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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至少三十年前的事。
一过腊月二十,年就算到了,大人们开始忙年。大人们忙年,是从蒸馒头、炸丸子开始的。准确一点说,蒸馒头应该说成蒸包子,因为白馒头的数量极少。包子分白面、黄面、黑面三种。白面的那种是用一破的小麦面做皮子,皮子很薄很薄,馅料多是萝卜、粉丝、豆饼屑,这一种人们称之为菜馍;黄面的那种是玉米面做皮子,皮子很厚很厚,馅料多是红小豆、红薯、红枣,这一种人们称之为黄团子;黑面的那种用的是红薯干子面做皮子,馅料多是晒干晒透的大白菜的老帮子(泡透之后放在案板上剁碎,挤去水),拌上极少量的炒大米粒或者炒馒头屑,它也有个专称叫黑团子。菜馍也好、黑团子也罢,菜馅里面是没有油的,有些人家参入少量肥猪肉炼过油后捞出的油渣。如果用比例表述,馒头、菜馍、黄团子、黑团子的比例大致为1:2:3:4。馒头和包子各有用途:馒头专门用来招待贵客,菜馍多用来招待一般客人。在家庭成员里面,老人和小孩子也有机会享用馒头,菜馍和黄团子才是他们的主要食物,至于黑团子,那是大人以及大孩子的专利。因为蒸的数量实在太多,一般都会请邻居来帮忙,盘面的盘面,上笼的上笼,劈柴的劈柴,烧锅的烧锅,差不多每家都从拂晓忙到天黑。第一笼馒头出笼时要放鞭炮,主妇还会拣三五个品相好的用碗盛了端到八仙桌子上,煞有介事祈祷一下老天爷爷、老地奶奶保佑五谷丰登之类,算是上供,当然每次祈祷都少不了先感谢毛主席、祝福毛主席。
那时烧柴短缺,木柴更是难得。农家人很会过(会算计),烧了一天的木炭火以及一大锅蒸馍的开水倒掉实在可惜,于是就废物利用,把事先切好的辣萝卜片或者胡萝卜片倒进大锅,焯好了,捞出来,拿出菜刀,当当当当一阵乱剁,十分钟二十分钟,一案板萝卜末呈现在眼前。端来一米左右口径的陶盆往地上一放,将萝卜末扒进去,兑上水,放进去适量的面粉,弯下腰,拉开架,猛揣一阵子,丸子馅成了。这时,锅里的豆油(也有的用棉提清油、猪油)已经烧开,男人在锅上,女人在锅下,炸丸子了。孩子们闻到油香,老远的跑回家,站在大人身后,眼却巴巴的望着锅里,看见锅里的丸子渐变成金黄,孩子的眼里就开始冒火,忍不住的可能就出声说些什么话,给娘听见照腚上就是一火棍:“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孩子就做个鬼脸,赶紧闭了嘴。那时过年蒸馒头、炸丸子、剁饺子馅、包饺子的时候,小孩子在一旁多嘴很犯忌讳的(那简直是一种神圣的仪式)。就要出锅了,爹回头喊一声小二或者小三:“放炮去。”孩子听见就噔噔噔的跑出去,很快院门外就传来哔哔啵啵的几声小鞭的炸响。爹拿起大笊篱,一边捞丸子一边招呼孩子:“远点远点,烫着了。”孩子就往后趔,丸子放进底下铺了几张烙饼的竹筐里或者柳条筐里,孩子就伸手去抓,娘就会大叫道:“别动!还没给老天爷爷吃呢!”说着时就从灶间起了身,摸起个碗,盛了丸子,极快速的到了堂屋,将碗放在八仙桌子上,与盛馒头的碗紧靠着。感谢过毛主席、祝福过毛主席后,祷告老天爷爷、老地奶奶保佑。炸了丸子,一般的家庭还会炸些藕夹,条件好的还可能炸几条鱼或者鱼块待客,藕自然是宅后塘里自种的白莲藕,鱼当然是野生小鲫鱼,绝对绿色食品。如果谁家还能翻出来半斤白糖、二两芝麻,那就再好不过,最后免不了炸些孩子最爱吃的焦丝丝、焦叶子之类,出来锅,稍等片刻,抓一把,捂进嘴里,那嘴立马就鼓胀到极限,连舌头都翻不动。当娘的看见孩子憋出两眼泪,又气又心疼:“你是八辈子的饿死鬼托生的啊!”
忙忙碌碌到了很晚,起了锅里的油,凑着油锅炒半锅老白菜帮子,烧几碗面水,一家人围着热热闹闹的喝了。主妇就会用大白碗盛了丸子挨家挨户的给左邻右舍送去,这叫互通有无。
有些特会过的和家庭条件很差的家庭往往把蒸馒头、炸丸子的日子有意后推,这样可以让孩子少抛撒一点,但即使后推也一般推不过腊月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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