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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象一词有两种说法：一是意加象；二是意之象。意加象是我们传统的说法。胡应麟在《诗薮》里早就说过：“古诗之妙，专求意象”。何景明也说：“意象应曰合，意象乖曰离”。就是说，意象是以景寓情，情景交融的一种艺术处理。意之象最早是国外的说法，指心意在物象上象征出来的一种艺术加工。我们现在一般认为：意象是感觉或情思的具象表现。艾青在他的《试论》里就认为：“意象是纯感官的，意象是具象化了的感觉”。换句话说：意象是一种感官可以感觉或感知的具象表现。
诗离不开意象。意象是诗的细胞，是构成诗的具体元件。一首诗是由几个意象或意象群落组成的。但不管一首诗有多少意象，这些意象都只能指向同一的情思或感觉，这是意象的根本宗旨，如果违背了同一性这个规则，或者游离于意象群落之外的物象，只能是物象而不是意象。意象在诗中的排列也是有规则的，一般说来，按照意象在诗歌中存在的状态和表现可以分为以下几种类型：
景内意象与景外意象
根据意象在诗中的“在与不在”，“此在或彼在”可将意象分为景内意象与景外意象。景内意象是此时此地实际存在的意象；景外意象是彼时彼地的、实际不存在的、通过联想而产生的意象。且看黄颢的《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
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
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
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
烟波江上使人愁。
诗人黄颢在登上黄鹤楼时，实际只看到了黄鹤楼、白云、汉阳树、鹦鹉洲和江上的烟波，看到的这些就是景内意象。但诗人因见黄鹤楼而顾名思义产生联想，想到了昔日的情景：古人各营其事，黄鹤飞来飞去，“昔人”和“黄鹤”就是境外意象。
景外意象的使用可开拓诗的时间和空间，不使感官局限于此时此物，引导读者驰骋想象，使诗产生多层次的时空和内涵，并对景内意象进行衬托和映照。譬如斯温伯恩《普洛塞班的花园》的最后一节：
那时星星要醒 不是太阳，
天光一点也不发亮；
大海不在摇晃呐喊，
声息、物影，一无闻见——
枯叶、春叶踪迹全无，
不见白昼，也不见它的事物。
唯有那永恒的睡眠，
在一个永恒的夜晚。
前六行的意象——太阳、星星、天空、大海的呐喊以及树叶等，都被当作否定的不存在的事物，是景外意象，可它们的出现产生了背景作用，营造了“睡”的氛围，把最后两行肯定的事物衬托得更为突出，获得了更加显著的效果。
总之，景内意象和景外意象都是诗的重要元素，景内意象是主体，景外意象是客体，客体围绕主体活动，主体因客体而增加威仪。一言以蔽之，它们共同承担着创造意境的作用，它们相互联手才创造了诗歌。
常用的几种意象
一、描述性意象
描述性意象是情感被物象渗透，物象直射出感情来的意象；是感觉或情思与现实物象的有机组合。如杜甫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就是四个描述性意象构成的，渗透着诗人洋溢生命美的朝气蓬勃的情感。现代诗歌里这类意象也用得很普遍，如严阵的《山坞》：
花的墙。花的院。
花的山径。
整个山坞都睡了，
月色。梨花。是它的梦。
六个描述性意象渗透和散发着动人的幸福感情。把月夜山坞那种朦胧的美、柔情的美和盘托出，给人一种恬适的美。描述性意象重在描述，要求文笔简洁，画龙点睛。描述的物象必须是同一的，能渗透和折射出同一的情感。运用描述性意象，可以把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也可以使物象活灵活现，生动感人。
二、拟喻性意象
这类意象是把情思虚拟成人或物，使它有光、有色、有形、能言、善思、会动，使抽象获得具体。如：“红杏枝头春意闹”，把春意拟喻为能够“喧闹”的物象，赋予它会动的功能，使抽象的“春意”拟人化为活的一般。现代诗歌里的拟喻性意象使用得更多，如：“黄昏还没有溶尽归鸦的翅膀”里的“溶”；“胯下的竹马驰走了我的童年”里的“驰”；“蛛网上斜挂着一眼闷热”里的“挂”等，都是把抽象的情思具象化，都是拟喻性意象。再如顾城《爱我吧，海》里的句子：
声音布满
冰川的擦痕
这就是把声音比拟为有形的躯体，身上布满冰川擦伤的痕迹，把无形的听觉——声音，比拟为有形的视觉形象，暗示着四人帮横行时，阴冷岁月使诗人的歌声总带着痛苦和悲郁情调。拟喻性意象的运用，能使诗歌虚实相间，更显得空灵；也能使诗歌更精练和富有情趣。
三、明喻性意象
指使用明白直接的比喻物使抽象的情思具象化；或者使具象性不够强的物象更带有感情色彩的具象化。如：“我愿我的生命，像一条钢筋/无条件的编进共产主义高楼”再如管桦《还乡河上》的一节:
还乡河上，还乡河上，
血红的落日，滚滚的波浪，
好像鲜红的血流，
涌出大地的胸膛。
落日照长河使波浪血红，这景象被诗人以大地涌出鲜红的血液来明喻，这个意象就比实景——“落日”和“波浪”大得多可感得多并且使人的联想打开了暗示的大门，进入到更加苦难的境界中去了。运用明喻性意象，能使诗歌简洁、明快、好懂、易记。
四、隐喻性意象
就是运用暗喻的修辞手法，使抽象的情思或感觉具象化。如：“彼得堡是用绸缎和鲜血做成的”；“对于世界，你是一朵/蒙着尘土的奇花”等。再如艾青《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有这么一节：
——躺在时间的河流上
苦难的浪涛
曾经几次把我吞没而又卷起
在这里时间隐喻为“河流”，苦难隐喻为“浪涛”，吞没而又卷起隐喻苦难岁月不断地折磨。顾城《生命幻想曲》这样写：
让阳光的瀑布
洗黑我的皮肤------
太阳是我的纤夫
它拉着我
用强光的绳索------
用瀑布来比喻阳光，再用瀑布冲洗人的皮肤来隐喻阳光晒黑我的皮肤。这里“两个视觉形象形成我们可以称之为视觉和弦的东西，并且合起来提示一个与二者都不同的意象”，更巧妙地暗示出了诗人渴望生命在光明世界锻炼得强壮的健康情调。后一节用纤夫来隐喻太阳，用绳索隐喻阳光，用纤夫背着绳索，牵着我在逆流中前进，来暗示一种昂扬的气概：光明就在前头，任何险恶的环境都不能阻止我前进的脚步。暗喻性意象使诗进入到一个较深的层次，使诗歌具有了更大的张力。暗喻性意象比较难懂，阅读时我们可以把它还原为明喻性意象，只要仔细体味，自会得其“三昧”。
五、象征性意象
象征性意象使诗人的思想感情与感性形象的有机统一，它以整体性的结构出现在诗中。如北岛的《迷途》：
沿着鸽子的哨音
我寻找你
高高的森林挡住了天空
小路上
一棵迷途的蒲公英
把我引向蓝灰色的湖泊
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
我找到了你
那深不可测的眼睛
这里出现了“哨音、森林、蒲公英、湖泊、眼睛”等一系列意象。“哨音”象征天使般的召唤，“蒲公英”象征共同追求的同伴或者引导性力量，“湖泊”象征追寻的归宿，“你”和“眼睛”则双重象征诗人的理想。这一系列具有象征性的意象构成了一个意象系列，表现了作者对理想境界的追求。郭沫若的《炉中煤》、梁小斌的《中国，我的钥匙丢了》都是运用象征性意象的典范。象征性意象能使诗人的情思和感觉更加“内向”，更加朦胧，更加隐蔽。
六、二度意象
二度意象从一度意象发展而来，“度”是层的意思，即在情思或感觉化为物象的过程中又多了一重飞跃，一种艺术处理。二度意象可以还原为一度意象，如：“楼檐在黑猫的爪下柔软地起伏”。还原为一度意象是：“黑猫用柔软的脚爪在起伏的楼檐上轻轻走动”。猫的脚步柔软却说楼檐柔软，通过楼檐和黑猫的易位，使一度意象成为二度意象。显然，二度意象的诗句较还原的句子要简洁新颖得多。再如：“鱼在水底正使空气渴成一口枯井”。还原为一度意象就是：“天旱得厉害，井枯了，池塘干了，鱼都渴死了”。石光华的《向西之树》的一节也是二度意象：
然后是雁声在远山渐渐落下
使爬上天空的洞穴蓦然回首
成为一个老者的寂寞
雁声传来，老者蓦然回首，望雁，把天空望成洞穴，让老者倍感寂寞。注意：为什么写老者望雁把天空望成洞穴，因为唯有洞穴与寂寞有“契合点”，如果写把天空望成广场，那就与写老者寂寞的这个主意象相悖了。
一度意象是二度意象的基础。上面说的五种一度意象都可以发展成二度意象。如：“每到夜里，那只狗就张开眼睛/像满城的灯火/五十双狗眼会让你入迷”，是明喻性二度意象。“在寂寞的云间/一直飘有悬垂的金铃子/只被三月的晓风/或是夏夜的月光奏鸣”，是暗喻性二度意象。“时间诚实得像一道生铁栅栏/除了枯枝修剪过的风/谁也不能穿越或往来”，是象征性二度意象。
二度意象也可以组成群或群落，其组合方式比一度意象的群或群落更为复杂，主要有串联、并联和混联三种。如：“然后有铜色角号回忆炫目的磷光/使爬上岩隙的海藻飘散寒流/成为最后掀动的椰叶/从此寥落------”是串联式二度意象。再如：“雪白而稀疏的头发在回忆时只有六岁/风筝的手中紧紧握着别人的命运”，是并联式二度意象。而石光华的《月声》中：
很有一些月光死去
几丛老竹稀稀落落地撑开天空
便有鸦声是雪地的子夜
有落叶飘成上山的山路
前两行是串联的二度意象，后两行是并联的二度意象，合起来构成一组混联式二度意象。
二度意象也是意、情、象三者的有机组合。意求其哲而深，情求其挚而浓，象求其活而新，三者融合，便有新美的二度意象。除了二度意象之外，还有三度意象多度意象等，那是更高的层次了。
七、显意象和潜意象
诗中的意象，不管是那一种，诉诸文字的，都是显意象。它是区别于“潜意象”的，是此在的存在。这里我们着重说一下潜意象。
潜意象是没有用文字显示的意象，它存在于文字之外，古人说的“象外之象”、“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就是这个意思，它把意象不合盘托出，说一部分，留一部分，或者故意把意象隐藏起来，让读者凭借可见的意象，去发现未说出的意象。如：于谦的《石灰吟》：“千锤百炼出深山，烈火焚烧只等闲；粉身碎骨全不顾，要留清白在人间”。若只看四句诗，就是潜意象的。新诗中的潜意象也不少，如：“数不清的衣衫花瓣/被歌声吹得团团打转”，潜在的意象是风。梅尧臣写《山中人家》：
人家在何处
云外一声鸡
潜意象可以是：竹篱、茅舍、炊烟、柴垛、羊肠小道、各类树木等。潜意象具有引发联想深化诗意的功效，也是一种“可能存在”，其存在凭借读者的解读方能呈现。
意象的两种基本表述方式
我们知道诗歌是由意象组成的，但意象的组合是有规则的，如有序化并置、由浅入深的三种状态等。我们在这里着重谈一下意象的两种基本表述方式：
一是意象中心法，即将情感凝注在每个意象之中，以意象体现情感，因此情感传达较隐蔽和内向。如张烨的《静物》
暗蓝色的背景
桌布连同盘子都是暗蓝的
橘子
仿佛是情绪抑郁的大海
在回忆
一叶橙色的帆 一轮
漾着初恋微笑的日出
但更像
冷暗的逆境里 燃烧的一片
明亮而饱满的思想
此诗的主导意象是静物——橘子，在表达中呈现了一系列意象：背景、盘子、大海、帆、日出等，这些意象均围绕着主导意象而展开，重在对橘子进行描述和意义扩张，组成了具有较强客观实在性成分的结构。这就是意象中心法，即以主导意象为中心的描述。这类描述实际是意象的并置；意象的密度比较大。
二是情绪中心法，即以情感驱遣驾驭意象，如李敖的《只爱一点点》：
不爱那么多
只爱一点点
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
不爱那么多
只爱一点点
别人的爱情像天长我的爱情短
不爱那么多
只爱一点点
别人眉来眼去
我只看你一眼
在这首诗里，诗人完全被爱情驱遣着，即被“偷看你一眼”这个描述性意象驱遣着。这就是情绪中心法。情绪中心法表现的情绪比较强烈，意象一般比较星散。
从意象的美感来看，意象中心法具有静态的绘画美和雕塑美；情绪中心法具有流转美和错变美。从意象的表达方式来看，意象中心法适用于隐藏情感，是一种冷处理方法；情感中心法则比较直接和外露，能将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一览无余。从这两种方式出发，还派生出了一系列意象组合方式，如意象叠加式、贯穿组合式、对比复沓式、荒诞组合式等，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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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11-10-25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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