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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牧风 于 2012-10-9 12:13 编辑
炖狗肉
佬读初三那年,就像个竹笋子,一年冲了一个头起来,从班上的倒数第五,排到了正数第三。彼时改革开放已经进行到第四个年头,各种物资渐渐丰富了起来,吃肉已不再奢侈,但肉的味道却渐渐淡了。从前油水少,街上的家户人家喜欢割肥肉,为的就是多搭点油气;随着猪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越来越肥,精肉开始供不应求。佬妈说,都是饲料害的。但吃肉不再需要像从前那样求爹爹告奶奶,这种进步还是让佬妈觉得很幸福很满足。
佬正长身体,又喜欢打篮球,消耗自然大,一天三顿吃得饱饱的,总是没到时就饿了。佬觉得自己的胃完全就是个钢磨子,吃个铁钉下去,也能消化。
屋漏偏逢连阴雨,下学期,佬们搬进了新教学楼。论说这是件很开心的事儿,但三个月后,半栋楼的师生都叫起苦来,为啥?
——因为楼下是县招待所的食堂。
上午9点,厨师们开始剁馅子,咚咚咚的声音一直持续到第三节课结束,班上的一众不喜欢学习的男生从此对厨师们佩服和感激到了极点 。说感激,是因为佬们学习成绩不求强从此有了原因和赖头。说佩服,一是因为厨师们创作的声音不单节奏花样繁多,还极具冲击力,佬们不想听都不行;二是主要原因,佬们一致认为厨师们膀劲了得,能剁那么长时间而毫无疲态,很男人,很雄壮。第四节课,鸡鸭鱼肉们被煎炒烹炸的香味粉墨登场。起初,佬们很享受,说是吃肉不抵喝汤,喝汤不抵闻香。但长年累月闻下来,就吃不住了。第四节是佬们这些半槽子最饿的关节,闻香还能不浮想联翩?连老师都经常被熏得精神恍惚错话连篇,上课成了搞逛儿。
肉香要飘进教室,哪个都没得办法,除非把食堂拆了。但招待所是县领导们招待贵宾的地方,那食堂哪能说拆就拆!佬们于是诅咒肉香是魔鬼,越诅咒那魔鬼就越肆意摧残佬们的身心,第四节课变成了人间炼狱。
那天,彤云密布,大风降温,刚到第三节课佬们的手脚就已冻得生疼,好不容易熬过第四节鬼门关,天空飘起了雪花。
佬一边筛糠,一边搀搀神地往回走。风像刀子,衣服像薄纸,饿是白日鬼,佬心想,中午要能吃个热锅子可就美死了。
走近南门上的小街(gai)子,过桥不见桥(地名)遥遥在望,一般淡淡的肉香飘了过来。佬刚出虎口,又进狼窝,心里恨到了极点。拐进壕堤上,离家只有一百米了,那肉香越来越好闻,比招待所的不知道要甘醇多少倍,把佬们都快熏疯了。
总算到家了,佬推门窜到客厅,屋中央的煤炉子上赫然炖着一大锅肉块骨头炖萝卜。天!原来是佬家做了好吃的呀!
狂喜像砖头,一火就把佬砸晕了。完全没得思想准备。
佬爹黑着脸坐在锅旁,锅里的好东西正在冒泡。佬一火又清醒了过来,心里有一万只鹿蹄子在欢快地擂鼓,但佬稳重得几近做作,走过去叫声爸,斟酒,自己添饭、浇汤。佬爹一向苛刻严厉,佬不能有任何轻狂的表情和动作,在如此美妙关头招惹老虎发威。
老妈说,快吃吧,今儿哩使劲吃够!老虎也破天荒给佬拈了个骨头,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然后咪佬刚斟的酒。佬一火又放松了下来。
浓烈的肉香开始让嘴巴不听使唤,牙齿还没嚼够,嗓子就迫不及待地咽,第一碗肉汤泡米饭很快告罄,除了觉得好吃,竟说不出好吃在那儿。这时,汗如泉涌,舒体通泰,胃口更活泛了。
吃到第二碗,感觉汤肉的浓香似乎来源于动物身上的土腥气,就如抹香鲸胃里残渣,一经加工转化成了极珍贵的龙诞香一样。
吃到第四碗,萝卜开始喧宾夺主,肉骨已被吃过半,萝卜似乎吸足了骨肉的精华,更鲜、更香、更爽口。
佬恋恋不舍地撑到肚子再也没办法装进东西后,佬妈说,这是你爸炖的狗肉锅子,费了一整条胯子,有五斤多重。佬听了自己也感到吃惊,吃下的四碗米饭应该有八两吧,还有两碗汤半斤往上、纯肉绝对不少于一斤半、 萝卜大半斤只多不少,靠,没想到佬的肚子这么能装!然而,佬那天下午仍然是没到时间就饿了,真是邪门儿了。佬爹说,这娃子太会吃了。
佬爹除了炖狗肉的手艺在亲戚朋友间声名瑕迩以外,鳝鱼火锅也做的极好。那年,鳝鱼比肉便宜,佬爹做了一个钉板,自己动手剔骨除肠,然后切成连皮的长肉串炖,吃起来过瘾极了。
佬爹炖鳝鱼的诀窍是一定不能洗去鳝血,炖狗肉的诀窍是出水。
所谓出水,就是把狗肉剁成块子后,放入半沸清水锅中煮,待清水沸腾后再锥三五分钟捞出,然后慢火炒干水气,加入油盐佐料爆炒入味一刻钟,最后加以高汤水慢火炖两个小时以上,临吃前洒上葱花胡椒面。
不单狗肉,野鸡、野兔、野猪、麂子、黄羊等一切山货,均适用出水法。出水的过程,实际上相当于化学试验中的萃取或提纯,能够将腥骚化腐朽为神奇
现在回想起来,这次关于吃的记忆,过瘾度和饱足度可以排第一,香馋度可以排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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