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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时候最爱去的地方是生产队里的菜园。
菜园之所以是最爱因为那里有一部浇菜的水车。
水车就架设在水塘之上,水塘与村子外围的荷塘、苇坑相通,荷塘、苇坑与村北的小河相通,小河与十多里外的微山湖相通。
水塘不大,二亩地光景。
水塘岸边稀疏的生着一些芦苇,芦苇矮小而且纤细;塘中心有两三簇香蒲,香蒲很纤弱,也不稠密。
塘里常年都满蓄着水。
塘里的水很清冽。站在岸上能看清参差的水草,能看清摇着尾巴悠闲自在的游鱼,在阳光能够照射到的地方甚至能数的清水底有几多大田螺和大河蚌。
塘里的水还很清凉,即使盛夏也清凉。水塘周圈生长着数以百计的碗口粗细的树,还有一丛丛的灌木。水塘边的树以榆树、洋槐为多,还有几棵楝树,其余的就是杨柳。有几棵洋槐倒向塘里,但生长的仍然旺盛,它们树冠的下部枝条几乎能够拂到水面。有了这么多层次的保护,夏天的毒日要直射到水面是很不容易的。
园匠姓李,按辈分我应称之为三叔,就住在我们胡同的尽头。
三叔老婆死得早,没有儿子,两个闺女都已是大姑娘。三叔自从做了园匠就没在自家住过,菜园里有一间小屋,有锅灶。三叔晚上在园屋里睡,白天就在园屋里做饭吃,不回家的。
我们胡同的几个孩子都与三叔熟络的很,都喜欢往园里跑,跑到园里就直奔水车,谁先抢到谁就吱吱扭扭的摇一阵子。那时,我们的个头都还没有水车高,水车摇把升到高处的时候,我们踮着脚、举着手刚好能触摸到。所以,摇水车我们最少要两个人,一边一个。因为水位浅,水车摇不到两圈清澈、清凉的塘水就泛着花儿源源不断地翻上来了。没抢到水车的孩子就争相将脚丫子伸进窄浅的小水沟里,还有的就蹲在水沟旁洗头脸。
三叔喜欢孩子,从不打骂我们,除非水车的铁链子给我们摇掉了或者卡住摇不动了,都嗷嗷的喊他,他才会一路的骂过来:“能屌豆子,不抢了吧!”待费半天力气收拾好了,三叔又笑着对我们说:“都慢着点,淹死我的菜,我扒了你们的皮!”
有我们在,三叔基本上不要亲自摇水车浇菜。
当然,我们摇水车也不是没有“报酬”。菜畦里野生长着许多马蜂菜(马齿苋),三叔几乎天天蹲在畦子里面清理,而每次我们摇水车玩够了“下班”回家,三叔总奖励我们一些马蜂菜,要我们带回家。我们就各尽所能往家带,带回家后将肥嫩胖大些的择出来做馍做菜,剩余的一股脑儿的扔进猪圈喂猪。
三叔在菜地边角种了几棵花菜瓜。花菜瓜不甜,只是汁水多,脆生生的,口感很不错。我们几个去帮三叔摇水车,花菜瓜熟了的时候他就摘了拿到水车那儿洗干净了分给我们吃。花菜瓜是我们最渴望在三叔那儿得到的奖品。我们接过花菜瓜,就地坐在树阴下,大口满腮的一通猛啃,连瓜瓤瓜种悉数收入腹中。胆子大些的会沿着横伸向水塘的槐树往里走,然后骑坐在树身上,悠着两脚,晃着脑袋,当然忘不了啃着花菜瓜。
真的说不清到底是水车伴我们长大还是我们伴水车长大。
我家就住在村子边上,和菜园隔大荷塘相望,趴在我家的矮墙上可以清晰的看见水车的身影。每当吃饭,娘不需太费力的一声长呼就能清晰地传到在水车那里玩耍的我的耳朵里,我也会在接到娘要我吃饭的“命令”后撒丫子狂奔,不等娘盛好饭碗就旋风般的旋进了家里。
在水车的吱扭声里,我的个头慢慢长高:摇水车已经不需要将脚尖翘的太高,也不再感觉太艰难。
三叔开始“重用”我了。队里每隔三五天就要分一回菜,三叔将菜采摘好,收拢在一起,到村口大着嗓门喊几声:“分菜啦——”各家各户就赶往菜园排队分菜。到菜园分菜的基本上都是孩子,大孩子、小孩子、男孩子、女孩子,戚戚嚓嚓,场面甚是热闹。三叔交给我一个重任:记账。三叔说:“就你的字写得好。”我很纳闷,三叔不识字,他怎么知道我的字写得好?三叔拿出一个小账本子,拿出一段铅笔,交到我手里:“锻炼锻炼,过几年也当队里的会计。”原来三叔是在有意识的培养我。
帐本子上记了许多张了,那是以往的分菜记录,我知道都是会计干的。会计的字并不怎么的,我当时觉得。
三叔一边按人口多少过着称,一边向我喊着某家大人的名字,我就跟在后面认认真真地记。每次分菜结束都会有多少不等的剩余,三叔看看人都走完了,就将我的畚箕装得满满的,表层胡乱的盖些杂草,一再嘱咐说:“尽量避着大人点。”
那时,园里种的菜无非是芹菜、茄子、辣椒、小葱、笋瓜之类,初秋是萝卜、南瓜、冬瓜、大白菜的幼苗等。生产队里有菜园并不能保证各家各户一日三餐都能吃上菜,但自从我跟着三叔做了文书,我家吃菜的状况改善许多。
分地之后,生产队不复存在,集体的菜园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因为菜园那边地势较高又靠近村子,队里决定将菜园划分成宅基地盖房子。不久之后,老菜园那儿盖成了十几户人家的小新村。
菜园不存在了,三叔“失业”了,那年暑后我也上初中了。
菜园不在了,水车还在,但水车那儿不再有孩子们忙碌的身影。
水塘边上再不闻孩子们的嬉笑声,再不闻吱吱扭扭的摇水车的声音,再不闻哗哗啦啦的流水的声音。
后来,水车生锈了。再后来,水车不知所踪。但摇水车的情景我一直没有忘,水车摇动发出的声音我还清晰的记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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