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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 那水 那少年
——写给即将消失的村庄洛浴河
距今整整二十年了,那是“九一”开学后的第二个礼拜,我们要好的一帮同学,去了距学校差不多三公里的水库,算是自助旅游吧。有两条路可以通向那里,一条水路,一条土路,所谓的水路,若选择这条路需要趟过五道河,河是同一条河,是顺着山势迂回曲折的河谷路,而土路,可能要远上两倍的路程,属于一条蜿蜒盘山简易的路。我们选择走水路,水路的河水,由上面的水库控制,常年清浅见底。为了方便渡河,河中已被过往的路人用花岗岩,鹅卵石及水泥板垒起一道简易的桥。
河谷两岸的山属秦巴山系的余脉,山不大,山坡上长满了四季常绿的松树,还有落叶木的花栎树,中间也掺杂一些乌桕,野柿子,野核桃之类的,到了这个更换季节的时期,各种树叶变黄的,变红的,将河谷装扮的异常迷人。在山脚边,地方比较开阔的小小平原上,被树掩映的是古香古色的土坯村庄,我想令人神往的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吧。
我们大约走了一个钟到达目的地,这座水库从规模上讲,只能算做小型水库。周末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水库岸边有不少垂钓的爱好者,他们或聚精会神地望着水面,或怡然自得地坐在小马扎上吞吐云烟,或提起钓钩查看鱼饵情况。水库没有任何娱乐设施,就一个开闸放水的闸口,倒是闸口附近的山坡上,有几棵毛栗树,让男生们着实地兴奋了一把,在他们爬树摘毛栗的档里,从水库深处撑来了一艘船,船是那种摇撸式的,载满了一船的木柴。我立刻想了一件美事,要是我们把船借来在水库里划划该多惬意,也不会枉来这一趟啊。
不多久,船朝我们这里驶来,停靠在闸口旁的一个简易的码头上,摆渡的竟然是个与我们不相上下的少年。他从船上跳上岸,麻利的将缆绳固定在木桩上,然后走上坝堤,对着人家户“呜呼”了两声,他返回船上,开始从船上搬柴上岸。大约十分钟,又一位四十多岁汉子参加了他的搬柴队伍,或许是那少年呜呼招来的帮手吧,我注视着他们。到底是少年力气单薄些,在负柴上岸时,打了一个趔趄,又踉跄了一小步,最后由于惯性,迫使他单膝跪在了地上,而且我听到了他膝盖磕在地上的响声。他没有丢掉柴,只是很费力地将柴向前斜站在地上,上边靠着他的肩膀。我飞快地跳了下去,我想他需要的我帮助,到底我也没有帮到他什么忙,只是帮他扶着柴捆,他抽出手来撸起裤管,被磕的膝盖有些渗血了,他用手揉了揉说了句不打要紧的。
那汉子倒显得很担心,丢了肩上的柴捆准备过来,被少年挥手喝住了。我帮少年把柴捆重新扛上肩,他对我的谢谢也只是报以一个吝啬的憨笑。我开始打量这一老一少,从体型和像貌可以判断是父子关系,皮肤属典型的非洲类,五官还算凑合,只是那少年的眼睛特别有神,而老者表面上看似有些木呆。汉子接过他肩上的柴捆,上了整齐的柴垛后,他弓下身双手卷起少年的裤管查看他的伤势,少年却不耐烦的跺了一下脚,裤管滑落下来,他扶起汉子重复了几次“没事,没事”。少年再从我身边走过时,对我说了声“谢谢”。这样我们就开始攀谈上话了。让人惊讶的是,那少年竟然和我同姓,论辈份我得管他叫叔,真的太意外了,趁着聊的这么近乎,我向他提出了借船的要求。没想到那少年居然豪爽的答应了,他的理由是:给磕伤的腿放天假。于是我便呼哟着男生们帮忙卸柴。
我们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上了船,看着那少年熟练的摇橹姿势,男生们跃跃欲试,少年被迫让出了位置,可没有一个男生能将船沿着向前的方向航行,船在他们的操作下,就像一只抽了疯的鸭子,在水面上打着转。少年说船要前进,没有什么技术,就是双臂摇橹用力要相当,在他的指导下,船总算可以跌跌撞撞地前行了,再后来男生们发明了将橹从架上取下来,一个一浆居两舷,两人一起划可效果也不理想。我们在船上肆无忌惮地聊着天,唱着歌,或者从男生手中接过浆学着划船。
少年不说话,坐在靠船尾的地方,突然他两眼紧紧地盯着水面,示意我们不要做声,我们顺着他方向看过去,水面有被掀动的水纹,信息告诉我们,水下有鱼。只见那少年从船尾一个匣子里,取出一柄钢叉,比一条手臂长不了多少,钢叉的尾部拴着一根很长的绳子,他把绳子末端和船上的绳索系在一起,然后将钢叉上的绳子一圈一圈地捋顺拿在手里,右手举起钢叉,屏住呼吸,微皱眉头,眼睛发出像鹰般锐利的光芒。钢叉倾刻间飞出了他的手,五米开外的水面立即掀起很大的波浪,船也随之摇晃不已。他并没有马上收绳子,他说凭他的经验,鱼该是被叉上了,因为绳子不断地被鱼拖走,绳子不动了,少年就收绳子,绳子又被拖动,这样反复反复。十多分钟过去,绳子被拖动的频率慢慢变少,少年小心地收绳,一条鱼终于露出水面,钢叉穿过它的身体,还冒着血,已经奄奄一息了。他让我从船底一块活动板下面把鱼舀子拿出来,我掀开活动底板,下面放着农具,砍柴的刀,粘鱼的网,我把鱼舀子取出来给他,他将鱼小心地拖至船舷边后把它舀了上来。鱼真的不小,同学们欢呼着,都估摸着鱼的重量,少年说,这种捕鱼的钢叉是他自己揣摩着做的,但能叉上鱼成功率很少,今天算是走运的。如果自家想吃鱼了,就用粘网捕的鱼。极少用钢叉的。而且少年答应将鱼送给我,同学们也起哄说,这算是给我这晚辈的见面礼吧,我面红耳赤。
男生们准备将鱼网拖出来,少年说,这里的水太深,很难粘到鱼,我发现男生们很少年彼此已经很熟悉了,他们谈论着刚才叉鱼的技巧,谈论着粘鱼的技巧,估计他们对少年恐怕只有崇拜的份了。仿佛他脑袋装着很多稀奇古怪的新鲜事物般,是我们这些只会念圣贤书的人所不知道的。少年摇着橹,将我们带到水库岔道里,这条岔道应该是水库的主要溪流,进去不远,少年将鱼网放进了水里。他建议我们一起去接他的父亲,回来时再收网。我们问他刚刚搬柴那汉子是谁?他说是他叔,因为生性木呆,反应迟钝至今没有成家,慢慢地我们从跟他聊天了解到。他是洛浴河人,家里还有爷爷,父母,一个叔叔,一个妹妹,爷爷年事已高,母亲常年卧病,叔叔弱智,妹妹要上学,就父亲一个劳力养活一家人,为了帮父亲分担压力,懂事的他念完初中就没继续再上学了。由于洛浴河交通不便,他父亲把家搬了出来,一是方便妹妹上学,二是方便母亲看病。可搬家让他们借了一大笔钱,现在还没有入冬,他就要随父亲上山砍柴卖。真是穷家的孩子早当家!从他的口述中,我们还知道洛浴河里面也有一个小型水库,甚至水库上有发电厂,河两岸有很多竹子,也有很多家以竹子为原料,做火纸的手工作坊。洛浴河从他描述中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甚至有些想去看看的冲动,到现在也没有成行。
接着人后,船返回收鱼网时,却连一个鱼的鳞片都没有看到,不过我们已收获了一条大鱼,也不枉此行了,上了岸时天色也不早了,要跟少年说再见了,少年硬要让我们把鱼带走,我们也就没有推辞,我以为这个故事在说再见时都已结束了。等我回来时才发现丢了二十元钱,让我一顿好急,那可是半个月的生活费啊。好在同学中也有土豪的,能让我不至于饿肚子。周一上课时,传达室传话,说外面有人找我,我匆匆忙忙赶到校门口,原来是我那少年——叔。他说,不就送你们一条鱼吗,都说不要钱了,你们还在船上留二十块钱。再说一条鱼也值不了二十啊,怕是你们那个同学丢了钱吧。所以我给你们把钱送来了。我看到那二十块钱,不知道怎么答复他好,我能说是自己不小心丢的吗?只怕是要伤了他的心。含糊其辞地说,我也不知道就帮着问问看吧,我接过钱后感觉自己心虚得无地从容。为了掩饰这种尴尬,我问他膝盖伤怎么样了,他说没事,山里的娃子泼皮。没有多聊,便告辞了,再当我返身看他时,他微跛的走路姿势,一直走出我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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