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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出生在一个大山里的人家,有关她的成长身世我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她的哥哥(我的舅爷)曾经是抗美援朝的老兵,打过上甘岭战役,在上甘岭之役中通过喝泥土过滤的尿液才侥幸生存下来,据说家里至今珍藏着半箱子的军功章。舅爷复员后曾当过村长,在生产队里一生都是身先士卒、无私奉公到家里亲属都不理解的地步。我也不知道奶奶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应该是在解放前)、是否像旧时代的大家闺秀一样,从一处山窝来到另一处山窝,嫁到老郭家。不过,我想,以当年一个因赌早已败落的私塾先生之家而言,奶奶未必享受过什么像样的大婚之礼。
奶奶来到郭家后,大约在上个世纪60年代公婆就相继去世了。奶奶几乎是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奶奶一共生育了一个儿子、四个女儿。长子就是我的父亲。中学毕业后父亲四处学医,以后多数时间在乡、村卫生所、院和县城企业里工作,很少在家。我的二姑是在1959年生的,当时邻里远近都处在极度饥饿中,甚至有一家亲威全家都饿死了,而我们家靠奶奶的坚强维持—— 一个嗷嗷待哺的新生儿、一位还在坐月子的母亲,竟然熬过极度饥饿,让一家人活了一下来。在人民公社时代,是奶奶和大姑如男人般拼命干活,靠挣那么一点点可怜的工分,养活着年幼的二姑、三姑、四姑。我的爷爷虽值壮年,但据说他在那个年代一贯好逸恶劳,常常称病在家休养,拒绝上工,家里也拿他没办法。
进入上个世纪80年代后,父亲作为长子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小家庭,有了我和妹妹。奶奶作为这个大家庭的家长,权威受到了母亲的挑战。吵架、打架几年后,矛盾的结局当然就是中国世代相传的解决方案:分家另过。从此,奶奶、姑姑与年幼的我就成了另一家人。奶奶家来客人做了好吃的再也没有我的份了。记得当年,一盘炒鸡蛋就是多么可口的美味啊!每次奶奶家餐桌上有了好吃的饭菜,我就像个幽灵一样徘徊在奶奶跟前,眼巴巴地期盼着奶奶的那一句:“东子,过来吃”!在母亲口中,奶奶是一个既小气又严厉的人。现在我看来,也许那就是当年在物资极度贫乏之下一种不得已的持家之道吧!没有那种小气和苛刻,也许一家人就很难顺利熬过那样的贫困年代和一个个危机。
在我的印象中,奶奶从来都是一个老人的形象。我没见过她年轻时的风姿,从她最早的一张照片里,依然是一个清瘦的老人形象。可她给我的印象却从来都是那么干练。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跟着奶奶下地,奶奶背着一大背篓农具上面还有一整袋化肥,可能是因为太沉重的原因,奶奶不幸连人带篓从一个四五米高的石头墙上栽了下去,当时她的额头被石头戳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最小的四姑吓得直哭,可奶奶只是稍稍休息了一会就又接着干活了。
小时候我经常跟奶奶一起睡觉,奶奶会用温暖的被窝把我包裹得非常舒服。在外面受了委屈或是挨了爸爸的打,奶奶的怀抱永远是我哭诉和寻求慰藉的港湾…我惭惭长大后,就到县里、市里、省城上学去了,毕业以后工作在北京就更少回家了。四位姑姑相继出嫁以后,奶奶和爷爷独自在老家生活了几年,因为子女都不在身边,老两口受到了一家邻居老小的欺负。后来离开大山在县城较近的一个我们曾经居住过的镇上生活了几年。2000年秋天,爷爷因病去世后,奶奶才慢慢又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在我越来越少地每次到回家里时,奶奶都很亲切地问我北京那边的生活、工作情况。听得出,奶奶也向往着首都北京。可惜前几年当我还在北漂的时候,自己都是居无定所,收入微薄,没有能力接奶奶来北京游玩。后来我的经济情况稍稍好转一点后,曾在一次电话里跟奶奶讨论过接她来北京一趟的事,她表达了非常想来北京的愿望。但父母亲属都认为她晕车很厉害,加上年老多病,恐怕经不起路途劳顿。这成了奶奶和我的终生遗憾!每次回家,现在想来,我都没有认真地给她买过什么像样的礼物。最多地只是塞给她二百元钱,奶奶也会很高兴地迅速地收藏起来。我知道,奶奶一辈子都是在缺钱的日子里过来的,虽然老了以后,子女们的照顾让她不愁吃穿,但她还是在努力地攒钱,虽然不知道攒了用来干什么。
奶奶一生没有与人为难过,即使受到了委屈,她也平静地面对,从未听她记恨什么。
两年前,奶奶在二姑家不小心摔断了腿,从此一病不起,卧床至最后。当时我曾赶回家看望她,播放她的小重孙的照片和录像给她看。在全身插着管子和巨大的伤痛中,奶奶微笑着看着她的小重孙,高兴地告诉身边的人:“(小重孙)还在笑!”在父母亲的精心照顾下,奶奶在病榻上度过了她的80大寿,但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后来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神志也越来越不清醒。就在前几天,电话中母亲说奶奶已经几天没进食了,靠输液和氧气维持着。我的心一下子紧了,心里祈祷着奶奶能挺过这一关……
2012年8月5日11:45,我从表妹手机短信里得知:奶奶走了,刚走。顿时泪如泉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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