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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珊瑚海 于 2011-6-5 17:56 编辑
何有味儿
作者:珊瑚海
何有为,高削的额头,薄薄的耳轮直溜溜地竖立在瘦削的脸颊上,两颗不规则的门牙象钉耙一样驻守在厚厚的嘴唇边上。每每见了小孩,他就呲牙、咧嘴、弓腰、手像鹰爪一样伸出去;口中或学狗叫或仿虎啸,当小孩子们被吓得扭转身尖叫着边跑边哭时,他却手舞足蹈声情并茂地来一段京剧小调。最后,以“哈……哈……哈……”爽朗而略带嘶哑的笑声收场。吓哭的孩子最终又被他逗得破涕为笑了。但在辛家坪村人们早就忘了他叫何有为。大人小孩都管他叫“何有味儿”。
一九五九年闹饥荒,第二年还不景气。“何有味儿”被派到工地上去修水利。工地上粮食紧缺。一天,人们完工后起哄说:“何有味儿”,露一手给我们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弟兄们瞅瞅。你别到时候四肢一伸,一口气不来了,平生白练了浑身的硬功夫,不要说闻名天下,在我们辛家坪村都还默默无闻。”
“好啊!我的功夫也不是白练的。谁给我五斤粮票,我给你来个倒僵尸,力气大的用肩膀扛着,走七百五十步,我要是软一下,粮票我一两不要,票还是你们的。行不行?”
“好……好……好……”人们你二两,他三两地凑齐了五斤粮票。
“何有味儿”的表演开始了。只见他拿了个架势,选好了地形。他不能因表演而跌破了头。然后,直挺挺地倒下去,他被两人直挺挺地抬起,放到一个力气大的肩膀上,像扛木头一样扛了,放步走去。人们前呼后拥,如观怪物。
约行一华里,最后,大汉汗流满面地将“何有味儿”扔之于地:“我操你大姨妈耶!”只见“何有味儿”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一跃而起。给在场的哥兄老弟们打一个躬,作了一个揖,顺手将五斤粮票从一个粗燥的手掌里抓了,麻利地塞进了他那打了几个补丁的裤腰里。
“何有味儿”会炸油条,还会做蔑器活儿。
中国有一段时间时兴“三自一包”,“四大自由”。辛家坪村第八生产队队长万盛才安排他炸油条、卖油条挣工分。你别看炸油条、卖油条是个脏兮兮的麻烦事。可是,对于他来说却是个好行当呢!油条白吃,只要肚子装得下;工分按最高的比靠。生产队一级劳力每天十分。你可别小看这十分。这十分上面什么都巴的有。队长家里劳动力多,队里分什么都按工分分。比如:红薯、萝卜、南瓜、白菜,还有工分粮,所谓工分粮,就是每人每年360斤粮食按三七的比例进行分配,工分多的多吃,工分少的少吃。没有挣到工分的就将他的30%的粮食奉送给有力气的贫下中农了。在农村,那年月年终还进行经济决算。一个勤扒苦做的农民一年到头不仅分不到一分钱,还往往会超支几百块钱。
“何有味儿”随着工种、环境的变化,他的招数就出来了。清早起来,他早早地把油条炸了,收拾好了油条担子。一路走,一路摇,一路唱:京腔、黄梅、男欢女爱的山歌……上学去的小学生像尾巴一样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嘻嘻哈哈,春风满面,走走停停。只见“何有味儿”肩挑一担油条,站稳了桩子,摆开了架势,筛着屁股,他的屁又响又脆,要多少有多少。他偶尔还卖卖关子:即唱一段山歌,放几个响屁之后,故意吊一吊娃子们的胃口。他的油条出手快得很。
“何有味儿”就凭放屁,他还赢过人家两块钱呢!那天,他的屁股筛得倍儿圆。有一个嫩头青和他赌上了:“何有味儿!你有本事放五百个响屁,我给你两块钱。”
只见他无奈地摆了摆手。“对不起,我最多只能放两百个,多放一个就会伤了我的元气。以后,我的功夫就全废了。”
嫩头青不知是计,死缠着何有味儿非要放五百个响屁不可。“何有味儿” 见他不依不饶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装出极不情愿的表情。他们看准了一个憨厚老实的看客作为中人先收了两块钱。然后,他不紧不慢地摆开了架势,一连气放了五百个响屁。最后,还奉送这个嫩头青十个响屁。
“何有味儿”自从干上炸油条、卖油条这营生之后就再也没有龇牙咧嘴地吓唬小孩了。于是,孩子们每天就借故买本子、买铅笔、买橡皮擦,三天两头地找父母要零花钱,要来的零花钱都买了何有味儿的油条了。与其说买了何有味儿的油条,还不如说听了何有味儿的几句笑话;看了何有味儿的一些武丑;闻了何有味儿的几个响屁。那些零花钱都落到何有味儿的钱袋袋里去了。
然而,好景不长。“听说何有味儿曾经在国民党的高级特务连干过,而且是个派头不小的头头。”人们在茶余饭后议论着,甚至在“何有味儿”的背后捣着他的脊梁骨。
自从“何有味儿”荷包里有了几个闲钱儿,他就和生产队队长万盛才的老婆“胖妞”有一腿了。据说,有一次,他和队长万盛才的老婆“胖妞”正在幽会,被开会提前回来的万队长抓了个正着。 万队长用棒子把他从家里赶了出来。这事,“何有味儿”他自己也不否认。事后,万队长为此很觉得丢了面子。辛家坪村 的人们也就都知道了。“何有味儿”因此也吃尽了人间的酸、咸、苦、辣。
“何有味儿”尽给孩子们灌输“封、资、修”的东西。他被定为“现行反革命”。自然,“现行反革命”是不能炸油条、卖油条的。好在贫下中农的觉悟高,没有被他下毒药死什么人。
有一次,辛家坪村第八生产队派他出公差,谁在工地旁的草林里拉了一堆屎,但又不知道其具体位置之所在。有人说:“好臭!好像是从下边臭上来的。”
“何有味儿”接口说:“不是!是从上面臭下来的。”那口气既强硬又固执, 他的鼻子似乎也在国民党的特务连里受过特殊训练,他一点也不示弱。
当然,那人也是吃干饭长大的,也不怕他“何有味儿”:“不是的。是从下边臭上来的。”他们脸红脖子粗地叫上了劲。
然而,说着无心,听者有意。“从上面臭下来的”这不是一句含沙射影的反动透顶的“反对毛主席、反对党中央、攻击社会主义制度的反动言论吗?”当天下午,“何有味儿”就被民兵五花大绑地捆了,在工地现场被批斗了半天。批斗的方法很简单。首先, “何有味儿”被民兵押上主席台,他站直了腰。很快他就被民兵连长将他的头一按,成近似于90度的角向贫下中农低头认罪。于是,贫下中农代表轮番上台口诛笔伐他。他的罪行被无限地上纲上线,他的罪行也就愈来愈大。当然,有几条罪行是硬梆梆的。第一,他是国民党派遣在大陆长期潜伏的特务;第二,有“反对毛主席、反对党中央、攻击社会主义制度的反动言论”;第三,有生活作风问题;第四,教唆“祖国的花朵”唱淫秽歌曲……因此,只要工地上有间隙,他就被作为“阶级斗争的活靶子”被揪上主席台亮相,被斗来斗去。有时候,他还被借到相邻生产队去接受批斗。好在“何有味儿”很淡定,不管人们怎么丑化他,给他画像,他都不急不躁,不温不火,有时甚至能在批斗大会上酣然小睡一会儿。他因祸而得福,因挨批斗而减轻了他的体力上的透支。身子骨相反地由黑转白,由瘦转胖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何有味儿”已经记不清是啥时候,一觉醒来,全国的“地、富、反、坏、右的帽子”全部摘得干干净净了。他的那几条硬罪行也没有人考究到底是真是假。据说,他和队长万盛才的老婆“胖妞”幽会的事儿也是有人跟他闹着玩儿给捏造的。“何有味儿”也没有闲工夫找上级闹着要平反。
人们始终没有从他的脸上找到一点儿沉重,也没有什么喜色。当然,在他的脸上始终也没有见到过一点点儿愁容。相反,他始终是那么淡定,那么轻松。他依然天天炸油条、放响屁,做蔑器活儿;在路上,他依然一路走,一路摇,一路唱:京腔、黄梅、男欢女爱的山歌……上学去的小学生依然像尾巴一样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嘻嘻哈哈地笑弯了腰……他依然见人就打拱、作揖;学虎啸、牛喊、马嘶、鸡鸣、狗叫,哄骗孩子,吓唬大人。
相传“何有味儿”活到一百零二岁,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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