?
    春来骗他伯说,跟西头的宝娃老表去深山里跑着玩,我没有去过的。
    老长财说,狗日的,你诓我,莫不是去十三道阴沟搞树吧?
    春来不言语,只下意识的点点头。
    老长财说,你乘早别动那心思,国家的王法你也敢违抗呀,你娃子活得不耐烦了吧。
    春来呵呵地笑出声说,伯,看不出来你老人家啥时候也学起了法律了?不就是几棵树吗,那就违法了?违法不犯法,谁也没办法。看看那些乡上、县上的官哪个不贪不占呵,谁像你整天守着那两亩薄地,不是苞谷就是麦子外面的事情你懂得多少?
    老长财说不过儿子,儿大不由爷呀,随他去吧。老长财舀来一盆面给春来烙火烧馍,边做边都囊道,老子说不过你,我只知道咱山里人办事情就要实打实。
    春来懒得理他,翻身睡去了。
    鸡鸣启程,启明星还挂在西天上,天才麻麻亮,春来和宝娃上路了。除了几只野狗游荡在野地外,四下里一片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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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1 14:41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很好,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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