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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
父亲去世后八十天的今天——公元2011年6月8日的午夜,我终于坐下来写这篇怀念父亲的文章。
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父亲到底给我们兄妹留下了什么?他在生命的弥留之际,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在病魔的折磨下平静的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他在医院里靠氧气维持了差不多五天的时间,而后,我们把他从医院里接回家,仅仅两个小时,他就离我们而去,他什么话也没有留下。不!他在生命弥留之际说过话,他似乎有什么预感,他问我: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在哪里?我说,我们把你从医院接回来了,你现在在家里。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母亲就煮了一碗鸡蛋面,已经吃什么就吐什么的父亲居然把面吃完了,再而后,父亲就永远离我们而去了。
父亲走了,很平静地走了,我很平静地料理他的后事。没有过多的悲伤,因为在二十个月前,医生告诉我,你父亲因为肾结石已经发展到了尿毒症期,他的生命随时都有危险,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我在当时无法接受这一现实,但是,事实已经不允许我过多的考虑,悲伤已经化为行动,我没有和两个兄长商量,主动承担了由此产生的一切费用,而我的妹妹和妹夫,还有我的妻子承担了照料父亲的义务。我经常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但是,在父亲接受治疗这一块,时间没有改变我,我一直毫无怨言的承担和承受着一切。即使后来兄长说,这是拿钱打水漂,我仍然坚持着我的坚持,为延长父亲的生命,我心甘情愿,兄长们才没有话说。
父亲走了,他的一生节俭,他把每一分钱都看的很重要,他不抽烟,他不赌博,他不喝酒,他甚至吃早餐也会把满大街问遍,这种在很多人看来没有面子的事情,父亲做得津津乐道,他经常对母亲说:我今天又省了五毛钱,语气里充满了炫耀的成分。他还经常把他的衣服拿出来让我穿,直到确信我穿不了才依依不舍的放弃。哦,对了,父亲最大的奢好就是喝茶,他对喝茶也没有太高的要求,那种低价的可以泡出浓浓的茶汁的炒青就可以完完全全的满足他。在尿毒症治疗期间,医生告知不可以喝茶,他接受了这一现实,可是,有一次,他遇上了一个多年前的同事,同事泡了一壶廉价的炒青,父亲喝了,回来告诉我们,他今天过了一个年,因为他喝了一顿饱茶。我们生生的让他说哭了:多么可怜和可爱的父亲,一杯廉价的茶水居然他高兴成这样!还有,是父亲的节俭,成就了我们兄妹四人,让我们完成义务教育,让我们在以后的工作和学习中得以从容应对!
父亲走了,他的一生充满宽容和仁慈,二十一年前,当我的一个兄长把家庭闹得一团糟的时候,他居然依了我这兄长,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当时参与调解的司法工作人员说这是不可以的,至少在法律上是不允许的,而且这样的文字在法律文书上是不可以出现的。可是,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的父亲这样问。在调解进行第十六天的时候,司法人员非常无奈的对我父亲说:更好的办法不是没有,可是你的儿子不答应。司法人员最后不得已用补充协议的形式完成了他们有生以来最失败的调解。我相信我的父亲在签字的那一刻,心在滴血,因为我的这位兄长是父亲付出心血最多的,父亲一生没有求过人,没有送过礼,但是,为了这个儿子,他做了,因为这是一种父亲的责任。二十年过去,父亲病重了,我拐弯抹角的把我这位兄长请过来,兄长只是看了父亲一眼,父亲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泪水在眼眶里溢了出来。一年过去了,在父亲生命的弥留之际,这位兄长又被我拐弯抹角的请了过来,父亲看到他的儿子了,他似乎不相信这是事实,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可是直到这位兄长离开,父亲也没有能够等到那一声“爹”的称呼。
父亲走了,他的一生没有传奇,他参加工作的时候,打着赤脚,凛冽的北风把脚吹裂了一道道口子,口子里经常流出鲜红的血液,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区长的通讯员,区长看他可怜,就用自己的薪水为父亲买了一双新鞋,父亲那一年二十岁,二十岁,父亲第一次穿了新鞋,我常常闭上眼睛,想象着父亲欣喜若狂的样子,真的是无法形容,不!该是喜极而泣罢?我不得而知。他没有文化,是区长教他识字的——在昏黄的煤油灯下面,父亲一遍又一遍温习着白天区长教他认识的字,在自己认为已经可以读写的时候,赶紧熄了灯,钻进被子里继续温习,公元一千九百五十一年,革命刚刚成功,物资非常贫乏,多点一会儿煤油灯也会良心不安。三个月过去,斗大的字不识一升的父亲,居然可以阅读报纸,区长的大拇指一定是伸给他了,父亲没有告诉过我,但是,我似乎隐隐约约看见了。
父亲八十岁有疾而终,我感到宽慰的是我陪伴他走完了他生命的最后时光。我深感不安的是我明明知道病魔会夺去他的生命,但是我却无法挽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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