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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冷月清晖 于 2011-4-3 15:28 编辑
清明雨
文/邓龙
清明的雨丝落下来,落在我的心底。
踩着零落的花瓣,走进尘封的往事,走近我那未曾谋面的祖父。祖父呵,你的神形活在父亲的言传中,活在我的记忆之城。
父亲说你目不识丁,却侠胆义肠。
四六年的麦月,你为救新四军的一名伤病员,遭伪保长的迫害,被关进大狱,受尽折磨,宁死保守秘密。祖母当尽田产,从狱中将你赎买出来,你虽浑身有伤,却仍在惦念伤员的病情。当祖母悄声告诉你说伤员病愈归队之时,你一下子瘫坐在牢狱的大门前,长长的舒了口气,那一刻你真正感受到阳光的明媚,空气的新鲜。你卸下了一副重担,却不得不挑起另一副重担:眼前的六个孩子嗷嗷待哺,我最年幼的幺叔尚在襁褓中。
你打起精神同祖母回到仅剩一间草屋的家中,田无一垄,地无一块,一家人靠什么过日子?周围的邻居都不理解你,唯有祖母了解你博大的胸襟。过年了,祖母抱着幺叔,领着五个孩子,挨家乞讨,勉强度过难关。这样的日子再也难以活下去。在一个月黑风高的黑夜里,你挑着铺盖被褥,锅碗瓢盆,祖母抱着熟睡的幺叔,背着哭着喊饿的父亲,领着饥肠辘辘的姑姑和伯父们,踏上背井离乡之路。你向故乡投去最后一瞥,头也不回的走进茫茫夜色,从此再也无缘回归故地。
父亲说你穷有骨气,深明大义。
你和祖母带着儿女一路辗转,从枣北来到枣南,投亲靠友。可怜的亲戚家里也快揭不开锅。在亲戚的介绍下,你无奈地走进地主老财的宅院,希望能租到田地耕种。可恶的地主却看中了你的一个儿子,企图用两亩水田换你的儿子,你愤怒了,扯起喉咙高吼道:“就是给座金山老子也不换,那是咱穷人的根!”
走出深宅大院的一个月后,家乡迎来解放。南下的解放军队伍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的经过乡村,开往解放襄阳的前线。土改工作组进村了,分田分地分房子,你一家分到地主的三间瓦房,六亩田地。你和祖母高兴的一夜没敢合眼。你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但你早已深信,这一天迟早会来到的。就在你救护新四军伤员之时,你听说过,他们是毛主席派来的救苦救难的队伍,是咱穷人的队伍。这一天终于来了,来的那么突然,又是那么的艰难。
前线战事吃紧,后方动员参军参战,你第一个领着年仅十六的长子,走进土改队的驻地。襄阳战事激烈,你却送子上前线。你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希望大伯到队伍上别给家里丢脸面。
二十多天后,襄阳城攻克,大伯腿部负伤,骑着毛驴回到家里休养。以后队伍继续向南开拔,大伯伤情未愈,与部队失去联系,从此一生务农,终老乡里。
两年后,当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热潮风起云涌时,身在乡下的你,又毫不犹豫地将在校念书的二子送到部队。二伯所在的空军部队驻守丹东,虽未能上前线杀敌报国,但也守卫后方,有力的支援着前方。二伯后来转业到地方,从事机械修理工作,直到退休。
五年后,你再一次响应政府号召,动员三子参军入伍。三伯光荣的加入到铁道兵建设祖国大动脉的洪流中。至今仍客居他乡,时常还有电话联系。
你知道吗?祖父,在你走后,你的四子和幺子先后加入人民解放军序列,你有六位子女,却有五个兵。
父亲说你从不居功自傲,最后饿死于干堰塘。
就在三伯参军走后的第二年,一场饥荒铺天盖地,席卷全国。在乡下,饥饿之风尤甚。村里的树皮剥光了,能吃的树叶早已被揪巴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无助地摇曳在秋风中。田野里到处都是晃动的身影,人们在寻找野菜充饥。
这年秋天,你的唯一的女儿——我唯一的姑姑,为了活命嫁了出去。家里只留下体弱多病的祖母、我的父亲和幼小的幺叔。祖母带着父亲和幺叔去秋收后的庄稼地里拾谷穗,挖茅草根充饥。幺叔聪明伶俐,他跟踪田鼠,找到田鼠的洞穴,挖开后能找到些谷物。他和父亲天天去找田鼠的窝,倒也小有收获,但毕竟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吃饭的大问题。
按常理,你既是功臣,又是军属,理应得到政府的救助。但是你没有伸过手,你甚至也不许家里人提这种要求。你说国家在向苏联还债,正在困难中,迈过这道坎儿,以后都会好起来的。你却最终没能迈过这道坎儿,在一个血色的黄昏,你从田间劳作回来,倒在一口干涸了许久的堰塘里,再也没有醒过来。卸下一肩霜花,你睡得那么香甜,任由你的两个幼子撕心裂肺的哭喊,任由你苦寒一生的老伴哭天喊地的呼唤,你再也没有回头相看一眼。
一具薄薄的木匣子权当作寿棺,怎么能盛下你高高的身躯;一头凌乱的白发遮盖你深凹的双眼,来不及修葺的胡须似钢针般根根竖起。
祖父呵,你就这么舍得这尘世里的孤儿寡母?你就这么轻易地离去,离开你热爱的土地?
一堆黄土,一蓬衰草,埋葬了一个人的一生!
清明的雨是老天的眼泪。我在漫天的眼泪中告别祖父,离开记忆之城,回到了现实。
祖父的坟茔修缮一新,新挂上的清明吊无言的低垂。旁边的坟茔里还有我的祖母,我的大伯和大伯母,几十里之外的一座山冈上,还有我唯一的姑姑的坟墓。我无暇顾及,明年的清明,一定回去看看。
年年的清明,年年的雨,丝丝缕缕,扯你的衣襟,牵你的袖儿
。让你不敢忘怀,让你心绪飞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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